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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往事 我开始写这部小说时是在常有暴风雨的坎塔布里亚海岸;我经常在宁静的夜晚 站在窗口前望着渔民们趁着晴天在闪烁的群星下出海,当乌云从地平线上迫近的时 候又望着他们回港,因为那乌云仿佛要吞噬那时而隐没在波涛里的渔船;这时,船 工们便奋力划桨,让满载银鱼和海水的船儿驶进港口,那些活蹦乱跳的海鱼极力要 跃出鱼筐重回大海之中。 就这样,渔船好像从水底冒出来似地出现在海边并―一驶人码头;渔夫们对大 海、狂风、卡斯古尼亚海湾的惊涛骇浪早习以为常,他们纷纷上岸,从头到脚浑身 透湿,感到精疲力竭;但是由于在海滩上发现了自己的妻子、母亲和儿女,他们便 喜笑颜开,高兴地说个不停,―一拥抱亲友,把娃儿搂进怀里连连亲吻,这些孩子 像爸爸一样健壮、结实,面颊上闪出红润的光泽。 渔民们把成千上万的沙丁鱼、鲤鱼和章鱼运上码头……这是他们的财富,是他 们用粗壮的臂膀干出来的劳动成果,是他们在深邃而不平静的孤寂水面上度过那些 充满危险与希望之夜的代价……但并不总是如此……有时,这些财富只好扔掉,因 为没有买主;有时换来的几个铜板还不够买一块冬天遮体的毛毯。 有时,妇女和孩子们在沙滩上等待着未归的渔船;上午随着炎热的太阳一道过 去了,下午随着清凉的微风一道来临了,夜幕降下之后灿烂的群星布满了天空;人 们还在盼着渔船,渔船却没有回来。 一天又一天,他们还在那儿等待着渔船,渔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望着这些令人悲伤的情景,心中想着渔民们苦难而不幸的生活,面对着无边的 蓝天和深沉而碧绿的海水,我也想起一些往事,想起我那遥远的祖国;我将这些回 忆写满了一堆堆稿纸,不晓得这项每天消耗我孤独生活若干小时的写作要完成多少 页才停手;有时,我把我记忆中的、经常来陪伴我谈心的虚构人物或真实人物塞满 稿纸,而不管他们待在什么地方或睡在哪个墓葬里。 在这部小说的前面,那时我没有署名,原因之一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和心 中的痛苦是否允许我写完…… 从那时到今天,我的生活里发生了多少伤心事啊!我又经受了多少苦难啊!这 些苦难可比我为那些虚构的人物所能想象的要沉重多了。当我看见阵阵的忧伤与刺 心的痛苦已经踏进我那祥和、幸福的家庭时,我害怕极了!小说的写作中断了;读 者们极为生气。 后来上帝让我继续这人生苦难的旅程;这部作品完稿于诺曼底的海岸上月又前 是一片荒凉的沙滩,大海像一面镜子,地点是只有我这么一个旅客的旅馆里。在那 里,在那宁静与孤寂的房间里,我又想起了“那些往事”,那要再写完两千多页稿 纸才成,那不仅使我厌倦,而且会使读者中最能吃苦耐劳的人感到厌倦。 在堂安东尼奥。洛佩斯。德。圣安纳将军治理共和国的某个时期,在首都以及 近郊,在通往韦腊克鲁斯的大道上,盗匪十分猖撅,以致引起政府当局的注意;但 那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而是精心策划并以惊人的准确性实施的突袭,并且总是在 神秘而奇特的情况下发生的。 