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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个有着无数的树木和悬挂着的爬藤类的热带丛林――在沃尔特。比特雷克的 想象中,晚会总以这种形式呈现出来的。一个噪声的丛林;而他就迷失于丛林之中, 他正在尽力为自己清理出一条穿过纠缠在一起的繁茂枝叶的路径。人们就是树木的 根部,他们的声音就是茎干,舞动着的枝条和带穗的藤本植物――是的,还有鹦鹉 和叽叽喳喳的猴子。 就像红树林,树木朝上长到天花板,又从天花板弯回到地面。但是在这特别的 房间里,沃尔特沉思着,在这间奇怪地综合了罗马庭院和伦敦西郊国立植物园里的 棕榈房的建筑里,朝上窜的声音的增强不受阻扰地穿过三层楼的高度,会聚集到足 够的能量,以突破薄薄的将这些声音同外面的夜空隔开的玻璃屋顶。他想象这些声 音往上窜啊,窜啊,窜进天空,就像杀死巨人者的带魔法的豆茎。窜啊窜啊,满载 着兰花和羽毛鲜亮的白鹦鹉,穿过伦敦经年的浓雾,窜进在烟尘之上的清辉的月光 之中。他幻想这些声音在月光之中起伏招展,噪声的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枝条。比 方,左边那个胖男人所爆发出来的哄堂大笑声――会升啊升啊,随着上升而越来越 弱,一直上到月亮之下成为只不过是优雅的叮喳之声。而且所有这些声音(他们正 在说什么呢?“……作了一次出色的演讲……”:“……不清楚橡皮减肥皮带有多 舒服试试才……”:“……如此使人讨厌的……”:“……同司机私奔……”), 所有这些声音――在那之上会是多么的精美和细小!但是与此同时,在下面这儿, 在热带丛林里……哦,喧噪,愚蠢,粗俗,荒唐。 沃尔特从围绕着的人群头上看过去,看到法兰克。伊列奇单独地斜靠在一根柱 子上。他的姿态,他的微笑是拜伦式的,同时也是厌世和鄙视世人的;伊列奇以一 种无精打采的寻寻开心的眼光瞥了他一眼,就好像他正在观看一群猴子的滑稽动作。 沃尔特一边找路穿过人群走向他,一边沉思着,遗憾的是,可怜的伊列奇并不具备 适当的体形来表现拜伦式的优越感。爱讽刺的浪漫派诗人应当是高个子,慢动作, 优雅大度和英俊潇洒的。伊列奇却是一个矮个子,机灵敏捷而又急躁。且又长着一 张多么好笑的脸!就像一个街上的阿拉伯人的面孔,鼻子上翘,嘴巴咧得很开;一 张很聪明的、十分机智的街头阿拉伯人的面孔,但并不是一张很确切地可以表现一 种无精打采的鄙视世人的脸。此外,生着雀斑的人又怎能有优越感呢?伊列奇的表 情由于雀斑而变得不稳定了。保护色的。沙棕色的眼睛,淡黄色的眉毛,稍远一点 看上去眼睫毛就消失在皮肤之中,就像一头狮子融进沙漠那样。隔开一间房间他的 面孔似乎是毫无特色并且是无人注意的,就像从一块沙石中雕刻出来的一个雕像的 面部。可怜的伊列奇!拜伦式的角色使得他看上去相当滑稽。 “哈,”当他走到了可以说话的距离,沃尔特说。两个年轻人握握手。“科学 怎么样?”多么愚蠢的问题!沃尔特刚说出这句话就想到。 伊列奇耸了耸肩膀。“以这个晚会来评价,没有艺术那么时髦。”他环视了沃 尔特的四周一下。“今晚我已经看到了(名人录)里写作和绘画部分的一半人了。 这个地方简直有一股艺术的臭气。” “难道那对科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吗?”沃尔特说。“艺术并不喜欢赶时髦。” “哦,艺术不赶时髦吗!那么,为何你在这儿呢?” “的确为何呢?”沃尔特一笑了之。他环顾四周,不知道露西可能去哪儿。音 乐停止后他没有再看到过她。 mpanel(1); “你来耍自己的把戏,让人家拍拍你的脑瓜。”伊列奇说,试图稍稍恢复自己 的信心;楼梯上的趔趄,爱德华夫人对动物的缺乏兴趣,军人阁下的傲慢,这些回 忆依然使他心痛。“就看看那边那个姑娘,长着卷曲的黑头发,穿一身银白色的服 装。就像一个白色的小个子黑女人。比方说,她怎么样呢?被那种东西拍拍脑瓜是 令人愉快的――嗯?” “懊,是吗?” 伊列奇笑道。“你上到了哲学的高度,是不是?但是,老兄,承认这全都是欺 诈。我上过当,所以我应该知道。说句老实话,我妒忌你们这些艺术贩子,你们的 成功。我一看到某种傻乎乎的、头脑不灵的小作家就不由得勃然大怒……” “比方,就像我。” “不,你比他们中的大多数高出一头,”伊列奇让了一步。“但是一看到某种 只有本人十分之一智力的、令人讨厌的小小的乱涂乱抹者,又赚钱又被人哄得团团 转,而我却被人忽视,确实有时候感到怒火中烧。” “你应当把它当作一种恭维。要是他们哄得我们团团转,那是因为他们能够多 少理解我们在追求什么。他们无法理解你;你就高于他们。他们的忽视是对你的头 脑的一种恭维。” “也许如此;但是那对我的肉体是一种该死的侮辱。”