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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对有价值的顾客来说,斯皮沙的餐馆从来没有打烊的时间。他们可以坐在那儿, 不顾法律,消耗令人陶醉的毒药直到深更半夜。另有一个侍者午夜来侍候那些希望 打破法律的有价值的顾客。老斯比沙知道这些顾客的价值对他来说是很高的。含酒 精的饮料在利兹比在斯比沙便宜。 大约一点半了――“才一点半,”露西埋怨道――当她,沃尔特,和斯潘德累 尔离开餐馆的时候。 “还年轻,”是斯潘德累尔对夜的评论。“年轻而且相当乏味。夜晚就像人类 ――不到成人以后是不会有趣的。午夜时分夜晚到了青春期。一点稍过成熟。夜晚 的黄金时期是从两点到两点半,再过一个小时夜晚变得相当绝望,就像那些吃男人 的女人和开始走向衰弱的中年男子像过去似地激烈地连跳两圈,希望说服自己宝刀 未老。过了四点夜晚就完全衰朽了。夜晚的死亡令人恐怖。日出时分真的令人恐怖, 那时酒瓶空了,人们看上去就像一具具尸体,欲望耗尽成厌恶。我必须承认,对灵 床景象我有一种相当的偏爱。”斯潘德累尔补充道。 “我确信你有,”露西说。 “而且只有根据结尾你才能判断开始和中间。夜晚还刚刚成熟。仍有待观察它 将怎么死亡。不到那时,我们无法对其进行判断。” 沃尔特知道夜晚对他会怎么死亡――在玛乔里的泪水和他自己复杂的痛苦和恼 怒之中,在自恨和恨那个他加以残酷对待的女人的爆发之中。他知道,但是他既不 想承认他所知道的东西;也不想知道已经一点半了,玛乔里会醒着,焦急地诧异为 什么他还没有回来。 一点不到五分的时候,沃尔特看过手表,并宣布必须走了。呆下去有什么意思 呢?斯潘德累尔是搬不动的。看不到他可能同露西单独相处一会儿的前景。他甚至 缺乏使玛乔里痛苦的正当理由。他正在折磨她,不是他或许会快活,而是他或许感 到了厌倦,不痛快,恼怒,和不耐烦的可怜。 “我真的必须走了,”他站起来说道。 然而露西抗议,哄诱,命令。末了他又坐了下来。那已是半小时以前的事情了, 此刻他们出来到了沙哈广场,而夜晚,按照露西和斯潘德累尔来说,才刚刚开始。 “我认为正是时候,”斯潘德累尔对露西说道,“你去瞧瞧革命的共产主义者 看上去是什么样子。” 露西求之不得。 “我属于某类俱乐部,”斯潘德累尔解释道。他提出带他们一起进去。 “仍有几个社会公敌供人观看,我期望,”他继续道,当他们踏进令人清醒的 黑暗之中的时候。“多半是好家伙。可是荒唐地孩子气。其中有些似乎真正地相信 一场革命会使人民更幸福。令人入迷,令人绝对地感动。”他发出他那无声的笑声。 “然而我在这些事情上是个唯美主义者。为爆炸而爆炸。” mpanel(1); “可是,要是你不相信乌托邦的话,炸药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你没有生眼睛?” 露西环顾一下。“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吓人的地方。” “他们视而不见。”他停住脚,一手抓住露西的胳膊,一手环指着广场。“被 抛弃的腌渍工厂,变成了一个跳舞厅;产科医院;斯皮沙餐馆;《名人录》的出版 社。一度曾是蒙思毛斯公爵的宫殿。你可以想象这些鬼魂:是否由于某种更神圣欲 望的鼓舞,他父亲带着激情的迸发得到了他…… 如此等等。你晓得他被处决后的模样吗?躺在床上,床单盖到下额,因此你看 不到头颈被割断的地方。为奈勒所作。或许是来利所作?蒙思毛斯和腌黄瓜,产科 和《名人录》,跳舞和斯皮沙的香槟――稍微想想这些,想想这些。“ “我正在想这些,”露西说。“很难。” “你还要问爆炸的意义是什么吗?” 他们走着。在圣贾尔斯的一幢小房子的门口斯潘德累尔叫大家停下。“等一等,” 他说,吩咐其余的退到黑暗中。他打了铃。大门随之打开。在阴影中一阵简短的谈 话;随后斯播德累尔转身叫自己的同伴。他们跟随他走过一个黑乎乎的门厅,走上 一段楼梯,走进了二楼上的一间通亮的房间。两个男人正站在火炉边上,一个缠头 巾的印度人和一个红头发的小个子男人。