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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金光闪亮的人们” 在墨西哥首都被称之为“热地”的是古代由奎尔纳瓦卡峡谷和古阿特拉平原组 成的,是以莫雷洛斯将军抗击英勇善战、人数众多的西班牙军包围战而闻名的历史 胜地。如今,这片肥沃的土地便构成了莫雷洛斯州。此外,由马德雷山形成的、向 南北延伸的各条山脉,属于温带地区;越是随着地势下降到海岸地区,气候越是炎 热。这里的土壤适合种植甘蔗、咖啡和可可。 没有来过上述地方的人,正像有人所说,离首都还差一步没到的人,尽管《圣 经》上对地上的天堂有所说明,他也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子。旅行来这里,特别 是骑马来这里是轻而易举的事;决定来这里游玩的人是不会感到后悔的。 登上环绕墨西哥峡谷的群峰之巅的时候,再进入密林中的小径,突然之间,仿 佛有人揭开了一道大幕,一幅金蓝色、无边无际、仿佛伸展到大洋彼岸的画面,令 人惊讶地呈现在眼前。它使人产生这样的幻觉,海浪正在彼岸的炎热荒滩上翻滚、 嬉戏。 阳光如此强烈,水面上的反光又是那样地刺眼,必须用手在眼睛上方搭个凉棚 方能看出这幅金光笼罩下的巨画的细部。 在一次旅行中,“浑身亮”就是这样用手搭在眉毛上方、眯着眼睛,站在乌奇 拉盖的顶峰,眺望那美丽的平川的。他几乎可以数出下面那些庄园,它里面雄伟的 建筑物,它那些高大的烟囱,那笔直上升、随即消散在蓝天的袅袅炊烟,它那碧绿 的蔗田和滋润着干渴上地的清澈的水渠。 “这一切都是我的,全都属于我。”他凭着一种移山倒海的信念这样说道。 “烧开锅炉,烘干糖塔,酿出烧酒,坚持干上两三个月,不过损失一些时间。然后 只要一夜时间,我就能把储藏室、店铺和货栈扫荡得干干净净。为达此目的,只需 要一些果敢的男子汉和一个能够指挥他们的首领。这一切我已经都有了。” 的确,通过银匠特别精心的安排,堂佩德罗。卡塔尼奥的团伙已经完全组织起 来了。在不妨碍去磨房造币厂转一转的前提下,银匠日夜忙于磨制瓜达卢佩圣母金 牌,以便交给修道院院长和给“金光闪亮的人们”提供他们随心所欲的一切。堂佩 德罗。卡塔尼奥衣着整洁、但朴实无华,或许他的服装过于严肃了。下身穿着扣腿 马裤,上身穿着长长的外套,黑色的坎肩上缀着黑色的纽扣。普韦布拉出产的细白 草帽,不带过长的帽檐,一条双向盘绕的饰带象征着金头、黑眼的长蛇。不用说在 格兰德庄园撞倒埃瓦里斯托的那匹马是有名气的;武器、长剑、手枪和匕首是这些 事件发生的时代能够弄到手的最精美的产品。 组成这一团伙的成员,为了不伤害军队的尊严,我们简称之“士兵”,他们的 衣着打扮是绝对平等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同一年龄,个个神情严肃,办事果敢, 少言寡语。执行任务时,只要堂佩德罗。卡塔尼奥稍稍暗示,他们―一照办。但是, 在他们内部,人人爱说爱笑,爱打打闹闹,都是好朋友。就本质而言,只要正确对 待他们,那都不是坏人。但是,如果让他们感到不快,从他们手里夺走指甲那么大 点东西,这群魔鬼会把一切当成儿戏。 只要认识他们中的一个人,便可认识全体成员,因为连身材差不多都一样高。 他们头上戴着黑呢帽,上面缀着细金丝辫编成的粗大饰带,上身穿着窄幅混纺布制 成的青衣,下身穿着带有银球纽扣的马裤,腰间佩带马鞭,腿侧插有锋利的短剑, 皮带上挎着双枪,钱财总是装在衣袋里,用来遮风避雨。一切都收拾得干净利落。 马匹是第一位的,一匹匹像是梅花鹿。他们人并不多,共有三十二人,因为堂佩德 罗。卡塔尼奥不愿意再要更多的人。不要以为这支小而精干的队伍是伴着黑色溪流 庄园的鼓号声出发的;恰恰相反,他们人不知鬼不觉地就开拔了。