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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在露西的左邻右舍中,生活经常有一种非常“公众化”的倾向。她的原则是越 是公众化越是兴高采烈;或者,如果“越是兴高采烈”用词太强的话,至少是越是 闹哄哄,越是喧嚣地有消遣性。她才到了几分钟,斯潘德累尔和兰皮恩一整个晚上 在那里静静地坐着谈话的私人空间就被入侵了,眨眼之间,从内室里一个大声谈话 和喝酒作乐的一群人就过来占领了他们这个空间。卡斯伯特。阿克赖特是最闹哄哄 和最醉醺醺的――他习惯如此,同时也是为了热爱艺术以及含酒精饮料。他有一种 想法,即通过冒犯性地大喊大叫和举止行为,他正在捍卫艺术以反对情趣平庸的人。 他醉醺醺地感到自己排列在天使一侧,在波德莱尔,爱德加。爱伦坡,德昆西 一侧,来反对麻木不仁的非精神性的群氓。而且如果他吹嘘自己的私通,那是因为 可尊敬的人们认为布莱克是一个疯子,因为鲍德勒编辑过莎士比亚,因为《包法利 夫人》的作者被起诉,因为在波德莱尔当一个人去借罗彻斯特伯爵的《所多玛》一 书时,图书管理员不肯出借,除非一个人有证明表明他在从事bona fide 的文学研 究。他以此谋生,即有限刊行本国和外国文学中更加猖亵的样本的豪华版本,在这 个过程中他确信自己在为艺术服务。卡斯伯特。阿克赖特一头金发,脸喝得像牛肉 那样红,一双鼓起的碧眼,一张大脸闪闪发光,他喧喧嚷嚷地走过来致意。威利。 韦弗活泼轻快地跟随着,他是一个笑口常开的小个子男人,长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 兴致勃勃,滔滔不绝,道不尽的冗词赘句。在威利身后跟着的是彼得,斯来帕,同 样身高,同样戴眼镜,然而阴沉,迟钝,畏缩并且沉默。 “他们看上去就像专利成药的广告,”斯潘德累尔在他们走来的时候说道。 “斯来帕是先前的病人,韦弗是一瓶见效,而卡斯伯特。阿克赖特则显示出完 全治愈的惊人效果。” 当卡斯伯特踉露西握手的时候,她还在为那个笑话哈哈大笑。“露西!”卡斯 伯特喊道。“我的天使!可究竟为什么你老是用铅笔写信呢!我简直无法看出你在 写什么。纯粹是侥幸我今晚才来到这儿。” 那就是说露西写信告诉他在这儿碰头,沃尔特想道。那个粗俗的、愚蠢的小丑 似的家伙。 威利。韦弗正在跟玛丽。兰皮恩和马克―一握手。“我没有想到会碰到伟大的 人,”他说道。“更不用提美丽的人。”他向玛丽鞠躬致意,后者则像男性似地哄 然而笑。威利。韦弗与其说是受到了冒犯,倒不如说更加愉快。“绝对是一条酒馆 美人鱼!”他继续道。 “仍旧忙于古物?”斯潘德累尔问道,欠身越过桌子向刚在沃尔特旁边就座的 彼得。斯来帕致词。彼得是被大英博物馆所聘用的一名亚述研究专家。 “但是为什么用铅笔,为什么用铅笔呢?”卡斯伯特在吼叫道。 “用蘸水笔会把手指弄得很脏。” “我会把墨水吻掉,”卡斯伯特断言道,他弯腰朝向仍握着的手,开始吻那纤 细的手指。 露西笑笑。“我认为宁可买一支自来水笔,”她说。 mpanel(1); 沃尔特痛苦地观看着。怎么可能呢?像那样一个粗俗而可惜的小丑? “忘恩负义厂卡斯伯特说。”然而此刻我必须同兰皮恩谈谈。“ 他转开身去,一只手在兰皮恩的肩上拍了一下,另一只手同时向玛丽挥了挥。 “多么好的一种爱之聚餐啊!”威利。韦弗像一只茶壶将要沸腾那样拼命忍住 笑地说道。此时喷嘴转向了露西。“多么好的一种专题讨论会啊!多么好的一种― ―”他迟疑片刻以寻找正确的,真正使人吃惊的句子――“多么好的一种雅典式的 扩大啊!多么好的一种比柏拉图式的狂欢更大的狂欢啊!” “什么叫雅典式的扩大?”露西问道。 威利坐下来开始解释。