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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天意 圣佩德罗事件已被人们忘却;军事法庭免除了对圣西普里安的处罚。他本人发 表了一篇长文,在为自己辩解的同时,也马马虎虎地提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不过 却把全部怒火发泄到贝多亚律师身上,而后者已经无法为自己辩护了。那两个没头 脑的小伙子因伤势严重也死在医院里了。 “浑身亮”大胆的偷袭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反响。看来在某个不长不短的时期里, 上帝会停下慈善、调节活动,允许坏人犯下滔天罪行而丝毫不加制裁。萨乌斯伯爵 的府邸像往常一样依然寂静、阴森,大门紧闭,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个店里的 伙计习惯每周写一次信给堂雷米希奥,总是报个平安无事,或者讲讲最近发生的什 么事。结果当他刚把信扔进邮筒的时候,就被独眼龙西里洛截住了。而“浑身亮” 则希望在罪行暴露之前多多过上几天;到那时候,有什么理由能把罪名安到他头上 呢?又有谁能毫无根据地怀疑他就是罪犯呢?在某一天能把他指认出来的唯一证人, 是巴莱里亚诺;可此人已经失踪了。当他们带着弄到手的黄金做最后一次旅行的时 候,是埃瓦里斯托赶着骡车驶向维尼亚庄园的。巴莱里亚诺一直坐在车夫座位旁边, 缄默不语,显得忧心忡忡。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东家、黑溪流庄园和贝洛特磨坊 的主人竟会是个窃贼,可事情是确凿无疑的,他亲眼看到了,并且无意中成了帮凶 ;到眼下,他还难以置信,可是情况就是如此,除去服从命令把这桩冒险的勾当于 完而别无他法。埃瓦里斯托驾车驶过几条僻静的街道,来到本书开头介绍的那座垃 圾城的臭街上,即纳斯塔西达老太太救过胡安的地方,当时胡安险些被饿狗群撕成 碎片。 “你是不是下车去理一理缰绳,我看是缠在一起了。”埃瓦里斯托对巴莱里亚 诺说道。 巴莱里亚诺不假思索便站起身来。当他刚一下车时,埃瓦里斯托就对准他的后 脑扎了一刀。小伙子一声未吭便倒地而死了。埃瓦里斯托和“浑身亮”往尸体上堆 了许多垃圾,然后一个爬上车夫座位,另一个钻进车厢,在清晨四时的光景,向巴 尔瓦内拉大桥那所住宅驶去。到家以后,他俩解开骡子,竟然不给干了整夜的牲口 喂料,急忙用黎明前的这段时间去清点偷来的银钱,然后放进一个合适的房间。天 亮之后,埃瓦里斯托前往那个所谓的圣胡斯托客店,骑上留在那里的坐骑,回山去 了。“浑身亮”则披上斗篷,向家里走去。这时,他的妻子和女儿刚好像往常一样 走出家门,前往附近一处教堂做弥撒。 “浑身亮”感到一阵战栗,但他及时掩饰住了慌乱,因为事先他对可能出现的 情况早就做了应付的准备。 “我在总统府里一宿没睡。”他对母女两人说道,“刚好轮到我值班。只要总 统一开口讲他那从士官生开始的战斗历史,就没有办法打断他的话头,更不要说是 我了,我只能服从他的命令。” 堂娜塞维拉无论是否相信她丈夫的话,都绝不会刨根问底,更不会提问题难为 丈夫,因此她什么也没说。 安帕罗是无法怀疑父亲的,她爱爸爸,这时便把手伸给父亲。可是“浑身亮” 却不肯握住,因为他数钱和用垃圾埋巴莱里亚诺时弄脏了手。 他站在门厅,望着步履稳重的妻子和女儿渐渐地远去,感到心窝里一阵刺痛, 仿佛有把匕首插在胸膛。贡苏埃洛的面庞与身材都长得像安帕罗,可这姑娘刚才被 他的帮凶埃瓦里斯托给强奸并且杀害了。那个可怕的念头这时又浮现在脑海里: “她会不会是我女儿?”他一面向房间里走去,一面在内心反省,一面在回忆他过 去结识的女人以及那谈情说爱的岁月。他越是回顾往事越是怀疑贡苏埃洛会不会真 是他的女儿。 mpanel(1); “真他妈的!”