有一天,堂佩德 罗由一名仆役跟随着,他也打扮成农村仆役的样子,不同任何人告别便朝着墨西哥 谷地走去。他穿过一道又一道岗亭,向格兰德走去。在那里,他找到了佩佩。塞万 特斯;他们共进了午餐,随后立即去著名的索奇特尔龙舌兰酒店喝上一盅;他了解 到特佩特拉斯托克的村民,由于没有那种逞强好胜之徒而处于十分平静的状态。他 从那里下山到特斯科科;在科斯蒂特兰,他拜访了堂安东尼奥。帕洛莫;在恰品戈, 他拜访了堂阿古斯丁。萨罗;他手持荐书,因为他正是为此而去的,进入阿梅卡, 直奔古阿特拉平原,从那里转到奎尔纳瓦卡。他走过圣卡洛斯、潘蒂特兰、卡萨萨 诺、圣塔克拉拉、圣伊内斯的大糖厂,走过医院、小巧的卡尔德隆庄园和阿特利瓦 扬;最后是圣维森特和奇贡瓜盖;从那里踏上奎尔纳瓦卡的大路前往墨西哥城;又 从首都再回到黑色溪流庄园,对这次出征他感到十分满意。走遍这个地区全都按他 的心愿和欲望进行的。 mpanel(1); 在所有上述提及和为省笔墨未曾提及(因为名单太长)的庄园里,他都按照惯 例受到国王般的接待。这些庄园的烹调术,花在饮食上的惊人开销,周转调用的大 量金钱,甚至给予陌生人的慷慨款待,都有一些大事和有趣的新闻可言。有些庄园 是主人接待,有些庄园是管家接待,有些庄园是次要的雇员接待;但是在所有的庄 园里,堂佩德罗凭着他那堂堂的仪表,根本不用拿出荐书就受到真诚热情的接待; 午饭或晚饭(有时他夜里到达)是美味佳肴,卞榻的地方是最好的卧室。他打着旅 游和好奇的幌子,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观察着进出庄园的情况、房屋与营地的布 局,管家可能掌握的火器,管家是否为村民所爱戴或仇视;总而言之,一切为安全 作案所必须的情况。至于大路、小径、水渠、河流和峡谷的情况,他不费吹灰之力 便可搞清楚;地势总的来说是平坦的;平川与山坡形成的坑洼地带,对于一个生在 农村、长在山野之间的人来说,是用不着费心研究的。随便哪条路,只要他走过一 次,就再也无需别人带路了。 在他做这番必要而有益的远足时,他手下的小伙子们正按照他规定的同样步骤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一天走掉一个,两三天以后回营,带回饰有银器的马鞍,穿着 一身新衣裳,甚至一匹更好的马。这样,当堂佩德罗回来时,三十二人全都整装齐 备,如上所述,他们立即一个跟一个地悄悄开拔了。堂佩德罗约定他们在阿特利瓦 扬岭集合,他估计了一下路上所用的时间,规定了应该到达的日期和钟点,奉劝他 们各走各的路,最多不过两人同行。集合时间是在夜里八九点之间。弄明白这些和 那些细节之后,又规定了夜间碰面时的口令,每个人便按照首领事先指定的方向出 发了。 卡塔尼奥也同样上了路,随后平安到达亚乌特贝克,他在监察官家里待了一天 J 在不停地抽烟过程中便打听到,几乎热地的所有村庄除去一支涣散的国民警卫队 之外,没有别的部队;这支国民警卫队有几条口径各一的破枪;他还了解到当村长 需要力量召集村民时,绝大部分人因为不愿意丢掉糖厂那份工资而不肯出来集合。 那位令人尊敬的监察官还补充说:“再说,现在全国都是平静的,我们根本不 需要武装部队。” 堂佩德罗上马时对监察官说道:“您还是小心点为好,因为在人意想不到的时 候,往往会冒出坏人来。” “放心吧,司令,我们能够打败任何敌人,一定能够打败他们的。” 卡塔尼奥不明白为什么监察官称他为“司令”,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对此再说些 什么,便又握握监察官的手,就踏上了通向公路两旁种满高大桔树的林荫道。当路 面宽敞的时候,他便纵马飞奔起来。当天夜里八点之前,他已登上阿特利瓦扬岭的 山顶。小伙子们也一个个相继到达;九点之前,三十二个人全部集合完毕。