他们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红头发的男人 是伊列奇。 “斯潘德累尔?比特雷克?”他惊奇地扬起那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的眉毛。那 个女人到这儿来干吗?他感到诧异。 露西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咱们是老相识了。”她带着一种承认朋友似的微 笑说道。 伊列奇本准备待以冷淡而带敌意的脸色,发现自己只好报以微笑。 一部出租车拐进了街道,突然而惊人地打破了寂静。玛乔里在床上坐起来,倾 听着。发动机的嗡嗡声变得越来越响。这是沃尔特的出租车;这次肯定了,她知道。 车子越开越近。在房子右边的小丘的底部,驾驶员改低排挡;发动机的嗡嗡声更加 尖锐,就像一只愤怒的黄蜂。越来越近。她为一种焦虑所占有,既是肉体的、又是 心灵的。玛乔里感到透不过气来,她的心强烈而不规则地跳动着――跳啊,跳啊, 跳啊,随后似乎停止了跳动3 预期的跳动似乎感不到了;就好像她下面的地板门打 开通向虚无;她知道虚无的恐怖,下坠,下坠的恐怖――下一次被推迟的心跳又使 她的肉体撞到了坚固的土地之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玛乔里几乎害怕了,尽管 她如此不幸地渴望他回来。她害怕一见到他时会产生强烈的感情;害怕她会流泪, 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骂出声来。而他又会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想呢?她生怕想 象下去。越来越近;车声就在她的窗户下;倒车声,消失声。玛乔里吃准这就是沃 尔特的出租车。 她又躺下了。但愿她睡着了。但是肉体的焦虑不允许她入睡。热血在耳朵里怦 然作响。皮肤又热又干。眼睛发痛。她一动不动地平躺着,双臂交叉在胸前,就像 一个躺着准备入葬的死人。睡吧,睡吧,她向自己哺哺而语;想象自己放松,平静 下去,睡着了。然而突然之间,一只恶意之手似乎在拉扯绷紧的神经。一阵猛烈的 痉挛在收缩着四肢的肌肉。她仿佛受了惊吓似地跳了起来。令人恐惧的肉体反应引 发了心灵的恐怖,加快和加强了她那不幸的焦虑,那种焦虑始终存在于她有意识地 努力赢得安宁的下面。“睡吧,睡吧,放松”――可继续努力镇静,忘却,入睡是 毫无用处的。她允许自己的苦难升到心灵的表层。“为什么他要使我如此不幸呢?” 她转过头去。床旁小桌上的闹钟的夜光针标在三点缺一刻。三点缺一刻――沃尔特 明知在他进门以前她是无法入睡的。“他晓得我病了,”玛乔里大声说道。“他还 关心吗?” 一个新的想法突然涌上心头。“也许他要我死掉。”死掉,不存在,再也不要 见到他的面孔,任他跟别的女人去。泪水涌上了眼睛。也许他故意地试图杀害她。 不是因为不顾她生病他竟这样对待她;而是因为她忍受得太多。恰恰是因为她病了。 他有目的地残酷。他希望,他打算她应该死掉;死掉并任他太太平平 地同别的女人勾搭。玛乔里把脸靠着枕头抽泣着。再也不要见到他,再也不要。 黑暗,孤独,死亡,永远。永永远远。而在一切之上,所有的这些事是那么不公正。 她供不起衣着入时是她的过失吗? “要是我供得起买她买的那种衣服。”沙诺尔,兰弗恩,――《时尚》杂志的 一页页在她眼前漂浮――莫利诺,格鲁尔特……在离沙夫茨伯里大街一点的地方, 那些妓女买衣服的廉价时装店之一,有一款样式竟要十六几尼。“沃尔特喜欢她是 因为她吸引人。可要是我有钱的话……”这不公正。他要她付钱是因为自己不够富 有。她不得不加以忍受,因为他没有赚足够的钱给她买好衣服。 随后又是孩子。沃尔特使她为此付出代价。他的孩子。他对她厌倦了,因为她 总是疲乏和生病的;他不再喜欢她。那是最大的不公正。 一个细胞多次分裂自身成为一条蠕虫,蠕虫变成一条鱼,鱼变成哺乳动物的胎 儿。玛乔里感到病弱和疲乏。十五年之后一个少年会被行使坚信礼。穿着宽大的长 袍,就像一条满帆的船只,主教会说:“此地,在上帝面前,在本会众人面前,你 以你在洗礼中的名字重申神圣的许诺和誓言吗?”