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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一种预感 就在显赫而有功的上校刚刚修整他的造币局时,我们有空去萨乌斯庄园旅行, 了解一下那里发生的事情。 堂雷米希奥还没走上三里地,便勒住坐骑,点燃一支香烟,开始沉思起来。 “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不能听伯爵的命令了,马上回庄园去!我就 跟他说,忘记带钱了,我的马掉了一个掌,随便什么借口吧……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会发火?会像往常有人不合他那专横的意志,把我臭骂一顿?会把我轰出庄园? ……不,不会的。他绝对不会把我赶走的。有一种预感告诉我,就在我离开庄园的 短短时间里,那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难道伯爵夫人死了?伯爵与侯爵之间发生 了纠纷?天知道!一定出什么事了。心里总有这么一种感觉。用不着再多想了。” 他决心已定,扔掉烟蒂,拨转马头,放开缰绳,向庄园飞奔而去。 何塞。科尔蒂约没有料到堂雷米希奥会回来,以为他早已走远了呢,因此见到 他出现在路上便吃了一惊。退路是没有了,也找不到令人满意的借口,只好孤注一 掷了。他用马刺一磕坐骑,手里抱着东西,像闪电一般与堂雷米希奥擦身而过。何 塞的逃走使后者颇为惊讶,但进一步证实了他心中那可怕的预感。他本想去追科尔 蒂约,或者吩咐仆人们前去追捕,但是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那逃走的家伙已经消 失得无影无踪了。堂雷米希奥心里想,就算这个车夫偷走几匹马,这与他猜想的灾 难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堂雷米希奥走进庄园,四周平静如常,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那一对夫妻正在 田里劳动;畜牧场的领班正带着雇工把小公马从马群中分离出来;几个小伙子正在 院子里和马圈中刷马;几头母骡仍像往常那样静静地套在四轮敞篷车上。他立刻向 人们问起了车夫的事。 一个男仆回答说:“他把骡子套上车以后,就给马备鞍,说是去给东家遛马, 那些马都累得筋疲力尽,烦躁极了。” 堂雷米希奥摇摇头,跳下马,向侯爵的房间走去。此时,几个女仆趁侯爵不在 卧室的时候,正在收拾打扫房间。 “侯爵先生出去时是徒步还是骑马的?”堂雷米希奥问那几个女仆。 “我们没有看见,进门以后,房间里没有人。他穿的是干净衣服,因为昨天的 衣裳在这里呢。” 堂雷米希奥于是向玛丽娅娜住的那片房间走去。他看见玛丽娅娜正在她的小花 园里来回踱步,自从婚礼未成以来,她总是这样沉默而悲伤地走来走去。她抬头冲 他一笑,又继续走起来。 他经过玛丽娅娜的房间来到伯爵住的地方。房门是关闭的。他轻轻叫叫门,随 后又用力敲一敲……没有任何动静,没人应声。他侧耳听听……死一般的寂静。 “这事有点奇怪。如果伯爵要解雇我,那更好。不过,要是必要的话,我就把 门砸开。” mpanel(1); 他转身走了,不久便由庄园的铁匠陪同,带着必要的工具折返回来。房门根结 实,门锁很旧,既结实又复杂,不过,最后总算打开了。 堂雷米希奥跨进房门,走遍大大小小的房间,竟然空无一人。最后,他决定去 书房看看……那里的房门也锁着。那个要报仇的车夫为预防不测把书房也给锁上了, 并且带走了钥匙。 撬开这道锁还比较容易,房门被慢慢推开了。 堂雷米希奥和铁匠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连后退。伯爵和侯爵各自手中握剑,奄 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的血泊之中。 “上帝呀,真是作孽啊!这可怎么办呐?” 踌躇片刻之后,堂雷米希奥吩咐铁匠道:一快去叫两个小伙子来,再让一个小 伙子骑马去接外科医生,让他带上一匹空马。“ 铁匠飞跑着去执行命令了。堂雷米希奥跪到地上察看伯爵和侯爵是否还有呼吸。 “要是有人说是我杀死了他俩,那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证明这是近亲之间的决 斗呢?