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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你不会迟到吗?”玛乔里。卡林的嗓音中带有焦虑的意味,有点儿像哀求。 “不会,我不会迟到,”沃尔特说道,不高兴地并内疚地确信自己会迟到。她 的嗓音使他感到烦恼。这声音有点慢吞吞的,太文雅了――即使在痛苦之中。 “不要过了午夜才到啊。”她也许是在提醒他,有过一段时期,他绝对不会在 晚上不带她单独出去的。她可以这样提醒他;但是她不愿;这有违她的原则;她不 愿以任何方式来强迫沃尔特爱她。 “哦,就说定一点吧。你知道这些晚会是怎么回事。”但其实玛乔里并不知道, 因为她并没有被邀请出席过这些晚会,理由很充分,她并不是沃尔特的妻子。她是 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同沃尔特。比特雷克同居的;而卡林,虽怀着基督徒的种种顾忌, 却有点像个施虐狂,存心要报复,所以拒绝跟她离婚。从他们俩开始共同生活以来 已有两年了。仅仅两年;可是此刻,他已经不爱她了,他已经开始爱上别人了。抛 弃丈夫之罪正在失去唯一的借口,社交生活中的不便正在失去其唯一的缓解。而且 她怀上了孩子。 “就十二点半吧,”她恳求道,尽管她知道纠缠不休只会惹恼他,只会使他更 加不爱她。但是她按捺不住,定要讲出口来;她大爱他了,在令人苦恼的妒忌之中 陷得太深。这句话不顾她的原则迸发而出。如果她少一些原则,让感情)顺其要求 猛烈地表达出来,这会对她好些,也许对沃尔特也好些。但是她从小教养良好,养 成了最严格的自我控制的习惯。她知道,只有教育程度低的人才会“公开吵闹”。 一句恳求式的“就十二点半吧,沃尔特”,就是她想方设法突破原则的全部招数了。 这种招数软弱得不足以感动他,这种软弱不堪的爆发只会惹人生厌。她明知如此, 但还是无法不开口。 “要是办得到的话。”(得了;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的语气里带有激怒的 意味)“但是我无法保证;别指望我会准时。”因为他正在想着,当然肯定不会是 十二点半,而露西。塔特蒙的形象正驱之不去地缠绕着他。 他把自己的白领带最后整了一下。从镜子中可以看到玛乔里的脸瞧着他,就靠 在自己的脸旁。这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如此之瘦,以致在悬在他们头上的电灯光的 朝下照射下,颧骨下的四处形成两摊阴影。她双眼镶着黑圈。在最好的情况下,她 那笔直的鼻子也显得太长,从这瘦削的脸上更苍白地突现出来。她显得丑陋,疲惫, 带有病态。再过六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原来的一个单细胞,成为一团细胞,一小 个细胞组成的囊,一条蠕虫般的东西,一条带腮的潜在的鱼,(那曾经是以上一切 的什么东西)在她的子宫里动弹着,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人――一个大人,会忍受, 享受,爱和恨,思考,回忆,想象。她体内那曾经是一小团胶状物的东西将会创造 一个神来膜拜;那曾经是一条鱼般的东西将会创造,而创造的结果,将会成为争论 不休的善与恶的战场;那曾经盲目地生长在她体内寄生虫般的东西,将会仰视群星, 聆听音乐,阅读诗歌。物将会成长为人,一小团物质将会成为人体,人的心灵。令 人吃惊的创造过程正在她体内进行;但是玛乔里只意识到恶心和厌倦;神秘对她来 说只意味着疲惫,丑陋,对未来长时期的焦虑,心灵的痛苦以及肉体的不适。当她 第一次认识到妊娠的征兆时,尽管她对物质和社会的种种后果提心吊胆,挥之不去, 她却曾经高兴过,或者至少她曾经试图高兴。她相信孩子将会把沃尔特的距离拉近 些(即使那时他已开始慢慢地离她而去)。孩子会在沃尔特身上激起新的感情,那 会弥补沃尔特对她的爱情中似乎缺乏的不论什么东西。她害怕痛苦,害怕难以避免 的种种困难和窘境。但是痛苦也罢,困难也罢,都会是值得的,只要它们能恢复沃 尔特的旧情,而且加深它。不管这一切,她是高兴的。