检阅之 后,他认为应该像拿破仑站在金字塔前那样来个鼓动演说,于是开口说道:“小伙 子们,今天晚上,凡是咱们能活下来的人,就在阿特利瓦扬庄园美美地吃上一餐凉 拌菜;凡是挨上枪子儿的人,就去跟魔鬼们共进晚餐。现在,成二路纵队,前进!” 夜晚是温暖的,空气是清新的,大大小小的星星闪耀出十分明亮的光辉,以至 于从山顶上就可以辨认出种满甘蔗的广阔平川,庄园建筑物的模糊轮廓,不时喷出 火星的高大烟囱;这些火星仿佛是从地上飞起的流星或焰火,它们随即消逝在空中。 眼下正是砍甘蔗的季节。烧锅房里正是一片沸腾的景象,榨糖机正在飞快地运转, 一面贪婪地吞进甘蔗,一面像童话里那样让糖水滚滚地流出;工人们走马灯似地填 料和出渣,工头和技师这里和那里照顾着榨糖的几道工序。这是庄园内部的情景, 而庄园外部则是绝对的寂静与安宁。十分遥远的什么地方传来阵阵“嗡嗡”的回响 声,那是离群的蝙蝠在振翅飞翔,那是带来蜜香与桔香的阵阵热风。随后又是一片 寂静与闷热的空气,仿佛正午的阳光仍然在肆虐。 阿特利瓦扬岭从较远的地方看,很像一座巨大的糖塔;从近处看,则没有糖塔 的形状了。面向平川的这面山势几乎是垂直陡立的;一条碎石小径,真正的羊肠小 道,是唯一下山的出路,平时很少有人走过,从这里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直达阿特 利瓦扬庄园的大门。 石头带动石头向下的滚动声,马儿踏在岩石上撞击出火花的马蹄声,间或一两 声骑手为避免跌人悬崖的断喝声,在这温暖而宁静的夜空里组成一首奇特的交响乐, 还不时地伴有某种捉摸不定的“嗡嗡”声,这声音又同水渠里那令人催眠的声混杂 在一起;此时清水正在灌溉着农田。 从这条危险的山路上走下来,这支静悄悄的队伍用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但 是,最后人人安然无恙,在他们的首领指挥下终于来到这座哥特式的大门前面。大 门两侧的厚墙,是拉德彭特侯爵刚刚修建起来的,它把阿特利瓦扬庄园的这一面完 全围了起来。趁着堂佩德罗和他手下的人商量进入庄园的方式,咱们先说两句有关 拉德彭特侯爵及其大墙的情况。 拉德彭特侯爵是法国众多因这样或那样原因破产的贵族之一。他来墨西哥担任 使团的专员并且有很硬的举荐。 过了不久,法国大使离任了;拉德彭特便不再是专员了,似乎从法国来的年金 也中断了,他不得不求助身边朋友的保护。他举止文雅,受过多种教育,尤其喜爱 研究农业;阿特利瓦扬当时的庄园主埃斯甘东和赫克尔,便让他担任了总管,授权 给他使用一切榨糖和造酒的科学成果。他们说:“为什么非得让西班牙人担任庄园 的总管呢?难道只有他们才懂得制糖吗?难道我们一辈子都得使用骡子做动力的征 服时期的老式榨糖机吗?难道不能用蒸气做动力、一天的榨蔗量比老式榨机一个月 还多的水平转动的榨机吗?咱们来打破这套常规吧!”因他们有钱来打破常规,所 以在法国订购了一套新式榨机以及一切必要的仪器,并且把拉德彭特侯爵安置在庄 园里。原先雇用的那些西班牙人在庄园里是担任耕作、灌溉和用常规方法制糖的, 这时便很生气,纷纷到别的农场找工作去了,而且不愁找不到活干。 庄园的房屋都在里面,所有的房子都用白灰刷成白色;白帆布床上只有透明的 白色蚊帐;涂上清漆的木制家具,也是白色;玻璃橱窗不挂窗帘;墙壁上没有任何 图画和神像;砖铺的地面整齐划一,严丝合缝;这种朴实无华的装饰是防止胡蜂、 蜜蜂、蝎子、蜈蚣、蜘蛛和蛇的最好办法;这些动物在这块福地上的繁殖能力要比 甘蔗和咖啡的生产快速而容易得多;这种装饰可以在墙壁和床铺的白颜色衬托下, 搜寻和发现任何一种小小的、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虫身影。 侯爵以他看待事物的方式认为这里的房屋仍然处在未开化状态;他说,必须以 舒适、豪华、与庄园主身份相配、与庄园本身的重要地位相配的方式布置房间。