“我所谓的扩大,是比较于我们的资产阶级和伪装神圣 的自命不凡之徒……” “为什么你不给我一点你的大作来刊行呢?”卡斯伯特劝说似地问道。 兰皮恩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有野心让我的书在那种抹布店里出售?” “它们将会作伴得很好,”斯潘德累尔说。“(亚里士多德全集)……”卡斯 伯特吼叫地表示抗议。 “把一个杰出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同一个杰出的培里克里斯时代的人相比较,” 威利。韦弗说道。他微笑着,又高兴又雄辩。 对彼得。斯来帕来说,仿勃良第葡萄酒起的是镇静作用,而不是刺激作用。酒 只是加强了他那种天生的阴沉和忧郁。 “比特丽丝怎么样?”他向沃尔特说,“比特丽丝。吉尔来?”他打了一个嗝, 又试图装着在咳嗽。“我估计你常常看到她,因为她在(文学世界)工作。” 沃尔特每周看到她三次,总是发现她很好。 “下次再看到她的时候,请向她致以我的问候,”斯来帕说。 “消化不良的卡莱尔的其声如雷的肚中之气!”威利。韦弗滔滔不绝地演说着, 眼镜中透着闪光。他自吹自擂地说道,这种mot 几乎不可能更加精致地juste 了。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那是对他的最好的句子的永恒不变的注释。“我会大笑, 我会喝采,”轻轻的咳嗽也许被作出解释:“然而谦虚不许可这样。” “其声如雷的什么呢?”露西问道。“千万记住我从来受过教育。” “像鸟叫似地唱出你那天然的林鸟一样的歌唱!”威利说道。“我可以来一点 那种名贵的白兰地吗?令人脸红的赫利孔山上的灵泉。” “她对我不好,太不好了。”彼得。斯来帕悲哀地说道。“不过我不要她认为 我对她怀有怨恨。” 威利。韦弗用嘴唇咂着白兰地。“固体的欢乐和液体的享受只有锡安山的孩子 们才知道,”他错引着,并重复着他那自我满足的轻轻的咳嗽。 “卡斯伯特的麻烦,”斯潘德累尔说道,“在于他从来没有真正学会把艺术同 色情文学区别开来。” “当然,”彼得。斯来帕继续道,“她完全有权利随意处理她自己的房子。但 是以时间如此之短的通知将我赶出去。” 换个时间,沃尔特可能会高兴倾听可怜的小个子斯来帕对于那个令人好奇的故 事的一种说法。然而露西就坐在他的隔手,他发现对那个故事很难产生什么兴趣。 “可我有时候怀疑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是否没有我们玩得开心,”她正在说道。 “禁令越是多,兴趣就越大。要是你想看真正饮酒为乐的人们,就必须到美国 去。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在各部门都是干巴巴的。比方,有一种第十九条修正案是 关于爱情的。他们必定把爱情弄得跟美国人喝威士忌一样热情洋溢。我不晓得我真 的相信雅典式的扩大――也就是说,要是我们是雅典人之一。“ “你宁可选择伪君子,而不是亚西比德,”威利。韦弗总结道。 露西耸耸肩膀。“我没有伪君子的经验。” “我不晓得,”彼得。斯来帕说道,“你是否曾被一只鹅啄过。” “被什么?”沃尔特问道,重新唤回了他的注意。 “被一只鹅啄过。” “从未,这个我能够记得。” “这是一种生硬、干巴巴的感觉。”斯来帕用烟熏的手指往空中一戳。“比特 丽丝就像那样。她啄人;她欣赏啄人。然而她同时可以非常亲切。她坚持以她自己 的方式亲切待人,而要是你不喜欢她就会啄人。亲切是啄人的一部分,我总发现是 这样。我从不反对。然而为什么她要把我赶出房子,似乎我是罪犯一样?现在房子 又是如此难找。我不得不在一所供应膳食的寄宿处呆了三个星期。吃的东西……” 他耸耸肩膀。 