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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我所抱怨的,”马克兰皮恩说,“是我们这个世界令人恐怖的有害健康的驯 服。” 玛丽兰皮恩发自肺腑地全心全意笑了。谁听了这种笑声都会自己也笑起来。 “你不会那样说,”她说,“要是你是你的妻子而不是你的话。驯服?我可以告诉 你些有关驯服的事情。” 马克兰皮恩的外貌肯定没有什么像很驯服的。他的侧面轮廓分明,像切割工具 似的鹰钩鼻子,下巴突出。眼睛是澄蓝色的,目光犀利,一头很好的头发,金色偏 红一点,随着每一瞬间每一阵微风而颤动,就像被风吹起的一阵阵火苗。 “哦,你也并不就是一头绵羊,”兰皮恩说。“然而两个人并不是世界。我在 谈论的是世界,不是咱们。我说的是驯服。就像那种令人恐怖的被问过的大猫中的 一个。” “你发现战争如此驯服吗?”斯潘德累尔问道,他从半明半暗中问道,处于他 们那桌所处的粉红色的灯光的小世界之外。他靠后坐着,椅子的后腿斜靠在墙上。 “甚至战争,”兰皮恩说。“战争是一种养驯了的暴行。人们并不是因为热血 沸腾而去打仗的;他们去打仗是因为奉命去的;他们去打仗是因为他们是好公民。 ‘人是好战的动物,’就像你的继父如此喜欢在其演讲中说那句话那样。然而我抱 怨的是他,就是一个养驯了的动物。” “而且每天变得更加驯服,”玛丽。兰皮恩说道,她分享其丈夫的观点――或 许这样说更真实些,她分享其丈夫的绝大多数感情,因此当她要表达自己感情的时 候就有意无意地借助其丈夫的观点。“这是由于工厂,基督教,科学,体面,我们 的教育,”她解释道。“这些东西压在现代人身上。它们吸走了现代人的生命。它 们……”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请闭嘴!”兰皮恩说。 “可这不就是你说过的话?” “我说是我说。当你来说的时候就成了另一码事。” 玛丽。兰皮恩脸上恼火的表情一扫而光。她哈哈笑了。“啊,也罢,”她好脾 气地说道。“三段法推论从来就不是我的最强项。但是你在公共场合也许可以稍稍 客气一点。” “我无法高高兴兴地忍受傻瓜们。” “要是你不当心的话,你将十分痛苦地忍受一个傻瓜,”她恶意地笑道。 “要是你想向他扔一个盘子,”斯潘德累尔边说边向她推去一个盘子,“不要 管我。” 玛丽向他致谢。“那对他会有好处,”她说道。“他变得很傲慢了。” “那对你也没有什么伤害,”兰皮恩回嘴道,“要是我也回敬你一只鸟青眼睛。” “试试看。我把一只手缚在背后也能赢你。” 大家哄堂大笑。 “我把钱押在玛丽一方,”斯潘德累尔说道,一面把椅子往后靠去。他自己也 难以解释地愉快地微笑着,从这个看到那个――从瘦瘦的、凶猛的、不屈不挠的小 个子男人到金色头发的高个子女人。每一个分开来都是好样的;可合起来作为一对, 他们俩更加出色。不知不觉地,他突然开始感到高兴。 “我们近日可以一决胜负,”兰皮恩边说边把自己的手短暂地放到玛丽的手上。 这是一只灵巧的手,敏感而富于表现力。斯潘德累尔想道,如果有过贵族的手的话, 这就是一只贵族的手。而玛丽的手,如此迟钝,强壮和老实,是一只农民的手。可 就出身而言兰皮恩是农民,玛丽倒是贵族。那恰恰证明了家系学者们所说的一派胡 言。 “十个回合,”兰皮恩继续说。“不带手套。”他转向斯潘德累尔。 “你应该结婚,你晓得,”他说。 斯潘德累尔的高兴突然崩溃了。似乎他的感觉被刺激了一下。斯潘德累尔几乎 对自己生气起来。管他什么事呢,他又何必对这幸福的一对多情善感呢? “我不会开拳击。”他答道;兰皮恩在斯潘德累尔的打趣中察觉到一种讥刺, 一种内在的生硬。 “不,当真地,”兰皮恩说,尽量想看出对方脸上的表情。但是斯潘德累尔的 头部在阴影之中,在他们之间桌上照进来的灯光使他感到眩目。 “是的,当真地,”玛丽回应道。“你应该。你会成为一个改变了的人。” 