也是通过非常奇特而偶然的办法,发现共和国总统圣安纳将军的助手、一个叫 亚涅斯的上校竟然是某个团伙的首领,他像撒网一样手中掌握着墨西哥城大部分家 庭的情况。挑水夫、厨娘、车夫、门房,都是他派出的密探、帮凶和窃贼;不管主 人家采取何种安全措施和要求佣人提供最佳“身份凭据”,人们也总是无法知道所 雇佣人是否诚实可靠,或是否为亚涅斯团伙的成员。 mpanel(1); 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的一些情况。我记得,那个亚涅斯善于交际、待人亲切,像 俗话所说的,风度很好;他很讲究穿戴,甚至有些过份,比如他总是在坎肩上系着 一条粗大的金链,衣服上用漂亮的钻石做纽扣,几个手指上戴着宝石戒指。我记得, 一个名叫杜埃尼亚斯的瞎子常常说他的坏话,并且给他起了个“浑身亮”的绰号, 因为他总是炫耀身上那一大堆金银首饰。我记得,圣安纳将军尽管非常赏识他的才 干,但一证实他的助手犯有罪行,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上,他命人将其助手交普通法 庭审理;有些人说,总统扯下了“浑身亮”的肩章并摔到他脸上,随后即把他交给 亲自前来国家宫捕人的法官了。 继逮捕亚涅斯上校之后,又抓了其他一些人,各类人等约有一百五十人被关进 监狱;另外还有些人,如那些表面上十分豪爽的比尔巴鄂人则得以脱逃,回西班牙 去了。 在审理此案的过程中,一位铁面无私的检察官在吃巧克力时中毒,他在吃完第 二杯的时候仿佛遭闪电击中一样倒地而死;一位书记官夜里走在漆黑的大街上险些 被乱棍打死。这样一来闹得人心惶惶,以致没人敢受理此案。后来,有位勇敢的检 察官接过了这个案子,我想他是叫卡斯特罗。 最后,亚涅斯上校和四个同伙被判处死刑;另外有五十人被送进贝罗特和圣约 翰。德。乌鲁阿的监牢。 亚涅斯上校在监狱里曾企图用剃刀自杀,可是他缺乏勇气,仅在喉头上留下一 个伤口。几个医生给他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便连伤带血让两个人架着他,走上了去 米斯察尔科广场的路,在广场上他和他的同伙被处以绞刑。 我还记得,人们都说上校用于自杀的剃刀是他妻子带进牢房的,这女人出身名 门且极为贤惠。 这个大案的审讯卷宗,我曾经看到过,那不是几卷的事,而是有四五令纸那么 多。在我获准可以查阅之前,这些卷宗却失踪了。在卷宗失踪前后,曾印制过一份 题为《亚涅斯上校及其同伙案摘要》的小册子。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弄到这 份小册子,便只好依赖我笔记本上那点追忆,对其准确性我不大有把握。可是,小 说中出现的人物是确实存在的。但无论我编造多少杀人越货的情节,却依然远远落 在真相之后;或许案卷摘要能比多少部小说更有趣味。亚涅斯上校及同伙被处决以 后,过了几天,人们的好奇心也就过去了。偷盗之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生。人 们也没有再打听这个头号罪犯的家属的下落。一个同墨西哥城上流社会女人结婚的 律师,也卷入了此案,结果被软禁在家中,直到四个扛夫将他抬去埋葬之前,他再 也没有出过门。 就用这么一点点材料。冠以我的好友堂胡安。德。