沃尔特忍俊不禁。 “她一定迫不及待地要以布拉帕取你而代之。”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迫不及待呢?” “当情况是去旧爱迎新爱的时候……” “但是爱情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斯来帕发问。“在比特丽丝这种情况下。” “关系极大,”威利。韦弗插进来说道。“一切。这些过了时的处女们――总 是最富于热情的。” “但是她一生从未恋爱过。” “因此更加暴烈,”威利得意洋洋地归结道。“比特丽丝有一个黑鬼坐在安全 阀上。我的妻子向我保证比特丽丝的内衣上肯定涂有蟾蜍毒。那是最邪恶的。” “也许她喜欢衣着得体,”露西暗示道。 威利。韦弗摇摇头。那种假设太简单了。 “那个女人无意识像一个黑洞。”威利迟疑片刻。“在黑暗中充满了两栖类的 抓手,”他总结道,一面谦虚地咳嗽一下以纪念自己的成就。 比特丽丝。吉尔来正在缝补一件粉红色的真丝短袖衬衣。她三十五岁,但看上 去更年轻一些,或者不如说显不出什么年龄。她的皮肤是无瑕疵的和鲜嫩的。她的 眼睛从浅浅的眼窝和未起皱纹的眼圈中闪亮地往外注视着。她的面孔并不是不好看 的,轮廓清晰,一种果断的样子,可是鼻子的形状和翘起的角度有一点内在的滑稽 感,明亮的眼珠,鼓起的嘴巴和蔑视人的圆下巴稍稍有点荒唐。但是谁都可以嘲笑 她,也可以同她一起哄笑;因为她的一对嘴唇是富有幽默感的,她那惊奇的圆眼睛 的表情是嘲弄人的,并且是恶意地盘根问底的。 她一针来一针去。时钟在嘀嗒走动。根据文萨克。牛顿爵士,在不可动摇地穿 越时间的度数中,运动的瞬间把无限的过去同无限的未来区别开来。或者,如果亚 里士多德是正确的话,更多一点的可能就是使每一个瞬间成为现实。当前静止不动, 并把未来吸进当前本身,就像一个人在不断地吮吸一条无限长的意大利通心面条。 比特丽丝不时地使一种潜在的哈欠现实化。在火炉边的一个篮子里躺着一只黑 色雌猫,身旁是四只花斑小猫,刚生不久还没睁开眼睛,在咕噜咕噜地叫着。房间 的四壁是淡黄色的。在书架的顶格上尘封着亚述研究的教科书,那些书是她当彼得。 斯来帕还是她顶层的房客时买来的。台子上摊放着一卷带有布拉帕用铅笔注解过的 帕斯卡的《沉思录》。时钟在继续嘀嗒走动。 突然前门砰地一响。比特丽丝放下她那粉红色的真丝短袖衬衣,跳了起来。 “但尼斯,别忘了你必须喝热牛奶,”她朝外看着客厅说道。她的声音是清晰, 尖细,和命令式的。 布拉帕挂起自己的外衣,走到门口。“你不应当坐着等我,”他以一种温柔的 责备的语气说道,并给了她一下他那种庄重而微妙的萨多玛式的微笑。 “我有些活计不得不结束,”比特丽丝撒了个谎。 “好吧,你真是太甜蜜了。”布拉帕喜欢用这些漂亮的口语体像撒胡椒似地撒 在他的谈话中,这对敏感的耳朵来说是极其古怪的鸣响。“他用俚语谈话,”马克。 兰皮恩一次说道,“就像他是一个完全掌握了英语的外国人――然而是一个外 国人掌握的英语。我不晓得你们是否听到过一个印度人称呼任何人为‘太好的有运 动员品质的人。’布拉帕的俚语使我想到了那种讲法。” 然而,对比特丽丝来说,“太甜蜜”听上去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一点都不见外。 她以一种年轻女孩子式的羞怯的高兴羞红了脸。但是,“进来把门关上,”她 又突然命令式地说出。在那种柔软的年轻的羞怯外面,其外壳坚硬如角;她本身的 一部分是会啄人的,而且有成效。“坐在那儿,”她吩咐道;一面轻快地忙碌于牛 奶壶,有柄小平底锅,煤气灶,一面问他晚会开心吗。 布拉帕摇摇头。“Fascinatio nugacitatis”他说。