他躺到床上想道,“有时候什么怪念头都会钻进脑袋里!还是 想想佩佩。卡拉斯科萨那笔买卖吧……”想着想着,他合上了眼睛,接着便沉沉睡 去。筋疲力尽压倒了痛苦的内疚。 所谓“卡拉斯科萨那笔买卖”是指的盗窃,就像从萨乌斯伯爵的钱箱偷钱那样。 这笔“买卖”可能更加有利可图,但他不敢下手,他不能亲自去干。 自从发生了公墓那出悲喜剧式的冒险以后,佩佩。卡拉斯科萨就变了脾气以及 生活方式。济贫院那些小伙子扔下灵枢时给他的打击,眼看自己险些被活埋掉而产 生的刺激,特别是,他认为他的亲戚们有意要除掉他因而产生的怒火,使他大病一 场;幸亏经过三个星期的治疗他得以康复,但在休养期间,他有时间思考往事,而 思考的结果使他彻底地改变了生活方式。他立刻先重立了遗嘱,接着作为一个虔诚 的基督徒,他感激上帝通过那个扔下棺材的小伙子把他从可怕的死神手中以及后来 的重病里拯救出来,因此他指定要把遗产捐给穷人所在的教区,要求神父每年搞一 次隆重的宗教活动,给教区内处境凄惨的家庭以施舍;给十名孤女(由大主教证明 是品学兼优的)每年五百比索;以及其他类似的条款。完成上述条款后所余的财产, 必须分给济贫院的穷人和那个顽皮地或者偶然地把棺材扔在公墓门口的少年。想到 这里,他于是委托公证书记官,将来一定要在他的遗体面前、当着各位到场的医生 们宣读遗嘱,然后就请大夫打开他的胸腔,取出心脏放进酒精瓶里,安放在他的棺 材旁边。后来他刚一能上街,便立刻去圣费尔南多请人打造灵枢。他还亲自去两家 发行量最大的报社登广告,答应重赏提供那少年情况的人。这份广告要长期每周登 三次。 但是,在没有重病夺去他的生命以及医生开胸取心之前的这段时光里,他决定 不再去想死亡的问题,而是准备过王子般的生活,因为他的钱财允许他这样做,何 况他已经留出足够的钱用以兑现遗嘱。 他离开了那座多年以来甘愿受罪的破旧房屋,准备另找一处漂亮住宅,因为他 的房产均已出租。他走遍最中心的那几个街区,最后转向雷昂大街那一幢。这幢住 宅,据贴在阳台上的广告说,房子是空着的,自成一统,有六个房间,另有一间厨 房,极为清洁,甚至可以说够得上豪华。从各个方面看,这所住宅对他都是合适的。 房主就是“浑身亮”,是他以前通过买卖交易从朋友或赌友手中赚来的,当时他还 没想到干后来这种发财的勾当。房主与房客的交易没费什么工夫就谈成了。 佩佩。卡拉斯科萨和“浑身亮”从前就是朋友。他俩是在当铺里相识的。每月 他两人非去一趟珠宝拍卖行不可,他或他,总要从公开拍卖的珠宝中买一两件稀罕 玩艺儿,否则是不会离开雷格拉伯爵的高大府邸。卡拉斯科萨把“浑身亮”看成是 宝石的行家里手;而“浑身亮”则认为卡拉斯科萨是最懂古玩的人。这样,他俩互 相请教,也就彼此知道对方购买收藏的东西,因为两人已经养成购买、收藏或交换 稀罕古玩的癖好。他们的友好往来继续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人们经常看到他俩并肩 出入拍卖行,兴高采烈地谈着弄到手的新鲜玩艺儿;两人还经常去生丝市场,请那 位银匠师傅说说看法,或者请他用旧耳环打制一对纽扣或类似的东西。 他们的友谊就因为一个不值钱的小玩艺儿而中断了。尊敬的马德里主教不久前 逝世了,他的遗嘱执行事务所也就不得不关闭。遵照司法部门的命令,他的家具和 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艺儿都要拍卖。这位主教和卡拉斯科萨及“浑身亮”一样,也 热衷于搜集古玩;他经常去欧洲旅行,这给他提供了弄到稀罕东西的良机,而这种 稀罕玩艺儿在墨西哥任何一处店铺也不会找到。拍卖东西的那一天,去的人极多。 “浑身亮”和卡拉斯科萨当然是最先到达的。在两个小时的拍卖中,卖掉了几件价 格很低的物件。“浑身亮”买了一些,卡拉斯科萨和其他人买了另一些。最后再卖 一个装有蜡油的不值钱的小盒,这次拍卖活动就结束了。 卖主说:“这是个圣物盒,在耶路撒冷主耶稣基督的墓中用过,罗马教皇陛下 为它祝了福,已故的主教大人整天挂在脖子上。” 