而且一开始她的预见似乎得 到了证实。她即将生孩子的消息曾激起了沃尔特的柔情。有两三个星期她感到幸福, 她对痛苦和不适也慢慢适应。然后,在接二连三的日子里,一切都改变了;沃尔特 碰上了那个女人。他在追求露西的当儿,仍旧竭其所能,保持着一副关心的样子。 但是她可以感觉到那种关心是带憎恶的,他的温柔体贴是出于一种责任感,他恨孩 子迫使他对其母亲备加照顾。而且因为沃尔特恨孩子,她也开始恨孩子。她不再是 满载幸福,种种担心浮上了表面,充满了她的心灵。痛苦和不适――那就是全部的 未来所在。而同时又是丑陋,病态,疲惫。在这种状态之下,她怎能打这场仗呢? mpanel(1); “沃尔特,你爱我吗?”她突然问。 沃尔特棕色的眼睛暂时地离开了镜子中的领带,瞧了瞧她那悲哀的脸,以及全 神贯注的灰色的眼睛。他微微一笑。但是一面想道,但愿她能让我安静度日!他又 嘟了嘟双唇,作了个亲吻的姿态。然而玛乔里对他的微笑没有反应。她的脸仍然表 现出无动于衷的神态,显得悲哀,并且显得极度焦虑。她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颤抖的 亮色,突然眼睫毛挂上了泪珠。 “难道今晚你不能同我呆在这儿?”她乞求道,同时英雄般地下定全部决心不 要用任何令人不快的努力来强制他的爱情,给他以自由来做他所要做的事情。 看到那些泪水,听到那种颤抖的责难的声音,沃尔特充满了一种情感,既是后 悔,又是憎恨;生气,怜悯,还有羞愧。 “但是,难道你不能理解,”他真想这么说,要是他有这种勇气的话,他就会 说的,“难道你不能理解今非昔比,不可能今昔相同?也许,要是实话实说,情况 从来就不是你相信的那样,我是指我们的爱情,从来就不是我试图装出的那样。让 我们做朋友吧,让我们做伴侣吧。我喜欢你,我很喜爱你。但是谢天谢地别用爱情 把我包围起来,就像这样;别用爱情来强迫我。要是你知道对不再爱的人来说,爱 情似乎有多么可怕,那是怎么样的侵犯,怎么样的伤害啊……” 可是她正在哭哭啼啼。透过她紧闭的眼睑泪如泉涌,点点滴滴。她的脸颤抖成 一副苦恼的怪相。而他就是那个折磨者。沃尔特恨自己。“然而为什么我应当让自 己被她的泪水所讹诈呢?”他一再发问,他也恨她。一滴泪水淌过她的长鼻子。 “她没有权力做这种事,没有权力如此无理。为什么她不能讲理一点呢?” “因为她爱我。” “但是我不要她的爱情,我不要。”他感到怒气上升。她没有职责这样爱他; 不是此刻,无论如何。“这是讹诈,”他在内心重复道,“一种讹诈。为什么我必 须被她的爱情所讹诈呢,事实是我一度爱过她――我真的爱过她吗?” 玛乔里掏出。块手绢开始拭泪。沃尔特为自己可惜的思想感到羞愧。但玛乔里 就是他羞愧的原因;这是她的过失。她不应该离开她的丈夫。他们可以有一场婚外 恋。下午时分在一个工作室里。那会是很浪漫的。 “但是归根结蒂,还是我坚持要她跟我出走的。” “可是她应该有理智来拒绝。她应该晓得这种情况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 然而她做了他所请求她做的;为了他的利益她放弃了一切,接受了社会生活的 不适。又是一种讹诈。她用牺牲来讹诈他。他憎恨这种要求,以她的牺牲来感染他 的正直感和荣誉感。 “不过,要是她也有某种正直和荣誉的话,”他想到,“她就不应该来纠缠我 的。” 可是又怀了孩子。 “究竟为什么她要允许这个孩子存在呢?” 沃尔特恨这个孩子。孩子增加了他对其母亲的责任感,增加了他使她受苦受难 的负罪感。他看着玛乔里正在拭擦的泪水纵横的面孔。妊娠使她如此丑陋,如此显 老。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指望……?但是,不,不,不!沃尔特闭上双眼,几乎难以 察觉地晃了晃脑袋。卑鄙的念头必须加以禁绝,斥责。 “我怎能想这种事呢?”他对自己发问。 “别走,”他听见她重复道。那种慢吞吞的尖锐而文雅的声音是多么地刺激他 的神经啊!“沃尔特,请别走。”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抽泣。更多的讹诈。啊,他怎么能够如此卑鄙呢?