Fasclna -no nngacitatis. “从皮卡迪利广场来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沉思着无聊话的迷人处。 比特丽丝不懂拉丁文;但是她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这些话包含着不赞成的意思。 “晚会简直是浪费时间,是不是?”她说。 布拉帕点点头。“浪费时间,”他用慢慢的沉思者的声音回应道,一边以呆呆 的出神的眼光盯着站在比特丽丝左边一点点的那个无形的内在精神。“一个人到了 四十,就活过了大半辈子,世界是奇妙而神秘的。可一个人还是在塔特蒙主宅花了 四个小时一无所获地胡扯。为什么琐碎小事会如此令人入迷呢?或者,在琐碎小事 之外还有别的吸引一个人吗?是不是有一种模糊的异想天开的希望,即一个人也许 会碰到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救世主似的人,或者听到神启的话语呢?”布拉帕一边 说,一边以一种古怪的松弛的动作摇晃着脑袋,就好像头颈的肌肉正要变得柔软起 来。比特丽丝对这种动作习以为常,已看不出这有什么奇怪了。她一边等着牛奶沸 腾,一边钦佩地倾听着,并用一种严肃的上教堂的表情注视着他。一个男人远远地 走到富人的客厅是一种终生的精神探索的插曲,这样一个男人也许可以合理地被当 做礼拜天上午教堂的同等之物。 “仍然,”布拉帕补充道,以一种突如其来的有点带恶意的。流浪汉似的呲牙 一笑瞥了她一眼,这种笑同一会儿之前的那种萨多玛式的微笑令人吃惊地大为不同, “香槟酒和鱼子酱真的妙不可言。”这是内在的精神突然打断了他进行哲学沉思的 天使。布拉帕允许这种内在的精神大声地表达出来。为什么不呢?让人困惑使他感 到逗乐。他看着比特丽丝。 比特丽丝及时地感到困惑。“肯定是妙不可言的,”她说道,把上教堂的表情 重新调整到同呲牙一笑相和谐的程度。她有点神经质地笑笑,转开身去把牛奶斟到 一只杯子里。“你的牛奶,”她突然说道,从困惑中解脱出来,转而为一种过分殷 勤的嘱咐。“牛奶热,喝时当心。” 一阵长久的沉默。布拉帕坐在空空的火炉前面的一个厚实的大坐垫里,慢慢地 呷着在冒热气的牛奶,比特丽丝等待着,有点儿喘不上气来,她几乎不知道这究竟 是为什么。 “你看上去就像小小的孟菲特小姐坐在她的矮凳上,”布拉帕终于开口道。 比特丽丝微笑了一下。“幸运的是没有大蜘蛛。” “要是这算得上是一个恭维的话,谢谢。” “是的,这是一个,”比特丽丝说道。那是但尼斯身上真的令人高兴的东西, 她细想着;他是如此值得信赖。别的男人很可能猛扑上来,抓摸你吻你。那是令人 可怕的,相当令人可怕。比特丽丝从未能克服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时所受到的那份 惊吓,当时她的阿姨玛吉的内兄,那个她总是尊敬地看成大叔的人,突然在一辆双 座马车里开始抓摸她。这次意外事件使她如此惊吓和厌恶,当汤姆。费尔德向她求 婚时她拒绝了,其实她是真的喜欢汤姆的,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像那个令人恐 怖的本恩大叔,因为她如此恐惧做爱,她有一种无谓的害怕,怕被人触及。她现在 已年过三十,还从未允许任何人触及她。在那层办公事式的外壳下面柔软的颤抖的 小女孩常常落入爱河。但是被人抓摸。甚至被人触及的那种恐惧心理,一直比爱情 更加强烈。一看到危险,她就拼命地啄人,就加固自己的外壳,就逃之夭夭。一到 安全之处,恐惧的小女孩就喘了一长口气。谢天谢地!然而在大声的解脱的喘息声 中总是包括着一种小声的失望之声。她但愿自己没有受到惊吓,但愿那种在抓摸以 前存在的幸福关系能够一直无限地进行下去。