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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骚乱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一匕首扎进最后这个假面人的颈动脉,立即使他血流如注, 房间里淌满了鲜血。在圣母受难像前点燃着的昏暗的油灯,从高处的天窗和洞孔照 射进来的急速奇幻的闪电,不时地给这个墙壁潮湿并溅满棕色和黑色污斑的房间罩 上一层令人恐怖的外表,堆放在屋角的空木桶似乎在跳跃和移动,木材和陈旧的器 具变得奇形怪状,老鼠成群结队地走出洞穴,瞪起惊恐的小眼睛看着躺在血泊中的 那个印第安人的可怕的尸首,它们想靠近它,但又不敢,随即慌忙逃跑了,就连圣 母受难像也显得更加沮丧和难受。玛利娅。潘塔莱奥娜不理会这邪恶的场面,她仍 旧坐在洞口旁边,一手握着长匕首,另一只手攥着埃瓦里斯托的一缕长发。 墨西哥的天气就是这样,晚上一场暴雨之后,便有一个晴朗凉爽的早晨。当晨 曦从天窗透人屋内后,潘塔莱奥娜来到了塞西莉亚的卧室,塞西莉亚一反常态,还 在睡觉,因为她头一天劳累过度,接收和发运了两只装载红糖和塔糖的特拉西奈拉 船。“堂娜塞西莉亚,您醒一醒,快六点钟了。”玛利娅对她说,“街上有好多人, 乱极了,”说完,她打开了窗户。 塞西莉亚坐了起来,擦了擦眼睛,一瞧见潘塔莱奥娜就发出了一声呼喊…… “我的圣母马利亚!这是怎么啦?丫头,你好像在血缸里染过似的。” “不要惊慌,堂娜塞西莉亚,我这就说给您听,没什么,我一点儿也没有受伤, 您起来去看看。” 塞西莉亚匆忙穿上裙子,把脚伸进缎子鞋里,裹上一件斗篷,惊慌失措地跟着 玛利娅,她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天窗射进来的阳光在屋里形成了一条宽光带,金色的粉尘在光带中左右移动, 上下翻滚,组成了似乎有无数个彩色的珐琅质微生物在其间飞舞的变幻莫测的彩虹, 这道彩虹的一端在被杀的印第安人那变形的、满是血污的脸上消失了,死者睁着变 了色的眼睛,仍在威胁潘塔莱奥娜,在那高低不平的铺砖地上流淌着血,最终凝固 成了深紫色的污斑。塞西莉亚来回踱步,不知道该怎么办,干净的鞋子被浸湿了, 她感到腿脚发凉,直向后倒退。 “多可怕!”她惊叫着用手捂住了眼睛,“你是怎么干的?发生了什么事?我 怎么睡得那么死,一点儿也没感到?快告诉我,不然我就要疯了。在我家里发生了 凶杀?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这个男人,他虽然死了,似乎还 想杀死我们。” 她们走进卧室,激动紧张的塞西莉亚走到尽头,把那双浸透着血污的鞋子扔到 了一个角落,洗净了脚和腿,失魂落魄地倒在当作小地毯用的厚席子上。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安慰她,给她擦干脚之后,便讲述起所发生的事情。 半个多月以来,她时常听到从卧室传来一种响声,好像什么动物在刨地面或墙 壁。起初她以为是老鼠,但两天之后,她打算仔细听听,弄清楚所发生的事情。老 鼠的声音、路线和打架她已经熟悉了,同时,她还肯定了她听到的声音大约从清晨 两点到三点或四点开始,总是在天明之前停止。通过八天的观察,她确信这种声音 来自大街,挖掘的洞穴试图通向大房间的中心,那里堆放着空木桶,背篓和陈旧的 木材。一天,她在去市场之前,顺着房子的外面跑了一圈,她看到了松动的和随后 精心安放的石头,那里多少留下了点灰土和碎石。 