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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胡安枪杀自己的父亲 巴尼内伊通过特急邮差收到了追击巴伦廷。克鲁斯以至消灭他的命令。当天晚 上,弗朗科班长率领先锋队出发了。巴尼内伊把新兵站和一个步兵连交由州长负责, 自己第二天开拔了。 这是一场极大的骚扰,逃窜的叛军与穷追不舍的野战军所经过的那些贫穷的小 村庄陷入了不安的恐惧。 巴伦廷‘克鲁斯同他的乌合之众来到一个村庄,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村长 或者区长找来,要求他在一小时内交出食物、辎重和钱财,否则,将他枪毙。村长 尽力而为,向最富有的居民行使他的权威,这个交一匹瘦马,那个交一担玉米粒, 或三四个比索,或至少一匹伤痕累累的骡于,随便什么,哪怕是手头最坏的东西都 行,这样才能免于人狱或激起村长的反感。由于流浪汉和村里神经失常的人的加入 而不断增长的巴伦廷。克鲁斯的拥护者们,拥进了各个店铺或某个店铺――因为在 有些地方只有一个店铺――喝酒,吃奶酪和面包而一分钱不付,不一会儿,他们又 匆忙跑出来,吓得村民们直发抖,尽管为了不让他们再返回来,他们已经交清了硬 行摊派。 第二天,出现了弗朗科班长和他的部队,几个小时之后,巴尼内伊也带着步兵 主力部队和骑兵赶来了。又来一次征收,弗朗科班长(一定不要忘记他已经是上尉) 命令集合所有的人,首先集合村长或区长,他用简洁的语言说:“我要把你们全部 抓走,因为你们背叛政府。昨天或者前天,叛军曾在这里停留,整个村庄热情接待 他们,给他们提供钱款、粮食和好马,你们得偿还我,如果你们不供给我部队粮食, 更替的马匹(我将给你们留下困乏的马)和一队好骡群为我们的军需处驮运战车, 储备和档案,我就要把你们背绑起来,编入军团,大家一齐去打敌人。” 村公所成员、村长或区长极力表白说,他们是无辜的,是巴伦廷。克鲁斯以死 相逼迫,他们只好拿出了不超过五十比索的一小笔钱款,至于牲畜,不过是几匹衰 老伤残的马和三四匹一无所用、遍体鳞伤的骡子。尽管提供了这么多东西,但并没 有什么用处。甚至他们会主动提供这些东西,因为他们害怕巴伦廷。克鲁斯将威胁 付诸实施,胡作非为(仿佛他们胡作非为得还不够似的),枪杀一个两个或三个无 辜者。 弗朗科班长不往这方面理解,他充耳不闻,对于上述千种辩护不置一辞,他坚 持自己的命令,斩钉截铁地对他们说:“你们可别糊弄我,伙计们。我温顺仁慈得 像个少女,但是,如果有人欺骗了我,惹得我大发雷霆的话,那么饿虎比起我来也 像温顺的羊羔。行动起来吧,不要浪费时间了,天亮之前,我还要赶路,当上校到 来时,要把一切准备就绪,不得延误。” 弗朗科班长并不谨慎和客气,他住在村公所或区长家,在那里吃饭喝酒,他的 部队为巴尼内伊的到来作准备,并在不合时宜的夜里出发了,待居民们醒来之后, 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这时他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程。 巴伦廷。克鲁斯从他的圣佩德罗司令部出逃时,身后跟着十来个骑马的追随者, 而大多数人没有马,步行跟着他的人,或者分散开来,或者躲藏起来。但是,当他 经过村镇和庄园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力抢夺好马和武器,让步行者骑上马继 续赶路。当他来到马斯科塔村,同圣佩德罗相比,局势大有好转,人也多了。 弗朗科班长的行军速度很快,巴伦廷。克鲁斯的速度更快,因而一直没让他追 上。