结 果,他从墨西哥城里的家中搬来了厚重的麻毛混纺帘幄(上面缀有流苏、缨穗和镶 边)、路易十五式的家“具、各式各样的风景画、后形武器架、狮子毛皮、书橱、 桌式柜以及一切从法国带来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四大箱书籍月D 里面一半的书 籍是关于甘蔗种植、糖的分类、糖的化学分析、蔗田灌溉、糖的销售,总之除去几 部小说和字典之外,都是关于制糖和造酒的藏书。侯爵终于按照路易十五的风格布 置好了房间,整理了图书,开始研究(应该说继续研究)起制糖和造酒的学问。他 能够把今天阅读到的理论立即用到明日的生产中去,一面改造和推翻砍蔗工人、榨 蔗工人和锅炉房师傅多年沿用的古老方式。他甚至改变了水渠的流向,蔗田的灌溉 按照书上的说法实施,而不再用庄园里那些原始野蛮的工人的做法。鉴于酿酒厂就 要倒塌,他干脆另起炉灶,模仿一张绘有诺曼底古堡(据说属于征服者吉列尔莫时 期)的建筑图片,修建起另一座酒厂。一座带有沉重铁栅栏的哥特式大门,加上门 两侧带有雉堞和射击孔的高大塔楼。构成这座建筑物的正面;顺着塔楼延长开来的 是厚实、高大的围墙,它与那些古老的房屋相接,完全隔断了与田野的交通。这座 建筑物虽然宏伟,却只不过是旧工厂的替代物。当时只盖起一半,就已经花掉十万 杜罗。 装饰豪华的房屋很快就产生出意料之中的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帘幔上那漂亮 的皱折处就成了蜘蛛和蝎子的巢穴;在护壁纸那五颜六色的图案花饰上,不为人察 觉地爬着各式各样的害虫;笨重的座椅和长沙发下面,空气潮湿而昏暗,一些毒性 不大的小蛇也在试图安营扎寨。侯爵被蝎子蜇过,多亏了一服可以使蔗农起死回生 的特效药方才痊愈,可是在这之前不久,侯爵还嘲笑说,这种药是农民由于无知而 产生的巫术和迷信的结果。侯爵和埃斯甘东谈到这一点时,刚好是坐在餐厅里,他 俩像在巴黎海尔德饭店那样美美地吃过晚饭之后,正在喝咖啡。 埃斯甘东对侯爵说:“侯爵,要是蝎子再蜇您两三次,我才高兴呢。这套豪华 的布置,对首都来讲是好的。但是,在这片土地上,白色,只有白颜色,四面都是 白颜色才行呢,因为用这种方法才能发现敌情。如果我早来庄园一个星期,无论如 何,我也不会让您糊壁纸和挂窗帘。幸亏您忘了改造那最后一间卧室,我只好躲进 那间卧室里睡觉了。假如您还继续睡在您那张大木床上,说不定哪天夜里会从帐子 上落下一只蝎子,或者蜈蚣,等到天亮您就完蛋了。不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 觉得严重的是田里的事。甘蔗的长势不正常,叶子有些枯萎,这方面我一窍不通。 可是,毫无疑问的是别的庄园的甘蔗,我认为比阿特利瓦扬的长得好。这一定是因 为您禁止浇水的缘故,工人们是这么对我说的。” 侯爵十分平静地回答道:“您一点也用不着担心。甘蔗正是应该长得像您看见 的这样。那种看上去枝叶繁茂的蔗田,不会生产出很多蔗糖浆来。您将会看到今年 阿特利瓦扬能够榨出一百多万公斤糖来,而您欣赏的那些庄园连六十万公斤也达不 到。至于灌溉嘛,的确少浇了一次水,那是为了不让根部腐烂,而让甘蔗从土壤里 吸收更多的含糖物质。” 埃斯甘东怀疑地摇摇头。老工人曾经向他报告说,拉德彭特侯爵把一切都弄糟 了,甘蔗快要旱死了;他总是极力要按照每天念的那几本书上的说法去种甘蔗,而 不是根据多年的经验。 由于天气热得令人窒息,埃斯甘东和侯爵没有吩咐仆人就自己动手把差不多餐 桌上一半的东西挪到外面一块屋顶平台上,他们把蜡烛安放在玻璃灯罩里。很快, 在灯光的吸引下飞来成群结队的花蛾、甲虫、小蚊子以及种种五颜六色带翅膀的小 动物。埃斯甘东和侯爵一面拿这群飞虫取乐,一面继续争论问题;埃斯甘东坚持种 植甘蔗和经营庄园要从实际出发;侯爵则强调他阅读过的几百部著作的权威性。两 人话音一落,周围是一片寂静,因为一天的劳作早已结束。