拉。富恩_特。帕雷斯给取 的吓人书名,再加上当时发生的一些事件,我编出了故事情节,写下了这部小说, 不是一气呵成,而是运了一口长而又长的气方才完成的。 我封好寄往巴塞罗那的最后这批文稿并附上一封信,心中很高兴地完成了这项 工作;这时旅馆的侍者拿着一叠信件走进房间,我赶忙拆开一封,发现上面用工整 之极的字体写着“匪帮”。我有些生气,把信扔到案头,不打算读它,今天不看, 明天不看,永远不看,因为这些匪帮,特别是寒水岭匪帮,已经耗尽了我的心力。 一方面是出于好奇,一方面是信尾的署名和三页娟秀的字体,使我决定看看这 封信。写信的人是位老友加好友。 我不想把整个这封信强加给读者,让读者再做一次残酷的牺牲。我只摘出某些 段落,其理由是作为小说的补充,并较大程度修正某些人物的特征。我的朋友这样 写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重大理由不在这部小说前面署上你的名字并成为‘宫廷 作家’。你不记得了,从前被称为‘宫廷作家’的有卡尔德隆、洛佩、蒂尔索、莫 雷托和鲁伊斯。德。阿拉尔贡,现在则有佩雷达、塞尔加斯、卡诺瓦斯、努涅斯。 德。阿尔塞及其他很多人。莫非你打算像走私商那样混入这些人之中?莫非你打算 一旦揭开作者不明之谜的时候,你来个一鸣惊人吗?我不相信,因为我从未见过你 狂妄自负,还因为好几年前你总算在文章上署名了,不管是耐心地听取批评,还是 谦虚地接受赞扬。另外一方面,一旦你写起来,就不可能保密了。你心中的一切便 归纳成话语。无论是在国会演说还是写小说,或者是在咖啡馆里闲聊,都是一样的。 你不要为此生气,可这是实话。阅读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甚至全世界的古典名著 对你也用处不大。你不学习又不改错,因此已经原地踏步了。不过,咱们还是说本 质问题吧。 “我已及时收到我们的朋友帕雷斯出版的《寒水岭匪帮》的分册。纸张很好, 新型字体,叫做埃尔泽菲尔体⑤,油墨稍微重了些,因为如今讲究时髦或者讲究经 济核算的是用浅色油墨印刷,巴塞罗那尤其如此。从今往后一百年里的读者会看到 空白页的书籍,似乎这些书是造纸厂的出品。但对帕雷斯,却没有理由批评他;对 你,或许可以批评,可是你可以躲在‘宫廷作家’的掩体里不受责难,你用不着提 笔回信。不过,我再说一遍,这并非本质问题,因为我离开正题了。 “在你的小说里出现的一些人物中,有些显然是虚构的,比如那个脑袋上经常 挨石头或身上挨揍的埃瓦里斯托,在他犯罪的生涯里,竟连一个能表现勇猛、善骑、 豪爽、粗野、潇洒等复杂性格的有趣情节都没有,而这种复杂性格正是几年前我国 土匪的特征。 “至于‘浑身亮’,我不喜欢这个如此浮夸的名字,但是瞎子杜埃尼亚斯的确 是这样叫著名的亚涅斯上校的,你应该尊重历史和传统。没能给你寄出你让我找的 小册子,我很抱歉,因为如果你能仅仅写事实,那么或许能写出一部更有趣而又篇 幅较短的书。 “其他那些人物,即你信笔编造的那些人名,我认为在实际存在的活生生的人 群中可以识别出来,咱们曾经同这些人谈过话、握过手,比如那个塞西莉亚。咱们 两人曾长期在飞行者广场塞西莉亚的店铺里吃过香甜的水果;咱们俩还同样赞美过 她那绣花细布衬衫里面隐约可见的丰满而黝黑的乳房;咱们俩夸奖过那个富有而美 貌、随意赚钱的女水果贩子圆润的脖颈上戴的珍珠项链;咱们俩还见过堂佩德罗。 