卡拉斯科萨是很迷信的,他认为只要弄到一件耶稣墓中用过的东西,他就永远 可以免灾了,因此在拍卖商要价之前,他开口道:“二十五比索。” “浑身亮”从房间另一头立刻说道:“五十比索。” 安帕罗知道她父亲正要去拍卖店,便托他买个圣物盒(她认为一定会很多), 但要教皇祝福过的。由于这个盒不仅是被祝福过,而且还是基督耶稣墓中用过的, 所以“浑身亮”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让女儿高兴。 卡拉斯科萨马上接道:“一百比索!” “浑身亮”:“两百比索!” 卡拉斯科萨:“四百比索!” “浑身亮”:“一千!” 卡拉斯科萨:“两千!” “浑身亮”稍微想了想,但未作出决定,就离开了拍卖行,出门时他狠狠地盯 了卡拉斯科萨一眼。 那位拍卖商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幕惊讶不已,他以为这两个人是在嘲笑他和他的 圣物盒。卡拉斯科萨十分镇定,并不理会“浑身亮”愤怒的目光,他对拍卖商说: “我们对这个圣物盒是真的竞价,没有别的什么。您以为呢?我们可不是耍性子的 人。圣物盒就按敲定的价钱归我了。” 在饭桌上,“浑身亮”讲述了拍卖行里发生的事。安帕罗听罢没有吭声,可是 堂娜塞维拉却带些蔑视的神情说道:“只要你不受那个怪人卡拉斯科萨的窝囊气, 又弄回来那个基督墓里用过的圣物盒,就算你真的拿出四千比索,我也会用我自己 的钱还给你的……别的东西,你是那么肯花钱……咱们要四辆马车干什么?” “浑身亮”咬咬嘴唇,他决心迟早要占有那个圣物盒。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他搞阴谋诡计的全盛时期,这时卡拉斯科萨便成了他要 迫害的目标之一。 在拍卖店,他俩又相遇了,两人互相问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浑身亮” 没有露出任何曾经受气的表示,他主动与卡拉斯科萨攀谈起来,他讲了房屋修缮的 情况。两人商定各掏一半修缮费。从此“浑身亮”便经常去拜访卡拉斯科萨了:他 派去木匠、漆匠和铁匠;他本人随心所欲地进进出出。最后房子修缮一新,显得十 分豪华。两人也比从前更友好了。但是,“浑身亮”手里有一式两份所有大门的钥 匙。卡拉斯科萨的仆人们也完全听命于堂娜比维亚娜的指挥。 这就是他们抢劫了萨乌斯伯爵府邸之后的情况:万事俱备。要想动手却很困难。 为了压制良知的谴责,“浑身亮”制定了又一起犯罪计划,晚上则在路易莎家里过 夜,跟一班狐朋狗友吃喝玩乐。 上校傲慢,但不勇敢;精明,但不能干;生性多疑而又迷信;灵魂肮脏却又过 分自爱;心肠冷漠而盗窃之心发达。这些因素造成他的思想没有半点智慧的闪光。 不错,他是在墨西哥社会撒下一张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杀人越货的团伙,但这并 非因为他而组合成的,而是纯属偶然的机遇和他身旁那群经纪人的努力。 堂娜比维亚娜和银匠是他的左膀,独眼龙西里洛和埃瓦里斯托是他的右臂,他 们一直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把事情组织得井井有条,因此抢劫行动从未出过差错; 无论城镇还是乡村,无论是通向瓜纳华托之路还是通向韦腊克鲁斯的大道,每天都 有抢劫事件发生;但这些事都要过好多天,待追踪、调查均已失效之后才会报到 “浑身亮”和警察局那里。这些奇奇怪怪的可怕事件足可以写一本书,但我们不得 不局限于“浑身亮”直接参与的那些事。 “卡拉斯科萨那笔买卖”(“浑身亮”的说法)他想单独去做,但不管他怎样 绞尽脑汁都觉得不行,确切地说,是他不敢。