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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给牲畜打烙印的季节 “浑身亮”是个骑马的人,也就是说,他是那种冒充农民和识马行家的体面人。 这些人身跨骏马,服饰华丽,下身着一件裹腿束腰的细呢料马裤,裤腿两旁各有一 溜儿银扣,上身穿着黑色长外套,头戴轻盈的白色宽檐毡帽,上面有螺旋状的蛇形 黑色饰带,蛇是金头银尾,钻石眼睛;绕绳缠在鞭把上,宝剑上罩着一个熟兽皮做 的薄套子,精心插在左腿下面的马蹬皮带里。这种独具一格的骑士类型,为墨西哥 所特有。马的体格并不太高大,长得十分秀气,脑瓜小巧,眼睛闪亮而灵活,尾巴 垂直,披着一排精致的鬃毛,四蹄如鹿蹄,一块马掌恰似白光闪亮的钢片一般,只 要轻轻一拉缰绳,它的嘴巴就会立即服从命令。不论是能跑长路的英国马,还是性 情狂暴的安达卢西亚马,抑或是善于负重的诺曼底马都不与它相似或等同。上述几 种马都有其各自的健美和用途,但是它们之中的任何一匹都不能与墨西哥的受过专 门现场训练的良种马相比美。精心制作的鞍具也是无可比拟的,不论是阿拉伯人的 笨重鞍子,或与其相似的尤其在下部、上部及整个鞍面上都装饰着色彩耀眼的刺绣 和天鹅绒的西班牙鞍具,还是英国的大马鞍――在这种马鞍上,骑手很不安稳,几 乎经受不住马的不规则或突然的颠簸――都不能与之相比。墨西哥的马鞍轻便、结 实,对于马背和骑手的骑坐都非常舒服,这样可以保持这种宝贵牲口皮肤的光洁、 腿脚的轻盈和臀部滚圆,最令人羡慕的是,除了舒服之外更能为骑手提供一种安全 感,只要骑在马背上,不论马是快跑,狂奔或由于受惊而横着身于跳,或由于高兴 而前蹄腾起和弓着背跳,骑手都不会被摔下来。这种骑马人在首都的林荫路上随处 可见,的确,他们用金比索购买内地庄园的最漂亮的马,经常轻而易举地抛出绊马 索,遇上不太重的斗牛,他们便揪起尾巴将其摔倒,他们平平稳稳地坐在鞍子上, 奔跑在豪华的彩车一旁,成为布卡雷利的漂亮而多姿的装饰品;但是,他们远不及 哈拉尔、梅斯基塔尔和寒地的真正牧场主那样娴熟、英武和强健有力。拉法埃尔‘ 贝拉萨(惠灵顿一个公爵所宠信的侍童)这个人,我们的读者早就认识,他不仅是 一个骑马的人,而且成了那种半人半马怪,但最终毁于骑士们的一片赞扬声中(对 于那些骑士,我们已经作了简要的介绍),他从未穿过别的衣服,也只骑墨西哥的 马,使用墨西哥的马具。由于他的使用经验,墨西哥马具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完善。 如果说“浑身亮”还不是一个完美的典型,那么他在阿拉梅达却树立了一个良 好的形象,他每天清晨都到那里去散步,跟许多与他有同样习惯的大人物交谈。在 我们说到的这个季节里,他骑马出来不仅是为了散步,而且是为了尽快结束许多应 该在拉戈斯的圣约翰集市开张之前处理妥当的问题。看来他似乎不必去寻找机遇女 神或者命运女神,因为这两个神明(如果是两个的话)会自动找上他的。 上午十点钟左右,他正骑马顺着圣安德烈斯大街急急忙忙往回走―――因为此 时堂摩西正等着他,忽然感到有人用树枝敲打他的草帽,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佩佩。 塞万特斯,他也是骑马从牧场出来的,牧场里有他的一些骡马和几匹从萨乌斯庄园 挑选来的马儿,这些马是他在几天前就买下的。 “上校,”塞万特斯说着伸过手来,“我趁此机会邀请您星期日上午八点钟和 我一起去度过欢乐的一天。我们要开一个集市给牛、小马和母马打烙印。您不仅爱 好,而且很精于揪牛尾、使绊索,这下有机会露一手,并教一教特拉维利帕的圣塞 万多牧牛人,他们也是去过农村的墨西哥城的体面人。中午,您可以在一家上好的 烤肉店吃饭,喝优质龙舌兰酒,那是曼努埃尔‘坎佩罗派人送给我的,如果这不为 您所喜爱,也不缺少恰特奥。马高斯或者克利克高特寡妇送来的瓶酒。” “浑身亮”满心欢喜地接受了塞万特斯的邀请,说他不仅不会爽约,而且还要 自作主张在星期六下午就去,这样一来,星期日清晨就可以到迷人的花卉磨坊去散 散步,还能为在野外较量中碰运气作好准备,对于较量,他承认自己不是他的好朋 友的对手。他们就这样继续交谈着,肩并肩地慢慢来到马约尔广场,在那里他们分 手朝着各自的家走去。 mpanel(1); 这个机会来得正好。多日以来,“浑身亮”一直在设法搜罗青铜色人,使其认 识他,并充当他们的保护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充当他们的头领。当然,必须做得如 同偶然碰上一般,不能暴露出任何企图,不能低声下气地乞求同这种胆大妄为的普 通人合作,这些人的胆量和勇气超过他,但其出身、状况和社会地位则大大低于他。 这种念头早在他的头脑中思来想去,但一直没有形成一个令人完全满意的计划。佩 佩。塞万特斯的邀请为他提供了解决问题的途径。在庄园和村镇都必然遇上强盗和 大道上的拦路贼中的精粹,不仅在墨西哥谷地如此,在内地也是这样,因为对于这 种人来说,四五十莱瓜的路途根本算不得什么,正如他们说的,只要有兴趣相聚, 他们二阵奔驰就可以跑出很远的距离,并在揪牛尾和斗牛中大显身手。 民团团长是个适合介绍给他们的大人物,他很有魄力,可以在关键时刻把他们 从任何困境中解救出来。至于他呢,不客气地接受了邀请,愿意冒险同佩佩。塞万 特斯一道去抛掷绊索套骡马,去揪起一头小牛的尾巴,这一行动再加上为印第安人 和乡下人支付龙舌兰酒和玉米肉馅饼的钱款,他立即就会被这些人所认识和敬重, 而这些人也会因为他们熟悉的“阔佬”的关照和友谊而付出更大代价。 