伊列奇痛苦地意识到他 的外貌。他知道自己丑陋,看上去毫无气派。由于有自知之明,他喜欢提醒自己这 个令人不快的事实,就像一个生一只坏牙的人,不断地拨弄自己的痛处,只是为了 吃准这个坏牙还在作痛。“要是我看上去像那大个子的蠢货,韦伯列,他们就不会 忽视我,即使我的头脑像牛顿的。事实是,”他说,这次狠拽了这个坏牙一下, “我看上去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你知道,你是幸运的。你看上去像一位绅士,或 者至少像一个艺术家。你不知道看上去像一个下等阶级的知识分子是多么令人讨厌。” 坏牙相应地剧痛;他拔得更加用力。“不仅仅是女人们忽视你――无论如何,这些 女人们。那已经够糟了。然而警察却拒绝忽视你;他们有着可恶的盘根问底的兴趣。 信不信由你,我已经两次被捕,只是因为我看上去像那种制造定时炸弹的人。” “那倒是个好故事。”沃尔特怀疑地说道。 “但确实如此,我发誓。一次发生在本国。靠近切斯特菲尔德。煤矿工人正在 举行罢工。我碰巧看到罢工者和工贼之间的一场战斗。警察不喜欢我的面孔,就一 把抓住了我。费了几小时才摆脱了他们的魔掌。另一次在意大利。我相信有人正一 直试图炸死墨索里尼。无论如何,一帮黑衫党的歹徒把我从停在热那亚的火车上赶 下车,从头到脚地搜了我一遍。真是无法忍受!只是因为我生了一张颠覆性的面孔。” “归根结蒂,那倒符合你的观念。” “是的,但是面孔并非证据,面孔并非犯罪。好吧,是的,”他插入一句, “也许某些面孔是犯罪。你认识诺勒将军吗?”沃尔特点点头。“他的面孔就犯了 死罪。对于那样一个人只有绞刑才最合适。天哪!我多么愿意把他们都杀死!”如 果他没有差点在楼梯上滑倒并被那个愚蠢的屠夫故意怠慢呢?“我是多么想诅咒富 人啊!诅咒他们!难道你不认为他们可恶吗?” “比穷人更可恶吗?”对于威特灵顿病房的回忆,使他几乎立刻感到有点为这 个问题而羞愧。 “是的,是的。富人有其特别卑鄙、下钱和病态的地方。金钱滋生一种坏死的 感觉迟钝。这是不可避免的。耶稣懂得。那一小节关于骆驼和针眼的故事是一种纯 粹的事实陈述。还记得另一小节关于爱你的邻人的教诲吧。照这种样子,你会以为 我是基督教徒,”他以附加式的抱歉补充道。“但是在应当尊敬的地方还是要尊敬。 那个人是有见识的。他看透事实的真相。邻里之情是暴露富人真相的试金石。富人 是没有邻居的。” “可是,该死,富人并非隐士。” “但是他们没有穷人意义上的邻居。当我的母亲不得不出去的时候,右隔壁的 克雷陶克太太会照顾我们这些孩子一下。而轮到克雷陶克太太出去的时候,我母亲 也会同样如此。当有人跌断了腿,或者丢掉了工作的时候,人们会以金钱和食物相 助。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时,曾被派出去满村寻找那个护士, 因为左隔壁的年轻的福斯特大大突然比她预期要早地感到了临产的阵痛!当你以少 于四镑一周生活的时候,你的举止行为就该死地不得不像一个基督教徒,爱你的邻 人。从一开始,你就无法摆脱你的邻人;他实际上就在你的后院里。对他的存在不 可能有精致的、哲学上的否定。你必须要么恨要么爱;而总的来说,你最好转向爱, 因为在紧急情况下你可能需要他的帮助,而他也需要你的――常常是如此的紧急, 根本不可能拒绝给予帮助。而且因为你必须给予,因为,要是你是人的话,你无法 不给予,因此最好努力喜欢别人,你无论如何要给予帮助的别人。” 沃尔特点点头。“显然是这样。” “但是你们富人,”对方继续说道,“你们没有真正的邻居。你们从来不做一 件有邻里之情的事情,也从不指望你们的邻居会回以好意。那是不必要的。你们可 以支付别人来照顾你们。你们可以三镑一个月外加食宿雇仆人来冒充善意。当你们 外出的时候,隔壁的克雷陶克太太不必来照顾你们的婴儿。你们有护士和家庭女教 师为钱来做这种事情。不,你们普遍地甚至还没有意识到你们的邻居。你们同他们 保持距离地生活着。你们每个人都封闭在自己的私房里。在百叶窗之后也许有悲剧 正在进行;但是隔壁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感谢上帝!”沃尔特脱口而出。 “务必感谢上帝。隐私是一种伟大的奢侈。十分愉快,我同意。然而你们为奢 侈付出代价。人们不会为不了解的不幸而感动。无知是不敏感的保佑。在一条穷街 上,不幸是无法隐藏的。生活太公众化了。人们的邻人感情持续地受到训练。但是 富人从未有过机会与同他们平等的人做邻居。他们充其量所能做的,就是对比他们 低下者的痛苦感到一种令人作呕的同情,再以恩人自居般地表示仁慈,对那些人他 们从未能开始理解。可恶啊!而那是他们做得最好的时候。当他们做得最坏的时候, 他们就像这样。”他指着挤满人的房间。