mpanel(1); 为什么一点也没告诉您呢?堂娜塞西莉亚?“潘塔莱奥娜心平气和地说着,仿 佛事情根本不可怕不严重。”那样会白白地吓坏您。我后来想:这或许是小偷想钻 进屋子偷我们的东西,或许是那个魔鬼,堂佩德罗。桑切斯想报我们的殴打之仇, 竟敢挖穿墙壁进来杀死我们。不过我也想到他首先进来的是脑袋,只要抓住他的头 发,把刀横着朝脖子砍去,他连吭一声都来不及,对于我,他根本无法下手。说干 就干,堂娜塞西莉亚,第三天晚上我就守在洞口边,因为刚取掉最后一块基石,我 便看见一个脑袋出现了,我抓住他头发,喀嚓的一声给了他一刀子,我相信割断了 他的脖子……那人一声未吭。我把他拖进屋里,十分镇静地说:“进来吧,来一个 死一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一会儿,洞口又出现了一个脑袋,前额披着长发, 样子令人害怕,我一把揪住了头发,那人直朝后倒退,想出去,因为他知道上了圈 套。我怕他逃走了,又一次用两只手把他往里拽。他也向外拽,嘴里开始胡说八道, 随后,又是许愿又是发誓,我双脚蹬住墙,刀子叼在嘴里,手里揪得更紧了。我感 到厌烦,狠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结果手中只留下了这么一把带头皮的长发……这 不,是堂佩德罗。桑切斯的。凭这个,凭看见他的脑袋,就说明我们打败了他,堂 娜塞西莉亚,我们轰走了那个不让我们安静生活的魔鬼。”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把一大把连着头皮的头发――头皮上有些微的血――指给 塞西莉亚看。 “我们脱险了,要不是你,姑娘,我这一会儿就该躺在血泊中,躺在我的床上 了。”塞西莉亚说着把潘塔莱奥娜搂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不过,你怎么会有 这么大的胆量?” “这没什么,我能有什么危险呢?那个男人夹在墙中间,动弹不得,而我有刀 子,石头,旁边还有丁字镐……”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我可不知道,堂娜塞西莉亚,您拿主意吧,不过,最好还是把兰巴里亚律 师找来。” “快去,快去,你说得对。你洗把脸,换换衣服就去,跟他一块儿来。天还早, 他也许还没起床。” 玛利娅。潘菲拉什么也没发觉,她像平常一样,早上五点起床,打扫卧室,洗 刷锅灶,预备早饭的蔬菜,然后走出院子,去开仓库的门,因为按常规,这时顾客 已经登门了。 那个被杀的可怜的船夫,原来住在圣阿尼塔村的一所茅屋里。他的老婆、妹妹 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儿耕种着土地,她们每天出来卖葱头,萝卜,疙瘩菜,三个女 人中的任何一个,要给塞西莉亚家送来一筐菜,来人把筐子顶在头上,穿过街道, 进入院落,尖声尖气地叫卖各种水果,这种声音使小伙子们感到愉快。 早晨,她们在整理好水果和蔬菜之前,先买了玉米面粥,厚玉米饼加辣椒,然 后陪着船夫在船上――当船漂荡时――或在院子里的某个角落吃一顿快乐的早点, 随即各奔东西,自谋生计。下午,他们又在原处集合,乘上平底船去湖滨公园。船 夫有时看家,有时在特拉西奈拉船上服务,每天挣两个半雷阿尔;女人们卖蔬菜和 水果,每天满可以赚两个比索。如同穿网衣的舞女似的,船夫的全套衣服就是一件 衬衫,几条粗布短裤,一顶草帽和一条毛毯,有了这些,他们不仅幸福,简直成了 富翁了。 