突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宁 静的夜空,随即从城堡的拱门里传来了回声。 “有人进攻我们城堡!”侯爵脸色苍白地说道,“早就有人告诉我,说一两天 内咱们得真正打一仗。您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借口修建烧酒厂赶快筑起城堡的道理。 您不必担心,我们可以自卫,他们是攻不进来的。我去拿武器,集合人马。” “不,用不着这个,侯爵,”埃斯甘东十分镇定地答道,“您从什么地方观察 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要进来,还是哪个行路人试探性地放枪,为的是引起人 们注意,以便能够收留他过夜。” “要是这样就太好了。我去看看。”侯爵回答说。 他立即爬上屋顶,那里有个带棚子的洗衣池;从那里不仅可以看到庄园的办公 室和院落,而且可以看到远处大片农田。侯爵用目光仔细搜索,不久便发现在星光 下一群强盗聚集在大墙前面。他急急忙忙跑下屋顶,向埃斯甘东报告说:“有一大 群骑马的人,大概有两百人吧。” “那也许是政府的部队。” “我不相信。”侯爵说道。 “不管是谁吧,最好隔着栅栏同他们谈谈,给他们开门。” 埃斯甘东,不是那种争强好斗的人,他一辈子手里也没拿过枪,甚至往往以生 性胆怯自居,但实际上他具有真正勇士的特点,正如我们在那次抢劫马车的事件中 所见到的那样;尤其是他有着做生意的怪癖,其强烈程度使得他愿意同强盗做买卖, 他想哪怕被抢走一部分,也可以赢利,这样他的自尊心才感到满足。 “这我连想都不要想,堂曼努埃尔。”侯爵说道。这时,埃斯首东坚持慢慢打 开铁栅栏和第二道门。拉德彭特反驳说:“他们会杀人的;我要死了,但我一定要 杀他们几个再死。” “您别抱幻想了,侯爵。如果真是强盗团伙打进庄园,工人同情的是他们,而 不是咱们;他们会让您一个人去拼命的,那您的死期可就不远了。还是开门吧!” 侯爵说不开门,埃斯甘东说开门;正当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 魁梧、身穿青衣、神情刚毅、严肃的男人出现在他俩面前。这个手持双枪的人说道 :“动一动,我就开枪!让你们必死无疑!”那声音坚定、果断,侯爵和埃斯甘东 从那声音和那人的眼神中认识到,那不是假话,只要他一扣动扳机,他们在一秒钟 之内就会从阿特利瓦扬转人最热的那块土地上去了,因为可以肯定埃斯甘东和侯爵 是犯下了要罚人地狱的罪孽。 由于愤怒,侯爵的下巴连同那浓密的花白胡子在一起发抖。埃斯甘东呆呆地啃 咬着指甲,如同往常处理重大交易时的习惯一样。堂佩德罗‘卡塔尼奥用双枪瞄着 受害者的胸膛,也一动不动像座塑像似地呆在那里。这种局面不可能维持更多的时 间。埃斯甘东第一个打破了僵局,他的颚骨虽然有些耷拉,却还能说话:“用不着 动家伙,上校。”埃斯甘东一切都考虑到了,他不想称佩德罗为“上尉”,因为这 个头衔如果用到强盗头子身上,后者会认为是一种侮辱,他断定上校这个头衔更合 适得多。“上校,”他重复一遍,同时提高了嗓门,“用不着动家伙。我们是手无 寸铁的,根本没有打算抵抗。您请坐,咱们谈谈。” 卡塔尼奥说:“莫非我有幸同阿特利瓦扬的主人堂曼努埃尔。埃斯甘东先生谈 话不成?” 说着,他把双枪插人腰带,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仿佛在自己家中一样。埃斯 甘东点点头,机械地坐下来;侯爵也随之落了座。 “不久以前,没有好多天,也许一个月吧,我就在这个餐厅,就在这张餐桌上, 同拉德彭特侯爵先生共进午餐,我还交给您一封推荐信呢。” 