鉴于他已经掌握了各个大门的钥匙, 仆人们又听从他的调度,那么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化装进去,直接进攻处于睡眠状态 的卡拉斯科萨,把他捆绑之后就可以占有那些财宝了,因为他连那些首饰和古玩放 在什么地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不敢。他害怕。 可否将此事托付给独眼龙西里洛呢?不行。独眼龙是个心黑手狠的家伙。他会 干掉卡拉斯科萨,甚至会偷“浑身亮”的东西。 “浑身亮”想出一个近乎荒唐的折中办法,他决定照办。 通常是兰巴里亚陪同“浑身亮”去庄园。这次,“浑身亮”一个人去了。他没 有在寒水岭停下来吃午饭和检阅埃瓦里斯托手下的弟兄们,而是直奔普韦布拉。在 那里,他要了几匹马;夜幕降临时分,到达了庄园,发现只有胡安一人,这正中下 怀。卡塔尼奥去热地了;罗穆阿尔多和其他人都在贝洛特磨坊;胡安呆在帐房算帐 和安排次日的工作。“浑身亮”的来访并没有使他感到奇怪,他以礼相待,吩咐仆 人准备晚餐,恭敬地跟着上校进了客厅。 “给我当差,还算满意吗?”“浑身亮”问道,一面脱去大衣一面示意他坐下。 “当然满意了。”胡安回答说。“我一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 “这让我很高兴。我知道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小伙子,很有良心,因为说到底… …” “我很感激您,上校先生,非常感谢。” “这么说,你准备无条件地去完成我交给你的任何任务啦?” “是的,上校先生。只要您不把我赶出庄园,我怎么能拒绝您交给我的工作呢?” “好,这就够了。是一件要冒些风险的事……但不会让你把性命搭上的,是要 你去发挥好作用。现在你不要提问题,也不要出去打听,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眼下, 你先听我说。我有个朋友,我待他亲如兄弟。这个朋友有可能被抢劫和被杀害。出 于某个我不能给你说明的原因,现在我有个秘诀,我想至少要把我的朋友从死神手 里抢回来。他现在住的是我的房产。由于房门安装的是法国造的新锁,我总是有两 套钥匙,并且告诉了仆人。你在夜里某个时辰进去,会有人把你领到一个房间,你 藏在那里观察以后要发生的事情。窃贼们,确切地说是窃贼,因为只有一个贼,不 久就会进屋子。如果他翻箱倒柜去偷金银首饰,去捆我的朋友、不让我的朋友喊叫, 你不要去管。但假若你看见他企图杀掉我的朋友,就一定要救,必要的话,不惜生 命代价也要救下我的朋友。要是那窃贼抵抗,你就跟他搏斗。记住,他可是个身强 力壮、胆大无比的家伙。不过,在这之前,你把这个银牌亮给他看一看。只要他看 见这个银牌,他就会服从你的命令,而绝不会伤害你。假如他已经偷了什么,你就 要过来,他会交给你的。你把东西收好,带到这里交给我,同时告诉住在那幢房子 里的人:救他性命的人会把珠宝还给他的,但是请他保守秘密,否则他会没命的。 明天,咱们就去墨西哥城。到那里以后,我再给你具体指示,为的是咱们手里这桩 难办的事有个好结果。” 他一口气给胡安讲了这么长一篇宏论可是有些累了,便停下来片刻。 胡安想开口说话,可是让“浑身亮”给拦住了。 “现在你什么也不要说。事情的性质你已经知道了,今天夜里你好好想想。如 果你不愿意干,明天你就坦率地告诉我……眼下,先去吃晚饭。这件事就不再谈了。 拿着这个!” 他交给小伙子一个大银牌,有一个古银币那么大(是银匠铸造的),上面刻着 两个字母:CL(盗贼公司的缩写)。这是个护身符,用来辨认是否是盗贼团伙的成 员。 女仆进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他俩于是走进饭厅,满有胃口地吃起来,一 面谈着庄园里的事,从各方面来看,情况越来越好。 胡安能人睡吗?不可能。他一生中经历过各种奇怪而危险的遭遇,没有一件能 像这件事如此稀奇古怪和神秘莫测;不管他怎样开动脑筋,也弄不明白东家这怪诞 的计划;普通常识告诉他,既然“浑身亮”知道他朋友被盗与被害的日期与时间, 那么最自然而又简单的是把这一切通知朋友,让朋友把金银首饰藏起来;要么就通 知市长、法官、州长,让他们派警察去当场抓获盗贼。