马丁。德。奥拉涅塔用大花手巾兜满桃子、梨子和多汁的开心果;咱们还看他在堂 安德烈斯。金塔纳。罗陪同下心满意足地离开广场;另外,咱俩还记得那个堂迭戈。 德。诺切,后来他在一些糊涂由的拥戴下也像阿里斯塔将军那样成了大人物,当时 他可是经常用马刀打灭木灯和玻璃灯搅乱别人的舞会,然后与主人或参加舞会的客 人决斗,结果这种家庭舞会便烟消云散了。 “我不知道你为这样一部惊人的小说设想了什么样的结尾。不过,如果能对你 创作有用,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关你书中人物命运的消息。 “那个莫雷利亚女人,名叫堂娜玛丽娅。何塞法。金德罗一鲁比奥,她终于离 开了疯人院。 “是堂卡耶塔诺。戈麦斯,莫雷利亚人,堂娜玛丽娅的银行老板和法律代理人, 把她从那可怕的牢房里救了出去,当时她险些真的成了疯子。那位精神病医生不肯 承认误诊,他声称是用了巴黎医院使用过的方法治愈了她的病。 “玛丽娅有些亲戚已经去世,堂卡耶塔诺。戈麦斯同尚存的亲戚们达成一项协 议:在不损失财产的前提下,玛丽娅可以跟那位精神病医生结婚,后者要比她小十 五岁,但是他和她都长得不错,他俩在布加莱里散步时十分引人注意,不管下雨还 是打雷,他俩每个黄昏都要去那里。当然,谁也不知道玛丽娅同生丝市场的银匠曾 经有过私情,结果造成‘浑身亮’来世上兴风作浪。瞎子杜埃尼亚斯是唯一嗅出这 个古老而又极可疑的故事中有某种东西的人。他极为秘密地把这个故事讲给少数几 个人听。他大概也给你讲过,你把它用到小说里去了,省略了那莫雷利亚女人的姓 名,这已经没必要隐瞒了。她因难产而死(那已是圣伊莎贝尔时代了),三年后, 精神病医生也到坟墓追随其后了,留下一个极富有的孤儿,但等他长大以后恐怕不 会有干净衬衫穿的,因为堂卡耶塔诺。戈麦斯也已故去,那些律师和监护人就会把 他的全部财产吃光。 “美丽的塞西莉亚没有改变举止、言语和正直的品格,她忠贞不渝,始终是个 好女人;因为兰巴里亚无法教她(为时已晚)一个在墨西哥学校受教育、在宫廷模 式之家长大的小姐所具有的举止、学识和温文尔雅。 “兰巴里亚考虑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他在寂静而舒适的田庄度蜜月的时候, 他还没发现这些缺点;但是过了两年以后,他对与女水果贩子结婚感到后悔了,如 同后悔自己犯下的那些过失一样;但他还跟一个送货的女人厮混,这个女人以前和 一个最后上了绞架的强盗有私情。两年后,兰巴里亚忽然想起某些事的情景并想按 自己的方式加以评论,甚至想变成一个假奥赛罗。他嫉妒端饭的男仆、在田里干活 的雇工和他自己的影子,所有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就以下结果与塞西莉亚达成和解 :这女人哭得像个孩子似地交出了她的首饰和部分藏起来的金币。兰巴里亚染上了 酗酒的恶习,更糟的是赌博。在一段时间,他接连不断地输钱、输钱;他把田庄做 了抵押,其金额或许比它本身的价值要高,以支付出纳的需要;随后,他立即追寻 塞西莉亚从他身边拿走的不少东西。她很少待在田庄,大部分时间是在墨西哥城堂 莫伊塞斯家里度过的,所以她能嘲弄司法机关;她的生活方式很神秘,有几处蔽身 之地;墨西哥城的上流人物常常聚集在那里,她便用那魔术般的纸牌创造奇迹。