有时候她对自己生气;有很多次她想 到自己有什么根本错误的地方,不论对爱情的态度,还是对男人基本性的害怕。那 就是但尼斯。布拉帕特别好的地方;但尼斯多么一再使人放心他不是一个扑人者或 者抓摸者。比特丽丝可以毫不疑惧地钦慕他。 “苏珊过去常常坐在一个厚实的大坐垫里,就像小小的孟菲特小姐,”布拉帕 在停顿片刻之后又开始说。他的声音是忧郁的。他花了最近几分钟时间在沉思着关 于亡妻的主题。苏珊患流感传染逝世到现在已快两年了。快两年了;但是痛苦并没 有减弱,他向自己保证,那种巨大丧失的感觉仍同以往一样强烈。苏珊,苏珊,苏 珊――他一再对自己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再也不能够见到她了,即使他活一百万年, 一百万年,一百万年。鸿沟在言语的周围裂开。“要么坐在地板上,”他继续说道, 一边尽可能栩栩如生地重建苏珊的形象。“我认为她最喜欢坐在地板上。就像一个 孩子。”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他向自己重复着。如此年轻。 比特丽丝默默地坐着,注视着空空的炉栅。她感到,看着布拉帕将会是不慎重 的,几乎是不适当的。可怜的家伙!当她终于转向他时,她看到他脸颊上闪着泪花。 这种景象使比特丽丝突然充满了一种母性的怜悯的热情。“就像一个孩子,” 他说过。然而他自己就像一个孩子。像一个可怜的不幸的孩子。比特丽丝将身子靠 前,伸出手指怜爱地抚摸着布拉帕柔弱的下垂的手背。 “两栖类的抓手!”露西笑着重复道。“那是天才的描述手法,威利。” “我所有的手法都是天才的手法,”威利谦虚地说道。他在自我表演;他在表 演着作为名人角色的威利。韦弗的威利。韦弗。他艺术地利用对雄辩的爱好,对华 丽而回荡的句子的热情,这些东西他晚生了三个多世纪。在莎士比亚年轻的那个时 代,他会成为一个文学名人。而在他的同时代人中,威利的婉辞妙语只引起哄然一 笑。但是他欣赏喝彩,哪怕是嘲弄的喝彩。而且,笑声从来不是带恶意的;因为威 利。韦弗是如此的好脾气和乐于助人,以至大家都喜欢他。他是对着兴致勃勃地赞 同的观众表演自己的角色的;由于感受到这种兴致勃勃的赞同,他当之无愧地表演 了这种角色。“我所有的手法都是天才的手法。”对角色的评论是令人钦佩的。而 且也许是对的呢?威利打趣道,然而他有着一种暗暗的信心。“注意听,”他补充 道,“最近的某一天两栖类将会突然出现,它们将爆发。” “然而为什么是两栖类呢?”斯来帕发问。“有什么比比特丽丝更不像两栖类 ……” “而且为什么它们会爆发呢?”斯潘德累尔插话。 “青蛙并不啄人。”但是斯来帕细小的声音被玛丽。兰皮恩的所淹没了。 “因为事情确实会爆发,”玛丽喊道。“它们确实会爆发。” “道德上,”卡斯伯特总结道:“别把任何事情封闭起来,我从不这样。” “然而也许趣味就存在于爆发之中,”露西猜测道。 “倒错和悖论的禁酒主义者!” “可是显而易见,”兰皮恩说道,“革命既在外面发生也在里面发生。在国家 中是穷人反对富人。在个人中,是被压迫的肉体和本能反对智力。智力被抬举到精 神的上层阶级的程度;精神的下层阶级反叛了。” “说得好!说得好!”卡斯伯特叫喊道,一面咚咚地敲着桌子。 兰皮恩皱着眉头。他感到卡斯伯特的称赞是一种对个人的侮辱。 “我是一个反革命,”斯潘德累尔说。“精神的下层阶级应当就位。” “除开在你自己这种情况下,嗯?”卡斯伯特呲牙一笑。 “一个人可不可以推理一下?” “人们几百年以来一直强使他们就位,”兰皮恩说:“请看结果。你,在别的 事情当中。”他注视着斯潘德累尔,后者把头一仰,无声地笑笑。“请看结果,” 他重复道。“内在的个人革命以及继起的外在的和社会的革命。” “得啦,得啦,”威利。韦弗说道。