埃瓦里斯托是这伙将要扑向勤劳与和平的社会的亡命徒们明面上的首领,而他 则是躲在排场和相对高雅后面的神秘而无形的首领,他那强有力的手中摆动的不是 龙舌兰纤维,而是坚硬的金属。 由于这种天才的活动能力和盗窃癖的驱使,他迫不及待地把埃瓦里斯托从山上 招来,同他进行了长谈,向他(适合跟他讲的)说明了自己的计划,但仍对他隐瞒 了其真实意图,邀请他带领自己大部分民团参加特佩特拉斯托克集市,并在那里征 集可组成两三个强盗帮所必须的人员,这样就可以轮换着当士兵或游侠骑士,以便 根据需要在这个地区巡游。那些自愿接受这一光荣职业的人,可以按股分红,同时 只要这些人全副武装、骑马出巡,他还每日付给他们一个比索。 埃瓦里斯托诚惶诚恐地得到了“浑身亮”的信任,他说路已经走了一半,并说 他不仅要去农村,还要到格兰德庄园去,因为他认识那里的主人堂佩佩,很有兴趣 前往拜访一次。 “您请休息,我的上校,”在特拉斯巴纳公路上进行的谈话结束时,埃瓦里斯 托对他说,“您将会有两个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成的小队。我已经招募了一些新 兵,他们之中有一个叫何塞。科尔蒂约,从前是萨乌斯庄园的仆人,此人大有用处, 他可以担任进内地那一队人的队长,内地的东西应有尽有。星期天见,我的上校。” “浑身亮”和埃瓦里斯托非常满意地互相道别,无须多加解释,他们完全明白 自己在著名的特佩特拉斯托克集市上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在继续讲述之前,把特佩特拉斯托克镇作一详细的介绍也是不无益处的,因为 我们在这部研究墨西哥风俗的长篇著作中多次提到这个城镇。 特佩特拉斯托克是最古老的城镇之一,其建立年代已经无从查考。无疑,它属 于特斯科科王国的时代,受过各朝君主的统治,其中就有奈特查华科约特智者国王。 正如古代墨西哥人的许多城镇一样,它的名称与其地形有着密切的关系,并被 用象形文字雕刻在一块石头上,类似于西班牙古代城市的标志和图案。特佩特拉斯 托克的象形字近乎于一个中间有几件农具的心脏置放在一幅水平回文图中。 著名的古物收藏家堂安东尼奥。佩尼亚菲尔说过:特佩特拉斯托克,即特佩特 拉一奥斯托一克,这一象形文字由这几个词根组成,特佩特拉意为山脉或石头,后 面的奥斯托一克,则当洞穴或部落讲,因而,它的词意就是“在石头洞穴里”这句 话的缩写。 将这个象形文字的稀奇古怪的解释与这片土地的外观相比较,一点相似之处也 找不到。地表的确很贫瘠,土壤深处是掩盖着文化的火山石,上面是随着岁月的流 逝而形成的植物土层;但是,在附近并没有石头洞穴,山脉距这里很远。如果说 “部落在石头上建立”,这样的解释倒是十分贴切的。编年史家和历史学家尽情谈 论着新西班牙各种事情,十分注重对特佩特拉斯托克镇的研究,他们说这里的居民 对于种玉米十分在行,所以,对自己的权利也十分珍视,因为,有一天,一队墨西 哥城的人以战斗的姿态(在两国和平相处时期)来到该镇,结果受到了居民们的惩 罚,被打得狼狈逃回自己的领土。 这个城镇从前也许人口众多,市容整洁,甚至兴建了花园,这是特斯科科人最 喜好的。但是,在西班牙人统治之后,这里变得人烟稀少,满目凄凉。为数不多的 直柳和垂柳生长在树上没有几只鸟雀的灌木丛、奥尔加诺和几株加州胡椒树附近, 这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昏暗的灰蒙的绿色;一条由茅屋组成的长街,一个带有小教堂 的广场,外面涂着石灰的几所高高的房子,由于日晒雨淋而污痕累累,这就是如今 的特佩特拉斯托克。 城镇最早创建者的子孙们已经成为其家庭耕种的那片土地的拥有者,这样就出 现了产业主,他们除了继承产业主,没有别的头衔,除了长期拥有那些土地,没有 别的权利。 后来,征服者的直系子孙来到昔日的特斯科科王国定居,根据地理位置的重要 性和土地面积的大小建成了如今的庄园和田庄,这一切都无须当事者的出场和同意, 只要他们承认这些宝贵的乡村移民区只能以牺牲原始产业主和他们的后代为代价才 能建成这一事实就行了。这样一来,留在特佩特拉斯托克的贵族居民便日见失去其 土地,而那些穷人和无地的农民则移居到其他地方,或者成为马塞华尔人而死去, 也有个别阿兹特克贵族由于极其例外的原因而保留下其原有的领地。 很可能是一个多明我会的宗教使团,在城镇形成的同时,建立了两个庄园,园 内有灰石结构的坚实宽敞的楼房和办公室,正如对好建筑的称谓一样,人们把属于 菲律宾传教士的这两座庄园叫做格兰德庄园和奇卡庄园。 因此。特佩特拉斯托克就变成了完全依附于民政当局僧侣们的一个名副其实的 基督教传教区或团体。 村长、镇长、神父,所有的民政和教会官员都由庄园的当权者来提名,那些整 日在庄园工作和生活、只是到了晚上才回家睡觉的人们,得到了一种相对的幸福, 长期以来只是生活得比特佩特拉斯托克镇更为安定、有条理、讲道德和平静安适一 些。 住房得到了改善。神父重新翻修和油漆了他的大祭坛;小产业主们安然地占有 着他们的龙舌兰地和农具,在特斯科科各地的村镇中,特佩特拉斯托克堪称模范, 它的居民则是诚实人的典型。 根据各种各样的解除产业永久占有权的法律,奇卡庄园和格兰德庄园逐渐落人 政府手中,但政府经营不善,以致最终被萨利纳斯侯爵买了去。 在他儿子――我们已经看到他和“浑身亮”并肩漫步在墨西哥城的街头――的 经营下,这个村镇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精心耕作的庄园需要更多的人力,于是,除 了庄园原有的居民外,又迁来了一些居民在这里建房定居,他们带来了家眷,用自 己微薄的资本经商。 