这天早晨,当平底船靠岸时,她们买了玉米面粥,进了塞西莉亚家的码头,十 分高兴地提着热气腾腾的大粥罐,用温柔亲切的阿兹特克语向船夫问好,然而她们 没有见到裹着毛毯坐着的船夫,而是惊恐地发现一具尸体漂浮在混浊血红的水中。 她们扔下粥罐,令人痛心地喊叫起来,揪着自己的头发,用她们的语言泣不成声地 诉说着谁知道有多少痛苦哀伤的事情。可怜的小姑娘不顾地上的水,跪着亲吻父亲 变了形的被剁成肉酱的脸,想用自己的双手为他修复;把脸颊和鼻子上吊着的肉块 重新粘合上,以为只要这样做了,父亲就可以死而复活。玛利娅。潘菲拉听到印第 安妇女越来越剧烈痛苦的叫声,立即赶来,一会儿工夫,坐在平底船里的舞女们赶 来了;船夫们、顾主、邻居、前来购货的摊贩也都围拢过来;总之,到处都是人, 院子里挤满了人。人们开始叫喊起来,互相推揉着想凑近前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哭泣、喊叫,因为在场的圣阿尼塔村的人大多都是惨遭埃瓦里斯托杀害的那位 船夫的亲戚、熟人。 与潘塔莱奥娜相反,玛利娅。潘菲拉感情脆弱,胆小怕事,她在走进阴森的仓 库去向女主人汇报她所见到的事情,解释叫喊和哭泣的原因时,遇上了最后一个戴 假面人的尸首,她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三个女人聚到了一起,她们谈论,商讨和思考着该怎么办,最后决定让玛利娅。 潘菲拉去找区长,玛利娅。潘塔莱奥娜去找兰巴里亚,塞西莉亚留在家里尽力向众 多的围观者解释所发生的情况,这是很必要的,因为人们不仅拥进院子,而且进了 房间,他们想看看另一个被杀的印第安人和他钻过的洞孔。 一会儿工夫区长来了,他费了好大劲才走近被许多人包围着的塞西莉亚,把她 叫进了她的卧室,开始询问。 塞西莉亚向他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丝毫没有隐瞒对埃瓦里斯托的怀疑,她几乎 肯定这位民团团长就是杀害船夫和挖掘地道的人。 “具有这种难以置信的勇气的玛利娅。潘塔莱奥娜现在在哪里?说实话,这我 还不大理解。”区长说。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塞西莉亚回答说,“去找我的律师去了,是他经管 我的事务,您已经看出,在这件事上我更加需要他。” “那当然!”区长不怀好意地说,“不过,谁敢肯定挖这个洞不是为了掩盖罪 行?……” “什么?”塞西莉亚气得满脸通红,打断他说,“您竟敢认为我的仆人杀掉这 个企图把我们害死在床上的盗贼是犯了罪?您可真会想!” “我不这样认为,也不排除这样认为,堂娜塞西莉亚。在这里,在您的房子里, 我看到一个死人,船上还有一个。我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他们,怎样杀死的,我的责 任仅仅是作初步调查,井有理由认为你们都有罪过,或者都是同案犯,我要把死人 和活人一同带到监狱去。那儿的值班法官会知道谁应该释放,谁应该关押。那么, 快一点吧,堂娜塞西莉亚,您得换换衣服,因为像现在这样,您是出不了这条街的, 您做好准备,陪我到监狱去。由于我十分尊敬和疼爱您,我要派一辆出租车,并陪 同您,把您送交给法官。” 实际上,区长也是塞西莉亚的众多的爱慕者之一,他追求她,给她提了各种各 样的建议,尽管闭口不提结婚。