而那条过去的鱼会以热情的坚信 回答:“我重申。” 玛乔里一千次地但愿自己没有怀孕。沃尔特此刻可能还没有成功地杀害她。然 而当孩子出生的时候,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可能被杀害。医生说过,她生孩子会有困 难。骨盆太窄。死亡又出现在她面前,脚下又出现了一个大洞。 一个声音又使她吓了一大跳。套间的外门被偷偷摸摸地打开了。铰链轧轧作响。 被压低的脚步声。又是轧轧声,几乎觉察不到的弹簧锁舌咔哒一声地被小心地弹回 原处,然后又是更多的脚步声。又是咔哒一声,同时黄色的电灯光照到分隔她的和 他的房间的那扇门的下面。难道他故意睡觉而不过来同她道晚安?她一动不动地躺 在那儿,轻微地颤抖地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倾听着来自另一个房间的噪声和自 己心脏的加快的令人恐怖的跳动声。 沃尔特坐在床上解鞋子。他纳闷自己为什么不在三个小时以前回家,为什么他 真的要出去呢。他恨人群;含酒精的饮料对他不适合,混浊的空气,气味,餐馆的 烟味对他起的作用就像压抑的毒药。他没有目的地忍受这一切;除了在出租车里的 痛苦的令人激怒的瞬息之外,整个晚上他并没有同露西单独相处。他同她一起度过 的时间是枯燥和不耐烦的――无限地长,分分秒秒的折磨。而且欲望和妒忌的折磨 被自我意识到的负疚的折磨所加强。他们在斯皮沙逗留的每一分钟,在革命党人中 的每一分钟,这每一分钟都推迟了实现他的欲望,并增加了玛乔里的不幸,同时增 加了他自己的后悔和羞愧。到了三点以后他们才离开了俱乐部。露西会打发掉斯潘 德累尔,让他叫车送她回家吗?他注视着她;他的眼睛是雄辨的。他意愿,他命令。 “我房子里有三明治和饮料,”当他们来到街上时露西说。 “那是很受欢迎的消息,”斯潘德累尔说道。 “一起去,沃尔特我亲爱的。”她握住他的手,柔情地压着。 沃尔特摇摇头。“我非得回家了。”如果痛苦可以杀人,他早就会被杀死在街 道上了。 “但是此刻你不可以离弃我们,”她抗议道。“此刻你已经呆了这么久了,你 真的必须坚持到底。一起去。”她拖着他的手。 “不,不。”然而露西说的是实话。他已经肯定使玛乔里很不幸,几乎不可能 使她更不幸了。他想道,如果她不在那里,如果她死了――死于流产,血中毒…… 斯潘德累尔看看手表。“三点半。夜晚临死之前的喉咙呼噜噜地作响几乎已经 开始了。”沃尔特恐怖地听着;那个家伙在解读自己的思想吗?“Munie des conforts de.ire salute red -gion. 沃尔特,你的地方是在床边。你不能走,任夜晚像一 条沟里的野狗那样死去。” 像一条沟里的野狗。这些词语令人恐怖,它们在责难他。“我非得走了。”他 坚定不移,只是迟了三个半小时。他走开了。沃尔特在牛津街找到了一辆出租车。 希望不受察觉地回家,也知道这是徒劳的,在巧克农场车站付了车费,步行了最后 一浪走到他和玛乔里占了顶二层楼的那所房子的大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以一 种谋杀者的谨慎打开了房门。玛乔里的房间没有声息。脱衣,盥洗,就好像正在实 施一种危险的手术。关灯上床。黑暗中一片沉寂。安全了。 “沃尔特!” 带着这样一种感情,像定罪的囚犯在临刑的早晨被看守走来唤醒,他装出一种 大吃一惊的语气答道:“玛乔里,你还醒着?”他起身走进她的房间,就好像从定 罪的囚室走上断头台。 “沃尔特,你想叫我死吗?”‘像一条在沟里的野狗,孤零零的。他装作要把 她搂进怀里。玛乔里把他推开。她的痛苦瞬息间转变成愤怒,她的爱情转变成某种 仇恨和怨恨。“不要在别的一切事情之上再来虚伪的一套,”她说。“为什么你不 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恨我,你要摆脱我,你高兴我死掉?为什么你不能诚实地 告诉我呢?”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不真实的话呢?”他抗议道。 “那么,你还打算告诉我你爱我?”她讽刺地问。 