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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一套常规的手法,”斯潘德累尔重复道。“一个人要选择这些人,不幸福的, 不满足的,要演戏的,试图为杂志写稿而又被拒绝,结果自以为是。他以可怜的小 哈丽特。瓦特金斯为例夸大地概括道。如果他刚糟糕地重述了他同哈丽特之间的恋 情,那听上去就会像是一种十分堂皇的业绩。哈丽特就是这样一种感伤的、孤立无 援的小小的造物;任何人都可以欺骗她。但是像这样概括,就好像她的例子只是几 百个中的一个,并用一种烹调指南的语言来讲述(”一个人要选择这些人,不幸福 的,“――是皮顿太太的配方之一),他认为这样一来,历史就会听上去极其冷嘲 热讽般地令人印象深刻。”而且一个人开始时要非常、非常亲切,如此聪明,纯洁 无瑕,事实上就像一个大哥哥。她们会认为这样一个人是真正了不起的,因为,她 们当然没有碰到过这样一个人,他不仅仅是一个城里人,带着城里的思想和城里的 野心。简直是了不起的,因为这样一个人精通艺术,见过所有的名人,并不只想到 金钱,并不只会用晨报的术语来思考。 “而且她们也会对这样一个人生起小小的敬畏之意,”斯潘德累尔补充道,一 面记起小哈丽特那种被吓倒了的充满钦佩的表情:“一个人是如此不受尊敬却又如 此高档,如此如鱼得水般地处于大事业和大人物当中,如此邪恶但又是如此异乎寻 常地善良的,如此有学问,如此到处游历过,如此辉煌的世界主义的和西区的(你 听到过一个郊区居民谈起西区吗?),就像在宣传德。来兹克牌香烟的广告中那个 身戴金羊毛勋章的绅士。对,她们敬畏这样一个人,然而同时又崇拜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如此理解别人,十分了解一般的生活,尤其是了解她们的灵魂,一 点都不像通常的男人来点挑逗或不礼貌。她们感觉到自己可以绝对信任这样一个人 ;在开始的几周她们就可以这样了。不得不让她们慢慢地习惯于陷阱;要让她们变 得十分驯服和充满信任,训练她们不羞怯于偶尔的兄长般的拍拍后背,或者偶尔大 叔般的贞洁的额上一吻。同时要用心地哄出她们小小的信任来,使得她们谈论爱情, 而且就好像一种男人同男人似地谈论爱情,就好像她们是某个人的同龄人,而且同 某个人本人那样悲哀地幻灭,并且痛苦地了解内情――对此她们觉得令人十分惊骇 (尽管她们当然不会这样说),但是,哦,如此令人怦然心跳,如此令人受宠若惊。 她们就是为了那个而爱你的。那么,最后,当时机似乎成熟,她们已经彻底驯 化而不再害怕以后,就要演出最后一幕。在房间里吃茶――要使她们彻底地习惯毫 不担心地去一个人的房间――而且她们准备同一个人出去吃饭,因此不要匆忙行事。 暮色加浓了,要幻灭地然而是充满感情地谈起多情的神话传说,要配出鸡尾酒,烈 性的,而且继续谈论,因此她们不加反思地心不在焉地咕咕地喝下许多。然后坐到 她们脚旁的地板上,开始以一种完全是柏拉图的方式非常温柔地抚摸她们的脚踝, 继续谈论多情的哲学,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手在做什么。如果没有遭到不满的表 示,鸡尾酒又起了作用,其余就不会有困难了。至少我总发现是这样的。“ 斯潘德累尔又倒了一点白兰地喝了。“但是只有当她们成为一个人的情妇时, 开心的事才真正开始。那时才展开了一个人全部的苏格拉底式的天才。要发展她们 几乎没有的性情,要驯化她们――仍然是如此有智慧地甜蜜地耐心地――克服对肉 欲的每一种痛恨。你晓得,这可以做到,她们越是纯洁,越容易做到。