在他自己的地基上修建了一个大酒店,酒店正面的白色墙壁上用强烈色彩画着 的索奇特尔和奈特查华科约特像十分引人注目;又开了两个新店铺,供应各种各样 的货物和商品,从铁钉到炮仗,从女内衣到香槟酒,从棕榈帽到粗细玻璃制作的茶 杯和酒盅,为使货物一应俱全,在货架的一个角落里还备有药品,在门上挂着棉布、 披肩和男女鞋。主要街道已经修整,填平了坑洼,压平了路面,清除了石头;最大 的变化是,神父用大主教赠送给他的一口声音洪亮的崭新大钟换下了钟楼上那口敲 不响的钟。镇长在格兰德庄园的资助下,修建了另一个更大的广场。柳树被连根挖 掉,代之而栽上了生机勃勃的白蜡树。 一言以蔽之,特佩特拉斯托克有其鼎盛的时代,星期天是被指定的集市日,附 近的庄园和牧场的人们来这里散步,购买水果和听神父做弥撒。有些星期天,人们 在我们称作马约尔的广场上用绳子和梁木搭成斗牛场,从恰品戈山上赶来三四头凶 猛的牛犊玩斗牛。那时,居民们的欢快之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没有一个人待在家 里,太阳落山后,镇子上点起了引火松,在它们周围,青年们跳舞、欢笑和叫喊, 直至晚上九点或十点钟。对此还应该补充一点的是,这里十分安全,因为从卖龙舌 兰酒的人到最后一名长工,都是忠诚可靠的,他们在附近耕种着小块土地,或者是 在庄园里劳动。 这一局面是佩佩。塞万特斯的功劳。从他来到庄园后,首先赢得了特佩特拉斯 托克人民的喜爱和尊敬,他把这里的大多数劳动力吸引到庄园里来,很快他的目的 便达到了,这一目的不是以钱为代价,而是以其和蔼可亲的待人方式达到的。他的 家庭和他本人的出现,使集市变得更为诚实可信,这就是居民们极为满意的原因。 当堂佩佩主人步行或者骑着他那日日更换的良种马散步在村镇的主要街道或田野时, 所有的人都摘下帽子向他致敬。他同全家住在格兰德庄园和奇卡庄园,比住在墨西 哥城最豪华的深宅大院还要安全。 一天,来了两个衣着华丽、骑着骏马的骑手在龙舌兰酒店前下了马。他们可能 是来这里吃午饭的,尽管这里不是客栈,酒店主人好心好意地让妻子为他们弄点吃 的,以使他们满意――正如通常对待所有的顾客那样,用以证明出售阿潘平原最纯 正的龙舌兰酒的索奇特尔酒店的好信誉。 两个骑手吃饱了饭,又喝酒闲聊了大半天。下午结帐时,跟酒店主人发生了争 执,两人亮出了剑和匕首,不过没有发生流血事件,事情的结果是,这两个人花了 一点儿钱――第二天便十分认真地付清了――当上了酒店的老板。 忠厚的原酒店老板去了特斯科科。两位新老板立即开张营业,他们命人抹去了 墙壁上的索奇特尔和奈特查华科约特的传统形象,把墙壁涂成红色,并且倚墙搭起 了一个棚子。 埃瓦里斯托正是在这个酒店被人偷去了手枪和斗篷。谁能想到他后来竟几乎成 为这些酒店和不断来到这个村镇居住的亡命之徒们的主人。 自从酒店换了主人之后,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些面目狰狞的骑马的人, 他们在这里饮酒争斗,直至傍晚,一部分人走了,另一部分人留下来过夜,到了第 二天黎明便消失了。骚乱和斗殴有增无减,但是村长出于胆怯,不敢采取任何措施, 更不敢将此事报告给特斯科科州长,这种容忍,使不少身份不明的人纷纷来此相聚, 把这里变成了懒汉和歹徒的又一个聚居地,与此同时,当地的原有居民却一个接一 个地或迁往特斯科科,或迁往庄园,如同热地一样那些庄园里有村落和集镇。 待堂佩佩。塞万特斯意识到这一危险变化时,已经束手无策了,他没有别的办 法,只得武装起自己的仆役,加固人口的大门和围墙,晚上派出一个了望哨,他所 采取的一切防范措施,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谨慎。 尽管如此,他还是骑着最好的马,身边不带武器,在田野里穿行,检查农活, 所遇到的人仍以同样的方式向他表示关心和尊敬。 “您好,下午好,堂佩佩主人。”那些面色黑褐,一脸凶相的新来的居民们摘 下草帽向他致意,随后规规矩矩地放他过去,即使在天色黄昏的危险时刻,也不会 同他纠缠。 塞万特斯以礼相还,然后一步一步从他们当中走过去,有时候他们还一直把他 陪送到格兰德庄园的门口。 一天晚上――他们无疑了解到堂佩佩留在墨西哥城,家中空虚――一队由五六 个人组成的马队从龙舌兰酒店的棚子出发,快马加鞭直奔庄园而来。庄园大门已经 关闭那名了望哨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便把此事报告了已经入睡的马努埃利塔。 马努埃利塔是塞万特斯的妻子,著名将军科塔萨尔的女儿,这位将军在很长一 段时间内可以说是瓜纳华托州的国王。勇敢果断如同其父的马努埃利塔,不慌不忙 地穿好衣服,命令仆役们起床并全副武装起来,自己拿起一对随时押满子弹的手枪。 仆役们按照她的指令各就其位,她来到餐厅,点起了灯火,随后坐在她吃饭时 就坐的那把主椅上。强盗们已经到来,他们猛烈地、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大门。 马努埃利塔命人把门打开。 骑马人拥进了庭院,看到餐厅有灯光,便走到一座小楼梯旁,当他们看到女主 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检查或清点桌子上那些同花瓶、茶杯、酒瓶和菜盘放在 一起的银餐具时,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进来吧,随便哪一位都行,”她用坚定 的声音喊道。“你们半夜三更来敲庄园的门有何贵干?进来,说说你们的意图。” 大家无言答对,但是,有一个人来到门口,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是来找堂佩 佩主人的。” “堂佩佩主人不在庄园里,不过,我在跟他在一样。” “我们来……我们来……”那人结结巴巴地说。 “来吧,来吧,如果你们爱喝,就喝上一杯葡萄酒或者白酒,来呀。” 马努埃利塔敲响小钟,立时出现了三四个腰插手枪的仆人。 “去拿几个酒杯和一瓶我们招待朋友用的那种卡塔卢尼亚好酒。你们有几个人? ……进来,进来……” 这几个好汉下了马,一个人留下照看马匹,其余四个进了餐厅。 四个精壮小伙子长相也不丑,一个留着一脸乌黑浓密的大胡子,另一个尚未长 胡须,其余两个只是留着唇胡。他们的衣着也不差,衣领和衬衫都很干净。为了使 自己显得威风凛凛,他们在下马时故意让马刺、马刀和钢套相撞,发出不愉快的响 声。 马努埃利塔对此不加理会,她往小酒杯里斟满西班牙白酒递给那个最强壮最威 武的仆役,让他给客人敬酒。 “格兰德庄园,”她对他们说,“对于特佩特拉斯托克来说是神明。只有上帝 才会给它带来更大的恩惠,在这里,我们一无所有。如果你们怀着好意而来,只要 你们一开口,什么事情都有求必应,但是,如果你们试图对我们稍有伤害,这里有 许多子弹和许多同你们一样骁勇的小伙子,他们可以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去‘争斗’, 好了,喝下这杯酒,说出你们的心意。” 这位小巧、漂亮的弱女子的勇气和镇定在这些骑手们的心头激起了敬重和羡慕 的强烈感情,他们放弃了走出龙舌兰酒店时所怀的犯罪和邪恶念头,举杯相碰,一 饮而尽,随后不约而同地高呼:“堂佩佩主人万岁!” “萨利纳斯侯爵夫人万岁!” “我们非常高兴听从阁下的吩咐。”那个头领模样的人摘下帽子说,“像阁下 这样的人物实属少见,所以我们愿意为这种人去拼杀。从今天起,格兰德庄园和奇 卡庄园就像锁在箱子里一样安全。一言为定!”随即大家又一饮而尽。 马努埃利塔认为现在还不是给他们斟满酒杯的时候,她怕自己的殷勤会引起某 种变故。 “夜深了,小伙子们,”她对他们说,“明天一清早,我要到墨西哥城去,下 午才能回来。你们也知道,如果明天下午六点钟左右我们在特斯科科人口处遇上你 们,请你们护送我们,因为往往在这个时间那里有坏人。” 最后这一信任的举动竟把他们给迷惑住了。 “我的女主人是这么好的人,”其中一个毕恭毕敬地说,“您可以把我们介绍 给堂曼努埃尔。坎佩罗主人,请他每天卖给我们四卡尔加上好的龙舌兰酒,那样我 们就感恩戴德了!我们是特佩特拉斯托克镇索奇特尔龙舌兰酒店的主人,我们堂堂 正正地谋生。” “这事我可以办得到。佩佩会给堂曼努埃尔写封信,后天你们来取信。你们可 以自己带到庄园去,不过,不要在晚上,”她微笑着说,“最好在白天。” 这些乡下人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鞠了一躬,又吻过堂娜马努埃利塔的手,便告辞 了。 当妻子第二天讲起这件事情时,塞万特斯对此毫不怀疑。他大了解她了,他知 道她像她父亲一样,面对将要把她剁成肉泥的一个连也不会吓得发抖。 “你开门放进他们做得很对。像这种人就应该这样对待他们,或者把他们杀死, 不过,还是不结冤家为好。” 尽管塞万特斯认为经过这一事件之后,他的庄园会或多或少地安全一些了,但 他仍然注意到特佩特拉斯托克镇的面貌每日都在改变,他所认识的那些老居民渐渐 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另外一些,从面貌上可以看出,这些人对他不怀好意,他们 连龙舌兰酒店那几个人的装腔作势的表情也没有,酒店那几个说到底还是青年人, 并且打算在此居住,据他所知,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是热地一个甘蔗园的管家的儿子, 其余的是库埃纳瓦卡的一个富裕店主的亲戚。无须多谈塞万特斯的那封将他们介绍 给坎佩罗主人的推荐信,单说买了他的优质龙舌兰酒的索奇特尔酒店如今也变得生 意分外兴隆。 当塞万特斯得知巴尼内伊组织了一支民团,并委任寒水岭的一个庄园主做团长, 他以为特佩特拉斯托克的坏人会全部离去,使这个地区恢复宁静,因为它受够了那 些可疑者的惊吓,这些人总是全副武装,骑着好马,时常在龙舌兰酒店制造混乱, 闯进言栏抢走马匹,棒击印第安人,强迫这些印第安人给他们往镇上背草捆,只是 随意付给他们一点儿钱;但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事情越来越糟。 埃瓦里斯托在特佩特拉斯托克的出现,不仅没有扭转局势,反而鼓动那些亡命 徒,怂恿他们横行霸道;此外,当塞万特斯查清组成护路队的大部分成员都是特佩 特拉斯托克最坏和最骄横的农民时,他便毫不怀疑民团团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强盗 头子,他感到吃惊的是,像巴尼内伊这样一个严肃的军人,在授命一个如此重要的 指挥权之前,竟没有掌握其必要的材料。 在埃瓦里斯托率其护卫队来庄园的一次访问中,他的见解得到了证实。这个所 谓团长的外表及其夸张的、稍带蛮横的语言都使他感到厌恶,但他不动声色,因为 他不想惹是生非,他不和任何人发生直接冲突,使自己巧妙地保持着在奇卡庄园和 格兰德庄园所受到的那种传统的尊敬,这两个庄园从来没有遭到各地那些村庄的懒 汉及歹徒们的袭劫和侵扰。 事情就这样维持到州长准许在特佩特拉斯托克镇开办三日集市的那一天。佩佩。 塞万特斯希望保持他在该地区人们当中所受到的普遍尊重,并且增强――如果可能 的话――他在他们之中的影响,因而决定开辟一个给牲口打烙印的场所,这是招揽 顾客的必要手段,也是村长所安排的众多消遣中最主要的一种,这位村长只不过是 那伙歹徒们的一个工具,他安排这些娱乐活动,一方面是出于惧怕,另方面也是投 其所好,他庇护着这帮歹徒,并且按照他们的意志行事。 无论是否被邀请,墨西哥城几乎所有的骑马人都赶到了烙印场。