当沃尔特这样说的时候,他几乎相信此话了;此外,在某种意义上此话是真的。 “然而我爱你,我爱你。另一件事是一种疯狂。我不想做。可我没有办法。要 是你晓得我感到多么不幸就好了,真是难以诉说的残酷。”他所遭受的一切,受挫 的欲望,悔恨,羞愧,自恨都似乎被他的话语具体化为一种极端的苦恼。他在受苦, 他在怜悯自己的苦难。“玛乔里,要是你晓得就好了。”突然他体内的某种东西似 乎崩裂了。一只无形之手掐住了他的喉咙,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体内一种不为自己 所控制的力量摇撼着他整个身架,并且违背他意志地把他的哭声扭曲成一种被蒙住 的难以听到的人的哭喊声。 听到在她旁边的黑暗中那种可怕的抽泣声,玛乔里的愤怒突然消退了。她只知 道他不快乐,她爱他。她甚至为自己的愤怒,自己所说的刻薄的话而感到后悔。 “沃尔特,我亲爱的。”她伸出双手,把他拉向自己。在玛乔里拥抱的安抚之 中,他像孩子似地躺在那儿。 “你以折磨他为乐?”斯潘德累尔问道,当他们走向加林十字路的时候。 “折磨谁啊?”露西说。“沃尔特吗?可我并没有。” “可你不让他同你睡觉?”斯潘德累尔说。露西摇摇头。“然后你说并没有折 磨他!可怜的倒霉鬼!” “但是为何我要他呢,要是我并不想要的话?” “确实为何呢?然而,同时老吊他的胃口,那纯粹是一种折磨。” “但是我喜欢沃尔特,”露西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当然,太年轻;可 确实相当完美。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折磨他。他折磨他自己。” 斯潘德累尔拖长着笑声,然后才吹口哨叫他所看见的在街道拐角处的出租车。 出租车转向驶到他们的面前停住。当他们爬进车的时候,他仍然在无声地笑着。 “仍然,沃尔特只是得到了他所应得的那份,”斯潘德累尔从他那漆黑的角落继续 道。“他是真正的被谋杀者类型。” “被谋杀者?” “需要两个人才构成一桩谋杀。有生来的受害者,生来就是被割喉咙的,正如 割喉咙者生来是被绞死的。你可以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有一种受害者类型的,也 有一种罪犯类型的。沃尔特是明显的受害者类型的;他明白地招致虐待。” “可怜的沃尔特!” “而且这是一个人的责任,”斯潘德累尔继续道,“留意他得其所哉。” “为什么不留意他不得其所哉呢,可怜的羔羊?” “一个人应当总是站在命运的一边。沃尔特是明白无误地生来得其所哉的。给 沃尔特的命运助一臂之力是一个人的责任。我高兴地留意到你已经正在这样做了。” “但是我告诉你,我并没有。有火吗?”斯潘德累尔划了根火柴。露西薄嘴唇 中叼着香烟,欠身向前一口吞掉了火。他看到过她这种欠身向前的动作,同样的敏 捷、优雅的贪婪,欠身朝向他吞他的吻。那张靠近他的脸庞此刻集中并专注于火, 正如他以前看到过这张脸集中并专注于逼近享乐的内在光照一样。有很多思想和感 情,但只有几个姿势;一个面具只有五六个鬼脸来表达一千种意义。露西缩回身去 ;斯潘德累尔将火柴扔出车窗。红的烟端发亮并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还记得咱们在巴黎的那段好奇的日子吗?”他发问,一面仍然回想起她那 专注和急切的脸庞。一度,三年之前,他做过她的情人也许有一月之久。 露西点点头。“我记得当这段日子持续的时候,情况相当完美。当时你令人讨 厌地反复无常。” “换言之,当你跟汤姆。托利弗特跑掉的时候,我并没有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吵 吵嚷嚷。” “那是谎言!”露西发怒了。“甚至在我梦到汤姆以前,你就早已开始隐身而 退。” “罢了,就算你说的那样。事实上,作为一个被谋杀者来说,你并不合我的胃 口。”露西身上一点都没有受害者的样子;斯潘德累尔常常仔细想道,她也没有多 少普通女人的味道。露西可以像男人那样地追逐她自己的享乐,毫不后悔,一心一 意,不允许丝毫牵涉到她的思想和感情。