然而,尽 管他有这种羞愧之感,而在某种意义上也因为这种羞愧之感,他继续强烈地感受到 这种令人羞愧的情感,它似乎是越来越强,而不是越来越弱。他对她的厌恶在滋长, 因为他为自己的情感而羞愧;因她而起的,令人痛苦的羞愧和自我憎恨的感情,为 他组成了又一重的厌恶之感。憎恨引起羞愧,而羞愧又转而引起更多的憎恨。 “哦,为什么她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呢?”他强烈地希望这样,由于受 到压制而更加怒气冲天。(因为他缺乏野蛮的勇气将其说出口来;不管这一切他仍 旧同情她,仍旧喜爱她;他的这份狠心不能形之于色――他的狠心只是出于违反自 己意志的软弱。) “为什么她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呢?”只要她让他安静,他就会更加喜 欢她;而她自己也会更加幸福。可能会幸福得多。那只会对她好……但是突然他看 穿了自己的虚伪。“然而尽管如此,为什么她不肯让我做要做的事情呢?” 他要什么呢?可他要的却是露西。塔特蒙。而且他有违理智地要她,有违他全 部的理想和原则,疯狂地违反他自己的心愿,甚至违反他自己的感情――因为他并 不喜欢露西;他其实恨她。一种高尚的目的可以使令人羞愧的手段合理化。但是, 当目的本身是令人羞愧的,那又作何解释呢?为了露西他正在使玛乔里受苦受难― ―爱他并且为他作出牺牲,不幸福的玛乔里。然而她的不快乐是对他的讹诈。 “今晚跟我呆在一起吧。”玛乔里又一次恳求道。 他的内心部分地呼应她的恳求,要求他放弃晚会,呆在家里。但是另一部分更 加强烈。他以谎言作答――一半的谎言,那是更坏的谎言,因为比起坦率的全部谎 言来说,后者虚伪地为了其中的真实成分找到合理的依据。 他抱住她。这个姿态本身就是虚假不堪的。 “但是,我亲爱的,”他用哄人的语气明言,似乎在恳求一个孩子要举止合理, “我真的必须走。你知道我父亲将去那儿。”确实如此。老比特雷克老是在塔特蒙 的晚会上露面。“而且我必须跟他谈谈。有正经事,”他含含糊糊地郑重其事地补 充道,以那种带魔法的词语在他自己和玛乔里之间施放出一重涉及男人利益的烟幕。 但是他回头想一想,透过烟幕,谎言肯定是清晰可见的。 “难道你不能在别的时候见他吗?” “这事很重要,”他摇摇头答道。“此外,”他补充道,忘掉了几个借口总是 比一个借口更不易令人信服,“爱德华大太特地为我邀请了一个美国编辑。他或许 会派得上用场;你知道他们付起稿酬来会多高。”爱德华太太告诉他,如果那个人 还没有回美国,她将邀请他,不过她恐怕他已经回去了。“荒谬之极,”他继续说 道,以一种与个人无关的不相干的事加重了他的烟幕。“那是世界上惟一有可能对 一个作家多付稿酬的地方。”他试图哈哈一笑。“而且我真的需要一点多付的稿酬 来弥补这种两个钱尼要应付好多事情的情况。”他把她抱得更紧,并俯下身来吻她。 但是玛乔里把脸偏向一边。“玛乔里,”他恳求道。“请别哭。”他感到一种内疚 感和不快乐。但是,哦!为什么她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呢? “我没有哭哭啼啼,”她答道。可是对沃尔特的嘴唇来说,玛乔里的脸颊是湿 冷的。 “玛乔里,要是你不要我去的话,我就不去了。” “但我确实要你去,”她答道,一面仍旧把脸偏向一边。 “你不要我去。我就呆在家里。” “你一定不要。”玛乔里看着他,试图微笑。“那只是由于我太傻了。错过你 的父亲和那个美国人会太愚蠢了。”以这样的话语来回答他,他的借口听上去特别 的空洞和不切实际。他厌恶地畏缩了一下。 “他们可以等待,”他答道,声音中带点生气。他生气自己做出如此撒谎的借 口(为什么他不能直率地告诉她赤裸裸的残忍的事实呢?毕竟,她是知道真相的) ;沃尔特也气她提醒了他这一切。他宁愿这一切都直接地掉进忘却的深坑之中,就 好像从未说出过口。 “不,不;我坚持你去。我只是太傻了。对不起。” 他一开始抵制她,拒绝去,要求留下。现在已没有非要他留下不可的危险,他 经得起坚持。十分清楚,对玛乔里来说,她是严肃地决心要他去的。对他而言,这 是一个廉价地,甚至免费地表现高尚和自我牺牲的机会。这是一场多么可憎的喜剧 啊!但是他上演了。终于他许诺去了,好像他不呆在家里是对她的一种特殊的恩惠。 