斯潘德累尔发出一阵短暂的带轻蔑的大笑声,一面把椅子四脚落地靠回来,身 子朝前依在桌子上。他把自己的咖啡杯和半空玻璃酒杯推开,把双肘撑在桌上,把 下巴埋在双手中。他的面孔出现在玫瑰色的灯光之下。玛丽想道,像一尊奇形怪状 的雕像,在一间粉红色的闺房里的奇形怪状的雕像。巴黎圣母院就有一尊取这种姿 态,把恶魔似的面部朝前斜埋在自己的双爪之中。只是这尊奇形怪状的雕像是一个 滑稽的恶魔,如此夸张地凶神恶煞以致你无法把这种凶相当真。斯潘德累尔是一个 真正的人,不是一个漫画人物;正因如此他的面孔就更加带有一种不祥感和悲剧性。 这是一张憔淬的面孔。透过绷紧的皮肤颧骨和下颌表现出生硬的外形。灰眼睛是深 陷的。在形容枯槁的面具上只有嘴巴是多肉的――一张阔嘴,双唇从皮肤上隆起, 就像两条厚厚的血痕。 ‘当他微笑的时候,“露西。塔特蒙曾经谈起过斯潘德累尔,”就像讽刺角落 里的一种阑尾炎手术。“红色的伤痕,还有其下的圆圆的下巴是肉感的,但同时也 是坚定而有决断的。眼圈和唇角已经起了皱纹。厚厚的褐色的头发已开始从前额消 退。 “看他那个样子,也许有五十岁了,”玛丽。兰皮思想道。“可是,他到底是 什么年纪呢?”她计算了一下,断定斯潘德累尔不会超过三十二或三十三。正是该 安顿下来的合适年纪。 “一个改变了的人。”她重复着。 “然而我并不特别想要被改变。” 马克。兰皮恩点点头。“对,斯潘德累尔那就是你的麻烦之处。你喜欢令人厌 恶地化脓地启作自受。你不想变得健康。你欣赏你的不健康。甚至还为此而自豪。” “婚姻会是治疗,”玛丽坚持道,她对这种神圣的事业充满不倦的热情,她本 人的全部生活和幸福都系于此。 “当然,除非这种婚姻只是摧毁妻子,”兰皮恩说,“他也许会以自己的坏疽 感染她。” 斯潘德累尔把头往后一仰,深沉地笑了,然而,正如他习惯的那样,这种笑是 一种沉默的爆发,几乎听不见笑声。“令人钦佩!”他说。“令人钦佩!这是我所 听到过的第一次真正出色的肯定婚姻生活的论证。兰皮恩,你几乎要劝服我了。我 实际上还从未推进到想结婚的程度。” “推进什么?”兰皮思问道,稍稍皱了一下眉头。他不喜欢人家用一种有点像 情节剧的讽刺方式来讲话。斯潘德累尔这种以顽皮为乐的方式真该死!真的,就像 一个愚蠢的孩子。 “感染的过程。我总是会在婚姻登记处的这边停住。但是我下次将跨过门槛。” 他又喝了些白兰地。“我像苏格拉底,”他继续说。“我是上天指定来腐蚀青年的, 特别是女青年。我有使命来教育她们走不应该走的路。”他把头往后一仰,发出那 无声的笑。兰皮恩厌恶地注视着他。太装腔作势了。那个家伙似乎正用夸张的动作 来肯定他自己毕竟在那儿。 “可要是你只要了解婚姻可以意味着什么,”玛丽热切地插话。“要是你只要 了解……” “但是,我亲爱的女人,他当然了解,”兰皮恩不耐烦地打断说。 “我们结婚到现在已超过十五年了,”玛丽继续说,她仍有一种强烈的使命精 神。“我向你保证……” “要是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浪费口舌。” 玛丽探询地瞥了一下她的丈夫。每当涉及人际关系,她绝对信任兰皮恩的判断。 兰皮恩能以一种确定的战术穿过人际关系的迷宫走出自己的路来,对此玛丽只能妒 忌,无法模仿。“他能闻到人们的灵魂,”她常常这样说到他。她自己对灵魂有个 无动于衷的鼻子。当时玛丽放聪明一些,让自己被兰皮思所引导。她瞥了他一眼。 兰皮思凝视着自己的咖啡杯。他的前额皱起;他显然已经认真地说过了。“哦,好 吧好吧,”玛丽边说边点上了一支香烟。 斯潘德累尔几乎凯旋似地从一个看到另一个。“我对年轻人有一套常规的手法,” 他继续以同样的过分的冷嘲热讽的姿态说道。玛丽闭上了眼睛,回想起她和兰皮恩 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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