“他们就是爱德华夫人――地狱的最下层! 他们就是她的那个女儿……”他做了个怪相,耸了耸肩。 沃尔特紧张而苦恼地倾听着。 “该死的,摧毁的,不可改变地腐败的,”伊列奇继续道,就像一个正在谴责 世人的先知。他只是偶尔有一次同露西。塔特蒙说过一点点话。她似乎不大注意到 他在那儿。 确实如此,沃尔特正在想道。人们妒忌地或不赞同地称呼她种种恶名,可是她 才是最优雅的妙人。他了解这一切,就可以倾听关于她的一切闲言碎语。而且越是 讲得恶毒他越是绝望地爱她。 “多么腐败的腐败物啊!”伊列奇夸大其词地继续道。“我们这个迷人文明的 无上花朵――她就是那种花朵。一个优雅的带香水味的野人或动物的仿制品。就绝 大多数人而言,是一种有金钱和闲暇的逻辑结论。” 沃尔特听着,一面闭起眼睛想到露西。“带香水味的野人或动物的仿制品。” 话说得对并使人苦恼;但正因为痛苦的折磨,正因为可憎的实话,他更加爱她。 “好啦,”伊列奇改变了腔调说道,“我必须走了,去看看老头儿是否今晚还 要继续工作。我们一般不会在一点半或两点以前中断工作。像这样颠倒生活是相当 愉快的。睡到吃中饭时,茶点后开始工作。非常愉快,真的。”他伸出了手。“再 见。” “咱们某晚一定要一起吃晚饭,”沃尔特不大有把握地说道。 伊列奇点点头。“让咱们定近来某一天吧,”他说完走了。 沃尔特挤过人群,一面搜寻着。 爱弗拉德。韦伯列把爱德华勋爵拉到一个角落里,尽力想劝说他支持英国自由 人。 “可我对政治不感兴趣,”老头儿声音粗声地抗议道。“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顽固地,执拗地,他重复着这句话,不管韦伯列可能说什么。 韦伯列是雄辩的。国家里有良好意志的人们,有利害关系的人们应当联合起来 反抗带摧毁性的力量。危及的不仅是财产,不仅是一个阶级的物质利益;危及的是 英国的传统,个人的主动性,智力,一切种类的自然优越性。自由人团结起来反抗 愚蠢者的专政;他们武装起来保卫个人免遭群众、群氓的危害;他们正在各种领域 里斗争,争取对自然优越性的承认。敌人众多而且很忙碌。 但预先的警告就是预先武装;当你们看到匪徒逼近,就会组成战斗队列,并拔 出自己的宝剑。(韦伯列不善使用宝剑;自由人游行的时候他佩着一柄宝剑,他的 演讲满是刀光剑影,他的房子里充满了各种全副甲胄。)组织,纪律,力量是必须 的。战斗不再能以宪法方式进行了。当双方都同意基本原则而只对细枝末节持不同 看法时,议会方式是相当恰当的。但是,当基本原则被危及的时候,你们就不可能 允许继续以议会游戏来对待政治。你们不得不诉诸直接的行动,或者诉诸以直接的 行动相威胁。 “我在议会里有五年了,”韦伯列说。“长得足以使我肯定现今议会主义是一 无所成的。你们同样也可试以空谈灭火。英国只能通过直接的行动得救。当英国得 救以后我们可以再开始考虑议会。(但这将不得不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不像现在 这种可笑的群氓选举富人的集会。)与此同时,现在还谈不上这一点,而要准备战 斗。而准备好战斗,我们也许可以和平地征服。这是唯一的希望。爱德华勋爵,相 信我吧,这是唯一的希望。” 像一头落入陷阱被群狗骚扰和攻击的熊,爱德华勋爵以腰部为轴心不自在地东 转西转他那弯曲的身躯。“但是我毫无兴趣于政……”他太激动了,没有能讲完自 己的话。 “但即使你对政治不感兴趣,”韦伯列继续劝说,“你一定对你的财富,你的 地位,你家庭的前途感兴趣。记住,所有这一切将在一场总毁灭中完蛋。” “是的,但是……不……”爱德华勋爵越来越绝望。“我……我对钱不感兴趣。” 多年以前,不顾爱德华勋爵的明确指令――即永远不要以任何事务性的事情来 麻烦他――,受委托完全管理他的财务的那家律师行的领导人有一次跑来同他的委 托人商量一件投资方面的事情。事涉约八万英镑要安排。爱德华勋爵从生命体系之 静力学的基本方程式中被拖了出来。当爱德华勋爵得知打扰他的这种琐碎理由时, 通常是好脾气的老头儿变得难以辨认地生气。声音响亮、态度自信的费吉斯先生, 在过去的种种访问中习惯于完全由他一手操办各种事情。爱德华勋爵的愤怒使他大 吃一惊,也吓得他胆战心惊。在其勃然大怒之中,好像老头儿又突然呈返祖现象地 回到了封建时代的过去,记起他是一个塔特蒙,正在对一个受雇佣的仆人讲话。他 发过号令;他们却未加遵从,他的私生活被无理地打扰了。真是不可忍受。如果这 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他就会把自己的财务转到另一家律师行去。他祝费吉斯先生下 午快乐。 “我对钱不感兴趣,”他此刻又重复一句。 伊列奇已经走了过来,正在旁边兜来兜去,等待机会同老头儿说话,此刻听到 那句话,心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这些富人们!”