玛乔里为他系了系领带,拿来了他的丝帽和手套,装出一副轻快的勇敢样子,轻轻 地同他吻别。玛乔里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多情的荣誉准则;哪怕不快乐,哪怕妒 忌,她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沃尔特应该有自由;她没有权力干涉他的自由。此 外,不干涉是最好的政策。至少她希望这是最好的政策。 沃尔特关上了身后的大门,大步地走进冷冷的夜色之中。逃脱了犯罪的现场, 逃脱了受害者的惨况,逃脱了怜悯和后侮,再没有比这更令一个罪犯感到深深的解 脱了。在大街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自由了。不再有回想和预想。一两个小时之 内,不用再拒绝承认过去或未来的存在。可以无拘无束地生活在仅仅此时此地,他 的肉体碰巧在某一瞬间所在的地方。无拘无束――但是吹嘘是无用的;他继续记起。 逃脱并非轻而易举。玛乔里的声音追逐着他。“我坚持你去。”他的罪行是欺诈又 是谋杀。“我坚持,”他是多么高尚地表白过啊!最后又是多么气量恢宏地让步了! 这是在残酷之上再来一层玩牌的舞弊。 “天哪!”他几乎大声说道。“我怎能这样?”他为自己而吃惊,也为自己而 恶心。“不过,但愿她能让我安安静静过日子!”他继续遭。“为什么她不能讲理 一点呢?”他又一次感到爆发出一种软弱而无效的愤怒。 他想到曾有过一段时候,他的愿望跟现在不同。让她经常缠住他曾一度是他的 全部野心。他曾经鼓励她的献身。他记起他们曾经住过的乡下房子,单独两人一连 几个月,生活简朴。巴克夏郡的风景是多么迷人啊!但是这所房子离最近的村庄还 有一英里半。哦,那个沉甸甸的背包里装满了给养!下雨天的泥地!还有你不得不 从井里绞起的水桶。那口井足有一百多英尺深。但是,即使当他没有做像绞起水桶 那种令人乏味的事情时,一切就真的那么令人满意吗?他真的曾经同玛乔里在一起 生活幸福过吗――无论如何,就像他想象过的那样幸福,就像在目前的情况下应当 那样幸福?应当像(埃皮塞契蒂昂)那样;但是事实不然――也许因为他太有意要 这样,因为他存心要在雪莱的诗歌上仿效他的感情和他们共同的生活。 “不应该过分拘泥于艺术。”他记起他的姐夫,菲利普。夸尔斯某晚曾经说过, 当时他们正在讨论诗歌。“特别是涉及爱情的时候。” “要是真正相爱也不要过分拘泥?”沃尔特曾这样问。 “太易于真正相爱了。就像蒸馏水那样毫不掺杂。当真实就是真实的时候,那 是不自然的,那是一种抽象,不像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东西。自然中总有那么许多别 的不相干的东西同基本的真实混在一起。那就是艺术感动你的原因――恰恰因为艺 术毫不掺杂进现实生活中的一切不相干的东西。真正的寻欢作乐从来就不会像色情 读物那样令人激动。皮埃尔。路所写的一卷书里,所有的姑娘都是年轻的,体态完 美;没有打嗝或者发臭的气息,没有疲乏或者厌倦,没有突然想起未付的账单或者 未答的公务信;没有这一切来打扰你欢天喜地的情绪。艺术给予你十分纯粹的感觉, 思想,感情――我指,化学上的纯粹,”他笑着补充道,“不是道德上的。” “然而《埃皮塞契蒂昂》并不是色情读物,”沃尔特反驳。 “不是,但是从化学家的角度来看,它是同样地纯粹。莎士比亚的那首十四行 诗是怎么写的? 我的情人的双眼一点不像太阳;珊瑚远比她的双唇红润;如果雪是白的,那为 什么她的双乳暗褐;我曾经见过大马士革的玫瑰,血红雪白,但在她的双颊我不曾 见到这样的玫瑰;而某些香水使人欢乐,远胜过我的情人呼出的气味。 如此等等。莎士比亚认为诗人们太拘泥了,他作出了反应。让他成为对你的一 种警告吧。“ 菲利普当然是对的。在乡下房子里的那几个月一点都不像《埃皮塞契蒂昂》或 者La Maison du Benger 里所发生的事情。从井里打水和走到村庄去的路程是多么 ……,但是,即使没有那口井和那段路程,即使他拥有毫不掺杂的玛乔里,情况就 会好些吗?甚至也许会更坏。毫不掺杂的玛乔里比揉进不相干之物的玛乔里也许会 更坏。_比方说,她的文质彬彬,有点冷冷的善良德性,它如此的苍白无力,而且 只是精神上的――如果隔开一段距离,并且从理论上说,他是欣赏的。