也许只有那个该死的车夫是唯一的目击者。先听听再说吧。” 他把耳朵先贴到伯爵的心口上,然后贴到侯爵的心口上。 “感谢上帝!”他说道,“他俩还活着,只是昏迷过去了。” 由于两位斗士的伤口还在流血,堂雷米希奥利用仆人来抬他俩上床之前的这段 时间里,掏出自己的手帕,撕成两半,给他俩止血。当他站起身时,发现伯爵小姐 像镶嵌在画框上的一尊神像一样站在门框正中,她的头发用一条蓝绦带和一把白发 梳束在脑后,如同往常清晨在花园里散步那样。 或许是一种预感,或许是由于精神错乱而改变了走路的方向,她的神志处于清 醒与糊涂之间,她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疯子,对自己的行动举止不甚明白;她沉默 寡言,除去堂雷米希奥,不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因为她把任何人都当成敌人;她不 愿意别人谈论任何一件过去发生的事,可是在她脑海里一直记着往事,仿佛经常被 一场恶梦所困扰似的。她也有平静和忘却往事的时刻,于是便以为是在过另一种时 光,虽然悲伤,但却等待着胡安的到来,以便同他举行婚礼,也等待着阿古斯蒂娜 带着她那已经长大、并且非常英俊的儿子一起归来。她父亲已经心软,原谅了他们, 向他们伸出了双手,大家仍然生活在萨乌斯庄园,非常幸福地像往常那样奔跑在长 满青草与白花的田野上。 这番冥思苦想是漫长之极的,清晨在花园里散步这样想,黄昏时分坐在躺椅上 仍然这样想,因此,堂雷米希奥看见她处于如此平静的状态,或者说是基督徒般的 顺从,便抱有如下的希望:当有人打听她的情况时,他便肯定地说,用不了四、五 个星期,她就完全可以恢复正常。 伯爵小姐机械地离开花园的时候正是处在这样一种状况之下,她远远地跟在堂 雷米希奥后面走着,前者则毫无察觉;她穿过一个个已经敞开的房间,一直来到书 房门口方才停步,惊恐万状地注视着躺在地上血泊之中的父亲和侯爵。 她在花园时脑海里描绘的恬静画面,是由于神经原因、为平息痛苦而出现的, 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完全恢复了理智。 她被吓得全身冰凉,双手捂住眼睛,揉了又揉之后,重新注视着那两个浑身血 淋淋的男人。 “堂雷米希奥!堂雷米希奥!”她声音颤抖地呼喊着,“这是怎么回事?发生 什么事了?我的天!您说句话呀!给我说明白这件可怕的事!我现在脑子非常清醒, 不过我担心还会犯糊涂。我觉着我的神经要错乱,要让我没完没了的发疯。我父亲 死啦!侯爵把他给杀啦!……不、不,是我杀死的!我本应该听他的话,去结婚! ……可是,我不能啊,堂雷米希奥!我不能啊!我会给您解释清楚的……那是不可 能的啊……” 她再次揉揉双眼,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伯爵和侯爵。 “他俩决斗来着,伯爵小姐。不过,只是受了一点伤。他们还有呼吸,还都活 着呢。咱们赶快给他俩包扎,他们一定能康复。感谢大慈大悲的上帝,您又恢复了 理智,鼓起勇气,帮我给他们止血吧。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停止呼吸了。” “对,对!”玛丽娅娜一面说着,一面从呆立在门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咱 们一定要救活他们。他是我父亲,他是我父亲,虽说他不讲道理,脾气古怪,可我 是他女儿,他是因为我才这么要死的!” 她一边坚决而又满怀柔情地说出这番话,一边从薄薄的衣衫上撕下一条布片, 跑到父亲身边跪下,拥抱着那个僵尸般的身体,擦擦那张青紫色变形的面庞,怀着 热爱与尊敬的感情吻吻那宽宽的前额,抽掉堂雷米希奥敷上的麻布,在那血渍斑斑 的衬衣下寻找出血的部位,由于一时缺水,她蘸着自己口中少数的唾液,开始轻柔 地擦洗伤口。就在她满怀怜悯之情地做着这件事的时候,一线希望的光芒照亮了她 的心田,转瞬间便消失而去,使她重新陷人茫茫的黑夜里。伤口很小,也不很深, 只是让侯爵锋利的长剑稍稍刺了一下。 “我父亲会好的,侯爵也会好的,他俩会认真思考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们会原 谅我的,两人会精心照顾我的,也会给我自由。主教大人,他是那么圣明和善良, 也会过问我的事情,他会替我求情的。也许胡安会回到庄园里来,他会成为我的丈 夫,会把我那心肝宝贝儿子带回来……” 这是一个充满幸福和恬静的美梦。