他想道。“这些可恶的富人们!” 他们都一个模样。 “但如果不是为你自己,”韦伯列坚持道,从另一角度发动进攻,“为了文明, 为了进步。” 爱德华勋爵为这个词而触动。这个词触发了扳机,释放了大量的能量。“进步!” 他回应道,痛苦而窘迫的语气转变成自信的。“进步!你们这些政治家们总是谈论 进步。就好像进步会继续下去。无限地继续下去。更多的汽车,更多的婴儿,更多 的食物,更多的广告,更多的金钱。更多的一切,永永远远。你们应当从我的专题 中上几堂课。生物学。进步,的确!比方,你们提议怎么来对待磷呢?”他的问题 是一种个人的谴责。 “但这完全是题外话了,”韦伯列不耐烦地说道。 “恰恰相反,”爱德华勋爵反驳道,“这是唯一的主题。”他的声音变得响亮 而严厉。他比通常更加连贯得多地说道。磷把他变成了一个新人。他对磷感受得十 分强烈,而因为感受强烈,他也变得强壮了。烦恼的熊变成了使人烦恼的熊。“以 你们那种强化农业而言,”他继续说,“你们简直排干了土壤中的磷。每年大于半 个百分点。白白地消失于循环之外。还有你们把成千上万吨的五氧化磷扔进阴沟的 那种方式!把五氧化磷倒进大海。你们称之为进步。你们的现代阴沟系统!”他的 语气是摧毁性地苛责的。“你们应当物归原处。把磷留在大地上。”爱德华勋爵皱 着眉头摇着一根示意警告的手指。“留在大地上,我告诉你。” “然而这同我毫无关系,”韦伯列抗议道。 “那就应当有关系,”爱德华勋爵严峻地回答。“你们这些政治家们麻烦就出 在这儿。你们甚至没有想到大事。空谈进步,投票和布尔什维克主义,却每年允许 一百万吨的五氧化磷流进大海。这是白痴行为,这是犯罪勾当,这是……这是大难 临头依然弹琴作乐。”他看到韦伯列张开嘴想说话,就匆忙地想象他会讲什么反对 的话。“毫无疑问,”爱德华勋爵说,“你们以为可以从磷酸盐岩的损失中获得好 处。但是当矿藏耗尽以后你们将怎么办呢?”他戳了戳爱弗拉德前胸的衬衣。“那 时怎么办呢?只有两百年它们就会结束了。你们以为我们所取得的进步是因为我们 以我们的资本磷酸盐,煤,石油,硝石为生的――把这些矿藏全浪费光。那就是你 们的政策。与此同时你们四处谈论革命,试图吓得我们起鸡皮疙瘩。” “但是这一切都该死,”韦伯列半是生气半是逗乐地说道,“你的磷可以等待。 这另外的危险更加逼近。你想要一场政治和社会的革命?” “这场革命得减少人口和遏制生产吗?”爱德华勋爵问道。 “当然。” “那么我肯定要一场革命。”老头儿从地质学的观点出发进行思考,他并不惧 怕逻辑的结论。“肯定地。”伊列奇忍俊不禁。 “嗯,如果那是你的观点……”韦伯列开始说;但是爱德华勋爵打断了他。 “你们的进步的唯一结果,”他说道,“将是在几代人的时间里引发一场真正 的革命――一场自然的、宇宙的革命。你们正在打破均衡。而最终是,自然将会恢 复均衡。这个过程对你们将会是十分不舒服的。你们兴也快,衰也快。越来越快, 因为你们将会破产,你们将会浪费光自己的资本。一个富人得花一点儿时间获得自 己的资源。但是当资源都得到以后,他也几乎没有时间来挨饿了。” 韦伯列耸了耸肩膀。“疯癫的老怪人!”他暗自思忖,又大声地说道。“爱德 华勋爵,平行的直线永不相交。我就此祝你晚安。”他告辞了。 片刻之后老头儿及其助手就登上凯旋式的楼梯,走进了他们的另一个世界里。 “如释重负!”爱德华勋爵说,随着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他充满欲念地嗅着 标本保存在纯酒精中的那种淡淡的酒精味。“这些晚会!谢天谢地回到了科学。不 过,音乐是真的……”他的钦佩难以言表。 伊列奇耸了耸肩膀。“晚会,音乐,科学――对有闲者来说是交替进行的娱乐。 谁付钱谁选择。主要的是要有钱付。”他不同意地笑道。 伊列奇憎恨富人的德行甚于其恶行。怠惰,淫荡,还有一切有闲的不好看的产 物,以及独立的收入都是可以原谅的,恰恰因为这些是不名誉的。然而,不存偏见, 精神性,不可腐败性,感情的优雅,趣味的精致――这些通常被认为是值得钦佩的 品质;他因此特别厌恶这些品质。因为这些德行,根据伊列奇的观点,致命地是富 有的产物,就像周期性的大吃大喝和十一点钟的早饭一样。 “这些资产阶级,”他埋怨道,“他们四处递出一番又一番的恭维话,是那么 没有利害关系――也就是说,有足够的生活来源,不用被迫工作,或者为金钱而繁 忙。然后再来一番恭维话为了可以花费到不给小费。再来一番恭维话为了有足够的 钱购买高雅的器具。而再来一番为了省下时间从事艺术,阅读和煞费苦心的长久的 做爱。为什么他们不能坦率一点,直截了当地说出他们一直所暗示的是什么,即百 分之五的金边证券就是他们一切德行的根源?” 