她们可以被 带到完全坦白的程度,达到最令人吃惊的堕落的顶点。” “我毫不怀疑她们会的,”玛丽义愤填膺地说道,“但是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 “这是寻开心,”斯潘德累尔以戏剧般的冷嘲热讽说道。“打发时间和减轻乏 味。” mpanel(1); “而首先是,”马克‘兰皮恩继续下去,一面头也不抬地仍看着他的咖啡杯, “首先是复仇。这是对女人进行报复的一种方式,这是惩罚她们的一种方式,因为 她们是女人,又是如此吸引人,这是表达一个人仇视女人及她们所代表之物的一种 方式,这是一个人表达仇视自己的一种方式。斯潘德累尔,你的麻烦,”他说下去, 一面突然而谴责性地抬起他那明亮而苍白的眼睛看着对方的脸部,“在于你真的仇 视你自己。你仇视你的生命的根源,你的生命的终极的基础――因为无可否定,性 欲是基本的东西。而你仇视性欲,仇视性欲。” “我吗?”这是一种新奇的责备。斯潘德累尔习惯于听别人责骂他过分地爱恋 女人和纵欲作乐。 “不单是你。所有这些人。”马克。兰皮恩将头晃动了一下,指向其他吃饭的 人。“所有那些令人尊敬的人也在内。实际上包括每一个人。这是现代人的病。我 在布赖特病的类似点上称之为耶稣病。说得更确切些叫耶稣病和牛顿病;因为科学 家们也像基督教徒们一样要负责任。那件事;大企业家们也是如此。这是耶稣病, 牛顿病和亨利。福特病。在这些病之中,第三种病简直要把我们杀死了。把生命从 我们的肉体上剥夺出去,使我们充满了仇恨。” 兰皮恩脑子里充满了他的主题。他一直在终日构思一幅能象征性地图解这种思 想的绘画。这幅画表现为如下的画面:穿着执刑早晨的腰布的耶稣,和穿大褂的拿 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分立在一张手术台的两侧,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上过十字架的半 被解剖的人,按远小近大的透视原则他的脚跟朝向观众。从那个人腹部可怕的伤口 中脱出一卷落到地上的肠子,同躺在前景地上的带着深刀口流着鲜血的女人的内脏 混在一起,并且寓意地变形为一群活蛇。背景隐退为一幅由山丘组成的风景,其间 点缀着熏黑的煤矿和烟囱。在这幅画的一边,即在耶稣形象的背后,有两个天使― ―被活体解剖的残部的精神产物――正在试图张开翅膀上升。结果是徒劳的,因为 天使的脚被卷曲的一些大蛇缠住了。天使竭尽全力,还是无法离开大地。 “耶稣和科学家们正在活体解剖我们,”他继续道,一边思考着他那幅画。 “把我们的肉体砍为碎片。” “然而归根结蒂,为什么不呢?”斯潘德累尔反对道。“也许他们生来就注定 要被活体解剖的。羞耻心这个事实是意味深长的。我们自发地为肉体及其活动而感 到羞耻。那标志着肉体是绝对和天然地低劣的。” “绝对和天然的垃圾!”兰皮恩愤怒地说道。“首先,羞耻心并非是自发的。 它是人为的,它是获取的。你可以使人们为任何事情感到羞耻。令人苦恼地羞 于穿棕色靴子配黑色外套,或者说话带有错误的声调,或者鼻子尖上生有一滴东西。 绝对羞于任何东西,包括肉体及其功能。然而那种特别的羞耻心就同任何别的羞耻 心一样,是人为的。基督教徒们发明了那种羞耻心,正如萨弗尔路上的裁缝们发明 了穿棕色靴子配黑色外套的羞耻心一样。在基督时代以前极少那种羞耻心。瞧瞧希 腊人,瞧瞧伊特鲁里亚人。“ 那些古代的名词使玛丽回想起斯坦顿上面的高原沼地。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过 现在强壮了一点而已。那天他看上去是多么一副病态的样子!她曾经感到羞于自己 的健康和富有。那个时候她就如同现在一样地爱他吗? 斯潘德累尔举起一张多骨的长手。“我晓得,我晓得。高贵的,裸体的和古代 的。然而我相信它们全都是现代的发明,我们的那些瑞典操练的非基督教徒们的发 明。