但是在实践 上并近在飓尺又如何呢?他爱上的其实是那种德性,那种文雅、有教养、苍白的精 神性,以及她的不幸;因为卡林是不言而喻的。怜悯使他成为一个游侠式的骑士。 爱情,那时他曾经相信(因为那时他才二十二岁,热诚而纯洁,带着青春期的纯洁 而把性欲置之脑后,刚从牛津出来,满载着诗歌和对哲学家们和神秘主义者们的苦 思冥想),爱情是交谈,爱情是一种精神上的沟通和伴侣。那才是真正的爱情。性 生活只是不相干的,不可避免的,因为人类不幸有肉体,但是要将其尽可能地置于 幕后。热诚而纯洁,懂得并学会了青春欲望的热情在天使一边燃烧,他钦佩玛乔里 的那种文质彬彬和恬静的纯洁,其实那是产生于她的一种天然的冷淡,一种天生的 不充沛的活力。 “你是善良的,”他曾经说过。“似乎很容易接近你。但愿我能像你一样善良。” 可他没有认识到,那就等于但愿他自己半死不活。在他羞怯、缺乏自信、敏感 的表皮之下,沃尔特热情地生活着。的确,他难以做到像玛乔里那样善良。但是他 尝试过。同时,他钦佩她的善良和纯洁。而且他被玛乔里的献身于他所感动过,至 少直到他感到厌倦和恼怒为止。他为玛乔里的钦佩而感到受宠若惊。 正在走向巧克农场车站的当时,沃尔特突然记起他父亲曾讲过的一个故事,他 父亲对一个意大利司机谈论起爱情。(老头儿有一种引人谈论的天才;一切人,甚 至连仆人们,甚至连干活的人们;沃尔特妒忌他有这种天才。)据那个司机而言, 有些女人就像衣柜。老比特雷克讲起奇闻轶事来曾是多么丰富多彩啊!她们可以像 你所喜欢的那样可爱;但是,一个可爱的衣柜在你的怀里有什么意思呢?究竟有什 么意思呢?(沃尔特回想着,玛乔里甚至并不真的好看。)“给我,”那个司机说 道,“另一种的,即使她们丑陋。我的姑娘,”他吐露,“是另一种的――一个普 通的搅拌器。”而老头会在他那单片眼镜后眨眨眼,就像一个高兴而邪恶的老色鬼。 僵硬的衣柜或者活生生的搅拌器?沃尔特不得不承认,他的首选同那个司机是一致 的。无论如何,每当“真正”的爱情被性的不相干所打扰时,他由个人经验得知, 他并不怎么喜欢衣柜式的女人。隔开一段距离,从理论上而言,纯洁。善良和文雅 的精神性是值得钦佩的。但是在实践中,靠近一些,吸引力就会减少。而对一个不 被这种女人所吸引的人来说,甚至连献身,甚至连钦佩的恭维都是难以忍受的。在 混乱的同时,他既恨玛乔里的耐心,殉道者似的冷淡;又谴责自己猪秽般的肉欲。 他对露西的爱情是疯狂而令人羞愧的,但是玛乔里是苍白而半死不活的。他既得到 开脱同时又没有借口。然而反正一样,比没有借口更甚;比没有借口更甚。那些肉 欲的感情是低贱的;不名誉的。搅拌器和五屉柜――还有什么比这种分类更加下贱 和不名誉的呢?他在想象中听到父亲富有色彩的肉感的笑声。太可怕了!沃尔特的 全部意识的生活都导向反对自己的父亲,反对老头兴高采烈,漫不经心的纵欲生活。 他总是在意识上站在母亲的一边,纯洁、文雅、精神的一边。但是他的血液至少有 一半是父亲的。眼下同玛乔里在一起的两年使他在意识上讨厌冷淡的德性。他在意 识上对此讨厌,即使同时他又有愧于自己的讨厌,有愧于他认为是自己的野兽般的 肉欲,有愧于自己对露西的爱。但是,哦,但愿玛乔里能让他安安静静过日子!但 愿她能抑制自己,不对她坚持强加于他的不受欢迎的爱情要求作出口应!但愿她能 停止那种令人敬畏的献身。他高兴她以友谊回应。但是爱情――那是令人窒息的。 而且,想象一下当她用自己的武器同别的女人打仗,她违反自己冷淡的德性尽力以 热诚的爱抚赢回他――哦,可怕,真的可怕。 随后,他继续回想,以她那种沉重的、不敏感的热心而言,玛乔里真的有点令 人厌倦。纵使她有文化,也许正因为她的文化,玛乔里真的显得相当愚蠢。说她有 文化可一点儿不假;她博览群书,并且记得。但是她理解吗?她能够理解吗?她打 破自己长时间的沉默作出的评语来,那种有文化的、热心的评语――它们是多么单 调,多么缺少幽默,多么缺乏理解啊!她如此沉默是有智慧的;沉默充满了潜在的 智慧和机智,就像伟大雕刻的还未经砍凿的大理石。沉默不会产生反对其本身的证 人。玛乔里知道怎么富有同情心地好好倾听。而当她打破沉默的时候,一半的言辞 都是引语。因为玛乔里记忆力强,并且养成了一种习惯,用心记住种种伟大的思想 和词藻华美的片段。