当伊列奇想到老头儿的所有努力的和道义的德行,所有他那可爱的古怪行为和 荒唐现象只是因为这一点才成为可能,那就是他的银行存款余额的规模真是令人反 感时,他对爱德华勋爵的亲切感情由于长期的烦恼而减弱了。每当他听到爱德华勋 爵被别人赞扬、钦佩甚或嘲笑时,他那潜在的不赞成就变得敏锐起来。嘲笑、喜欢 和钦佩对他而言都是可允许的,因为他理解并且能够原谅。别人甚至没有认识到有 什么可原谅的,伊列奇总是迅速地告诉他们。 “要是老头儿不是抢劫男修道院的强盗的后代,”他对赞扬者或钦佩者们说, “他会落到一所济贫院或者疯人院里。” 然而他还是真正地喜欢老头儿,他真正地钦佩老头儿的天才及其个性。然而, 世界也许可因没有认识事实而被原谅。“令人不快”是对爱德华勋爵的助手的通常 的评论。 但是对待和关于富人的令人不快,除了是一种乐事以外,在伊列奇的眼里也是 一种神圣的责任。他把这一点归于他的阶级,归于社会总体,归于将来,归于正义 的事业。甚至老头儿本人也没有幸免。因为爱德华勋爵对理想主义的形而上学有一 种热情,而他的助手只能把这种热情当作是可耻的和通奸式的,只要老头儿说出一 个字来肯定灵魂;伊列奇就会立刻以一种嘲笑扑向他,对资本家的哲学和资产阶级 的宗教的嘲笑。一点对精明而讲究实际的生意人的厌恶,一点对物质利益的无动于 衷,一点对穷人的同情,都会立刻带来一种或明或暗的带有讽刺性的提示,令人联 想到塔特蒙的百万家产。有的日子(由于楼梯上的趔趄和来自将军的冷落,这一天 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当提到纯科学都会引发讥讽性的评论。伊列奇是一个热情的 生物学家;但是作为一个具有阶级觉悟的公民他不得不承认,纯科学就像良好的趣 味和无聊,性反常和柏拉图式的恋爱那样,都是富有和闲暇的产物。他并不害怕逻 辑的结论,甚至会嘲笑他自己的偶像。 “有钱付,”他重复道。“那是主要的。” 老头儿有点内疚似地看着自己的助手。这些责难的内容使他感到不舒服。他尽 量想改变话题。“咱们的蝌蚪怎么样了?”他问道。“非对称的那些蝌蚪。”他们 有一窝孵化出来的蝌蚪,一直被保持着一边异常的暖,另一边异常的冷。他走向养 这些蝌蚪的玻璃箱。伊列奇跟随着。 “非对称的蝌蚪!”他重复道。“非对称的蝌蚪!多么高雅啊!几乎像在长笛 上演奏巴赫或者具有试酒的味觉那样高雅。”他想到自己的兄弟汤姆;汤姆肺不好, 在曼彻斯特一家汽车厂里开车床。他记起洗衣服的日子和母亲那双被水浸泡皮肤起 皱的粉红色的双手。“非对称的蝌蚪!”他又一次笑着说道。 “奇怪,”贝托顿太太说,“令人奇怪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竟会如此冷嘲热讽。” 在布拉帕的陪同下,她宁愿相信约翰。比特雷克的话是当真的。布拉帕对冷嘲热讽 的评论是促进美德的,贝托顿太太喜欢被促进。促进也论及到伟大,更不用说艺术 了。“你必须承认,”她补充道,“他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布拉帕慢慢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直接注视着贝托顿太太,而是把眼睛偏开朝 下看着,似乎在向一个除了他以外,人人都看不见的某种小人说话,他站在她一边 ――也许是他私人的内在精神;发自他本身的一个活人的魂魄。他中等身材,有点 驼背,走起路来相当无精打采。他有着厚而弯曲的黑头发,头顶上有一块像勋章那 样大小的天然秃顶。他的灰眼睛深陷,鼻子和下巴突出但造型很好,嘴唇饱满,嘴 巴相当阔。根据既用言语又用铅笔的漫画家老比特雷克的说法,布拉帕是一个混合 物,一个电影恶棍和一个巴洛克画家所画的帕多克的圣安东尼的混合物,一个玩牌 作弊的鲁沙里奥和一个狂热的虔诚者的混合物。 “是的,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他表示同意,“但并不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 他慢慢地说道,沉思默想地,就好像他正在自言自语。所有他的会话都是一种同他 自己的对话,或同那个小小的活人魂魄的对话,那个活人魂魄无形地站在他假定是 正在交谈的人们的一边;布拉帕是不停地和独一无二地怀着自我意识的。“不是最 伟大的之一,”他慢慢地重复道。碰巧,他刚写了一篇论及艺术主题的文章供下周 那一期的《文学世界》之用。“恰恰是因为那种冷嘲热讽。”他应当引证他自己吗? 他吃不准。 “千真万确!”贝托顿太太爆发出一种稍嫌早熟的喝彩声;她的热情总是在沸 腾。她紧紧地把自己的双手绞在一起。“千真万确!”她注视着布拉帕的避开的面 孔,认为这张脸以其特有的方式是那么富有精神性,那么美丽。 “一个冷嘲热讽者怎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呢?”布拉帕继续道,决定向她 喷射出他自己的那篇文章,担着风险即她可能会在下星期四的刊物里认出来。而且 即使她确实认出那篇文章,也不会减弱他眼下高谈阔论对她所造成的个人印象。 “不过你为什么要造成印象呢,”一个嘲笑的魔鬼插嘴,“除非这是因为她又富又 有用,天晓得!”魔鬼被突然推回原处。“谁都有责任,”一个天使匆促地解释道。 “灯一定不能藏在一大筐东西之下。谁都必须让灯发光,特别是照到好心人的身上。” 贝托顿太太是站在天使一边的;她的忠诚应当加以肯定。“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他继续大声说,“是一个综合了所有经验的人。冷嘲热讽者开始于否定一半的事实 ――灵魂的事实,理想的事实,上帝的事实。然而我们意识到精神的事实,就像直 接地和确实地意识到物质的事实那样。” “当然,当然!”贝托顿太大喊道。 “否认这两类事实都是荒唐的。”“否定我是荒唐的,”魔鬼说,把脑袋伸进 了布拉帕的意识。 “荒唐!” “冷嘲热机者把自己局限于只是可能经验的一半的世界。小于半个。因为精神 的经验比肉体的更多。” “无限地更多!” “他也许对有限的主题处理得十分完美。比特雷克,就算你对,你就是这样。 好得出奇。他有着最顶级艺术家的绝对的能力。或者说,无论如何他曾经有过。” “有过,”贝托顿太太叹息道。“在我同他初次相识的时候。”言外之意是由 于她的影响使比特雷克画得如此出色。 “但他总是把自己的力量用到某种小东西之上。他在其艺术中所综合的是有限 的,相对无足轻重的东西。” “我总是那样告诉他,”贝托顿太太说,一面重新解释了那些年轻时候关于前 拉斐尔派的争论,为了她自己的声誉,从一种新的有利她的角度出发。“我过去常 常说,请考虑一下伯恩一琼斯。”她想起约翰。比特雷克的拉伯雷式的大声欢笑, 它在她耳旁回荡着。“并不是说伯恩司家斯是一个特别出众的画家,”她急于补充 道。(“他画得,”约翰。比特雷克这样说,“就像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两爿屁股。” 贝托顿太太当时是多么吃惊,多么大受冒犯!)“但是伯恩习徐斯的主题是高贵的。 如果你有他的梦想,我过去常常告诉约翰。比特雷克,如果你有他的理想,你会成 为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 布拉帕点点头,微笑着表示同意。是的,她是站在天使一边的,他一面想道; 她需要鼓励。谁都有责任。魔鬼眨眼冷笑。贝托顿太太细想着,在布拉帕的微笑中 有着某种东西,使人想起一个利奥纳多或者一个萨多玛――某种神秘的,微妙的, 内向的东西。 “尽管,你要当心,”他一句句地说道,慢慢地反刍出自己的文章。“主题并 不构成艺术作品。惠蒂尔和朗费罗充满了伟大的思想。但是他们所写的是很小的诗 歌。” “千真万确!” “任何人所能贸然加以概括的惟一之点,就是最伟大的艺术作品具有伟大的主 题;而具有小主题的作品,不管如何成功,永远不可能好到……” “那是沃尔特,”贝托顿太太打断了他的话。“就像一个散线的鬼魂那样在游 荡,沃尔特!” 沃尔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转过身来。原来是贝托顿――哎!再加上布 拉帕!他装出一副笑脸。但是B 太太和他在《文学世界》的同事是他在此时此刻最 不想见到的人。 “我们正在讨论艺术的伟大,”贝托顿太太解释道。“布拉帕先生正在讲这样 深奥的事情。” 她开始为了沃尔特把那些深奥的话复述出来。 与此同时沃尔特正在纳闷,为什么布拉帕对他的态度会是那么冷淡,那么疏远, 有排斥性,甚至带有敌意。这就是同布拉帕相处的麻烦地方。你永远不知道你同他 相处得怎么样。要么他爱你,要么他恨你。同他在一起生活是一连串的场面――带 敌意的场面,或者如沃尔特的估计中更令人着恼的,亲热的场面。或此或彼,情感 总是在流动着。很少有令人舒服的那种流水缓慢的时间。潮水总是在奔流。为什么 此刻它奔向敌意呢? 贝托顿太太继续在解说那些深奥的话。听起来这些话怪像布拉帕的那篇文章里 的某些段落,沃尔特当天上午刚为排字工人校过那篇文章的清样。经过处在一再爆 发的热情之中的对布拉帕的口头复制的再复制,这篇文章听上去相当滑稽。豁然开 朗。会不会是这个理由呢?他瞧了布拉帕一眼。他的面孔毫无表情。 “恐怕非走不可了,”当贝托顿太太稍一停顿时,布拉帕突然说道。 “不,不,”她抗议道。“可为什么呢?” 他以自己萨多玛式的微笑作出努力。“对于我们来说,世界是太那个了,”他 神秘地引证道。