在马斯科塔镇,巴伦廷停下来组织自己的力量,但是,当他得知巴尼内伊的部 队已经集合起来,并带着一门从瓜达拉哈拉城运来的野战炮正在向他们靠近时,便 立即作好了在遭到突然袭击时上山的准备,在山上是不容易遭到打击的,即使遭到 打击,他也可以有效地自卫,或者把他的人疏散,给他们另找一个合适的约定地点。 巴尼内伊打算在这里结束战斗,他一面向墨西哥城请示,一面在马科斯塔镇安营扎 寨,以这里为基地,保护着哈利斯科州,萨卡特卡斯州和杜兰戈州。由于他能够从 墨西哥城得到源源不断的军需品,弗朗科班长就不必像刚出墨西哥城时对待圣马利 亚。德。拉。拉德里耶拉那样继续施行暴力,毁灭田庄了。既然我们回想起本书开 场时的那个风景如画的田庄,我们说明一下,那三个编人巴尼内伊部队的小伙子, 现在都成了弗朗科班长的宠儿,他是真心实意喜欢他们,不过,这可以称作一种军 人的爱。他喜欢他们的憨厚,注意到他们那种能抵抗日晒、雨淋、饥饿和时常能不 怕疲劳连续追击好像骑着鹿而不是马的敌人的强壮体质,他强迫他们一行走就是十 三四莱瓜,而且常常中途不吃饭,他打算把他们培养成士兵。因此,他总把他们留 在身边,让他们当尖兵,在他进入村庄之前先派他们去侦察。当遇到进攻时,如像 在圣佩德罗那样,他让他们冲在前面,他们总是走在弗朗科部队一百巴拉的前方, 所以,他们是先锋队中的先锋队。 mpanel(1); 三个小伙子起初愤愤不平,想武力报复弗朗科班长。最终他们平静了下来,容 忍了他们的处境,当看到戴肩章的军士长对关在田庄畜栏里的新兵们行使权威时, 他们甚至对军人生涯感到振奋。那些人,一部分在行军中开了小差,另一部分生了 病,留在了村子里,只有一小部分人编人了各个连队。起初,他们十分希望兰巴里 亚律师为他们做一点事情,随时送来释放他们的命令。他们不知道堂埃斯比里迪翁 的去世和堂娜帕斯夸拉的病重,他们还认为她不论花多少钱也要为他们找到替身, 从而让他们回到她身边。二十岁的年龄可以适应任何境遇,并能在不幸中获得益处。 胡安思念着卡西尔达,他模仿弗朗科班长,准备在机会到来时出人头地,为当军官 而干一番事业,引起长官的重视,并永远在他的麾下服务。自从巴尼内伊从弗朗科 那里得知这三个新兵在圣佩德罗的表现,知道他们挥舞枪托左冲右打,直打得敌人 望风而逃,并在受伤倒下之后仍然拼搏和自卫时,便让他们优先治伤,称他们为部 队里最好的士兵。听了这话,三人高兴得头脑发昏,几乎忘掉了自己的田庄,自由 和家中的舒适生活,对于塞娜纳斯塔西达的养子胡安来说,这是一种幸运。他既不 是圣马利亚。德。拉。拉德里耶拉的主人,也不是蒙提祖马一世的继承人,而是一 个纯粹的孤儿,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奥拉涅塔律师,回到他的家只能做个仆人,仅此 而已。一个仆人与一个中尉、一个上尉相比,该有多大的差距!往后,有这样的地 位,这样的官衔,他可以同卡西尔达结婚,她很可能同他一样,是一个单靠着律师 保护的孤女,也同他一样,她不过是个女仆,侍女或厨娘,总之,是一码事。在女 仆与上尉的妻子之间该有多大差距!他的这种念头既强烈又坚决,他利用一次机会 接近上校,向上校表示他决不会离开部队,甚至当墨西哥城传下命令时,他决心走 军人道路,毕生为一位十分勇敢的军官服务。他请求上校把他放在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他想模仿弗朗科上尉的气质,并想像他一样,成为一名深受上校赏识和尊重的 军官。巴尼内伊对这种行为十分满意,他那支始终拥有一千两百名自愿兵的部队, 就是由这种人组成的。那些当地人新兵,后来在可能的情况下都开了小差,但是, 那些志愿兵和老兵,即使在打散以后,也会重新回到兵营,正如弗朗科班长和其他 许多人多次所做的那样。 