堂佩德罗。卡塔尼奥的频繁 进出,对磨坊的警卫,“浑身亮”不合常规的外出旅行,对埃瓦里斯托的刻意保护, 所有这一切加上看似值得赞扬的仗义行为所包含的神秘色彩,使得胡安的脑海里翻 来复去地产生出种种可怕的疑团,结果在他终于人睡之前,下定决心要跟东家说, 他要带着自己的积蓄离开庄园去内地寻找发财的机会。 待到一觉醒来时,他已改变了主意。好奇心和青年人特有的冲动终于压倒了一 切。 “也许他会说我害怕了。”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让人给马备鞍。东家和伙计到达圣马丁的时候,驿车刚好经 过这里向墨西哥城驶去。 胡安刚刚拿手轻轻一碰,大门就开了。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大门又毫 无响动地重新关闭了。接着那只手领着他踏上了黑暗的楼梯。两人依然静悄悄地穿 过几间更显黑暗的房间,最后在小会客室里停下来。 “这里,这里!”一个声音在他耳旁说道。与此同时,他感到两片厚嘴唇贴在 他耳边。 胡安没有料到此次冒险活动竟然以如此愉快的方式开始,他想用双手弄明白是 个什么样的神秘人物在给自己引路。 “不,不。”那声音说道,厚嘴唇又贴了上来,不过这一次是贴在面颊上。 “就摸摸脸蛋儿吧。” 胡安摸出一个平滑而不宽阔的前额,浓浓密密的头发,一对弯弯的眉毛;鼻子 不尖,但鼻梁隆起;嘴唇厚实而柔嫩,这同刚才的感觉一样;下巴顶端有个酒窝; 面颊像绸缎一样地光滑。 “行了。该我了。”那声音说道。 像胡安一样地轻柔,那神秘的姑娘开始抚摩胡安的面庞。 “漂亮。”那令人愉快的手指摸完之后,姑娘说道,“现在别说话了。” 她用一个指头贴在胡安嘴上,身体挨着他,两人就这样坐在长沙发椅上呆了半 个多小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了,仿佛猫因嗅到老鼠的气息而跑来的声音。不久,隔 壁房间显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别动,是他!”姑娘对胡安说。 “他是谁?” “是独眼龙西里洛。” 独眼龙西里洛手提一盏灯从黑糊糊的小会客室门前走过;里面,胡安和姑娘紧 紧搂成一团。 这是个矮胖的男人,身穿条绒长裤和黑猫色的茄克衫。胡安勉强可以看出一张 布满皱折与疤痕的宽脸膛,一只空洞、凶恶的细长眼睛,半张的嘴巴露出一排猛犬 般的牙齿。这短暂的一瞥使他觉得好像魔鬼走进了黑暗的深渊,因为独眼龙西里洛 此时已提着灯笼拐一个方向,消失在黑暗之中。 胡安不由自主地更贴紧了姑娘。 “别怕,他不会动你的……不要紧,你带没带武器?” “带了。”胡安答道。 “银牌呢?” “也带了。” “好。那跟我来!悄悄地,别出声!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堂娜比维亚娜早就 把我教好了。” 胡安和姑娘迈着猫步跟在独眼龙西里洛后面走着。这时独眼龙已经走进一间用 做陈列物品的房间。家具古老而典雅,镶嵌着珍珠与象牙饰物;墙壁上挂满大画师 的真品;墙角处摆设着中国五百年前几个朝代制作的花瓶;屋里有好几张桌子,上 面摆满了象牙雕刻制品;总而言之,都是多年来卡拉斯科萨从拍卖行和遗嘱执行公 所购买来的大量古董。独眼龙西里洛根本不理睬这些东西,他径直走到一个粗制橡 木衣柜跟前,由于经常使用,柜门上有些肮脏了;他掏出钥匙,打开柜门,然后把 灯放在一块木板上,便开始往他的长裤与茄克衫的口袋里装东西,他只能挑选最名 贵的,因为他那几个口袋连四分之一的宝物也装不下。毫无疑问,他是从木箱里往 外掏钻石和宝石,可似乎并不满意,他在找什么东西,好像无法找到。接着,他以 同样熟练的手法去打开其他细木家具,开门之后便掏东西,但总是在寻找什么,而 且很有些焦急。