“浑身亮”正 如他所许诺的那样,于星期六晚上带着他的仆役和马匹赶来了,并在格兰德庄园下 榻;星期日一大清早,埃瓦里斯托和伊拉里奥也带着护卫队的大部分人马来到这里 “待命”。公路无人守卫,这几天谁也不用担心被抢劫。十点钟,打烙印在格兰德 庄园的宅院前开始,参加的人数――尤其是骑马的人――之多,在庄园的长围墙对 面形成了一个圆圈,牲口被炽热的烙铁在右臀部打上烙印之后,从一个舒适的通道 被拖出来,一经松手,它们便像魔鬼似的蹦跳着,痛心地吼叫着,和着紧随它们的 揪尾巴者的步伐来到畜栏门口,揪尾人在这里又套住另外一些牲畜,再把它们带往 牺牲地。下午两点钟,浑身汗水和尘土、被强烈阳光晒得疲惫不堪的塞万特斯的客 人们撤回了庄园,马努埃利塔在宽敞的餐厅里为他们准备了墨西哥莱和法国菜中的 精品。四点钟,大家一同前往镇上的斗牛场。 在特佩特拉斯托克的最大的广场上,用梁木和大木板搭起了一个宽阔的斗牛场, 在场地的前面搭起了一个木板台或看台,台上装饰着特斯科科神父借给的大马士革 旧幔幕。马努埃利塔是看台上的主角,围在被邀请的特斯科科各豪门望族的姑娘们 之中,她的右边是村长的妻子,左边正是村长,他身着制服上衣和黑呢裤子。这群 人不能不显得光彩夺目,因为在这些干净整洁、身穿花色耀眼的棉布服装的姑娘中, 有几个十分漂亮,大家都高兴地微笑着,并以此种方式炫耀着她们那雪白的牙齿。 在斗牛场中的墨西哥城一些骑马人当中,自然少不了佩佩。塞万特斯、“浑身 亮”、拉蒙。科乌托和那位据说是著名的揪牛尾家的民团团长。在斗牛场四周和木 头栏杆的对面聚满了密集的人群,他们都是从特斯科科、恰尔科、阿梅卡以及更远 的地方赶来的。在这些人的后面是两排牧民和骑手,他们应大部分住在这一带的格 兰德庄园的仆役们的邀请,从各地的庄园和村镇以至从牧豆树林和圣塞万多赶来。 第一天在格兰德庄园斗牛,第二天在恰品戈,第三天在科斯蒂特兰。每场斗六 头牛,四头揪尾摔倒,两头杀死,被业余斗牛者剁成肉块,最后,这些牛都要被套 捕,并由卖肉人把它们宰杀。 应塞万特斯的请求,“浑身亮”打算露一手,他在大家面前充当牧民,试图以 此行使他今后在他们之中的影响,因而冒险跟在牛的身后;他哪能行!拉蒙‘科乌 托和佩佩。塞万特斯一出手就赢了他,他们从他手中抢过牛尾巴,加进动作,使牛 转圆圈。场上为他们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而给予“浑身亮”的则是口哨声,他只 好勒住马,灰溜溜地退出了斗牛场的中央。最后,他抱定了必胜的信念,拉蒙躲闪 在一旁,他终于摔倒了一头牛,赢得了一阵欢呼,这使他感到自豪和满足。斗牛结 束后,密集的人群来到了用灯心草拱门和幔幕装扮一新的集镇中心。在这条主要大 街上摆放着食物、桔子、豆薯、花生、糖果、瓜子、饮料和清水。这一切都置放在 蓝色晴朗的苍穹之下,经受着炽热的太阳光的照晒,一阵热烘烘的南风吹来,扬起 团团尘雾,被吸人人的喉咙。索奇特尔龙舌兰酒店顾客盈门,这几天那里荟萃着青 铜色人种的精英。“浑身亮”按捺不住内心的高兴。他的计划已经制订出来,因为 埃瓦里斯托享有上尉和韦腊克鲁斯公路护卫队队长的声誉,而他给他的用以支付招 待那些好汉们吃午饭和喝龙舌兰酒的钱,正可以使他同他们交谈,博取他们的信任, 并在他们之中征集勇猛无畏的新兵,这些新兵中不乏能带领人们在这上帝的世界屡 建奇功的长官。 第三天是最庄严、人数最多的一天。从墨西哥城赶来了巴列。阿莱格雷家族的 女侯爵,雷格拉家族、圣地亚戈家族、瓜尔迪奥拉家族的女伯爵,所有的贵族和佩 佩。塞万特斯的亲戚,此外,还有无数个货郎、背着筐篓出售小镜子、线团、纽扣、 卡子、缝衣针以及其他小百货;玩小轮盘赌的赌徒们带着扑克、骰子和跳棋在大街 和空地上设点,穿插于水果铺子之间。这一切给村镇和两处庄园的宅院带来了新的 欢乐景象,那里分别住上了新来的客人。然而,在如此众多的人当中,有两个人最 引人注目,那就是堂摩西和堂佩德罗。卡塔尼奥。后者可以说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男 于,皮肤被太阳晒得发黑,蓄着乌黑浓密的大胡子,油橄榄色的眼睛闪烁着威严的 目光,鼻梁隆起,体格强壮而匀称。他身跨一匹狂暴的马,后面跟着四个同主人一 样威风凛凛、骑着好马、服饰华丽的仆役。此人好像是个富裕的庄园主,来自瓜纳 梅,由堂多明戈。拉斯孔介绍给佩佩。塞万特斯。 “浑身亮”把堂摩西作为墨西哥城一个最富裕的赌主介绍给塞万特斯。 塞万特斯则把堂佩德罗。卡塔尼奥作为内地的一个最富有的庄园主介绍给“浑 身亮”。 “浑身亮”握住卡塔尼奥的手向他问好,但刚一松开手,便开始饶有兴趣地打 量起来,好像辨认一位老朋友似的。 堂佩德罗。卡塔尼奥也照此办理,不过,两人都掩饰着自己,几句无关紧要的 寒暄之后,他们便消失在大片人群之中。 这日打烙印按照往常的时刻开始了,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浑身亮”目不转睛 地看着卡塔尼奥,似乎想认出他来。大家交口称赞马努埃利塔,钦佩庄园里的井然 秩序,更钦佩庄园的豪华。人们来到了平台,那里已经摆放了一些椅子和遮阳篷, 为的是让太太们在观看打烙印时免受太阳的照晒。在打烙印期间,堂佩德罗‘卡塔 尼奥和他的仆役们成了人们谈论的主要话题。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得心应手地抛出 绊索;套牲口时也非常准确,抛出套牛角的绳决不会套在脖子上;他们不像粗野之 人那样鲁莽行事,那些人根本没受过这种训练。太太们的眼睛紧盯着这位新来的人, 羡慕他动作的灵巧、潇洒和自如,以及他胯下马的技艺。人和马浑然一体,比神话 中笨重的半人半马怪还要神妙莫测。 