沃尔特花了点时间才发现在沉默和引语之下的那种有相当份量 的、感伤般地不可理喻的愚蠢。而当他发现这点,已经为时已晚。 他想到卡林。一个醉鬼和宗教信徒。老是喋喋不休地谈论无袖长袍,圣徒和圣 灵怀胎说,而同时却是一个卑劣的酗酒的反常者。要是那个家伙并非那么令人讨厌、 令人恶心的话,要是那个家伙没有把玛乔里弄得那么可怜巴巴的话――那会怎么样 呢?沃尔特想象他的自由。他就不会陷入同情,他就不会陷入爱情。他记起玛乔里 的红肿的双眼,在同卡林的某一场令人恶心的吵闹之后。那头肮脏的畜生! “那我又怎么样呢?”他突然想到。 他知道身后的门一关上,玛乔里就开始哭哭啼啼了。卡林至少还有喝威士忌的 借口。原谅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沃尔特本人从来都是清醒的。 他知道此时她正在哭哭啼啼。 “我应该回去,”他自言自语。但是与之相反,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直到几 乎跑完整条大街。这是在逃避自己良心的谴责,同时也是在加快走向自己的欲望。 “我应该回去,我应该。” 他一边恨玛乔里,一边匆忙地走着,因为他把玛乔里弄得如此不快乐。 沃尔特经过某处的时候,一个正在看烟草店橱窗的男人突然后退了一步。沃尔 特同他猛地相撞。 “对不起,”他机械地说道,周围也不看一眼仍旧匆忙赶路。 “朝哪儿走?”那个人在他身后愤怒地吼道。“瞧你那个德性,想做什么?做 一个他妈的德比马赛的优胜者?” 两个闲逛的街头男孩以极其嘲笑的欢乐声咯咯地喝彩。 “骑在你的马背上,”那个人鄙视地追骂道,一面恨衣冠楚楚的绅士。 正确的是该回过身去,更好地回敬那个家伙。他的父亲会一言置他于死地。但 是对沃尔特而言,只有逃走。他害怕这种遭遇,他害怕下等社会的人。那个男人的 骂骂咧咧的噪声渐渐地从他耳旁隐去。 可憎!他不寒而栗。他的思想回到玛乔里那儿。 “为什么她不能讲理一点呢?”他自言自语。“仅仅讲理一点。但愿至少她有 什么事可做,什么事能使她忙碌一点。” 玛乔里有大多的时间来思想,那正是她的麻烦之处。太多的时间来想他。尽管 归根结蒂这是他的过错;正是他剥夺了她的职业并使她专注于他本人。他一开始认 识玛乔里的时候,她本来合伙在一家装饰店里;那是肯辛顿的那些女士式的、艺术 家式的业余装饰店中的一家。各种的灯罩,绘灯罩的年轻女人们的相伴,尤其是她 对年长的合伙人科尔太太的献身精神,这些都构成了玛乔里对破灭婚姻的补偿。她 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小小的、远离卡林的世界,一个女性的世界,带点女校的味道, 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谈论衣服和店铺,倾听闲言碎语,沉溺于学校女生的被年老妇 女称之为“迷恋”的东西,并且在间隙中想象她正在做一部分世界的工作,正在帮 助艺术的事业。 沃尔特劝她放弃了这一切。然而,并非没有困难。因为玛乔里的幸福在于献身 于科尔太太,对后者有一种多愁善感的“迷恋”,这几乎成为对她同卡林的痛苦生 活的一种补偿。但是卡林造成的结果证明不是科尔夫人所能补偿得了的。沃尔特所 提供的是那位太大无法、肯定也不想供给的――一个避难的场所,一种保护和经济 上的支持。此外,沃尔特是个男人,而一个男人根据传统应该被爱,即使当沃尔特 最后已经得出结论,像玛乔里那样的女人并不真的喜欢男人,而是天性跟女人们合 群。(又是文学所造成的结果!他记起菲利普。夸尔斯有关艺术对生活能产生灾难 性影响的评论。)是的,他是一个男人;但是“不同于”一般的男人,正如玛乔里 从来就不厌其烦地告诉他的。他当时曾经接受他的“不同寻常”,作为一种备受恭 维的荣誉。但确实如此吗?他怀疑。无论如何,她当时就发现他“不同寻常”,因 此能够对两个世界的优点加以充分地利用――一个还不是男人的男人。着迷于沃尔 特的劝说,又为卡林的残暴所驱使,玛乔里应允放弃店铺和同科尔太太的合伙,沃 尔特厌恶地称科尔夫人为一个持强凌弱、驱赶奴隶、吸血的女性意志的化身。 “你太好了,不应做一个业余的装饰匠。”他曾经恭维她,这话是发自肺腑的, 当时他真正相信她的智力。 