斯潘德累尔不喜欢被人利用和剥削,为了 别人的娱乐。他要做利用者。但是跟露西在一起拥有奴隶是毫无可能的。“我像你 一样,”他补充道。“我需要受害者。” “言外之意我是罪犯之一?” “我认为对此咱们早就同意了,我亲爱的露西。” “我一生中从未同意过任何事情,”她抗议道,“而且永远不会。无论如何, 一次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在巴黎,你还记得吗?在修米埃尔。邻桌上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画嘴唇。” “戴着一只镶钻的白金手镯。”她微笑地点点头。“你称呼我天使,或者别的 什么。” “一个坏天使,”他限定,“一个天生的坏天使。”‘“对一个聪明男人来说, 莫里斯,你讲了一大堆胡言乱语。你真的相信事情有对错之分吗?” 斯潘德累尔拿过她的手吻了吻。“亲爱的露西,”他说,“你是顶刮刮的。你 绝不要埋没自己的天才。你漂亮而忠实的色刻巴斯,干得好!”他又吻了吻她的手。 “就像你已经做到的那样,继续尽你的责任。那就是老天请求你所做的一切。” “我只是想寻寻开心。”出租车停在勃鲁顿街她那幢小房子前。“天晓得,” 她出来时补充道,“并没有多少成功。喂,我有钱。”她递给司机一张十先令的钞 票。当露西跟男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坚持尽可能多地付账。付了账,她是独立的, 她可以发号施令。“没有人帮过我什么忙,”她继续道,一面摸索着弹簧锁钥匙。 “你们大家都令人惊讶地迟钝。” 餐厅里正等待他们的是一张丰满的静物画:各色酒瓶,水果,和三明治。光可 鉴人的真空长颈瓶的圆侧面上,他们的反影异想天开地走进了一个非欧几里德的宇 宙。为使露西的汤可为她保暖到深更半夜,德瓦教授使用了液氢。在餐具柜之上挂 着约翰。比特雷克关于剧院的组画之一。顶层楼座的一段曲面,人脸组成的一道斜 坡,以及辉煌的舞台前部的一角。 “那是多么出色啊!”斯潘德累尔说道,一面用手遮着眼睛以看得更加清楚。 露西未加评论。她正在一面旧的灰玻璃镜里打量自己。 “我老了以后该怎么办?”她突然发问。 “为什么不一死了之呢?”斯潘德累尔建议道,满嘴是面包和斯特拉斯堡鹅肝。 “我认为我将从事科学,就像老头儿一样。有没有这样一种东西,就像人类动 物学?我对蛙类有点厌倦了。谈到蛙类,”她补充道,“我相当喜欢那个胡萝卜似 的小个子――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伊列奇。他确实多么仇恨咱们富人啊2 ” “别把我绑在富人一道。要是你晓得……”斯潘德累尔摇摇头。“让我们希望 当她明天来的时候,会带来一些现款,”他想着,同时记起露西捎来的他母亲的口 信。他写过情况紧急。 “我喜欢会恨的人,”露西继续道。 “伊列奇晓得怎么恨。他完全塞满了理论,坏脾气和妒忌。他渴望把你们全都 炸掉。” “那为什么他不呢?为什么你不呢?难道那不是你们那个俱乐部所赞同的?” 斯潘德累尔耸耸肩膀。“理论和实践有些小小的区别,你晓得。当一个人是这 样的时候,既是好战的共产主义者又是科学的唯物主义者又是俄国革命的钦佩者, 理论是极其费解的。你应当听过我们年轻的朋友谈论谋杀!当然,他特别对政治谋 杀感到兴趣;但是他并没有在不同的专业学科之间作出明确的区分。据他而言,一 种专业是无害的,道德上无动于衷的,另一种也是如此。虚荣使我们夸大了人命的 重要性;个人什么也没有;自然只关心物种。如此等等。令人费解,”斯潘德累尔 概括地评论道,“一般而言,艺术和政治的最新声明是多么老派,甚至是多么原始 啊!年轻的伊列奇谈起来就像混合了写《悼念集》的丁尼生勋爵和一个墨西哥印第 安人,或者一个想下决心发狂的马来人。通过最陈旧的科学争论的手段合理解释了 最原始的野人,对生命和个体的动物般的无动于衷。确实非常费解。” “但为什么科学会是陈旧的呢?”露西问道。“鉴于他本人就是一个科学家… …” “但也是一个共产主义者。那意味着他委身于十九世纪的唯物主义。