他喜欢说一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话,令人吃惊地把他们俩在会话的当 中打断。 “可你还没有同我们呆够,”贝托顿太太恭维道。 “这是由于人群,”他解释道。“过一会儿,我就会恐慌起来。感到他们正在 把我的灵魂挤死。如果再呆下去我会开始尖叫起来。”他告辞了。 “多么出色的一个人啊!”贝托顿太太趁布拉帕还在听得见的距离之内喊道。 “你同他一起工作一定是棒极了。” “他是一个很好的编辑,”沃尔特说。 “但是我正在想到他的个性。我该怎么说呢?人的精神品质。” 沃尔特点点头说,“是的,”相当含糊地。对布拉帕的精神品质正是沃尔特不 很热衷的。 “在像我们这一个时代,”贝托顿太太继续道,“他是愚蠢的轻薄行为和冷嘲 热讽的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他的某些想法是一流的,”沃尔特谨慎地同意。 沃尔特吃不准要多久才能体面地脱逃。 “那是沃尔特,”爱德华夫人说。 “哪个沃尔特?”比特雷克问道。在社会潮流的支撑下,他们又漂到了一起。 “你的沃尔特。” “哦,我的。”他并不怎么感兴趣,但随着她的目光注视的方向。“多么像一 根野草啊!”他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们长大;随着孩子们的长大,他们年复一 年地把他推向后面,推向深沟和黑暗。真是沃尔特;昨天他才出生。然而那个家伙 准有二十五岁了,如果那个他才一天。 “可怜的沃尔特;他的气色不十分好。” “看上去就好像有蛔虫,”比特雷克凶猛地说。 “他那件可叹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她问道。 比特雷克耸耸肩膀。“如同往常,我假定。” “我从未碰到过那个女人。” “我碰到过。她真可怕。” “什么,粗俗吗?” “不,不。但愿她粗俗,”比特雷克表白道。“她文质彬彬,文质彬彬得吓人。 她说话就像这样。”他用一种拖长的假声模仿玛乔里的声音。“就像一个甜蜜的天 真的小女孩。而且如此严肃,如此有教养。”他用自己深沉的大笑声打断了那种模 仿。“你晓得有一次她对我说什么吗?也许可以提及她总是对我谈论艺术。带大写 A 的艺术。她说:”(他的声音又上升到孩子腔的假声)“‘我认为安杰利科修士 和鲁本斯应有一席之地。”’他又放声大笑。“多么愚蠢的低能啊!而且她那根鼻 子至少有三英寸多长。” 玛乔里打开了保存着自己私人信件的盒子。沃尔特的全部信件。她解开了绸带, 一封封地看过去。“亲爱的卡林太太,随信另行封套附上今天所提到的那卷济慈的 书信集。请不必费时还书。我另有一本,我将再读一遍,以便愉快地陪伴着你经过 同样的精神历险,即使相隔两地。” 那是其中的第一封信。她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重新在记忆中捕捉到某种令人愉 快的惊奇,那段精神历险的旅程在她身上所引发的那种惊奇。在谈话中他似乎总是 从直接的和个人的接近中缩回去,他痛苦地羞怯。玛乔里并没有指望他会像那样地 写信。后来,随着他经常向她写信,她逐渐地习惯了他的这种特点。她理所当然地 认为,沃尔特用笔会比面对面更加勇敢。所有他的爱情都在他的信里,无论如何, 口头所表达的和在白天追求中所表现的――这一切一点都不热烈。这种种安排完美 地适合玛乔里。她宁愿这样无限地通过邮件以文化和词句的方式来表达炽热的爱情。 她喜欢爱情的观念;她所不喜欢的是情人,除非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并耽于想象 之中。对她而言,一种热情的通信过程就是同一个男人的完美和理想的关系。同女 人们个人关系仍然会更好些;因为女人们在保持一定距离下有着男人们所有的良好 品质,再加上好在她们确确实实在那儿。她们可以跟你同处一室,却不会提出比在 邮政系统另一端的男人所提出的更多要求。在玛乔里的眼里,沃尔特以其面对面的 羞怯和通信的自由和炽热,似乎结合了两性的最佳之处。而且当时沃尔特对她所做, 所想和所感受的一切都表示出那么深入的、那么令人备感恭维的兴趣。可怜的玛乔 里不很习惯于让人们对她发生兴趣。 “斯芬克斯,”她在沃尔特的第三封信中读到。(因为玛乔里谜一样的沉默, 沃尔特这样称呼她。出于同样的理由,卡林称她为大头菜或者哑铃。)“斯芬克斯, 为什么你要把自己隐藏在如此沉默的外壳里面呢?谁都会以为你羞于你的善良、甜 蜜和聪明。但是不顾你本身的沉默,这些美德依然会冒出头来。” 她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他曾经对她如此宽厚,如此温柔和文雅。而此刻…… “爱情,”她透过泪水在第二封信中黯然读道,“爱情可以把肉体的欲望转变 成精神的欲望;爱情有魔力把肉体转为纯粹的精神……” 是的,他也有过那些欲望。