她应当以某种非特殊的方式帮助他的文学工作,她应当自己写作。在他的影响 下,她开始着手写散文和短篇小说。但是这些作品显然不好。沃尔特从一开始的鼓 励,到变得沉默;他不再提及她的种种努力。没过多久玛乔里就放弃了这种不自然 的、无效的事情。此后除了沃尔特以外,她变得一无所有。沃尔特变成她存在的理 由,她全部生活赖以建立的基础。而这个基础正从她脚下慢慢地滑走。 “但愿,”沃尔特想道,“她能让我安安静静过日子!” 他拐进地铁车站。入口处一个男人正在出售晚报。社会主义强盗方案。正式初 读。招贴上的大字标题闪入眼帘。沃尔特庆幸借此摆脱一下自己的思想,他买了一 份报纸。自由党一工党联合政府将煤矿国有化的法案以通常的多数通过正式初读。 沃尔特愉快地看着新闻。他的政治观点是进步的。但晚报所有者的观点不然。社论 的语言凶猛异常。 “这些流氓,”沃尔特边看边想。文章中所攻击的一切,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 激情,一种对资本家们和反动派们的兴高采烈的仇恨。他的个体存在的壁垒一时被 推倒了,个人的复杂性被取消了。沃尔特为政治战斗的欢乐所占有,他溢出了自己 的界线,可以这样说,他变得比本人更大――更大并且更简单。 “这些流氓,”他重复道,一面想到压迫者们、垄断者们。 途经卡姆登车站时,一个脖子上绕着红围巾的枯瘦的小个子男人坐到他邻座。 那个老头的烟斗臭气逼人,以致于沃尔特抬起头来看看车厢里是否还有别的空位。 碰巧还有;但是转念之下,他决定还是不动。退离开臭气似乎会太有针对性地冒犯, 也许会引起那个发臭味者的一顿评论。辛辣的烟味呛住了他的喉咙;他不禁咳嗽起 来。 “一个人应当忠于自己的趣味和本能,”菲利普。夸尔斯过去常常说。“一种 带着一个大前提的、并不能使你的感情合理化的哲学有什么好处呢?要是你从未有 过宗教体验,那么相信上帝就是一件蠢事。否则当你一吃生蚝就会生病的时候,你 也许同样可以相信它们的优质。” 一种陈腐的汗酸味加上尼古丁的烟气直冲沃尔特的鼻孔。“社会主义者们称之 为国有化,”他在报纸上看到:“但我们其余的人对他们所提议的事情倒有一个更 简短更家常的名称。那个名称就是偷窃。”然而至少这是偷窃于小偷并对受害者有 益。小个的老头朝前俯了俯身,小心翼翼并笔直地在他双脚之间呸地吐了口痰。再 用靴跟把痰迹在地板上碾开。沃尔特侧过头去;但愿自己能作为个人喜欢被压迫者, 作为个人仇恨富有的压迫者。一个人应当忠于自己的趣味和本能。但一个人的趣味 和本能是偶发的事件。还存在永恒的真理。然而要是不证自明的原则碰巧并非你个 人的大前提呢……? 突然之间他又成了九岁,正同他母亲一起走进伽坦顿附近的田野里。他们各捧 了一束立金花。这些花肯定是长在贝特角落的;那是邻近唯一生长立金花的地方。 “咱们停一停,去看看可怜的威特灵顿,”母亲说道,“他病得很重。”她敲 了敲一所乡下房子的大门。 威特灵顿一直是宅第的园丁副手;但在过去的一个月他没来干活。沃尔特记得 他苍白、瘦瘦的样子,经常咳嗽,一点都不善言谈。他对威特灵顿并不怎么感兴趣。 一个女人打开了大门。“午安,威特灵顿太太。”他们被领了进去。 威特灵顿躺在床上,身后衬着几个枕头。他的面孔看去很吓人。一双大瞳孔的 大眼睛从深陷的眼窝中往外注视出来。皮包骨头,皮肤是白色的,滑腻腻地淌着汗。 但头颈甚至比面孔更吓人,瘦得几乎难以置信。而两根带球疙瘩的木棒从睡衣的袖 子中突出,手臂的另一端连结着一双瘦骨伶汀的大手,就像在细长把柄的另一端的 火钩。还有在那间病房中的气味!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小火炉中燃着一堆火。空气 闷热而单调,带着一种令人恐怖的气息,陈腐而有病的呼吸,以及病体的蒸发气味 ――一种积重难返的老气味,在封闭的热气的长期催熟下,似乎变得病态地甜蜜起 来。一种新鲜的新气味,不管是怎么令人恶心,也会少令人恐怖一些。正是这间病 房的那种积重难返的气味,那种甜蜜的腐败的熟透了的气味,使之分外地令人难以 忍受。想到此处,即使现在沃尔特也会不寒而栗。他点起一支香烟,对自己的回忆 消消毒。他是这样被教养长大的,勤洗澡并且开窗透气。