待他确信找不到他要找的东西时,他―一关上柜门,拿起灯笼,向 卡拉斯科萨的寝室走去。 那姑娘拉着胡安的手,把他领进卡拉斯科萨的寝室,安置在床帐子后面。这时, 独眼龙西里洛刚刚关上隔板。 姑娘对胡安说:“在这里,你可以看见要发生的事。如果独眼龙西里洛企图杀 害东家的话,你要把他拦住;假若他反抗,你就杀了他,这不会有任何损失,他是 看不见我的灵魂的。东家会亲自营救你的。指挥咱们行动的那位,他可比谁都有本 事,也会感谢你的。你别害怕,我就在附近,会帮助你的。” 姑娘悄悄地在胡安嘴唇上印下一吻,便消失在黑暗当中了。 这时,佩佩。卡拉斯科萨还在平静而有规则地呼吸着。在此之前,还未曾有过 任何东西打破莱昂街这座住宅表面上的宁静呢。 片刻之后,独眼龙西里洛露面了,他手提灯笼,照照寝室,便向卡拉斯科萨的 卧床走去;他把灯笼放在床头桌上,右手一把按住卡拉斯科萨的脖颈,没有掏出匕 首便说道:“圣物盒在哪儿?” 卡拉斯科萨觉得自己跌进了可怕的恶梦里,但他身体还能动弹,便动手去挪掉 压在他脖颈上的东西。 “圣物盒在哪儿!”西里洛又一次问道,一面把手从卡拉斯科萨喉咙上拿开, 以便让他开口回答。 “圣物盒?”卡拉斯科萨急忙说道,“我没有,我没有。”与此同时,他的右 手伸到枕头下面,把藏在那里的圣物盒推向里面,将它埋进枕头与床垫之间。 像任何一个美梦为可怕的幻觉打断而又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的人一样, 卡拉斯科萨也被吓得不知所措,但他完全相信,如果他不惜任何代价掩藏和保卫那 个在圣地上用过的圣物盒,那是不会出事的。 独眼龙西里洛从堂娜比维亚娜那里接受了明白无误的指令:一定要在首饰堆中 找出那个带蜡油的圣物盒来,要么就强迫卡拉斯科萨交出,假如他不肯,便以死相 威胁。“浑身亮”想不惜任何代价把圣物盒弄到手、送给女儿安帕罗做礼物,并以 此来取悦妻子。后者已有几个星期不想跟他说话了。 “交出圣物盒!不然我就宰了你!”于是他声音沙哑地吼道,一反常规,那天 夜里他喝了烈酒。 “圣物盒,我没有。”卡拉斯科萨颇有信心地喊道,这是他那根深蒂固的虔诚 信仰所致。“你爱偷什么就偷什么。你要愿意,就杀了我吧!可是圣物盒,我是绝 不会交给你的!” 卡拉斯科萨的回答使独眼龙西里洛愤怒之极,他掏出匕首说道:“圣物盒就在 你的衬衣里面,我舍出老命也要把它掏出来。”说着,他便一手抓住卡拉斯科萨的 衬衣,另一只手就捅了一刀。但是,那匕首并没有伤着卡拉斯科萨,因为胡安狠狠 地照着独眼龙的太阳穴打了一掌,致使后者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摔得距离床铺近 两米远。 卡拉斯科萨从床上坐起来,他揉揉双眼,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那姑娘手持一盏燃着蜡烛的灯走进房间。 胡安不失时机地从地上捡起独眼龙西里洛的匕首,上前一步,用一只脚踏住独 眼龙的脖颈不让他爬起来。但是此举已不必要了,因为西里洛虽然没有流出半滴血, 却已摔得昏迷不醒了。 “天意!这就是天意!”卡拉斯科萨坐在床上高喊道,一面把圣物盒从藏的地 方掏出来并且激动地连连吻着。“我早就知道这个圣物盒会救我的命。为了它,我 真该拿出全部财产来。如果‘浑身亮’当时出价十万比索,那我就把价钱叫到二十 万……可是,卢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你摸摸我, 再晃晃我,让我明白这不是在做梦。这小伙子是谁?他怎么这样及时赶到把要捅我 的小偷给打倒了?说呀,说点什么!卢斯,为什么你在这里?在我身上发生了一系 列多么可怕的事啊,可又总是奇迹般地脱险了。今天的事要比那天亲戚们要把我活 埋的事还要奇怪;那天一个济贫院的普通少年,把我从可怕的死神手中救了出来。 说呀,说呀,卢斯,你总不会让我发疯吧。” 佩佩。卡拉斯科萨一面惊魂未定地说出这番话一面不停地亲吻着圣物盒。 