一道充满美好幻想的闪光掠过她那洁白的前 额。从她那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刚好落在伤口上,仿佛是让伯 爵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伯爵微微睁开眼睛,随后又闭上了。 玛丽娅娜在呼唤他。 “爸爸,爸爸!是我呀!是我!我在给您包扎伤口!……你们会活着的,对! 会活着的!你们要活下去,为的是原谅那个还在热爱你们的女儿,为的是让尊敬和 热爱你们的人们幸福地和你们聚集在一堂。” 玛丽娅娜用笔墨难以写出的柔情话语,希望父亲能够复活,能够回答她哪怕是 一句话;如果上帝让他离开人世,那么至少希望他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孩子, 我原谅了你。” 伯爵在沉沉的晕厥之中,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在生与死的搏斗中,他意识到 是女儿在呼唤他,如同人类出世那样,他拼命一挣扎便睁开了眼睛。他恶狠狠、严 厉而充满敌意地注视着女儿的眼睛。她吓得连连后退,双手紧紧地揪着头发。接着, 他右手的手指一面抖动着,左手推开玛丽娅娜,一面喊出一句可怕的咒骂。 玛丽娅娜站起身来,这时她也怒气冲冲地紧盯着再次陷于昏迷之中的父亲。 “他都快要死了,还这么残酷无情!”她说,一面狠狠地揪揪头发,然后撕碎 那沾满血污的白衬衣,接着猛然躲开堂雷米希奥的拦阻,穿过一个个房间,冲到田 野上,飞也似地狂奔着,一路上喷吐着愤怒而绝望的吼叫。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 如同婚礼那天在教堂里一样,上述场面转瞬之间就过去了。堂雷米希奥虽说意 志坚强、沉着冷静,却着实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去追玛丽娅娜,就 得抛下这两个濒临死亡的人,因为他们急需救护;如果留在他们身旁,那个可怜的 姑娘又该怎么办呢?她在精神错乱的状况下,会把男仆、女仆、牧工以及任何人都 看做敌人。 伯爵的房间,按照传统人们是敬畏的,可是发生上述事件之后,人们都十分惊 慌,便纷纷拥了进来。堂雷米希奥迅速从麻木状态中惊醒过来,他派人去拦截伯爵 小姐,把她送回她的卧室去,然后又吩咐几个男仆小心翼翼地抬起两个重伤的人, 轻轻地放到床上去。他亲自动手洗净伤口,接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给受伤的 人灌进一杯雪利酒,让他们安静地休息,一面等待着外科医生的到来。 由于神经错乱,玛丽娅娜飞快地奔跑着,犹如在空中飞翔一样。追踪的人们一 直无法拦住她,最后她精疲力竭地跌倒在水塘旁边,如果不是人们及时抱住她,恐 怕要淹死在水中了。在狂奔中,玛丽娅娜想摆脱自我,想远远地躲开那个可怕的书 房;在狂奔中,她已经撕碎了衣裳,这时她是全身裸露的。仆人们忙用自己的毛毯 将她裹起来,送她回到她的住房。 庄园里的人们一个个惊恐万状,在极度的混乱中,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女仆看到伯爵小姐赤身裸体、沾有血迹、双手揪着头发由两个健壮的雇工抬了 过去,便放声哭叫起来。男仆和长工们则你推我挤、跌跌撞撞、争先恐后地拥进主 人的房间,全然不顾什么主人的尊严与约束了。 堂雷米希奥被这血淋淋的恐怖场面弄得手足失措、震惊不已,尤其是刚刚发生 在伯爵小姐与其父之间的事使他深受刺激,因而仿佛一座雕像,四肢麻木,不管如 何努力,也无法挪动脚步。这时候爵徽微睁开眼,好像求救似地望望堂雷米希奥, 发出一声呻吟。这才把后者从慌乱的状态中唤醒过来。他重新振作精神,对伯爵和 侯爵的事又下达几道命令,便急忙跑去照顾玛丽娅娜,吩咐女仆给小姐洒香水,按 摩全身,然后给她穿上最好的衣裳,并且梳理好头发。这一路奔走造成的疲劳已经 耗尽心力,因此看来生命属于她的时间是不多了。 “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悲伤地说道,“明天就会有三具尸体了。”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到伯爵的寝室去了。他亲自用净水给伯爵洗伤口,裹上绷 带,脱掉衣服,盖好被子,最后很费了些力气给伯爵又灌下一匙雪利酒。