他也并非完全被人瞧不起,他约摸三十五岁,长相 也不丑,脚登黄色岩羚羊皮鞋,穿着同样颜色的马裤护裆,头戴一顶白色宽檐帽, 披着绣金饰带。他这副模样,并不被周围店铺的女仆和姑娘们所轻视。此外,他还 是特鲁哈诺斯家族的表兄弟,有一个货源充足的草料铺。他常乘坐塞西莉亚的特拉 西奈拉船或者骑马外出,趁集市日去恰尔科贩卖玉米。不过,塞西莉亚全不接受这 种轻浮的爱情,没有理会区长的殷勤和谈话,这使区长感到略有不快,尽管不像强 盗埃瓦里斯托那么厉害。他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施展一下他的权威,给她来点小小 的报复。 “墨西哥的法律真不错呀!”塞西莉亚十分愤怒地说,“人家已经挖通了墙壁, 深夜钻进了我的家,要趁我熟睡之际杀死我,现在倒要我陪着死人一同到监狱去!” “不要为这么点儿小事就生气嘛,堂娜塞西莉亚。”区长平心静气地答道, “我不知道您为何这么惊惶,您天天看死人和死人后边的罪犯从街上经过都看腻了。 这是惯例。” “可我不是罪犯,”塞西莉亚打断他说,“此外,您也找不出我的证据来,堂 托马斯,您就是把我碎尸万段,我也不会让您带到监狱去。如果把我关进监狱四个 月或者四年,我的水果摊怎么办?我在恰尔科的财产怎么办?谁还愿意跟我说话或 者向我问一声好?我就要破产和倒霉一辈子了!您看着吧,堂托马斯,我横下一条 心……” 塞西莉亚向前跨出几步,打开三折屏,拿出一把匕首,也就是我们说过的那把 她常插在腰间的匕首,她带匕首是为了叫船夫、赶脚人和卖菜的女人放规矩点,她 同他们常常争吵不休。 “看吧,堂托马斯,”塞西莉亚用果断的语调继续说,从一个奇妙的绣金套子 里抽出了匕首,并把匕首凑近了脸。“我以我母亲的灵魂起誓,我宁愿把这匕首捅 进我的心脏,结果我的性命,也不让士兵押走我。我决不夹在士兵行列里走。” “那就不押您走,您也不要把匕首刺进胸脯了,您的胸脯需要亲吻和爱抚,而 不需要伤口和鲜血,这里的伤口和鲜血够多的了。” 趁塞西莉亚不留神,堂托马斯冷不了地夺下匕首,然后举起胳膊挥舞匕首,威 胁塞西莉亚,笑着说:现在是谁说了算?别犯傻了,堂娜塞西莉亚,我已经说过不 让您跟着队列走,而是用车把您送去。赶快收拾,因为已经围了这么多人,尽管我 并不情愿,但也许被追求助于圣蒂西马兵营。“ 塞西莉亚看到自己被突然解除了武装,又从区长脸上看出他唯一的目的是想折 磨她,于是,她决定使出她在困难的形势下最拿手的一招。 “您看,堂托马斯,”她说,“您刚才对我要了阴谋,这可不是像您这样的男 子汉所为。把匕首还给我吧,我不干别的了,只是把它保存起来,愤怒能使人身不 由己。等我的律师来了以后,我就走,不要说进监狱,就是进地狱,只要他叫我去, 我就去,否则,您是带不走我的。” 塞西莉亚对兰巴里亚有一种比好感更深一层的感情,此外,她认为他聪明得出 奇,好像一个万能的超人,竟能把可怕的共济会成员圣胡斯托从市场管理处撵出去。 塞西莉亚和堂娜帕斯夺拉在内心都同样羡慕和崇拜兰巴里亚律师,然而,这位 由玛利娅。潘塔莱奥娜去寻找的强有力的兰巴里亚还没有到来,而这里的人越聚越 多,已经造成了一场真正的骚乱。 “我同意,”区长回答说,“从这里您就可以看出我多么爱您,尽管您不回答 我,甚至连理都不理我。您答应我呆在原地不动,我到街头去找几个助手来,让他 们维持一下秩序,并找几个梯子来,抬走这两个死人。” “我答应,我自己去关上门,开着门对呆在院子里的人没有办法,即便街头的 助手们来了也不好办。” 堂托马斯拳肘并用,横冲直撞,打开一条路出去了,塞西莉亚对呆在房间的人 说,遵照区长的命令,她要关门了,她的确关了门。 已经到时间了,兰巴里亚还不见来,玛利娅。