打烙印结束后,同前一天一样,人们又来到了餐厅。堂佩德罗。卡塔尼奥碰巧 在“浑身亮”的身边就座,两人沉默无语,但在吃完饭之后,“浑身亮”非常平静 地对堂佩德罗耳语道:“我们俩认识,我们不仅认识,而且还是老朋友呢。” 乔装的卡塔尼奥在椅子上动了动,向对方投去威严的一瞥。 “别怕,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不记得了?那次您从边疆回来,我把您领进总统 的房间,随后……” 这个所谓的卡塔尼奥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似乎要迫使他沉默。 “您是对的,我们大声谈些别的事情吧,以免引起怀疑,”“浑身亮”说, “今天晚上我很高兴像老朋友一样再次握住您的手。” 卡塔尼奥正要从桌旁站起来,“浑身亮”拉住了他,高声对他说:“请为我们 的朋友拉斯孔老人干一杯。如果您今天下午愿意骑一匹我的马,您一定会心满意足, 我带来的这些马正是瓜纳梅的。” 随后又东拉西扯地谈了些别的事情,待一打信号,他们便走下楼梯。然后,一 些人步行,另一些人骑马,一同前往特佩特拉斯托克,单等马努埃利塔一到,便开 始斗牛。 第二头牛是黑色的,它怒目圆睁,犄角坚硬,角顶像计一样尖细,这头牛几乎 野性未脱,它是牧牛人费了很大力气才从登上恰品戈最茂密的丛林的牛群中赶出来 的。佩佩。塞万特斯出于一种邪恶的企图,把这头牛献给那些假冒骑土、勇夫和揪 牛尾者的墨西哥的朋友们。这些人出于自信,一个不缺地全进入了斗牛场,他们极 力掩饰内心的惊慌,等待着牲畜的来临。牛栏的门打开了,这头牛一跃跳到了广场 的中心,用蹄子刨着地,以显然愤怒的目光看着这么多的陌生人,随即像闪电一般 扑向埃瓦里斯托,把犄角插人马的腹部猛烈地摇晃,接着往前一冲,马匹、骑手和 斗牛一齐摔倒在场地上,滚作一团。 八九个套索立即落到这血迹斑斑的一团上来,然而,运气极坏,他们没有套住 牛却套住了埃瓦里斯托,那些打扮人时的人正要拉紧绳子,佩佩。塞万特斯高声叫 道:“会勒死他的,会勒死他的!不要拉了!” 这时,待在用梁木搭成的场地之外的几个农民跳入场内,试图用斗篷把牛隔开, 斗牛这时怒不可遏,正要把马撕成碎片,马痛苦地嘶叫着、挥舞着蹄子进行自卫。 堂佩德罗。卡塔尼奥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抛出套索,套索不偏不倚落在牲畜 的要害部位,他随即拉紧绳索扯开了斗牛,牛又凶猛地向他扑来,但他躲闪开来, 顺势奋力一推,把牛推倒在地。 拉蒙。科乌托抛出了另一个套索,这样,两个骑手朝着相反的方向拉,把牛固 定住,与此同时,人们扶起了埃瓦里斯托,大家以为他已经死去,或者受了重伤。 那匹可怜的马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想站立起来,但终于气绝而亡;这时,埃瓦里斯托 带着浑身尘土和鲜血站起身来,围观的人们认出了他,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全身。 一处破伤都没有。待恢复平静之后,他又吹嘘说,要不是他一时大意,他就会紧追 着斗牛,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掀翻在地,掉它个粉身碎骨。佩佩。塞万特斯小心翼 翼地把这头如此强壮和凶悍的牲畜赶回了牛栏,放出了另一头善跑而不善斗的牛, 作为对墨西哥城那些打扮人时的观众的一种补偿。埃瓦里斯托坚持骑上自己的另一 匹好马,再次冲入场内,终于揪住了牛尾巴,将它掀翻在地,从而赢得了聚集在栏 杆前面的人群的热烈掌声。 斗牛结束后,马努埃利塔把这些大部分都是当日来的客人领到了庄园的花园里。 那些打扮人时的首都人仍留在广场,评论着下午发生的事情,各自赞叹着自己马匹 的品性,试验自己的马一踢马刺能跑多远,并且抖动缰绳,骑马冲撞,以验证马匹 的进攻性能。 埃瓦里斯托由于得到了镇上大部分好汉和他的护卫队的喝彩,心中十分得意, 他带着几分夸耀之情对乔装的堂佩德罗。卡塔尼奥坚持说,他的马匹在力气和灵巧 方面都不是自己马匹的对手,并说在一次持剑格斗中,他能在对手刺伤他之前把对 手杀死或打倒。 “说干就干吧,”堂佩德罗回答说,一边抽出了宝剑,“这里有证人和裁判, 他们可以裁决谁的马更有力,更灵活。” “不必动用宝剑,”塞万特斯打断他们的话说,“这样你们会有一个人受伤的, 这种事情发生在我家里,正如人们说的,太叫人伤心了;当然,作为消遣,比一比 骑手和马匹的技巧,那是另一回事,我们大家为优胜者欢呼和鼓掌。” 他的话音刚落,这位所谓的民团团长和那位乔装的庄园主便分立两旁,拉开一 定的距离并策马向前。堂佩德罗避开正面冲撞,拨马向左冲去,打算从侧面擒拿埃 瓦里斯托,后者动作敏捷,猛地回转头来,两个骑手膝部相撞,发出了声响、以至 拉蒙说:“这两个蛮子撞折了腿。” 长达半个小时的争斗尚未决出胜负。实际上两个人都很老练,都是好骑手。两 匹马受到两个骑手愤怒情绪的感染,也在这场斗争中为各自的主人奋力拚杀。 已经散去的人们又重新聚拢过来观看这场没有列人村长下令印刷和散发的广告 上的娱乐活动,他们时而鼓掌,时而为取得某种优势并策马勇敢进攻的骑手吹口哨。 马匹和骑手大汗淋漓,牲口和人的嘴里吐出血沫,进攻每失败一次,就要发出 一连串咒骂声,两人实在支撑不住了,胜负尚未见分晓,格斗几乎要停下来。乔装 的堂佩德罗。卡塔尼奥有一阵似乎要逃去,埃瓦里斯托发出了一种粗俗而嘲讽的狂 笑,他抖动洛伦萨纳缰绳,准备追击败阵而逃的敌手,但是,后者突然勒住了马, 随即一踢马刺,一抖缰绳,这匹马如同要跨过三巴拉长的一道壕沟一样,一跃跳了 起来,继而朝埃瓦里斯托猛扑过去,从侧面撞击他,民团团长和他的马重重地跌倒 在地。 