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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毛雅皇帝们治下的印度人中的地方政府周复一周地继续使得夸尔斯先生有必要 每七天至少有两个整天要到大英博物馆去。 “我没有想到,”他解释道,“有那么多可资利用的材料。” 与此同时,格拉迪斯正在发现,她犯了一个错误。她期待着在夸尔斯先生的保 护下所过的好日子,并不比她同比她富不了多少的“男孩子们”在一起过的好日子 为佳。夸尔斯先生似乎并不准备为感觉优越的奢侈付出代价。他想成为一个大人物, 但是不花什么钱。对于便宜的餐馆,便宜的戏座,他的借口总是保守秘密的需要。 他很怕熟人看到他和格拉迪斯在一起;因为他的熟人们属于这样一个世界,这个世 界遍布并充满了从伯克利到愉快戏棚的整个地面,所以夸尔斯先生和格拉迪斯在街 角酒店吃饭,在楼厅后座远远地看戏。这就是悉尼对他不气派的对待格拉迪斯的官 方解释。其真正的理由并非保守秘密的需要,而是他不大愿意同现金分手。因为尽 管大笔款子对悉尼不算什么,小数目的现金他却看得很重。有关“改良地产”的时 候,他会轻飘飘地签支票签掉几百,甚至几千英镑。然而当问题是跟两三个半克朗 分手的时候,为的是给他的情妇好一点的戏座,可口一点的饭菜,一束鲜花,或者 一盒巧克力,夸尔斯先生立刻变成了最节俭的男人。他的贪婪吝啬植根于某种古怪 的清教主义,影响到他关于所有的愉快娱乐的观点,除非是严格的性欲之事。同一 个被勾引的劳动姑娘在一间“索何”的吃饭地狱里于便宜的蒙陇中用餐,带着一种 弥尔顿责骂魔鬼子孙的全部热情,一种沃兹沃斯鼓吹低质量生活高质量思想的全部 热诚,夸尔斯先生会斥责在卡尔顿的那些卑鄙的酒鬼,在利兹的那些贪婪之徒,他 们竟然在伦敦拥挤的苦难之中,一顿仅仅两人的晚餐就轻率地花去一个农场工人一 个月的工资。因此就餐馆和戏座而言,他的花费不多的偏爱既具有一种高度的道德 特征,还有一种仅仅是外交的特征。夸尔斯先生的情妇们,本以为被一个成熟的浪 子所勾引,结果却吃惊地发现自己正跟一位希伯来先知在用餐,她们为自己跟一位 加图或加尔文的信徒在一起而好笑。 “听你讲话会使人以为你是一位天佑的圣人,”格拉迪斯有一次讽刺地说,在 他于街角酒店斥责过分和贪求的中间停下来喘一口气的时候。“你这个!”她的笑 声是讥笑地狂野的。 夸尔斯先生狼狈不堪。他过去习惯于被人尊敬地倾听着,像一尊奥林匹斯山之 神似的。格拉迪斯的语气是不敬和反叛的;夸尔斯先生不喜欢这种语气;这种语气 甚至使他惊慌。 他尊严地抬起下额,连珠炮似地在格拉迪斯的头上指责开了。“这不是一个仅 仅个人特性的问题,”他宣布道。“这是一个普遍原则的问题。” “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格拉迪斯反驳道,一击就取消了所有庄严的假托, 从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哲学家的、道德主义者的、所有宗教领袖的、改革家的和乌 托邦制造者的庄严的假托。 最使格拉迪斯气恼的是,连在里昂大宅和廉价戏座的世界里,夸尔斯先生都不 放弃他那奥林匹斯山诸神似的虚张声势和他那种奥林匹斯山诸神似的行为举止。有 一晚,在通往楼厅后座的楼梯上人群熙攘,夸尔斯先生义愤填膺,他大声嚷嚷。 “一种真的丑闻!”他这样称呼。 “有人会以为你到王家包厢就座呢,”格拉迪斯嘲讽地说。 mpanel(1); 而当夸尔斯先生在便餐馆里埋怨起一先令四便士一片的三文鱼,尝起来就好像 出自英属哥伦比亚而不是苏格兰时,格拉迪斯会建议他就此事写信给《泰晤士报》。 这种发现很称她的心意,此后,格拉迪斯老是讽刺地建议他写信给《泰晤士报》。 他作为一个高贵和幻灭的哲学家埋怨开政治家的浅薄和政治生活的肮脏不堪的琐碎, 格拉迪斯吩咐他写信给《泰晤士报》。他雄辩地谈起穷凶极恶的格伦底太太和英国 人的缺乏教养;让他写信给《泰晤士报》。