接着立刻 来到侯爵的房间,做了同样的事,便去门厅迎候外科医生。过了不久,外科医生出 现在大路尽头,后面跟着佣人,两人骑马飞奔而至。 “以后您就知道发生的事了。眼下要紧的是赶快抢救这两个人,他们差不多奄 奄一息了。” 外科医生下马之后,同堂雷米希奥直奔伯爵的寝室。伤势是严重的,因为影响 到了肝脏;尤其严重的是流血过多,致使伯爵生命垂危。 外科医生出诊一向是随身携带着可能需要的一切必用品,他打开器械箱,拿出 手术刀,为伯爵扩展伤口,因为候爵的刀尖只在伯爵的腹部留下一个小洞。堂雷米 希奥见此情景,立刻惊慌起来,反对医生做手术。 “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否则的话,从现在起到明天,里面就会大量的化脓, 那可就是一、两天的问题了。说真的,咱们手上没有几天的时间了。但是,尽力而 为吧,可能性总是有的。请您让人给我准备一盆浓浓的香草汤。我马上给他包扎。 咱们去看看侯爵吧。” 他俩来到侯爵的房间,后者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情况一样。流血过多,不过,伤口并不严重。”医生仔细检查之后又补充说 道:“看上去好像严重,实际上不是这样。刀尖从两条肋骨中间滑了过去,没有伤 着任何重要的内脏。假如稍稍偏高一指,恐怕就要刺中心脏了。幸亏偏过去了。” 医生洗净伤口,敷上一些膏药,小心翼翼地缠上绷带,然后同堂雷米希奥一起 给侯爵换过衬衣和床单,让病人眼下本来给玛丽娅娜事先熬好的汤药。这个药方是 医生自己研制的。他俩吩咐两名女仆好生照看侯爵,之后便回到了伯爵的寝室,伯 爵仍然没有活过来的迹象。 医生和堂雷米希奥用滚热的香草汤配上酒精给伯爵擦洗全身,接着又给病人灌 下一剂汤药,然后整理好床单,最后也吩咐两名女仆好生照看着伯爵。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他们休息。”医生对堂雷米希奥说道。“如果两 个钟头之后他俩还没有苏醒过来,那大概就没有希望了。现在咱们去看看伯爵小姐 吧。比起这两个想玩命的武士来,我对她更感兴趣。万一他俩不能活下来,对祖国 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堂雷米希奥,您放心,我一定尽力去抢救他俩。如果人力 能救活他俩,我一定去救,那可就是奇迹了。” 伯爵小姐的情况并不比两个受伤的人好。 “看来她是睡着了。眼下只好让她休息,再观察一段时间。回生丹(医生给自 己的药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只能起兴奋作用。堂雷米希奥,您可要明白,对于心灵 的创伤和痛苦,把全世界的药都拿来,也是无济于事的。我敢肯定,她大概受过非 常残酷的折磨,这就是造成她目前悲惨状况的原因。” 医生和堂雷米希奥在床头坐下。吩咐女仆们退下之后,堂雷米希奥详详细细地 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我担心上次给她检查时发现的精神忧郁症会恶化成疯狂的分裂症。”医生说 道。“在我这一生里,因为行医的缘故,无论是在墨西哥城的医院里还是在我住过 的城镇中,我做过一种观察,确切地说是一种通达世故的观察,而不是学者式的观 察。神经错乱几乎总是因为完全失去了希望才发生的。希望是大脑赖以维生的精神 食粮。这种食粮一旦短缺,正常的运转就会停止,同样整个人体器官就会失调,就 会被饥饿摧毁。您设想一下,一个有家庭重担的丈夫,如果看到妻子患病,儿女因 为饥饿而啼哭不已,在如此困境中他又找不到工作,又没有人帮他一个比索;他既 没的可卖又没的可典当,那就完全失去了摆脱困境的希望。他就有可能神经错乱, 或者自杀而死。您再设想一下,一个店员从老板的钱柜里挪用了一万比索,拿去赌 博输掉了,他又没有用正当的手段改正错误,结果失去了恢复名誉和地位的希望。 那么他就有可能神经错乱,或者自杀而死。您再设想一下,一个堕入情网的男人, 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他的情人背叛了他,当他发现她已经躺在别人的怀抱里, 他就完全失去了幸福的希望。那他就会神经错乱,杀死情敌、情人、情人的母亲, 甚至一切有关的人。而神经错乱之后,他又会自杀而死。这样的例子,我能给您举 出成千上万个。您不必多想了,堂雷米希奥。