巴尼内伊拍拍胡安的肩膀说:“你的所作所为,大致同弗朗科班长差不多,你 是块当兵的材料,我一定保护你,把你培养成真正的士兵,你会胜过别人。你脱下 军服,去同‘皇帝’(因为整个部队都把蒙提祖马三世戏称为皇帝)一道化装成乡 村旅行者,在附近的村子走一走,看看有什么动静,侦察一下在这远近有没有叛军 或盗贼。我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不是通过村长和居民,而是通过我自 己的士兵,如同我亲眼所见一样。弗朗科会给你们指示的。从今天起,你受我的保 护,作为区别,我就叫你胡安士官,正如我曾经叫过、现在还叫弗朗科班长一样, 尽管他已经是上尉了。” 胡安满心欢喜,去把这件事告诉给弗朗科班长,并听取了他的指示。第二天, 他同“皇帝”一道化装成乡村旅行者,出去执行任务。这时他们是可以开小差的, 但他们并没有那样做。他们已经对军队产生了好感,对负伤也有一种自豪感,尽管 伤势轻微,但这是第一次战斗中得到的。巴尼内伊不只是了解,更是要考验一下他 们,如果他们按他指定的时间,三天之内回到司令部,他就可能确信他们,并增加 两个强壮、自愿的年轻追随者,正如他所要求的、组成他部队的一千两百个人那样。 这时,巴尼内伊又收到了政府的指示,他不能忽视部队的纪律和放松对距离这 里十到十五莱瓜地区的警惕。下午,他把士兵带出去练习射击。有时候,他带着一 支短小精悍的骑兵护卫队出去巡视,尤其要到人们告诉他可能有巴伦廷‘克鲁斯的 拥护者和密探出人的地方去。 一天下午,他领兵回司令部时天快黑了,在白日的阳光与晚间的黑暗搏斗的时 分,他穿过一道狭窄的深谷,这时他发现一个用斗篷裹上眼睛的先生,骑着一匹高 头大马按辔徐行。在安定的时期,这种相遇极为正常,也会放骑士过去,但是,在 这个地区正遭受群氓――那是巴伦廷。克鲁斯强迫组织起来的――人侵的形势下, 巴尼内伊认为有必要叫他站住。 那位先生一踢马刺。撩开斗篷,拔出了剑。巴尼内伊也如此照办,两人渐渐靠 近,几乎动起手来。一束阳光从一座山的豁口透射进来,照亮了这位先生的身材, 由于他在拔剑时,斗篷从一边掉了下来,于是暴露了他那男子的面孔,一脸浓黑的 络腮胡子,更使他显得坚定果敢。 “胡安!”巴尼内伊叫道。 “胡安!”罗夫雷尼奥也叫着。 “你来这儿干什么?为什么遇上了我?真是倒霉,你给了我一生中所等待发生 的最大的不愉快。”巴尼内伊说着勒住了马,把剑插人剑鞘。 我一直在寻找你,胡安,“罗夫雷尼奥回答说,”在遇上你之前,我一直在赶 路。后来见到了护卫队,我猜测就是你,至于我抽出剑,那是我怕遇上了别的可能 进攻我的首领,他会把我当成常在这些道路上行走的众多的反叛者之一。不过,我 再说一遍,我一直在寻找你,无论我的命运如何,我都为找到你而高兴。“ “过来,”巴尼内伊回答说,“我们到我的司令部所在的村庄去,到那里我将 告诉你等待着你的事情。以及你迫使我对你的过失应进行的惩罚。我没有寻找过你, 我力图忘却由于你而使我这辈子第一次陷入万分尴尬的境地。那个可恶的贡萨利托 斯,连个班长都不是,却嘲弄了我,在我本应抓住并枪毙他时,他逃跑了。” 胡安。罗夫雷尼奥没有吱声,他把剑插人剑鞘,又将斗篷遮住眼睛,这样,两 人相随着,继续默不作声地走起路来,一直来到村里供巴尼内伊做住房和司令部的 那所宅院。 他们下了马,走进巴尼内伊居住的大厅,大厅里堆满衣箱、武器及各种障碍物, 这里所有的家具就是一张行军床,一张松木饭桌,三四把椅子和一支插在用作烛台 的酒瓶颈口上的油脂蜡烛头。 勤务兵送上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两人默默地食欲不振地吃着。一瓶雪利酒是唯 一值得一提的,巴尼内伊斟满了两小杯,把一杯递给胡安‘罗夫雷尼奥,胡安接过 酒杯,想同上校碰杯。 “这不行,”巴尼内伊说,“不能这样做,这意味着背叛和嘲弄。我不能同你 碰杯,你可以想见等待着你的是什么,我不能为你死到临头而干杯。” “这倒是实话,你说对了,这是一个考验,我喝下这酒是因为我渴,仅此而已。” 胡安。罗夫雷尼奥脸色有点苍白,但是手并不发抖,他喝完酒,把空杯放到桌 子上。 “你现在愿意给我讲讲在最需要你的时刻你为什么开小差吗?如果当时你再等 候五六个小时,或者一天,我会准许你,现在,你肯定同我一样是个上校,同我一 样率领一个旅。” 胡安。罗夫雷尼奥从衣袋掏出一张包着信封的纸,信封有点肮脏和破损。 “拿出里边的信来读一读。”他对巴尼内伊说,把信封递给他。 巴尼内伊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这是玛丽娅娜的信,这信是在神奇的圣母受难像前写成的,信上洒满了斑斑点 点的泪水,那是在将要生下这时正受弗朗科班长保护的那名新兵的至关重要的时刻 写成的。 见上校读完了信,罗夫雷尼奥问道:“你当时如果处在我这样的地位,会怎么 办?” “同你一样,开小差。”上校一面把信还给他,一面回答说。 “那么?……”罗夫雷尼奥略有兴趣地向他提问。 “我飞快地回去救助我的妻子或者情人,随即回到上司面前,让他立案审查, 我进行辩解,得到赦免,或被判处死刑并坚定地走向法场,毫不发抖,正如士兵永 远不应该发抖一样。可你没有这样做。也许你当时逃脱了。你犯了一个错误,一个 十分严重的错误,你应该接受惩罚。” “无论如何,应该让人知道我当时不在场的原委,因为那不是开小差,玛丽娅 娜的荣誉,我的父亲,伯爵……一起丑闻……终于,我失去了理智,作了一个疯子 所作的事情,但是……我已经在这里了。我的父亲在庄园里,形势万分危急,不定 哪一天,不是他杀死伯爵,就是伯爵杀死他,他命令我上路直奔墨西哥城,利用一 个即将到来的国家节日请求赦免,得到赦免和自由之后,便带着钱(因为我父亲钱 有富余)去跟伯爵向玛丽娅娜求婚,有巴列。阿莱格雷侯爵的支持,一定能够成功。 这就是直至眼下这段倒霉历史的梗概。要叙述起来太长了,但是,我原先想到萨卡 特卡斯去找你,我得知了你进行的战役,你对哈利斯科叛军的胜利,以及我可能找 到你的地方,在那里,我首先向你请求宽恕,然后向国家元首……” “第二个错误,又一个致命的错误,你应该首先到墨西哥城去,得到总统的宽 恕,我能把你怎么样?而现在……你应该记得你刚来我手下服役时我们是怎么说的 吧。你不能违反和松懈纪律。如果我的军官们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我有意宽容了你开小差的过失,我将失去他们。他们也会随心所欲地开小差,只把 我一个人丢在敌人面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知道我是不会动摇的。” “的确,你说的有理,我应负全部责任。至少我在最后的时刻不会软弱怯懦。” “我许诺你一件事,让你看看我一刻也没有放弃做你的朋友。今天晚上,骑上 你自己的马远走高飞,不要再来见我,就算我们从托卢卡山脉分别之后我再没有见 到你。” “我不接受这样的生活,这对我毫无用处,我服从你的命令。” “好吧,那么你去同弗朗科班长在兵营住宿。” 胡安从座位上站起来,并不显得怎么激动,他向巴尼内伊伸过手去。 “不,也不行,这对我不合适,我不能同你握手,那将是卑劣行径!你去告诉 弗朗科班长――确切地说,弗朗科上尉,因为他的勇猛和服从,他已经是上尉了― ―让他立刻到这里来。” 胡安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表明他会真诚地执行长官这一命令。