每当我们要作弄基督教徒时,就得意洋洋地把它们牵出来给人看。可它们是否 真的存在过呢?我表示怀疑。” “但是瞧瞧他们的艺术吧,”玛丽插话进来,一边想到塔奎尼亚的绘画。她第 二次看过那些画,是同马克在一起――那一次她才真正地看过它们。 “是的,瞧瞧我们的吧,”斯潘德累尔反驳道。“当皇家学院的雕刻室在三千 年后被发掘出来的时候,他们会说二十世纪的伦敦人身穿无花果叶,在公众场合给 孩子喂奶,在公园里互相拥抱,一丝不挂的。” “但愿他们如此,”兰皮恩说。 “但是他们没有。且把这个关于羞耻心的问题暂时先搁一搁,谈谈作为神秘体 验的初步条件的禁欲主义如何?” 兰皮恩双手一合,轻拍了一下,往后靠回自己的椅子,眼睛往上翘了一下。 “哦,暧呀!”他说。“所以又谈到了这点,是不是?神秘的体验和禁欲主义。 私通者的仇视生活的一种新形式。” “严肃一点……”对方开始道。 “不,严肃一点,你看过安那托尔。法朗士的《黛依丝》吗?” 斯潘德累尔摇摇头。 “读一读,”兰皮恩说。“读一读。当然,这只是基本的。一本男孩子的读物。 但是没有看过所有的男孩子读物,一个人肯定无法成长起来。看看这本书,然 后再回来同我谈论禁欲主义和神秘的体验。“ “我会看的,”斯潘德累尔说。与此同时,我所要说的就是,禁欲主义者了解 的某种意识状态,是非禁欲主义者不了解的。“ “毫无疑问。要是你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来对待你自己的肉体,那么同样地, 你也会达到为活体解剖的禁欲主义者不了解的某种意识状态。” “然而活体解剖者的状态比纵情声色者的状态要好些。” “换句话来说,精神病人比清醒的人要好些。对此我加以否定。清醒的、和谐 的希腊人能够从这两套状态中得到同样多的东西。希腊人没有傻到要杀死他本身的 一部分。他力争平衡。当然这不是轻而易举的;这甚至是异常困难的。要调和的两 种力量是内在地互相敌视的。意识的灵魂憎恨整个存在中的无意识、肉体和本能部 分的种种活动。一方的生命是另一方的死亡,相反亦是。但是一个清醒的人至少试 图力争平衡。并不清醒的基督教徒们告诉人们,应当把自己的一半扔进废纸篓里。 而现在科学家们和企业家们又出来告诉我们,必须把基督教徒们留给我们的另 一半扔掉。但是我不想四分之三地死去。我更喜欢活着,完全地活着。该是反叛来 肯定生命和整个存在的时候了。“ “然而那是从你的观点出发,”斯潘德累尔说,“我倒认为这个时代不需要改 革。这是一个大吃大喝,消遣玩耍,和男女乱交的黄金时代。” “可要是你知道马克是怎样一个真正的清教徒就好了!”玛丽。兰皮恩笑道。 “多么正规的一个老清教徒!” “不是一个清教徒,”她的丈夫说。“仅仅是清醒而已。你就像别的每个人一 样,”他继续向斯潘德累尔说道。“你似乎想象那种冷漠的、现代的、文明的色欲 跟健康的……是一回事,我怎么称呼它呢,阴茎崇拜(那给予古代的生活方式以宗 教的品质;你看过(挑逗者)吗?),阴茎崇拜,那时,是古代人的。” 斯潘德累尔不满地咕哝着摇摇头。“免去我们的瑞典体操吧。” “但这并不是同样的,”对方继续道。“这只是基督教信仰从里面翻到外面罢 了。以一种不同的方式表达了对肉体的禁欲的鄙视。鄙视和仇视。那就是我刚才所 说的。你们仇视你们自己,你们仇视生命。你们惟一的另外选择就是男女乱交或者 禁欲主义。死亡的两种形式。哦,基督教徒们本身对阻茎崇拜的理解,比当今的无 神的这一代要好得多。在结婚仪式上的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我以身体崇拜尔。 ‘以身体来崇拜――那是真正的阴茎崇拜。要是你想象这同我们先进的年轻人 的没有热情的文明的男女乱交有什么关系,你就确实大错特错了。