爱德华。格雷爵士也好,劳埃德。乔治 也好,都不会说法语,这是真的丑闻;《泰晤士报》又被暗示了。夸尔斯先生受到 伤害,愤怒不已。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在同他别的情妇相伴的时候,意识到 他自己的优越感是一种宁静的快乐。她们崇拜他钦佩他;他感到自己是个神。格拉 迪斯在起初的日子里似乎也是个崇拜者。然而谈到祈祷,格拉迪斯继续讥笑。他的 精神快乐被毁掉了。要不是格拉迪斯所提供的物种的肉体慰藉,夸尔斯先生早就会 很快地挖光了毛雅王朝治下的地方自治政府的主题,呆在家里了。但是在格拉迪斯 身上,有一种无差别物种的异乎寻常的混合物。那对夸尔斯先生太有吸引力了。格 拉迪斯讥嘲的个性使他痛苦和反感;然而属性的吸弓旧,整个雌性物种的吸引力, 全部的性欲,比起个人的憎恶要更加强烈。不顾格拉迪斯的讥笑,夸尔斯先生还是 回来。印度人的诉求日益变成一种强制。 格拉迪斯认识到自己的这种力量后,开始不答应夸尔斯先生的所欲所求。也许 他可以被勒索出慷慨来,自发地显示慷慨并不是他的本性。某晚,在花费甚少的里 昂大宅之游和看电影之后,在回来的途中,当夸尔斯先生在出租车里试图如同往常 地亲热一番的时候,格拉迪斯生气地把他推开。 “你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她厉声说道。过一会儿又说,“告诉司机先开 到我住的地方让我下车。” “可是,我亲爱的孩子!”夸尔斯先生抗议道。她不是答应同他一起回去的吗? “我改变了主意。告诉司机。” 在三天热切的期望之后,他竟不得不孤零零地度过一宵,这种想法真使人烦恼 不已。“可是,格拉迪斯,我亲爱的……” “告诉司机。” “但这真的太残酷了;你太不仁慈了。” “最好就此写信给《泰晤士报》,”那就是她的全部答复。“我要自己告诉司 机。” 在通宵辗转难眠和受难之后,一当店铺开门,夸尔斯先生就出去买了一块十四 个几尼的手表。 广告是关于牙膏的。但是当图画表现为两个跳狐步舞的青年以多情的和珍珠似 的微笑互相展现牙齿时,当词语是以一个大写的D 开始时,小菲尔毫不迟疑地读成 “dancillgo ”。 他的父亲哈哈笑了。“你这个老骗子!”他说。“我以为你说你会阅读了。” “可他们是在跳舞,”孩子表示不满道。 “是的,但这个词语并不是说跳舞。再试试看。”他指出。 小菲尔又瞥了一下难以弄懂的词语,又仔细看了看图画。然而跳狐步舞的那一 对帮不了他的忙。“Dynamo,”他最后绝望地说道。这是他目前想得起来的以一个 大写的D 开头的惟一的另外一个词。 “当你在从事于此的时候,为什么不是dinosaurus呢?”他的父亲讥笑道。 “或者doicocephalous呢?或者dicotyledon 呢?”小菲尔深受冒犯;他无法容忍 嘲笑。“再试试看。这一次试试把这个词读出来。不要猜。” 小菲尔把头扭开。“我烦了,”他说。 小菲尔的虚荣使他不愿去尝试他不可能成功地赢得的东西。福克斯小姐相信理 性劝说的教育方法,以及对所教育的内容的理智答应(她还十分年轻),她就小菲 尔自己的心理教训他,并且希望,一旦小菲尔认识了自己的缺点就会加以改正。 “你的骄傲带有错误性质,”她告诉小菲尔。“你不因自己是一个不知道东西的笨 人而羞愧。但你却为自己犯错而羞愧。你宁可一事不做,也不要糟糕地做一件事。 那是完全错误的。”小菲尔会点头说“福克斯小姐,是的”,以一种想象得出的最 合乎理性最理解人的方式。然而他继续选择什么事也不做,而不是困难和糟糕地做 这些事。 “我烦了,”小菲尔重复道。“不过你喜欢我为你画一张画吗?”他建议道, 一面以一种迷惑人的微笑转身朝向他的父亲。小菲尔老是准备画画;他画得好。 “不,谢谢。我喜欢你阅读,”菲利普说。 “但我烦了。” “不要紧。你必须试试。” “但我不想试。” “但我要你试试。试试看。” 小菲尔嚎陶大哭起来。他知道,眼泪是一种不可抵御的武器。