侯爵惊讶不已,由于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而感到不知所措,所以没有十分 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但是,卡塔尼奥的说明使他清醒过来。 “亲爱的朋友,”他一面向卡塔尼奥伸出手去一面说道,“为什么不按一下铁 栅栏上的门铃呢?铃声一响,您就可以跟您带来的朋友一起共进晚餐了。现在正是 吃饭的时候,厨房里一定还有东西。” “不久前在山顶上,我正是这样对小伙子们说的。我答应他们一定会有一顿丰 盛的晚餐可用。现在,正像有人说的那样,我们还饿着肚皮呢。我看就凭着这份法 国式的文雅与豪爽,我的话可以兑现了。劳您大驾,请下令开门,让他们进来,安 顿一下他们的马匹,好吗!” 侯爵没等他那“亲爱的朋友”再说一遍,就亲自下去,用随身的钥匙打开栅栏 门。堂佩德罗手下的小伙子们纷纷涌人,他们似乎训练有素,立刻分别守住出口和 院落,准备对付工人或主人任何自卫的企图。他们告诉侯爵,等头领下来,他们会 按照命令行事的。仆人们这时赶忙上楼重整餐桌;那位法国厨师准备再端上美味佳 肴,新鲜水果,蜜饯瓜以及其他可口的甜食。 堂曼努埃尔‘埃斯甘东还没有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甚至想(不过随后就打消 了这一坏念头),侯爵会不会是这个强盗头子的同谋,或者两人早就策划好了这出 从他身上捞钱的闹剧。 堂佩德罗。卡塔尼奥走下楼来发号施令。他安排十个人把守敞开的大门,命令 不让任何人出人;他吩咐其余的部下立刻给马喂料,但不得卸鞍;最后他补充说, 他同庄园主吃完饭之后,他们就在同一餐厅里进餐;他说,他们可以不慌不忙、安 安静静地美餐一顿,因为由他来照看庄园主。 侯爵惶恐不安地注视着这番安排,那头目下令时是那样沉着、自信,仿佛他倒 成了庄园的主人。 安排好以后。堂佩德罗和侯爵又回到餐厅,埃斯甘东一直待在那里思索这件事 会怎样收场,他能从这一恶运中捞到什么好处。晚饭已经摆上餐桌,埃斯甘东和侯 爵这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他俩不停地吃菜,喝陈年老酒,为这位怪客的健康干杯。 “您看,”卡塔尼奥对侯爵说,“有时候最严密的防范也是没有用的。这座封 建城堡和栅栏上的粗铁条,对您有什么用处呢?我确实没有按门铃,因为我来访的 那天,既没看见栅栏上的按钮,也没看见二道门上的铃铛。假如我事先知道这些情 况,那么我从正门进来会更合适一些。” “上校,您干得漂亮。”埃斯甘东说道,“如果不算冒失的话,您能不能说说 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办法其实很简单。我们把一匹非常听话的马靠近墙边,一个小伙子像马戏演 员那样站到马背上面,再上去一个小伙子,后者试着登上前者的肩膀,再站直身体 去攀缘墙头。但是,他们运气不好,两人都摔了下来,幸亏都没有受伤。不过,有 支手枪走了火,你们大概也听到了那声枪响。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已经暴 露了目标,再也不能耽搁时间了。我们又试了一次,我想第一个进庄园,这是我的 责任。我上去之后抓住一个谍口,在上面拴上套绳,就从雉堞上滑到庄园里面来了。 楼上的光线成了我的向导,我登上楼梯,没有遇到一个人,就到了你们二位坐的地 方,这时你们正在安安静静地思考着螃蟹的永生问题。现在,咱们已经是朋友啦, 至少已经是熟人了,可以无话不谈。啊,对了,为了今后咱们处得更好,我要求绝 对保守秘密。在墨西哥城里,这些事一句话也不要说出去,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过一样。另外,不要放任何人走出大门,至少四五天之内要这样。不要忘记咱们的 生命是均摊的,如果有人去当局告密,那么您,堂曼努埃尔,还有您,侯爵,早晚 有一天会被乱刀剁成肉泥,那可就太遗憾了。