这位内地斗士的英雄业绩博得了长达刻钟的欢呼和鼓掌,所有这些聚集在特佩 特拉斯托克集市的骑马人第一次以敬佩的目光看着他。 堂佩德罗。卡塔尼奥摘下帽子,向人群致敬。 佩佩。塞万特斯和墨西哥城的那些打扮人时的人围住了这位假卡塔尼奥,同他 握手,齐声赞誉他。“浑身亮”理所当然地为卡塔尼奥的马付出了一千比索,曼努 埃尔。坎佩罗补充说,在卡塔尼奥想离他而去时,他将给他往家里送去一千五百比 索,“浑身亮”又补充说他将给他两千比索。他们说东道西,谁也没有想起埃瓦里 斯托。那匹马和这位骑手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卡塔尼奥第一个跳下马来,把马交给一个仆人,让他牵出去遛一遛,自己上前 扶起埃瓦里斯托,埃瓦里斯托只不过是受了惊吓,右腿和背部受了轻伤。他的马站 立起来,腿部负伤。 拉蒙‘科乌托和佩佩’塞万特斯把民团团长领到庄园的一个房间,他们亲自用 甘蔗烧酒为他按摩,拉他的双腿和双臂,按照揪牛尾巴的习惯为他正骨;那匹著名 的马回到了马厩,几个仆役用烤热的龙舌兰叶汁为它涂抹肩部。 人们劝埃瓦里斯托平心静气地躺上两个小时,随后,大家唱着谣曲,乱纷纷地 走出庄园,到特佩特拉斯托克镇游玩,他们认为,在这次集市的娱乐活动中,没有 任何娱乐能比瓜纳梅的牧场主同民团团长之间的突如其来的马战更为精彩。 整个村镇,从镇长到最后一个长工,都在谈论两个长官之间的这场精彩格斗, 因为他们估计卡塔尼奥也是一个长官。舆论分成两种,埃瓦里斯托的士兵和那些与 他们同谋在寒水岭道路行窃的好汉们声称,尽管埃瓦里斯托遭受挫折,但他还是最 勇敢和不可战胜的人;另外一些主持公道和坚守中立的人则说,在特斯科科谷地― ―这并无意辱没堂佩佩主人――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卡塔尼奥长官这样的人。 也许我们的读者已经认出这位假佩德罗。卡塔尼奥就是我们的老相识胡安。罗 夫雷尼奥,他由于被行刑队的一个士兵的唯―一支装有子弹的枪所击中,我们当时 把这名垂危者留在了马斯科塔,读者还记得,弗朗科班长曾把料理他的重任交给了 村里的一位老神父,显然,神父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使命。 “浑身亮”心想,他必须不惜代价地把这位放逐者、这位因临阵脱逃而遭枪决 的人,这位满腔怒火地要向社会和如同古代宗教裁判所一样残酷无情地对待他的法 律进行报复的人拉到自己身旁;他,一个深谙世故的人,一个朝臣和富翁,不会在 如此明显的事情中出差错,他打算从这个异乎寻常的人身上捞到尽可能多的便宜, 因为此人如今要么自杀,要么复仇和犯罪,舍此别无出路。最后,机会终于到来, “浑身亮”抓住胡安的手臂,似乎心不在焉地交谈着,慢慢走出村外。 “尽管我很好奇,可我不想问您任何事情,也不想让您向我讲述您的奇特经历, 我只是企求您接受我全力为您服务的友好愿望。您不必怀疑我已经认出您来,我现 在正同英武的中校胡安。罗夫雷尼奥谈话。当我在官方报纸上读到您被枪毙的通报 时,我根本不愿相信,我觉得巴尼内伊不可能冷酷地杀死一个朋友,我疑心他是否 闭起眼睛来让您跑掉,因此,当我看到您的面容,见到您还活着,我并不感到吃惊。” 罗夫雷尼奥正要回答几件事情,“浑身亮”制止了他,接着说:“我有一个主 意,只要您同意,我相信很容易实现。凭着我在政府的一点儿影响,我可以争取让 政府赦免您,也就是说,恢复您的社会生活以至您的职务。比如,我可以说,当时 您如同死去一般,是田野里的一个仆役或附近村里的一个神父救起了您,并把您带 回家中,在那里,您得到了治疗。总之,什么谎话都可以,因为您也知道,人帮人, 可通神。您觉得这样如何!” “事情的经过几乎和您所想象的差不多。”罗夫雷尼奥回答说,“但是,您应 该同我一样明白,所有被枪毙的人,在挨了恩典枪之后便被埋葬,如果我又在世上 出现,那我们就滑稽可笑了,再说,我也活不了一个星期,因为巴尼内伊要和我决 一死战。为他玩忽职守,欺骗了政府和全社会而还给他一枪,这种念头我从来没有 产生过。我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上校,但事情不能这么办。谈我最近几年的生活经 历,对您来说既冗长而又无用,不过,只说两句话就足以使您了解我所处的境况。 我离开阵地几个小时是为了挽救一个我当时所爱的、如今依旧爱着的女人。我回去 晚了,便判我临阵脱逃,并处以死刑。经过很多周折,我想起去找巴尼内伊,他试 图把军事职责和朋友情义加以调和,从而救了我的性命。我以自己真正的姓名回到 社会的那一大,巴尼内伊就会终生失去其作为一个勇敢军官用伤口和服役换来的荣 誉,就会受到政府的蔑视。您发现的这个秘密,应该永远是秘密。在别人知道事情 内幕的那天,也就是您生命的最后一天,上校,因为我向您发誓,我在哪里遇见您, 就在那里杀死您。” “浑身亮”松开了胡安。罗夫雷尼奥的手臂,惊恐地避开他。 “这倒没有必要,也无须害怕。您已经向我讲了骑士和军人式的话,这就够了 ……” “浑身亮”再次亲切地抓起胡安的手臂,后者继续说:“您也许会问我为什么 没有自杀。一个像我这样境遇的男人,心中忍受着地狱里的刑罚和痛苦,已经没有 别的出路;但是,我还得关心那个为我作出了牺牲的生命,还怀着有朝一日见到自 己儿子的希望。把这两个人抛弃在尘世不顾,那我就是一个胆小鬼,给我的父亲增 添一种烦恼,我成了无耻之徒。隐姓埋名,像个逃犯般地生活在这个地区,我已经 这样做了。越过国界,用父亲提供的资财安静地生活在得克萨斯州,这我也考虑过。 痛苦、愤怒和可怕的烦恼逼得我发狂。我要向这个将我抛弃的社会复仇,要向只因 缺席几个小时便要将我杀死的法律复仇。