而且,相当肯定, 泪水又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埃利诺一手拿书坐在房间的另一端,分离开来的,她抬起头来。“不要弄孩子 哭,”她喊道。“这对他很不好。” 菲利普耸耸肩。“要是你设想这就是教育孩子的方法……”他用一种并不能为 这种场合所合理说明的讥刺的语气说道,这种讥刺是在过去几周的沉默和保持距离 的敌意中,在自我质问和无效的自我责骂中所逐渐积累起来的,此刻它们找到了一 种几乎是毫不相干的表现方式。 “我并没有设想任何东西,”埃利诺以一种冷冰冰的生硬的语气说道。“我只 晓得我要孩子别哭。”小菲尔的哭闹声变本加厉了。埃利诺叫孩子过去把他抱到自 己的膝上。 “但鉴于他不幸而为独生子,一个人真的不应该再努力去宠坏他。”“鉴于他 为独生子,”埃利诺说,“我看不出为什么他不应该被当做一个独生子那样来对待。” “你是毫无希望了,”菲利普说。“该是咱们定下心来谈谈的好时候了,以便 孩子可以有一个机会被合理地抚养长大。” “那么由谁来做合理的抚养工作呢?”埃利诺发问。“由你吗7 ‘她讽刺地笑 起来。”只要一周你就会厌烦透顶,周末你要么自杀,要么搭第一班航班去巴黎, 不过六个月不会回来,“ “父亲顽皮!”孩子插话。 菲利普大受冒犯,他暗暗地察觉到埃利诺说得对,他就越感到自己受了冒犯。 一种乡村的家庭生活,充满了种种细小的责任和偶尔的人际接触,这种理想对他而 言很不稳定,近似于荒唐。尽管监视小菲尔的抚育长大从观念上说是令人感兴趣的, 他知道实际工作是难以忍受的枯燥乏味。他记起自己父亲阵发性的教育企图。他也 会同样如此。正因为这个原因埃利诺没有权利说这种话。 “我并不完全像你似乎想象的那么孩子气似的轻浮,”他带着尊严和强压的怒 气说道。 “恰恰相反,”埃利诺答道,“你太成人式的一本正经了。你无法管教一个孩 子,因为你自己从未成为过一个真正的孩子。你就像削e 纳的《麦修色拉》中的那 些令人讨厌的成年家伙之”父亲顽皮!“小菲尔激怒地重复道,就像只有一句话的 鹦鹉。 菲利普的第一冲动是想把孩子从他母亲的怀中夺过来,为他的无礼而揍他一顿, 把他赶出房间,随后转身朝向埃利诺,凶猛地同她“把话谈谈清楚”。但是一种绅 士的自我控制和生怕吵架的习惯,使他压制住自己的脾气。菲利普不是去健康地发 泄,而是作出更多的努力把自己比以往更紧密地封闭起来。他保留着自己的尊严和 未加发泄的怨恨,站起来穿过双扇落地玻璃门走进花园。埃利诺观察着菲利普的离 去。她的冲动是追上他,用手拉住他,讲和。然而她也克制住自己。菲利普一拐一 拐地走出视线。孩子继续在抽泣。埃利诺稍稍地摇了摇他。 “菲尔,别哭了。”她几乎是生气地说道。“够了够了。马上停下。” 两个医生正在审察一张X 光片,这张片子在未受训练的眼睛看来,也许似乎就 像一张照片,暹罗湾里台风的,云层中的黑烟爆炸的,或者仅仅是一张墨迹的。 “特别清楚,”年轻的X 光片师说。“瞧。”他指着烟云。‘用p 儿,在幽门 附近有最明显的新的增长。“他以某种询问式的尊敬的眼光瞥了一下他那杰出的同 事。 赫伯特爵士点点头。“明显的,”‘他重复道。他有着一种神渝似的风度;你 感到,他所说的总是并且必定是正确的。 “新增长不可能很大。至今所记录的症状还没有说明这一点。还没有发生呕吐。” “没有呕吐?”X 光片师惊叫道,表现出几乎过分的兴趣和惊讶。“那说明了 新增长尚小。” “阻塞只是轻微的。” “肯定值得为此打开腹部探查一下。” 赫伯特爵士作了个小小的绷紧的鬼脸,含糊地摇了摇头。“一个人不得不考虑 到病人的年纪。” “完全对,”X 光片师匆匆地表示同意。 “他的年龄比看上去要大一点。” “是的,是的。他看上去肯定不像他那个年纪。” “嗅,我必须走了,”赫伯特爵士说。 年轻的X 光片师一步窜到门口,把赫伯特爵士的帽子和手套递给他,亲自护送 他上了伴随着的达姆勒牌汽车。回到他的写字台以后,他又瞥了一下黑污点的、灰 云似的照片。 “一次真正的杰出的成功的曝光,”他满意地自言自语,然后把片子反过来, 用铅笔在背后写了几个字。 “卜比特雷克先生,服钡剂后胃部透视。幽门附近新的增长,小但很清晰。摄 于……”他抬头看了看日历,记录下日期,并把X 光片放进档案以备将来查考。 老男仆报了来客的到来后退下,并顺手关上了身后的画室的房门。 “嗅,约翰,”爱德华夫人说,一面穿过房间走上前去。“你好吗?听说你消 瘦了。希望没有什么严重的情况。” 约翰。比特雷克甚至没有站起来接待她。约翰在安乐椅的深处花了一整天恐怖 地沉思着疾病和死亡的主题,他伸出一只手。 “不过,我可怜的约翰!”爱德华夫人坐在他的身边惊呼道。“你看上去非常 低沉可怜。这是什么原因呢?” 约翰。比特雷克摇摇头。“天晓得,”他说。当然,从赫伯特爵士模糊的专业 术语“幽门附近的轻微阻塞”中他已经猜到,他已经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 儿子莫里斯五年以前,在加利福尼亚不是死于同样的病症吗?他晓得;但是他不会 说出他晓得。一旦出口,最坏的会更加可怕,更加不可逆转。此外,一个人绝不应 当把对未来之灾祸的知识加以系统的表达;因为可以说,那样命运就会有一种模式 借此形成未来的事件。总是有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机会,如果一个人不把对灾祸的预 知形之语言,灾祸就不会发生。约翰。比特雷克的个人宗教的种种神秘是相当朦胧 和自相矛盾的,就像他喜欢加以讥嘲的正教中的“天主独拜”那样。 “但你看过医生吗?”爱德华夫人的语气是带点责备的;她知道她的朋友反对 医生的奇怪的偏见。 “当然看过,”他有些生气地答道,晓得她知道。“你把我当成傻瓜了?不过 他们全是江湖骗子。我碰到过一个有骑士头衔的医生。但是你假定他会比别的医生 多晓得一些?他只是把我用大白话告诉他的话再用江湖骗子的术语告诉我;告诉我 我的内部结构出了什么差错。愚蠢的骗子!”他对赫伯特爵士和所有医生的憎恨一 时使他活跃起来。 “不过他一定告诉了你某种情况,”爱德华夫人坚持道。 这些词语把约翰。比特雷克带回到了这样的思绪,关于“幽门附近的轻微阻塞”, 关于疾病和疼痛,关于死亡的悄悄的接近。他又回复到他原有的痛苦和恐怖之中。 “无足轻重,”他哺哺而语,一面把头偏开。 “那么也许真的没有什么严重的情况,”爱德华夫人宽慰地暗示着。 “不,不!”对老头儿来说,她那轻松的希望似乎是引起义愤的。他不会以系 统表达令人恐怖的真实情况来把自己置于命运的威力之下。然而与此同时,他要求 别人这样对待他,就像真实的情况已经被系统地表达了。他要求别人以一种认真的 同情对待他。“糟糕。非常糟糕。”他坚持道。 他正想到死亡;死亡以一种新的生命的形式在他的肚子里长啊长啊,就像在子 宫里的胚胎。在他老朽的身体里面,有一种新鲜而活跃的东西,一种蓬勃发展和不 断增长的活着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死亡。 在画室的四壁上,悬挂着约翰。比特雷克生平的片断记录。两幅小尺寸的风景 画,画的是品西恩花园,当时罗马刚刚不再成为教皇的领地――景色是这样的,从 冬青树的缺口中望出去的钟楼和圆屋顶,一对雕像成剪影似地衬着天空。雕像旁边 是一张萨堤尔的脸,鼻子朝天,胡子拉碴――一张魏尔伦的肖像。一幅伦敦的街景, 满是车夫在后驾驶的双轮小马车,高高的礼帽,提起的裙子。三幅素描,画的是三 十年以前的丰满的、肤色鲜嫩的玛丽。贝托顿。还有詹妮,模特儿中最可爱的,裸 体躺在一条长椅上,身后有一扇窗,窗外是白云朵朵,窗台上放着一盆玫瑰,一只 蓝颜色的大波斯猫像昂首蹲伏的狮子那样,在詹妮雪白的肚皮上伸展着身子,一面 打着盹儿,猫爪放在她回而浅的双乳当中。 爱德华夫人精明地改变了话题。“露西又飞到巴黎去了,”她开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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