庄园里的工人会在今天夜里由我的士 兵来通知这些注意事项;鉴于他们已经对我们表示支持,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些事都处理完了,你们用不着害怕什么,咱们继续像好朋友似地谈下去。既然你 们像个骑士和通达世故的人那样接待我,我也会同样处世为人的。” 为了进一步赢得庄园主的信任,堂佩德罗从腰间解下两把手枪,把它们放在餐 桌上。 他们一直谈到深夜很晚,不仅是埃斯甘东而且也有侯爵,都被首领或者像他们 称呼的那样“上校”的谈吐举止给迷住了。在丰富多采的谈话中,他讲述了从陆地 去得克萨斯和新奥尔良两省的旅行;对印第安科曼切族的征战;西班牙人称之为 “内省”的广大地区居民族长制的生活;他年轻时的冒险生涯(曾经不止一次有生 命危险);但是,不管埃斯首东多么努力,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堂佩德罗受过如 此良好的教育,有着如此健全的体魄,又是如此卓越的人才,竟然选择如此危险的 行当,而不去谋得个正当、有益的职位呢?于是,他提出愿意给堂佩德罗在矿山上 或某个他主管的农庄或企业里安排一个职务。 堂佩德罗作为回答这样说道:“这都是命运对我的安排。很久以来我就没有个 人意志了,我无法支配自己。至于钱财嘛,我一向不缺钱花。我要钱干什么用呢?” 埃斯甘东的一片好心唤醒了卡塔尼奥对爱情的回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 扔在饭桌上,几乎是伤感地说道:“我要钱干什么用呢?没有她……金钱对我有什 么用处呢!”他声音低沉地补充道,一面用手帕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更确切地说是 抹去眼睛里的泪水。随后,他起身到屋顶平台上,激动地来回踱步,足有一刻钟之 多。 埃斯甘东和侯爵本想不惜任何代价来满足内心的好奇和了解这个奇怪而神秘的 人物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是,他们不敢追问。等卡塔尼奥从平台上返回时,他们请 他去休息,领他到一间卧室睡觉。与此同时,小伙子们占据了餐厅,厨师便开始重 新上菜。 睡觉!……这天夜里谁能睡得着呢?人们都在院子里抽烟和乘凉。到黎明时分, 堂佩德罗做了某些明确的安排之后,方才搬出一张帆布床,和衣而卧,熟睡了两个 小时。埃斯首东和侯爵回到各自房间,但是既没有脱衣,也没有合眼。 翌日全天,堂佩德罗和他的部下都呆在阿特利瓦扬,夜幕完全降临时,方才上 路。 卡塔尼奥同埃斯甘东告别时,说道:“可以肯定,我打算今晚过夜的庄园不会 像这里这么热情地接待我。不过,走着瞧吧,我会按同样办法行事。” 埃斯甘东把手伸给卡塔尼奥,并且悄悄塞给他一张纸头。卡塔尼奥打开一看, 是一张三千比索的代金券。 卡塔尼奥定睛地注视着埃斯甘东,问道:“取得出来吗?” 埃斯甘东用另一种目光回答了卡塔尼奥想要问的一切问题,然后自然而简捷地 说道:“取不出来,我也就不会给您了。” 卡塔尼奥收起纸片,用目光向埃斯甘东表示感谢,又用马刺刺了一下坐骑,不 久便消失在炎热的夜雾之中。 “这笔生意做得漂亮。”走回庄园,关好那扇哥特式的栅栏门之后,埃斯甘东 对侯爵这样说道。 “对,先生,的确干得漂亮。这位上校,或者说这位头领,很可以把咱们都干 掉……干掉也许不会,因为这不是他要干的买卖;但是,要上一万比索,倒是真的 ……他拿了三千就满意……咱们还赚了七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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