“你说起来就好像热月政变时的死刑犯押 送车已在隆隆作响。英国仍同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你对英国和英国人了解什么呢?”兰皮恩反驳道。“你从未出过伦敦或 你的阶级。到北方去。” “上天不容!”威利虔诚地突然插嘴说。 “到煤矿和铁矿的地方去。同钢铁工人稍稍谈谈。这不是为了某种事业的革命。 这是本身就是一种目的的革命。为毁灭而毁灭。“ “听上去相当令人同情,”露西说。 “令人恐惧。简直不是人的生活。他们的人性被文明的生活榨光了,被煤铁的 重量榨光了。这将不是一场人的革命。而是一场自然力的、怪兽的、前人类的怪兽 的革命。而你却只是闭上眼睛,装作一切都是完美无瑕的。” “想到失调,”爱德华勋爵正在说道,一面抽着烟斗。“这是肯定的……”他 的声音弱下去。“以煤为例。人所使用的煤为1800年时的一百十倍。但是人口只是 那时的两倍半。就其他动物而言……肯定是相当不同的。消耗同数量成比例。” 伊列奇反对道。“但是,如果动物能够得到比它们实际维持生存所需要的更多 东西,它们也会拿取,会不会?如果有一场瘟疫的战斗,野狗和秃鹰会占它们大量 地多吃的便宜。我们不也是如此吗?森林在几百万年以前大量绝灭。人发掘森林的 尸体,发现他能利用它们,并当腐肉还够用时就给予他自己进餐的奢侈。当供应耗 尽时,他就回到限量配给,就像野狗在战争和传染病之间的间歇中所做的那样。” 伊列奇热忱地说道。谈到人类就好像他们同蛆虫没有区别使伊列奇充满了一种 独特的满足。“煤田被发现,油井被钻探。城镇涌起,铁路兴建,船舶来去。对一 个在月球上的长命的观察者来说,这种蜂拥成群和慢慢蠕动的景象,看上去一定就 像蚂蚁和苍蝇围绕着一条死狗的繁殖生长。智利的氮肥,墨西哥的油井,突尼斯的 磷矿――每一次发现都引起了又一次的昆虫的匆匆奔走。谁都可以想象出月球天文 学家的评论。‘这些生物具有一种惊人的、也许还是惟一的对骨化了的腐肉的向性。” ‘“像鸵鸟,”玛丽。兰皮恩说。“你们生活得像鸵鸟。” “不但是关于革命,”斯潘德累尔说道,而同时听到威利。韦弗在插进什么关 于“史特罗索卡米利安哲学”的话。“在所有碰巧令人不快的重要事情上。‘曾经 有过时候人们并不到处设想死亡和罪恶并不存在。’在小径的拐弯处有一具令人厌 恶的尸体,‘”他引证道。“波德莱尔既是第一位现代派诗人,也是中世纪的最后 一位诗人。’然而,”‘他继续道,一边抬了抬眼镜,微笑地看了看露西。 “然而,你将和这堆脏物相像,同这可怕的恶臭相似,我眼中的星辰,我本性 的太阳,你,我的热情,我的天使! 哦,美人,对虫子说吧,它将用热吻把你吞噬……“ “我亲爱的斯潘德累尔!”露西表示抗议地举起一只手。 “真的太恋尸癖了!”威利。韦弗说。 “总是对生命的同样的仇视,”兰皮恩正想道。“不同种类的死亡――惟一的 选择。”他留心地细看着斯潘德累尔的脸部。 “当你开始想到这点时,”伊列奇正说道,“煤形成所花的时间除以一个人生 命的长度,同一棵红杉树的生命除以一代腐苗繁殖所花的时间,这两者之间的衡量 并没有巨大的差别。” 卡斯伯特看了看手表。“天哪!”他叫喊道。“已经一点缺二十五分了。”他 跳了起来。“而我答应过我们在威第科姆的晚会上露一下面。彼得,威利!快进军。” “但是你们不可以走,”露西抗议道。“不可以这么荒唐地早走。” “责任的呼唤,”威利。韦弗解释道。“上帝之声的严厉的女儿。”他轻轻地 咳嗽一下以示自我赞许。 “然而这是滑稽可笑的,这是不被允许的。”她以一种生气的焦虑从一个看到 另一个。她长期感到孤独的害怕。而这种情况总是可能的,如果大家再坐五分钟, 某种真的逗乐的事情也许就会发生。此外,人们竟然做她不想要他们做的事情,这 使她难以忍受。 “恐怕,我们也得走了,”玛丽。