当卢斯终于能有机会开口时便说道:“先生,您是非常清醒的。您说得对,是 上帝救了您。这个小伙子是我的未婚夫,他本来是看我的,正赶上这个贼要杀害您, 这个家伙一定是事先躲在马棚里的。其他的事,这个小伙子会讲给您听的。不过, 眼下要紧的是把躺在地上的这个家伙弄走。” “他是不是死啦!”卡拉斯科萨望着摔倒在地上便不动了的独眼龙说道。 “什么死了!这种混蛋才不会这么容易死呢!您看着吧……”说罢,姑娘跑进 里面的房间,两分钟后她手里拿着一小瓶碱水回来了;她把小瓶贴到独眼龙的鼻孔 上,后者动了一下,像猪似地大声哼了哼,用臂肘一撑欠起身来。 “现在你赶快走吧。”漂亮的卢斯在独眼龙耳边说道,“不然的话,东家就要 叫警察把你送进监狱啦。” 独眼龙西里洛,被那狠狠一掌给打懵了,他望望四周,擦擦从独眼里流出的粘 性分泌物,起身向外面的房间走去,看来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卢斯一面送他出去一 面说道:“笨蛋!什么事你都干不好。来的时候你就喝醉了。幸亏堂娜比维亚娜早 就提醒了我。” “我是要跟你算帐的。”独眼龙西里洛反驳道,“为了讨好你藏起来的那个情 人,你把我给出卖了。一个礼拜之内,我非把你宰了不可。” 卢斯回到寝室,看见卡拉斯科萨仍然坐在床上,胡安还站在那里,两人都是一 副惊恐的神情,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刚发生的事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 了。 就胡安而言,他也像卡拉斯科萨一样,从心眼里感激上帝。经过了那么多年之 后,这么一桩既稀奇又意外的事件让他跟当年他肩上抬着的死人会面了,当时他无 意之中由于一块石头挡道和穿了一双旧鞋而把棺材摔到公墓门口了。还有圣物盒? 还有卡拉斯科萨说出的“浑身亮”的名字?还有他们两人居然为一个价值不超过十 比索的饰物搏斗?还有这个可爱可亲的漂亮姑娘,难道她会是强盗的同伙?她竟然 自称是自己的未婚妻;她竟敢在黑暗中并且是极冒险的情况下给自己一个热吻,这 是怎么回事?所有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开口说话。但他思索再三,认为不揭穿卢斯的 谎言也是必要的,既然她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夫,那当然是与“浑身亮”的计划有关 了。 “出了这件事,你总得给东家说说吧。”卢斯对胡安说,“房门都关严了,那 混蛋也走了。你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给东家解释一下吧。” “我很想把发生的事给您说个明白。”胡安转向卡拉斯科萨说道,后者尚未从 惊恐中清醒过来。“但是我不能说明。有一个人,我是给他当差的,他绝对不让我 说出他的名字,他派我在您遇到死亡威胁时搭救您,因此他一定是您的好朋友。他 事先知道今天夜里会有盗贼来偷您的东西;他还知道如果您不肯交出箱柜的钥匙, 或者企图自卫喊叫的话,小偷会杀死您。现在我非常愉快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关 于这件事和这姑娘,您就不要再问了,因为问我也回答不出来,有些事情对我来说 也是个秘密。我跟您一样,过去和现在都相信上帝,我完全服从神的旨意,让神给 我指引生活的道路。现在上帝指引我找到了我救下的那个人,他差一点就被活埋了 ;今天我又一次从凶手的刀下把他救了出来。” 刚一听到这句话,卡拉斯科萨就跳下床来,搂住了胡安的脖子。 “你!你就是我找了多年没有找到的少年!你看!你看!在这张报上,在那张 报上,在那张报上……”他指着散放在桌、柜上的报纸说道,“都刊登了广告,谁 要给我提供关于你的消息,我就给他一笔酬金。