他来到距离不 远的兵营,变成了俘虏并向弗朗科转达了命令,弗朗科立即来到上校跟前。 “在我一生中,我很少后悔走上军人这条道路。这是我的天职,权力使我惬意, 无论是执勤还是行军都不使我厌倦,追击和消灭敌人使我充满自豪。我对什么都关 心,弗朗科,”在打招呼之前,上校对他说,“但是遇上这种情况,我甚至要诅咒 我出生的时间和父亲让我在他的团里当士官生的那个卑贱时刻,你现在还不理解, 我要下令枪毙胡安。罗夫雷尼奥,他是我最好的军官,这你知道,现在还是,这会 儿要比以前更亲热。他是我最喜爱的朋友。我再说一遍,这你不理解。必须按命令 行事,这没有办法。但同时我这里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继续说,“就好像 挨了子弹似的。你知道你的职责。他得写点什么或者托付你一点儿事情。你要好好 照料他,他爱吃什么喝什么,你就给他什么。不必给他放监视哨,不要告诉他将被 枪毙。如果他逃跑了,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但他不会那样做,我敢肯定,即使 你告诉了他。你退下去吧。在我向墨西哥城报告情况之前,谁也不要来见我,除非 有十分紧急的事情。” 弗朗科班长尽管身为上校,但仍同当班长时一样尊重巴尼内伊,尊敬中还带着 纯真的爱,由于他为他铺平了前进的道路,他不会不知道――因为军官们已经对他 说了――巴尼内伊拒绝了将军的头衔,而为他弗朗科争来了上尉的肩章。他没有显 露出任何亲呢,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像个士兵一样,右手五指并拢举向前额,回答 说:“好,我的上校,我知道我必须做的事情。”然后默默退了下去。 向来喝少量葡萄酒的巴尼内伊,向勤务兵要来一杯龙舌兰酒,喝下了一半,他 关上门,气呼呼地躺到行军床上。 弗朗科班长没有直接回兵营,而是走出村镇的房子,找到了一处荒凉偏僻的地 方,那里有几间倒塌的空荡荡的茅屋和三四株歪斜的树,树木由于当地的干旱快要 枯死了。 “这里,”他说,“最适合作刑场,枪声可以传到上校的卧室。他下达的命令 我完全领会,就算我没有领会,我也不能成为杀害这位如此英俊如此勇敢的军官的 刽子手。也许我比上校更加了解他的经历,他的勤务兵已经给我讲述了他同一位十 分漂亮的姑娘、一个伯爵的女儿的爱情。人们总认为下层人和穷人什么也不懂,其 实什么也骗不过我们。女人们的事情,如此而已,上校是怎么想的!与其下令将他 枪毙,还不如把他引见给国防部长,让他宽恕了他。然而一涉及条例,上校就固执 得连圣父也难以阻拦。我来看看该怎样处理这些事情,如果出了问题,我就得每天 提心吊胆过日子。上校会暴跳如雷,骂不绝口,但事后他又会高兴。我摸透了他的 脾性。” 结束了这段独白,他挑选了一株最粗的歪斜的树,说:“就在这里枪毙他。” 白天,弗朗科班长和胡安。罗夫雷尼奥很少说话,罗夫雷尼奥呆在贮藏室里, 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矮板凳上,双手托住头。他饭吃得很少,却抽了不少烟。土兵 们崇敬地看着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一句话也不敢跟他说。 弗朗科点名要了六个士兵和一个班长,他自己扛来枪,取出枪膛里的子弹。这 七个人是由圣马利亚田庄的三名新兵和四名几乎不会打枪的土著人组成的。这一切 都十分反常,但是,弗朗科班长有权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在战斗中,当巴尼内伊 不知道时,军事习惯就会松懈许多,这种情况也是罕见和特殊的。约摸清晨四点钟, 弗朗科班长来到军旗室。叫醒了胡安。罗夫雷尼奥。