凡是自杀的人都是神经错乱的,不管 他头脑清醒时的表现如何,比如在自杀前写下遗书、遗嘱,为后事做了安排,或者 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餐,喝下一瓶香槟酒。您放心好啦。您的儿子胡安也许会干出数 不尽的危险勾当,但他不会神经错乱,也不会自寻短见,因为他还爱着两个人呢, 就是您和玛丽娅娜,他的希望就在于此。假如您和玛丽娅娜去世了,我敢拿脑袋打 赌,他连一个钟头也活不下去。一旦希望破灭,对他来说,生命就没有半点用处了。 我觉得墨西哥城里那些庸医简直荒唐可笑。他们自封为精神病学家,为了让可怜的 患者恢复理智,竟然用冷水浸泡病人,或者把病人关进阴暗、潮湿的房间里,说是 让他们恢复健康。这些事我对您何必隐瞒呢?堂雷米希奥。如果伯爵死了,我是打 心眼里高兴的。这个性格乖戾的老家伙活在世上究竟有什么用处呢?他只会折磨这 个真正天使般的可怜姑娘。她之所以神经错乱,就是因为您刚才讲的这出惨剧让她 完全失望了。我一定尽最大的人力去抢救伯爵,如果他恢复了健康,原谅了女儿并 且同意她跟您的儿子结婚用p 么姑娘马上就会恢复理智的。我是唯一可以找到胡安 的人,我们两个亲如兄弟,我会让他露面的,并且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成亲。至于可 怜的侯爵嘛,倒不必盼他死掉。他用不着为了一个姑娘和三十万比索,跑到这座有 名的庄园里挨上一剑。伯爵小姐嘛,用不着给她再吃药了,目前这剂药量足以平息 她那紧张的神经,使她得到安静和休息了。不管多么困难,也要努力让她心头燃起 希望之火。” “您说得完全正确。”外科医生刚一说完,堂雷米希奥赶忙说道。这时医生一 面望望伯爵小姐的床头,一面挪到皮椅上去了。“我希望眼下这个局面能够改变, 否则的话,我也要神经错乱了。无论如何,我还是热爱伯爵的,虽说他脾气暴躁, 因为他待我比待他妻子要好,比待他女儿、亲朋好友要好。不过,他究竟为什么生 活呢?他反复无常,很难相处,整天像个白鼷一样钻在书房里;要不然就到野外去 跑马,一骑就是四、五个小时,不停地换马,不把牲口累得筋疲力尽,绝不罢休; 我们要是陪着他的话,他也不肯开口。可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他对女儿是那么冷酷 无情。朋友,您想得到吗?自从教堂那件事以后,他一次也不打听女儿的情况。随 便什么人,哪怕是出于好奇心呢,也会问问女儿是死是活呀!没有……他一声不响。 有时候他以为我要跟他说说他女儿的事,他就恶狠狠地盯着我,意思是说,他根本 不想听。” “真正令人难以相信!”外科医生叹道。“他之所以铁石心肠而且怨气冲天, 因为他不想结婚……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另外,您若是知道连他那条命都是亏了 他女儿才救活的,您又会怎么想呢?可他竟然那样专横地对待她!我不知道您是否 察觉到,要不是多亏了我,胡安差一点得了疯病,因为他未婚妻跟别人结了婚,他 就完全绝望了,他本想杀死侯爵、伯爵、您本人、主教和周围所有的人。上帝赐给 了我足够的力量,让我拽住他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腕,把他从伯爵站脚的地方拉开, 实际上,把他拉到教堂外面去了……您瞧见了吧,不幸的伯爵小姐连个‘是’字都 说不出来,这可是神父要她回答的,为的是验证婚礼的合法性,免得造成一出可怕 的悲剧,弄得举国上下都知道了。” 堂雷米希奥低下头,沉思片刻后,对医生说:“眼下发生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 事,一想起来我就不由得发抖。现在,您理清了我的思路,我感激您为我们大家、 特别是为我本人提供的帮助,我是终生难以报答的。至于伯爵嘛,他虽然不会有什 么感激之情,但是您如果按照我的请求把他救活,他会用金钱报答您的。” 就在堂雷米希奥和外科医生说东道西的时候,本来处于平静和虚弱状态的伯爵 小姐,突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接着从床上跳起来,仿佛有股强大的弹力将她掀 起,随后便向房门冲去,再次拔脚狂奔,这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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