甚至连他。所有的男人都有,她假定。相当可怕。 她不寒而栗,记起卡林,记起连沃尔特也有同样恐怖的东西。是的,连沃尔特也有, 尽管他曾经是那么的文雅和体贴。沃尔特理解她所感受的。这就使得他竟会像目前 这样行为举止来得更加异乎寻常。这就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别人,变成一种野兽, 具有野兽的残酷以及野兽的贪欲。 “他怎么可能如此残酷呢?”她纳闷。“他怎么能故意这样做呢?沃尔特?” 她的沃尔特,真正的沃尔特,是如此的文雅,理解和体贴,如此出色的无私和善良。 正是由于这种善良和文雅她才爱上了他,不顾他是一个男人并且具有“那些”欲望 ;她是献身于那个温柔、无私、体贴的沃尔特的,在他们开始共同生活以后,她对 他是了解和欣赏的。她甚至连沃尔特的软弱而不令人钦佩的体贴的表现都爱。玛乔 里爱沃尔特,即使当他让他自己被出租车夫和搬运工人多索价,即使当他拿出成把 的银钱施舍给流浪汉,他们编造在国家另一端工作的显然是不真实的故事,而且没 钱付车费。他太敏感而心急,以至于不能看到别人的观点。他急切希望对别人公正, 结果自己常常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总是准备牺牲自己的权利,而不是冒险损害别 人的权利。玛乔里认识到,这是一种已经变成弱点,正要变成恶习的体贴。而且, 这种体贴是由于他的胆怯,过于拘谨和讲究细节地在每一种冲突前退缩,甚至在十 分不愉快的接触前退缩。玛乔里仍然为这种体贴而爱他,甚至当这种体贴促使沃尔 特以不那么公正的态度来对待她时也还爱沃尔特。沃尔特因为开始把玛乔里当作是 处在他自己和其余世界的界线的这一边,他有时过分地体贴别人的权利,为此不仅 牺牲了他自己的权利,而且也牺牲了她的权利。比方,玛乔里是多么经常地告诉沃 尔特,他为《文学世界》工作所得的报酬是过低的!她想到最近一次他们之间的谈 话,谈及沃尔特最憎恶的话题。 “沃尔特,布拉帕在诈取你,”她曾经说。 “杂志十分桔据。”他总会解脱别人对他的错待。 “但是为什么你应当让自己被欺诈呢?” “我没有被欺诈。”在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恼怒的音调,一个人知道自己错了的 那种恼怒。“而且即使我被欺诈,我也宁可被欺诈而不是斤斤计较我的一磅肉。归 根结蒂,这是我的事情。” “还有我的!”她举起那本收支簿,当谈话一开始时她一直在忙于算账。“要 是你知道蔬菜的价钱就好了!” 他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这种交谈,这种情况对许多别人来说是典型的。沃尔特从未故意对她不和善, 只是由于错误,由于过分体贴别人,而且他正在对他自己也不和善。但是此刻,此 刻他的不和善绝非偶然。文雅而体贴的沃尔特消失了,别的什么人――别的无情而 充满仇恨的什么人――正在故意使她痛苦。 爱德华夫人大笑。“谁也不知道沃尔特在玛乔里身上看到了什么,要是她就像 你企图证明的那样可鄙。” “一个人在任何人身上看到什么呢?”约翰。比特雷克以一种忧郁的声调说道。 突然他开始感到有点不舒服。一种胃部的压迫感,一种恶心的感觉,一种打嗝的倾 向。现在常常发生。就在吃饭以后。碳酸氢盐似乎没有多大好处。“在这些事情上,” 他补充道,“咱们全都是同样没有理智的。” “多谢!”爱德华夫人笑着说道。 他试图装出一副勇敢的姿态,“在场的除外,”他微笑地说着,小小地鞠了一 躬。他抑制住了又一次打嗝。他的感觉是多么痛苦啊!“你不介意我坐下吧?”他 问道。“这样一直站着会……”他沉沉地落进了一把椅子。 爱德华夫人以某种担心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她了解他是多么 仇恨提到年纪,生病,或者肉体的虚弱。 “肯定是由于那个鱼子酱,”他在想。“可恶的鱼子酱。”他深深地痛恨鱼子 酱。黑海中的每条鱼都是他个人的敌人。 “可怜的沃尔特!”爱德华夫人说,又接起了中断的交谈。“他有着如此的天 才。” 约翰。比特雷克鄙视地打了一下呼噜。 爱德华夫人察觉到她说错了话――犯了错,这次是真正地犯了错。她改变了话 题。 “埃利诺怎么样了?”她问道。“你的埃利诺什么时候回家?埃利诺和夸尔斯?” “明天离开孟买,”约翰。比特雷克简洁地回答。他正在忙于思考鱼子酱和他 的内脏的感觉,以致反应不那么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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