罗夫雷尼奥坐在一个矮凳上, 身上裹着斗篷,倚在土坯墙的角落里打盹。 “上尉,”弗朗科说,“如果你愿意到我住处来,我很高兴同您共饮一杯。我 希望一切都在吹起床号之前结束,而且越快越好。” 胡安。罗夫雷尼奥揉了揉眼睛,从矮凳上站起身来,迈着坚定的步伐跟着弗朗 科班长走,直到来到一所土坯矮房子,同村里的大部分房子一样,这所房子外观简 陋,但屋内摆放着舒适整洁的家具。如果要在某个村庄停留几天,弗朗科很会挑选 和攫取村里最好的住处。 他们在一张小桌前坐下,桌子上放着两支油脂蜡烛,几瓶龙舌兰酒和几只酒杯。 “我们这些当兵的,上尉,”弗朗科说,他认为自己仍是班长,从来没有觉得 自己可以同他的那些长官们平起平坐,“还是女人们说得好,我们的生命已经卖掉。 不定什么时候,一颗子弹或一支长矛向胸脯飞来,命就完了,其他什么事情也都一 样。我们喝酒吧,上尉不要把我往坏处想,也不要……因为这是残忍的事,不过, 您已经知道,我必须执行上校的命令。” 胡安。罗夫雷尼奥端起一满杯酒,喝了几口,安详地坐在那里。 “你不要以为我胆怯,”胡安。罗夫雷尼奥回答说,一面十分坦然地坐在递给 他的椅子上,“我只是担心一个人在死亡来临时把他本想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东西 留在了人世间。再说,我的一生如此倒霉,如此离奇,如此不可救药,我谢谢胡安 结束了它,因为赦免的希望在我看来是十分渺茫的,就算得到了它,在赦免之后, 仍是斗争和不可战胜的困难……还有什么比了结这一生更好的呢,你说得对,越快 越好。你跟我说话不用吞吞吐吐,我们走吧……” “再喝一口,上尉……不必那么急,我们还有时间。”弗朗科回答说,一面为 他斟满了杯子,“六点钟吹起床号。” 胡安。罗夫雷尼奥尽管勇气十足,但对自己的厄运绝望了,正像所有的人一样, 他有求生的本能,直到这最后一刻,他心中所存的希望为他提供了一幅未来的十分 美好的图景。他无疑是为了壮胆,一气喝干了手中杯子里的酒,这正是弗朗科所希 望的。 “上尉,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你有没有墨水和纸!” “我这里应有尽有。” 他在一个存放部队档案和文件的盒子里找到了墨水瓶和纸,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胡安。罗夫雷尼奥写道:亲爱的玛丽娅娜!别了! 胡安“如果有一天你去萨乌斯的庄园,或者有你最信任的人去,请你把信交给 他,让这封信到达伯爵小姐的手中。” “您放心吧,上尉,我一定设法尽快把信送到伯爵小姐的手中……您走吧,信 会送到的,我将亲手交给她。我要请求上校准许我,请他交给我一项使命,谁知道 我们追击巴伦廷。克鲁斯也许经过那个地方呢。请您坐下,上尉。跟我讲出您的心 事吧,我同爱上校一样爱您,我们喝完最后一口吧。” 胡安。罗夫雷尼奥给他讲了点儿读者或许已经知道的事情。在饮酒和抽烟中, 弗朗科班长认为适合行刑的时刻来到了,因为他注意到罗夫雷尼奥由于饮酒而陷入 了半醒半醉的状态。 “咱们走吧,”弗朗科对他说,“您把胳膊伸给我。选择的那个地方偏僻荒凉, 十分合适。有一棵树您可以靠在上面,我的上尉,这样您就不会倒在地上。我挑选 的士兵都是些最好的射击手。五分钟,什么五分钟!一分钟,一切全都完结。您把 胳膊伸给我,上尉,开始行动。” “不,不需要。弗朗科,你说得对,也许不到一分钟,如果生活像我这样艰难, 活着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走吧!” 弗朗科搀起胡安。罗夫雷尼奥的胳膊,罗夫雷尼奥没有推辞,两人在夜间的黑 暗中朝着选好的偏僻地方走去。 “我跟你说的那棵树就在这里,这株可怜的树几乎没有了叶子,不过,它的一 个树枝形成了一个靠背,当小伙子们开枪时,您倚在那上面,这样就不会倒在地上。 您不要有这种想法,上尉,不要以为我这里枪声一响,您就会跌倒在地。那样我会 后悔的。我已经枪毙了一个军官和他的土兵,这总是一回事。请您坐正了,行刑队 已经准备就绪。” 胡安。罗夫雷尼奥没有回答,但是,他遵从弗朗科的劝告,将身。体倚靠在歪 树干形成的靠背上。其实,这棵老树的枝桠上也有几片叶子,在冬季每天清晨的寒 风中飘零。 弗朗科班长走近胡安。罗夫雷尼奥,对着他的耳朵说:“如果我的上尉想逃跑, 现在您还来得及。您的马和武器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骑上马,就可以从我的眼皮 下逃走。天亮的时候,就可以跑出好几菜瓜了。” “不,不,谢谢你,”胡安。罗夫雷尼奥回答着,一边寻找弗朗科班长的手, 并热烈地握住它。“我不能这样做,我在托卢卡山上就对巴尼内伊作出了保证,我 得履行诺言。快开枪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上尉,你想蒙上眼睛吗?” “请不要多说,这样会使我厌烦,并以为你不是我的朋友。开枪吧。” 弗朗科班长走向新兵组成的行刑队,这个行刑队从清晨四点起就在一片破茅舍 后面待命。 “小伙子们,”他对他们说,“你们同我一样,必须完成一项十分令人痛心的 职责。进入一场战斗,接受敌人的炮火,耳听呼啸的子弹,四处拼杀,这都不算什 么,我们刚刚在圣佩德罗领教过了。但是,蓄意枪毙一个人,这就为难了,更何况 他是一个勇敢的军官,是我们上校的好友,然而条例第―……那么,向前,扛起武 器前进……” “上尉,”蒙提祖马三世和胡安说,“我们宁肯自己被枪毙,也不愿枪毙这位 军官,他一定是我们昨天在军旗室看见的那位军官。” “正是他,”弗朗科班长回答说,“谁也不会像我那样爱他……不要议论和争 辩了。条例要求士兵服从命令,不得违抗和反驳上司……那么,向前……扛起武器 ……前进。 谁也不再争辩了,弗朗科班长把行刑队带到距离那棵树二十步的地方,罗夫雷 尼奥一动不动地靠在树干上。 胡安曾第一个进入圣佩德罗,有四个、五个,谁知道多少个敌人手持木棒、长 剑、匕首,迎面向他扑来。他出于自卫,向敌群开枪,随后,他挥舞枪托,怒不可 遏地向敌人打去,不到五分钟击溃了进攻他的敌人,以背部挨了一棒子的代价获得 了自由。那时他没有害怕,但是,屠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看着他血淋淋倒下,肢 体开裂,他满心恐惧,由此他回想起自己同埃斯坦帕。德。雷希纳大街那个木匠殊 死搏斗的那个血腥的夜晚。他想一开枪便奔跑,奔跑,正像在墨西哥城的街道上奔 跑直至躲进市场时一样。但是,当他开枪打死人,这种神经质的运动也就没有用了。 “这个军官最终要被杀死,但不会是我的子弹杀伤他。我将向最高处开枪,或 许我有力量不让它落下来,正像不幸的人那样倒下去,……向前。”他随着弗朗科 班长强硬的声音向前走。 行刑队在罗夫雷尼奥面前站好了。弗朗科班长说:“立正!预备!瞄准!开枪 ……” 一排齐射,如同部队里最好的士兵一齐开枪似的,枪声惊动了公鸡,公鸡啼叫 起来,惊醒了喜鹊和鸟儿,它们开始快活地鸣叫,远远地飞离这棵歪斜树的光秃秃 的枝头,胡安。罗夫雷尼奥刚才倚这棵树而坐,结束了自己艰难的一生。 天边染上了一道黄色透明的光,在这悲惨的半光亮中,当烟尘消散后,弗朗科 班长看到罗夫雷尼奥的躯体平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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