兰皮恩边说边站起来。 谢天谢地,沃尔特想道。他希望斯潘德累尔也照大家的样。 “可这是不可能的!”露西喊道。“兰皮恩,我简直无法允许这种事发生。” 马克。兰皮恩只是笑笑。这些专业的海妖们2 他想道。露西十分冷淡地离开他, 她排斥他。在绝望之中露西甚至向聚会中的女人呼吁。 “兰皮恩太太,你一定得留下。再果五分钟。只要再呆五分钟,”她哄劝着。 没用。侍者打开了边门。他们偷偷摸摸地溜进了黑暗。 “为什么他们要坚持走呢?”露西可怜地问道。 “为什么我们要坚持留呢?”斯潘德累尔回应道。沃尔特的心沉了下去;这意 味着那个人不打算走。“当然,那就更加不可理解。” 完全不可理解!热和酒对沃尔特会产生通常的效果。他既感到痛苦又感到不适。 毫无指望地坐在这种有毒的空气里有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马上回家。玛乔里 会高兴的。 “沃尔特,至少你是忠实的。”露西朝他一笑。他决定推迟离开。又沉默了一 阵。 卡斯伯特和他的同伴叫了一辆出租车。兰皮恩夫妇谢绝了邀请,宁可步行。 “谢天谢地!”出租车开走时玛丽说道。“那个令人可怕的阿克赖特!” “啊,不过那个女人最坏,”兰皮恩说。“她使我毛骨惊然。那个可怜的傻小 子比特雷克,就像在鼬鼠前面的一只兔子。” “那是男性的工会主义。我倒喜欢她使你们这些男人有点折腾不安。活该。” “你也许会喜欢眼镜蛇。”兰皮恩的动物学完全是象征性的。 “然而,要是使人毛骨惊然的话,斯潘德累尔又怎么样呢?他就像一个奇形怪 状的雕刻像,一个恶魔。” “他就像一个傻乎乎的学校男生,”兰皮恩强调说。“他从未长大过。难道你 看不出这点?他是一个永久的青春期少年。打扰他脑子的全是青春少年所入迷的事 情。还没有能够去生活,因为他正忙于思考死亡、上帝、真理、神秘主义、诸如此 类;正忙于思考道德上的罪恶,并试图去犯这种罪,因为未能成功地犯这种罪而感 到失望。这是可叹的。那个人和彼得。潘是同一类的――甚至比巴里埃的令人厌恶 的小小的流产更加糟糕,因为他在一种更傻的年龄里被困住了。他是一种以下一些 混合而成的彼得。潘,陀思妥耶夫斯基加上德。缨塞加上九十年代加上班扬加上拜 伦和德。萨得侯爵。真的可叹。尤其可叹的是他潜在地是一个很正派的人。” 玛丽笑道。“我想我得认为你的话一点儿也不假。” “顺便,”露西转向斯潘德累尔说。“我从你母亲那儿给你捎了个口信。”她 讲了一番。斯潘德累尔点点头,但未作评论。 “还有将军呢?”当露西说完以后他讯问道。他不想继续谈到他的母亲。 “哦,将军!”露西做了一个怪脸。“我今晚至少听了半个小时的军事情报。 真的,他不应当被允许。来一个防止将军协会怎么样?“ “我是名誉的和首批的成员。” “或者,为什么不来个防止老家伙协会呢,既然有人关心这个?”露西继续道。 “老家伙真的无法接受。除了你的父亲,沃尔特。他是完美的。真的完美。唯 一可以接受的老家伙。” “很少几个完全是不可以接受的人之一,但愿你晓得。”在沃尔特一代的比特 雷克中,老约翰的不可以接受几乎是不证自明的。“要是你是他的妻子或女儿,就 不会发现他如此完美了。”沃尔特一说出此话,突然记起了玛乔里,热血涌上了他 的脸颊。 “哦,当然,要是你愿意去选他作为一个丈夫或父亲,”露西说,“你能指望 什么呢?他是一个可以接受的老家伙正是因为他是一个不可以接受的丈夫和父亲。 绝大多数的老人被他们的责任感把他们的生命榨光了。你的父亲从不允许自己 被人压碎。他有妻子们,孩子们,还有其余的一切。然而他总是生活得就像一个兴 高采烈的男孩子。我承认,这对妻子们,孩子们来说不是十分愉快的。但我们其余 的人却是多么高兴啊!“ ‘’假定如此,“沃尔特说。他总是以为他自己同他父亲是截然不同的。可他 此时所做的却同他父亲做过的毫无区别。 “不像儿子地去想想他。” “我会试试。”他应该怎么想他自己呢? “试试,你会看到我是对的。很少几个可以接受的老家伙之一。把他同别的老 家伙们比比。”她摇摇脑袋。“没用;你无法同那些老家伙打交道。” 斯潘德累尔笑道。“你说起老人就好像他们是卡菲尔人或者爱斯基摩人。” “好吧,他们的情况难道不就是如此吗?金子般的心,如此等等。而且很聪明 ――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考虑得很周到。但是他们碰巧不是属于我们这个文明的。 他们是外国人。我将永远记得同一些阿拉伯女人在突尼斯喝茶点的时候。她们 是如此可亲,如此好客。可她们极力劝我吃那种吃不下去的蛋糕,她们说的法语是 如此糟糕,根本没有什么可同她们说的,她们为我的短裙和没有孩子们而吓了一跳。 老人总是提醒我一种阿拉伯人的茶会。你设想当我们老时我们也会成为一个阿拉伯 人的茶会吗?“ “是的,也许再加上一个死人骷髅头,”斯潘德累尔说。“这是一个动脉硬化 的问题。” “但是,使得老人成为如此一个阿拉伯人的茶会是他们的观念。我简直无法相 信硬化的动脉将会使我信仰上帝,道德,和其余这一切。在大战中我破茧而出,当 时一切都失去了其立足的基础。我看不出我们的孙儿女们怎么还能比那时更加彻底 地使一切失去其立足的基础。因此误解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呢?” “他们也许把基础又建立了起来,”斯潘德累尔暗示道。 她沉默了一会。“我从未想到这点。” “要不然你也许可以自己建立基础。再次建立基础是老年人的传统职业之一。” 钟敲了一下,发出了布谷鸟叫似的铃声,西蒙斯突然出现在图书室,托着一个 盘子。他是中年人,具有政治家式的尊严,行为举止包括必须嘴巴紧,脾气好,从 不说自己的心里话,而且保存着一副样子,那种样子总是趋向于在外交家、皇室成 员、政府高官和司膳官那里才看得到的。他无声无息地铺好两个人用餐的桌子,而 且,宣告爵下的晚餐已经就绪,然后告退了。那天是星期三;当爱德华勋爵提起银 盖子时,两块烤羊排出现了。凡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是肉排的日子。几星期 二和星期四是牛排加炸薯片。凡星期六作为一种款待,西蒙斯准备了一种混合的烤 肉。凡星期天他休假;爱德华勋爵不得不满足于冷火腿和口条,还有色拉。 “令人奇怪,”爱德华勋爵边说边递给伊列奇一份羊排,“令人奇怪羊的种群 量并没有上升。并没有以人口的同样比率上升。谁都会预想到……观察到这种共生 现象是一种如此紧密的……”他默默地咀嚼着。 “羊肉肯定是过时了,”伊列奇说。“就像上帝,”他挑衅地补充道,“还有 不朽的灵魂。”爱德华勋爵不轻易上钩。“更不用提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家了,” 伊利奇继续遭。他在楼梯上打过个趔趄;而爱德华勋爵看过的惟一的文学作品 是狄更斯和萨克雷。然而老头儿仍旧镇静地嚼着。“还有天真的年轻姑娘。”爱德 华勋爵对墨西哥昆虫,小鸡,豚鼠和青蛙的性活动都感到科学的兴趣;但是任何提 到人类的相应活动会使他产生一种痛苦的不适之感。“还有纯洁,”伊列奇继续说 道,一面细看着老头儿的面部表情,“还有童贞,还有……”电话铃声打断了伊列 奇的话,也使爱德华勋爵免遭继续迫害。 “我去接,”伊列奇边说边从坐位上跳了起来。 他把听筒放到了耳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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