他作为孩子第一次被带到 教堂里去的时候,那种气闷,那种人体散发出的气味使他恶心;他不得不被匆匆忙 忙地带出去。他的母亲再也没有带他到教堂里去过。他想道,也许我们被教养得太 卫生太无菌了。一种教育其结果是导致一个人对其同伴们和兄弟们在场时感到恶心, 这种教育可能有什么好处呢?他愿意爱他们。但是在一种使得爱人者会产生不可抑 制的极度恶心的环境中,爱是不会繁茂的。 而在威特灵顿的病房里,甚至连怜悯也难以繁茂。当母亲同垂死者及其妻子交 谈的时候,他坐在那儿,迟疑地、但被恐怖的迷惑力所迫使地注视着躺在床上鬼一 样的骨瘦如柴的病人,并透过他的那束立金花呼吸着温暖的令人恶心的空气。即使 透过立金花的新鲜芳香,他仍能闻到积重难返的病房的气味。他几乎感觉不到怜悯, 只有恐怖,恐惧,和厌恶。而且,甚至当威特灵顿太太开始哭哭啼啼,一面偏过头 去以免病人看到她的泪水时,沃尔特仍感不到有多少怜悯之意,而只是感到不舒服, 尴尬。她那悲伤的惨况只使得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渴望逃脱,逃离那间令人恐怖的病 房,逃进室外巨大的纯净空间和阳光之中。 当记起这一切的时候,他为自己的这些情感而羞愧。然而那就是他曾经那样感 觉的,而且还仍然那样感觉。“一个人应当忠于自己的本能。”不,不是所有的本 能,不是坏的本能;一个人应当抵制坏的本能。但它们不是能轻易克服的。坐在邻 座的那个老头又点上了烟斗。沃尔特记得他尽可能长地屏住每一口呼吸,以免太经 常地吸进和闻到受污染的空气。他透过立金花深深地一吸;然后数到四十再换气。 老头又往前倾了倾身子,吐了口痰。“认为国有化将会增加工人幸福的想法是完全 虚妄的。在过去的年代里付税者从所付的代价中已经弄清楚了官僚控制的含义。如 果工人们设想……”他闭上眼睛又看到病房。到说再见的时候,他摇了摇骨瘦如柴 的那只手。那手一动也不动地搁在床单上;他把自己的手指滑到那些皮包骨头的手 指之下,稍提起那手,又让它落下。 那只手触摸起来又冷又湿。转过身后,他在外衣上偷偷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掌。 他大声一叹吐出了长屏的一口气,又吸进一腔令人恶心的空气。这是他不得不吸的 最后一口气;他的母亲已经走向大门。她的北京狮子狗边大声吠叫边绕着她蹦跳着。 “安静,唐!”她以自己清楚而好听的声音说道。此刻回想,也许她是英国唯 一的有规律地把“唐”的送气音发出来的人。 他们俩从穿过田野的小径回家。唐就像一条中国小龙般的希奇和难以置信,跑 在他们的前头,轻快地跃过对它而言是巨大的种种障碍。毛茸茸的尾巴随风颤动。 有时,当青草很长的时候,它蹲在自己小小的胖屁股上,就好像正在讨糖吃,并用 自己圆圆的胀鼓鼓的眼睛越过草丛张望出去,判明自己的方位。 在明亮的起斑纹的天空之下,沃尔特感到就像一个死缓的囚徒。他奔啊,叫啊, 母亲慢慢地走着,不言不语。她不时地停一停,闭上眼睛。这是她的一种习惯,当 她感到忧愁和困惑的时候。她常常感到困惑,沃尔特回想到这点,一面温柔地微笑。 可怜的威特灵顿肯定使她感到极大的困惑。他记得她在他们回家的途中多么经常地 停顿。 “快点啊,母亲,”他不耐烦地喊叫道。“喝午茶要迟到了。” 厨子已经准备好了午茶,烘好了甜烙饼,还有昨天的葡萄干糕饼和一罐新开的 树尖牌樱桃酱。 “一个人应当忠于自己的趣味和本能。”但是一次发生的意外事件决定了他的 趣味和本能。正义是永恒的;哪怕有老头的烟斗和威特灵顿的病房,慈爱和兄弟之 爱是美好的。美好恰恰是因为这些东西。火车慢慢地停下了。莱斯特广场。他走上 月台,并设法朝电梯走去。一面想道,不过个人的大前提是难以否定的;不是个人 的大前提,无论怎么出色,仍是难以置信的。荣誉、忠诚――这些都是好东西。但 是他眼下哲学的个人大前提是,露西。塔特蒙是最美好的,最令人渴望的…… “请出示车票! ” 争论又威吓地开始了。他有意地把争论问下去,开电梯的人呼地关上了门。电 梯上升了。在大街上他喊住了一辆出租车。 “塔特蒙宅,蓓尔美尔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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