兰 巴里亚虽说是个走遍江湖的人,却成了她的牺牲品之一;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有着 极亲密的关系,经常在屠宰场那边的工人之家里共进午餐。 “堂娜帕斯夸拉,由于待塞西莉亚亲如姐妹,便努力使这对夫妻和好如初;但 是,哼!根本不可能。兰巴里亚口头上答应改邪归正,却越变越坏。事实上,自从 他真正成了富翁以后,满足了金钱的欲望,便跟一个运货的女人长期勾搭在一起; 他想本可以跟巴列。阿莱格雷侯爵的妹妹结婚,就可以当上贵族(墨西哥有许多人 这样做),就可以在国会占一席之地,就可以继承堂佩德罗。马丁颇有信誉的事务 所了。他心底里非常痛恨并蔑视可怜的塞西莉亚,只是因为要从她那里掏出钱来去 满足那两种恶习,他才掩饰这种感情,而当有朋友规劝他不要酗酒、赌博时,他说 是因为心中不痛快才染上的。人们说得好,上帝的惩罚既不用棍子也不用鞭子,因 为无论怎么说,兰巴里亚是不止一次地卷进了‘浑身亮’的恶作剧,只因堂佩德罗。 马丁对他盲目的喜爱,他才逃脱了惩罚;马丁认为在他的弟子中,兰巴里亚是最诚 实的。 “塞西莉亚的买卖不景气和她家中的烦恼极大地影响了堂娜帕斯夸拉的健康, 但比这些影响更大的是蒙提祖马三世长期不在家,这完全摧垮了她的身体。蒙提祖 马三世和他的团队被派去平息亚基河畔的印第安人。而她儿子埃斯比里迪翁的读职 是摧垮她身体的另一个原因。对,先生,请注意,埃斯比里迪翁犯下了读职罪,这 从他研究新教就开始了。大主教撤换了他的阿梅卡教区神父之职,也许这是不公正 的,大主教明白他的愤怒与仇恨,可又找不出补救的办法。恰恰在这个时候,埃斯 比里迪翁遇到了一个英国人、一个米拉弗洛雷斯工厂的机器工,实际上是个伪装的 传教士;他们两人建立了友谊。这样,你就可以知道我们这位老基督教神父是怎样 否定基督教的秘密,他劝阻堂娜帕斯夺拉临死时不要做仟悔,主张用酒和沾过圣水 的薄饼受圣餐。那位不幸的母亲无法忍受这般痛苦,加上年事已高,便一命归西了。 一天,塞西莉亚去探望这位老人,准备诉一诉兰巴里亚的粗鲁行为,却发现老人已 死在床上。 “但是,可能最使你难过的是有关堂佩德罗。马丁。奥拉涅塔的情况。人们从 大老远就可以看出,你对那位诚实与正直的法官是很有感情的,这不无道理。请继 续往下看。自从他的爱情夭折以后,毫无疑问他是深深地爱着卡西尔达的(她从一 个卑躬屈节的水果小贩变成一个规规矩矩的修女),老法官唯一的消遣是不时地去 阿梅卡旅行,并且时而在教区、时而在塞西莉亚的农庄、时而在堂娜帕斯夺拉居住 的庄园小住几天。兰巴里亚的行为、埃斯比里迪翁的叛教和那个善良女人的突然去 世,使他疏远了阿梅卡,不再去那里旅行了。从这时起,他便格外的伤心和痛苦, 之所以没有自杀,因为他是个模范基督徒。每天下午,人们看他在曼里克咖啡馆喝 咖啡,可他总要在咖啡里兑上几杯纯烧酒,到最后就成了在烧酒里兑几滴咖啡了。 另外一位法官,也像他那样博学和受人尊敬,每天陪他一道去咖啡馆,也按老法官 的方式兑制咖啡。谈话是低声细语的,他们只是间或交谈一两句话;天黑的时候, 两人向家里走去,一路垂着头,摇摇晃晃,不断地扶着墙壁和街角的木桩。尽管普 鲁登西娅和科蕾塔对老法官多有冒犯,可堂佩德罗依然对她们很好,让她俩继承自 己的遗产;但是,他剥夺了克拉拉的继承权。 “当遗嘱在堂娜多明加。德。