“ “哦,我完全准备承认我们文明的娱乐的死亡意味,”斯潘德累尔答道。“有 一种特定的气味,”他继续断断续续地讲道,边吸着半冒烟的雪茄,边试图将它重 新点上,“廉价香水的……和陈旧的不清洁的……我常常想到……地狱的空气…… 一定是由那种气味组成的。“他把火柴丢开。”但是另外的选择――那肯定没 有死亡。比方,在耶稣和圣方济各那儿没有死亡。“ “在某些方面,”兰皮恩说。“他们在某些方面死亡。而在别的方面活得很好, 我完全同意。然而他们把一半的存在忽略不计了。不,不,他们帮不进忙。该是人 们停止谈论他们的时候了。我对耶稣和方济各感到厌倦,对他们厌倦透顶。” “那好吧,诗人们呢,”斯潘德累尔说。“你无法说雪莱是一具尸体吧。” “雪莱?”兰皮恩惊叫道。“别跟我谈到雪莱。”他强调地摇摇头。“不,不, 关于雪莱有种很可怕的东西。不是人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精灵和一条鼻涕 虫之间的混合物。” “喂,喂,”斯潘德累尔抗议道。 “哦,精致的,全都是精致的。然而里面是多么无血的粘液啊!没有鲜血,没 有真正的骨头和内脏。只有浆状物和一种白色的计水。哦,那种可怕的东西处在灵 魂之中!他总是装出一副样子,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别的每一个人的利益,这个世界 并不真正是世界,而要么是天堂,要么是地狱。同女人们上床并不是真的同她们上 床,而仅仅是两个天使手握手。呸!想到他怎么对待女人们――吃惊,真的令人吃 惊。女人们爱这个,当然只是一点儿。它使她们感到如此精神性――也就是说,直 到它使她们感到想自杀。如此精神性。而雪莱一直只是一个年轻的学校男生,同任 何别的男生一样感到性欲痒痒的,可他劝服他自己和别人,他就是混合但丁和贝亚 特丽齐而成的一个人,而且还要更多。可怕,可怕啊!我假设,惟一的借口是他情 不自禁。他并不是天生一个男人;他只是一种带有一个学校男生性欲的小精灵似的 鼻涕虫。随后,思考一下那种可怕的无能吧,无能于直话直说。你记得《云雀之歌) 吗?‘向你欢呼,欢快的精灵!你从来就不是鸟儿!“’兰皮恩背诵着,可笑 地模仿着一个雄辩家的”表现“。”只是假装,只是向他自己撒谎,如同往常。云 雀不允许仅仅成为一个鸟儿,带着鲜血,羽毛,鸟巢,和吃毛虫的食欲。哦,不! 那还没有到有足够诗意的,那太粗糙了。这不得不是一种被肢解的精灵。无血无骨。 一种苍天上的飞翔的鼻涕虫。只是可以指望。雪莱本人就是一种飞翔的鼻涕虫;而 且,除了他本人以外,毕竟没有人真的能写任何东西。要是你是一条鼻涕虫,你一 定只写鼻涕虫,即使你的主题假定是一只云雀。然而我向上帝提个希望,“兰皮恩 以一种突然爆发的喜剧式的勃然大怒接着说,”我向上帝提个希望,鸟儿应具有如 同《多比传》中的那些麻雀一样的感觉,在雪莱的眼睛中下一大块鸟粪。那会对他 极有好处,因为他说那不是一只鸟儿。欢快的精灵,确实!欢快的精灵!“诗意的, 那太粗糙了。这不得不是一种被肢解的精灵。无血无骨。一种苍天上的飞翔的鼻涕 虫。只是可以指望。雪莱本人就是一种飞翔的鼻涕虫;而且,除了他本人以外,毕 竟没有人真的能写任何东西。要是你是一条鼻涕虫,你一定只写鼻涕虫,即使你的 主题假定是一只云雀。然而我向上帝提个希望,”兰皮恩以一种突然爆发的喜剧式 的勃然大怒接着说,“我向上帝提个希望,鸟儿应具有如同《多比传》中的那些麻 雀一样的感觉,在雪莱的眼睛中下一大块鸟粪。那会对他极有好处,因为他说那不 是一只鸟儿。欢快的精灵,确实!欢快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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