你要知道,你是我的财产继承人, 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亲人、我在世界上的一切,因为我孤身一人,我没有亲戚, 那些毫无人性、想把我活埋的所谓亲戚是我的敌人……可我事先应该猜得出来,我 早应该拥抱我的救命恩人,虽说我不大清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发生的 事实在太奇怪了,到现在我还惊魂未定呢。这一切,我都该归功于这个在耶路撒冷 基督墓中用过的圣物盒。我是在马德里主教大人的遗嘱执行公所中买下的。” “马德里主教大人?”胡安打断他的话头问道。 “对,你看,你看!” 卡拉斯科萨伸手去床上找圣物盒,他想拿给胡安看看。由于他一会儿藏起来一 会儿拿出来,无意之中按动了卡住盒盖儿的小弹簧,圣物盒分成了两块,从里面掉 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片。卡拉斯科萨赶忙把两块盒盖儿重新装好。 “我可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一张纸。我从来也没想打开它,弄坏里面的蜡油。” 他展开纸片,凑近烛光,念道:他已受过洗礼,应该起名叫胡安。罗夫雷诺。他的 父亲是军中骑士。他的母亲出身墨西哥的一等贵族。愿上帝保佑他一生。 “天意啊!天意!”这回轮到胡安大喊了。“这个圣物盒是我的。我是一直挂 在脖子上的。后来由那个收养我并成了我母亲的好心女人交给了主教大人。” 卢斯这时踮着脚尖走了进来,可是胡安示意她出去。 “讲啊!如果可以,请把整个事情都讲出来。我这里发生的事真是太妙了,要 是把它写下来,谁都不会相信是真的,会以为是某个浪漫派诗人虚构的呢。上帝是 多么神奇啊!你的那位东家,不用怀疑他一定是我的真正朋友,怎么会派你来我家 呢?为什么你就选中了我完全信任的侍女卢斯做未婚妻呢?” 两人坐了下来,把清理和检查独眼龙西里洛从箱柜窃走物品的工作留待以后, 胡安概略地把自己的生平讲给卡拉斯科萨听,但有关牵涉到会暴露“浑身亮”的事 则没有说。 “好!好!赞美上帝!上帝安排一切!按上帝的旨意行事!咱们要保守秘密, 因为这样好办事。你在这里发现的事,一点儿也不要告诉那个派你来这里的人。你 现在是有钱人了。你就跟我的儿子一样。你可以放弃你那份工作,跟我一起来照管 家里家外的事情。不过,这以后再说。关于失窃的事,一句话也不要说。那个凶手 偷走的东西算不上什么大玩艺儿;即使是,也没什么了不起。首饰和真正贵重的古 董我都放在别的地方了。如果我告到法官那里,就会牵连救我的那位朋友,还会牵 连到你和卢斯,那我任何好处都捞不到。所以,当然唯一重要的就是保密。你要经 常回来看我,这是你的家了,家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了。” 胡安告诉卡拉斯科萨,他住的地方距离墨西哥城很远,是在内地那个方向;不 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渐渐发亮了。两人在互诉衷肠、 一再握手之后方才道别。 卢斯这时站在街门口等着胡安。 “我跟你一起走。”她说。 “可是……”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遇上我了,这就行了。再说,我在这个家一天也不想 多呆了,因为我得当密探,我得加入由堂娜比维亚娜指挥的盗贼团伙……详情以后 我再给你讲。八天以前,独眼龙就声称要杀我,他会这么干的。你是个男子汉,求 你保护我;即使不是为了这个,我也要跟你走,因为我爱你。就说到这儿吧。” 卢斯把钥匙伸进锁孔,锁好大门,便挽着胡安的胳臂,两人踏上了静静的莱昂 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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