阿拉蒂亚家里向三个女人宣读的时候,普鲁登西 娅和科蕾塔的哭声一直传到大街上,同时还伴有克拉拉的叫骂声。后者愤怒地冲出 家门,去找兰巴里亚,请他出面立即促使这份遗嘱无效。 “在修道院为追悼佩德罗。马丁。奥拉涅塔而举行的祭奠仪式是很隆重的,出 席的人有:最高法院的各位首席法官、检察官、律师同业公会的全体成员以及墨西 哥城上流社会中最杰出的人物。 “在九天的时间里,普鲁登西娅和科蕾塔哭成了泪人,眼睛成了源泉,那泪水 几乎可以汇成一条行船的河;但是,正式葬礼一结束,她们便完全擦干了眼泪,动 手清点钱财和接收庄园。两人立刻成了巨富婆。她俩花了三千比索在兰巴里亚身上 (此时他刚好把钱输光),就让克拉拉放弃了废除遗嘱的打算;她俩住进了城内主 要大街上的一所宽大住宅,而克拉拉则住别人家里,靠四处乞讨过活,由于堂佩德 罗‘马丁的朋友们和主顾们还都在怀念这位老法官,所以克拉拉总能讨来许多东西。 “科蕾塔和普鲁登西娅天生长得又丑又老,但是现在很有钱,这就足以招来成 堆的追求者。这些年轻人向她俩献殷勤,跟着她们去教堂、逛大街;可是她俩看不 起这些爱赶时髦的墨西哥人。她俩想靠钱的力量找个外国人带着去巴黎。 “最后,她们的愿望实现了。一个跟一个法国理发师结了婚;另一个跟一个卖 石膏像的意大利人结了婚。他们的老婚蜜月是去巴黎和新式的浴场度过的。有人告 诉我,那个法国人竟然成了荣誉骑士团团长,被授予‘火山’侯爵的称号,在巴黎 上层的社交圈子很受青睐。另外,他还是皇家大道赛马总会的成员。那个意大利人 则成了鲁斯蒂波利王子,住在佛罗伦萨郊区一座豪华别墅里。科蕾塔成了‘火山’ 侯爵夫人;普鲁登西娅则是鲁斯蒂波利郡主。自然,如果一个墨西哥人由于判断失 误而去拜访这两位贵夫人的话,那是连门也不会开的。看门人会从门房的小窗口把 人轰走。 “克拉拉又去找那个炮兵少尉重温旧情。他和她住进了圣迪马斯的一家客店里。 克拉拉靠乞讨的全部收人,特别是巴列。阿莱格雷侯爵的施舍,相当于一个月的薪 水月p 个少尉都花在住白石桥附近那些肮脏女人身上了。当这个他称之为‘老婆’ 的女人敢于吃醋或略有微词的时候,他便拳脚相加,甚至打得她卧床两三天不起。 “既然巴列。阿莱格雷侯爵的名字已经来到笔端,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些有关这 位墨西哥古老贵族中真正完美人物的消息吧;他的确很不同于你、我都了解的可笑 角色,那些人靠着高利盘剥和投机倒把而赚了大把的比索,便摆出大人物的架势, 自封为贵族,只同外国的大使、领事交往,极度蔑视墨西哥社会的下层人。 “隆哈这个地方的人在上层聚会时说,侯爵由于伤心和没有任何希望可以同安 帕罗结合,便登上了瑞士的雪山,成为圣伯尔纳修道院的修土。墨西哥的旅游者曾 经看见过侯爵已蓄起长长的白胡须,身穿深褐色粗呢服,带着四五条猎犬寻找并营 救每年因白山雪崩而被困在白雪中的游客。他们还强调说,曾经看见过那个可怜的 卡尔洛托十分快活地在巴黎的公园里与高等妓女跳舞;你清楚地知道,他在一宿之 间就神秘地失踪了,再也没有人了解他的下落。你在书中编造说,是埃瓦里斯托在 寒水岭上杀了他,还说在埃斯坦帕卖点心的女人认出了他。但是这在审理亚涅斯上 校及其同伙的案件中缺乏足够的证据。实际上,唯一了解侯爵秘密的人是堂曼努埃 尔。坎贝罗,侯爵的法律代理人和朋友。似乎是侯爵又隐名埋姓地回墨西哥去了; 他立刻去了内地的那几处庄园。