我为什么要把这每时每刻搅扰着我心的巨 大而可恶的痛苦向您这样一个富裕而幸福的人倾诉?我为什么要对您说,有朝一日 待我把那个我所爱的女人――不论她是死是活――弄到手之后,我要把那座囚禁她 的庄园,或者说活埋她的庄园夷为平地…。 “岂有此理!这是哪个家庭,哪个庄园的事情?也许我能……” “您不必要求知道得更详细,我已经讲得够多了,最后,请您听另一个秘密, 如果您把它张扬出去,就要以生命为代价。我的决心已经不可更改了。被枪毙的中 校以佩德罗。卡塔尼奥为名又来到这个世上,他将成为最可怕的暴乱领袖(可因任 何理由暴乱)和最残忍的强盗。我带来的并将时时带在衣兜里的几份证件,可以证 明我是佩德罗‘卡塔尼奥,生于杜兰戈,是坎帕太太的老职员。这几份文件,四个 骑着好马的勇敢小伙子,您刚才已经看到我使用的两匹好马,我的武器和我衣兜里 的一些盎司,我要以此为资本,向全社会展开一场永不停息的殊死战斗。这样,我 即便被抓住判了死刑,也不会败坏我父亲的名誉,巴尼内伊也不会因此而受牵连。 一个偶然的机会为我提供了这些证件,我的慷慨的老朋友拉斯孔给我提供了马匹和 钱款。您看事情就是这样,上校,”胡安继续说,“尽管您已经认出我来,您还得 掩饰着,佯装不知,您以后回到家里也要十分镇静,您现在要对这些秘密守口如瓶, 命运和机遇使您知道了这些秘密,因而也把您推到了这种地步,您将可能付出生命 代价。” “在您与我这样的军人之间,”“浑身亮”以某种吹嘘的口气回答说,“生命, 正如下等人说的,实在无足轻重。使我同您相遇的偶然机会,对我来说是一种幸运。 我有一些大企业,正需要像您这样的人一同合作。这对您来说可以促使您报仇,对 我来说,可以得到钱。您需要恢复您的职位,迟早总有一天您会在不妨碍巴尼内伊 的情况下如愿以偿的;您需要报复和惩罚那个禁锢您的情人的人,并设法救出她来, 不论是死是活。我需要维持现在所处的高地位,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往上爬,但是, 决不能下降一个台阶。我的家庭习惯于过比较舒适以至豪华的生活;不能把三四个 姑娘赶到街上去住;赌博是我的最大嗜好;朋友们为我服务,但也靠我生活;男裁 缝和女裁缝;马匹和车辆;聚谈会和郊游以及其他千百种事情;这一切都不是靠一 个上校的微薄薪金所能维持的。我要往上爬,而不能下降。您应该明白,首先需要 的是钱,当您有了钱,公众很少关心这些钱的来源,富人总是受到大部分穷人的尊 敬和款待,因为他们期待着有一天得到您的某种恩惠。我可以给您提到四个理当绞 死或关人监狱的富人,但他们却坐在总统的桌子旁边,以自己的卡斯蒂利亚头衔同 总统尔汝相称。” 沉默了一阵,两人停住脚步,互相对视着。 “我们已经互相理解,”“浑身亮”继续说:“您已经知道我的生活秘密,我 知道了您的死亡秘密。有朝一日我公开了这个秘密,巴尼内伊便会处于十分尴尬的 境地,至于您……我不知道也说不清一个起死回生的人将扮演什么角色。如果您告 发了我,那后果则将是不堪设想的,死亡也许是最好的下场。请您伸过手来,我们 是朋友,永远是朋友。” 堂佩德罗。卡塔尼奥伸出了手,“浑身亮”用两只手抓住J 紧握了三四次。他 们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老远,这时才转过身来朝着特佩特拉斯托克方向返回,那里的 许多熟人已经发现他们不在了,正四处寻找。在此同时,民团团长经过治疗和一个 小时的睡眠,身体已经得到恢复,他又返回集市,等待“浑身亮”指示他下半夜如 何度过。 斗牛场里已经用爆竹搭起了焰火架,粗壮的炮仗和旋转花炮是用木炭和少量火 药制成的。待一点火,花炮便旋转起来,喷射出一道透明的火光,使整个村镇充满 浓烟;炮仗也交替炸响,雷鸣般的响声震得远处集市上的狗狂吠乱叫。 著名的索奇特尔龙舌兰酒店,正如人们常说的,也燃烧了。埃瓦里斯托在凉棚 里铺了一件华丽的萨尔蒂略斗篷,掏出一副纸牌和一堆零用钱及假比索,自己做起 了印第安人和农民的庄家。 三个盲人坐在一条石凳上,弹起了两把大十二弦琴和一把吉他。那些凑上来的 好汉们蹲在埃瓦里斯托的斗篷周围,掏出大把的钱下赌注,如果赌赢了,便收起假 比索和零钱;零钱已经堆满了好几块木板,他们便拿来同文明的因迪塔妇女或从谷 地的各村镇前来赶集的妇女做交易。 在彩灯高悬的大街上,独角仙一面跳舞一面在一把笛子和一面长鼓的伴奏下喷 出火星和炮仗。 佩佩。塞万特斯和曼努埃尔。坎佩罗都是品行端正、治家有方的人,他们回到 了家里,格兰德庄园的大门及时关闭,但是,奇卡庄园还在接待塞万特斯的朋友。 堂摩西带着他的钟乳石坐在餐厅,用金币和银币下了一个小赌注,不一会儿, 来了几个墨西哥城的骑马人以及乡下的店主和富人。“浑身亮”留在了镇上,并住 在镇长家里,他也下了赌注,恰好,那些好汉们闻声赶来,这正是“浑身亮”所希 望的。 堂摩西用他那神奇的纸牌稳稳当当地赢了所有的赌家,与此同时,“浑身亮” 却被镇长和那些好汉们赢去成堆的银子和他面前的几块金币。 他们喝酒、跳舞和赌博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特佩特拉斯托克镇呈现出一片残败哀伤的景象,有如一伙强盗在前一 天晚上闯入村镇,抢劫和屠杀了那里的居民。所有的房门紧闭着,寂无一人的广场 和街道上到处都是垃圾和被游狗大吃大嚼的鸡鸭骨头,偶然有一两个割取龙舌兰汁 的印第安人,背上背着皮囊和长葫芦,朝着山冈奔跑,前去割取龙舌兰汁,教堂尖 利的钟声呼唤人们去望弥撒,神父没有一天不在晨曦初露的时刻做弥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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