你无法是 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而又不是一个机械论者。你不得不相信唯一基本的事实就是 空间,时间和质量,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仅仅是对此的幻觉,大多数是 资产阶级的幻觉。可怜的伊列奇!他可悲地被爱因斯坦和爱丁顿烦恼。而且他是多 么仇视昂利。波恩加来啊!他对老马赫又是多么愤怒!他们破坏了他单纯的信念。 他们正在告诉他,自然的法则是有用的常规,严格地出自于人的制造,而空间,时 间,和质量本身,牛顿及其后继者们的全部宇宙都只是我们自己的创造。对他而言, 这种观念是难以表述地令人吃惊和痛苦的,就像耶稣不存在的观念对一个基督教徒 那样。他是一个科学家,但是他的原则使他反对任何少于五十年的科学理论。这真 是精巧的滑稽。” “我确信如此,”露西打着哈欠说道。“要是你碰巧对理论有兴趣,我却对其 不感兴趣。” “但是我感兴趣,”斯潘德累尔反驳道:“因此我也不必道歉。可要是你偏爱 它,我可以给你举例,证明他实际上的不一致。相当偶然地,不久以前我发现伊列 奇具有最动人的家庭忠诚感。他赡养母亲,为弟弟的教育付费,当他妹妹结婚的时 候,他给了她五十镑。 “那有什么错?” “错?但这是令人厌恶地资产阶级的!理论上,他看不出在他母亲和任何别的 老年女性之间有什么区别。他晓得这一点,在一个适当组织的社会里,由于她的关 节炎,她会被送进煤气屠杀室。尽管如此,他寄她我不知道每周多少钱以使她毫无 用处地苟延残喘。有一天我嘲笑他此事。他脸红耳赤,心烦意乱,好像打牌作弊被 活捉那样。因此,为了恢复他的威信,他不得不改变话题,谈起政治谋杀及其好处 来,带着那种最妙不可言的镇静、超然、科学的凶猛劲。我只是朝他笑笑。‘总有 一天,’我威胁道,‘我会相信你的话,邀请你去一个射人聚会。’而且更有甚者, 我肯定会这么做。” “除非你继续喋喋不休,就像别人一样。” “除非,”斯潘德累尔同意,“我继续喋喋不休。” “让我晓得,你过去是否停止过喋喋不休而去做一些事情。可能会有生气一点。” “要有的话,那是死气沉沉的。” “但是死气沉沉的生气其实是最有生气的。”露西皱着眉头说。“我真厌恶普 通的常规类型的生气。年轻在船头,享乐在船舵。你晓得。这是愚蠢的,这是单调 的。眼下,精力似乎只有很少几种方式来表现自己。我相信,过去情况不同。” “有暴力也有做爱。这是你的意思吗?” “正是。”她点点头。“生气并不是如此仅仅地……说得粗鲁一点,仅仅是开 下流玩笑的。” “他们也违反了第六诫。眼下有太多的警察。” “多,太多了。他们不允许你眨一下眼皮。一个人应该具有各种各样的经验。” “但要是这些经验既没有对,也没有错――那似乎是你所感受的――那还有什 么妙处呢?” “妙处?但这些经验也许会有趣,也许会令人激动的。” “要是你没有感到这些经验是错的,它们永远不会非常激动。”时间和习惯已 经把斯潘德累尔一度认为是有罪的几乎所有的行动中的错误感取消了。他毫无热情 地做着这些事情,就像他完成搭早班火车进城的举动那样。“有些人,”他沉思地 继续道,一面尽量简洁地澄清他自己感情的模糊不清之处,“有些人只能通过冒犯 善的方式来行善。”但当老的冒犯已经不被感到是冒犯时,那又怎么办呢?争论内 在地追寻着它本身。惟一的解决方法似乎是作出新的,越来越严重的冒犯,以拥有 各种各样的经验,正如露西用她的术语所说的那样。“了解上帝的一种方式,”他 慢慢地总结道,“就是否定上帝。” “我善良的莫里斯!”露西抗议道。 “我停住。”他笑道。“但确实,要是事涉‘我善良的莫里斯’(他模仿着她 的语气),要是你同样地没有察觉到善和对善的冒犯,具有警察干涉的那类经验的 妙处何在呢?” 露西耸耸肩膀。“好奇。一个人烦了。” “哎呀,一个人烦了。”他又笑道。“不过,我确实认为皮匠应当坚持到最后。” “但什么是我的最后呢?” 斯潘德累尔咧开嘴笑道。“谦虚,”他开始,“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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