他知道,堂娜塞维拉已经去世,安帕罗孤身一人, 无依无靠,在痛苦与烦恼中受煎熬,实际上是虽生犹死。侯爵终于见到了她,他百 般恳求,一再表明自己的真情实意,最后到底说服了她;他和她秘密地结了婚,隐 居在一处庄园里;在这块充满泪水的土地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幸福生活,他们也就算 很幸福了。 “奥海达医生与侯爵一道回国,他为这难以想象、出人意料的离奇结尾做了许 多贡献。 “奥海达医生如今是个十分富有的人,他不再给人治病,除非是他的朋友,或 者是他中意的人,他们得再三求他并且付给少量黄金才行。他在创造奇迹,特别是 治疗各种精神病,人人称绝,甚至有人断言他的医术已达到起死回生的水准。若是 宗教裁判所今天尚在,那这位大夫早就进了监牢了。 “你觉得胡安表现如何?就是那个被好心的纳斯塔西达老太太从垃圾堆捡回来 的孤儿。你肯定不会相信他的表现,因为你已经看惯了上层社会的青年,他们不费 吹灰之力便可赚钱,然后登船去欧洲挥霍一番,成为身穿燕尾服伪装成伯爵和侯爵 的绅士们的牺牲品,跌人巴黎恶习的泥潭之中。 “胡安的表现则完全不同。经父母允许,他带着妻子、那位迷人的卢塞西利亚 姑娘一道去巴黎。他投身于学习之中,就读于工艺美术学校和农业学校;卢塞西利 亚是耶稣圣心修女修道院的半个寄宿生。下午六点钟,胡安去罗切察尔德大街的学 院找卢塞西利亚,他俩在霍斯曼林荫大道的街口处的圆形餐厅里吃饭;然后即开始 散步,有时也去剧院;在半夜之前,两人便回到在米罗麦斯尼大街租下的豪华套间。 过了三年这样的生活,卢塞西利亚的法语说得像巴黎人一样,她会弹钢琴,画风景 画,正确书写西班牙语和法语,懂得自然史,特别是懂得在上流社会显露头角所需 的举止风度。至于胡安,他已是能指导任何农庄的出色农艺师,能够引进最先进的 科学技术。 “当胡安和卢塞西利亚返回庄园时,还一起带回布列塔尼和瑞士奶牛、麦克兰 布尔科和西班牙的美利奴种羊、各类良种狗、埃及白驴、贝拉瓜斯牛犊,总之,带 回一艘挪亚方舟,堂雷米希奥乐得险些发疯,他、伯爵小姐和罗夫雷尼奥不停地抚 爱并夸奖这对幸福、美满、光彩照人的夫妻,仿佛他俩的头上罩着一个欢乐而明亮 的光环。 “伯爵小姐和罗夫雷尼奥让卢塞西利亚掌管家务,让胡安掌管各个农场;他俩 决定去首都旅行,所乘火车比巴列。阿莱格雷侯爵那次做不幸的订婚旅行时的还要 豪华。 “他们卖掉了堂胡安。曼努埃尔大街上那幢不吉利的住宅,在圣科斯麦岸边买 下了另一幢;安排了这些事情之后,两人便回到自己的领地,在儿女们的陪伴下过 着安静而幸福的生活,唯一难过的是再也看不到阿古斯蒂娜了;她已经去过更好的 生活,让玛丽娅娜继承她的遗产,委托玛丽娅娜把忧伤的神奇圣母像迁到庄园的小 教堂里去。 “如果这些消息对你的小说结尾有点用处,那就加以利用吧;如果没有用处, 那就保存起来,等你认真地动手写《往事》再用吧。” 这样,我就利用了这位老朋友的信并且附上以上念过的摘要将校样寄往巴塞罗 那的印刷所。感谢上帝,我可以结束这部没完没了的小说《寒水岭匪帮》了…… 一八九一年七月于第厄普莱茵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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