潘塔莱奥娜也不见来。局势已经 不能再维持了,人们骚动起来,并企图拥向门口,观看屋里那个被勇敢的塞西莉亚 杀死的印第安人,因为在众人看来,英雄是她,而不是她的女仆,她已经在整个住 宅区名声大振了。 在区长堂托马斯去街头寻找助手和关闭他的店铺――当时他把店铺交给一个给 他当店员的小伙子照管――的同时,经常去莱尼亚大桥采购的贝多亚律师的厨娘慌 慌张张地跑回了家,告诉主人说,一个女人在自己的家里杀死了她的情夫,而在此 之前,这个情夫由于争风吃醋而杀死了一个船夫,并说这个街区简直造反了,发生 了动乱等等,还说有人抢走了她的篮子和买菜的钱,因此,早饭只能吃前一天晚上 剩下的煎鸡蛋和菜豆了。 狡猾的厨娘趁此机会把贝多亚按日给的十二个雷阿尔(这已经是缩减的数目) 据为己有,从而编造了一套贝多亚一听就信的谎话。贝多亚施展才干的机会来到了, 他要以此挽回他在著名的所谓杜青丝凶杀案中遭受的惨重失败。他根本不在乎丢失 的篮子和菜钱,取出了他身边仅有的两个比索交给厨娘,让她去准备早餐和全天的 饭食,不过,他事先提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都得到了绝妙的欺骗和夸张的 回答。贝多亚穿好衣服,拿出手表,这时正值秘书常来同他闲聊的时间,他向他讲 述头一天晚上的奇闻趣事,来接受他的命令办理公务,来代办他在消化早饭和去法 院时所发生的重要事情,他去法院总是去的最迟。 “莱尼亚大桥发生了骚乱,一个女人杀死了她的情人,而这个情人杀死了一个 船夫。这一切都是厨娘看到的,她还失落了十二个雷阿尔,不过这没关系,丢得好, 这一下给法院带来了好运。”见到秘书进屋后,贝多亚说。“您快去吧,向最近便 的兵营请求援助,您自己去平息骚乱,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要抓住那情妇和 同案犯。总之,无论如何,因为必须在抬着死人的梯子后面跟有罪犯,任何一个罪 犯都行。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没有罪犯,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 秘书想回答,但是贝多亚没容他开口。 “快走,快走,我们有的是时间谈,我马上就到法院去。今天我碰到了多么好 的运气!” 十分钟之后,秘书来到了圣蒂西马兵营,他向值勤军官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职 业,向他请求救助,从而得到了四个士兵和一个小队长,他率领着这支可观的武装 力量进入了越来越喧闹和密集的人群,来到了塞西莉亚的水果库。 区长带着三四个街头助手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七八个警察已经出现在那里, 他们拔出长剑,用皮带胡乱挥舞,驱赶着围观者以及男仆和像贝多亚的厨娘一样经 常来这里购买菜豆和水果的女仆。这些武装力量联合起来,很快驱散了人群,包围 了塞西莉亚的家。自然是法院的秘书应首先审理这个案子了,他在塞西莉亚的家里 找到了纸、墨水和钢笔。秘书口述,区长记录。他们检查了被杀的船夫和几乎被割 断脖子的印第安人,查看了洞穴,听取了一些证人胡诌的只言片语的证词,询问了 塞西莉亚。由于这最后一个假面人被木炭和血迹抹黑了全身,无须细辨就可以鉴定 他是卖炭人。他们来到了大门紧闭的炭铺门前,砸开了大门,但屋里不过几个炭口 袋,一些铜币和几条又脏又旧的毛毯,秘书让区长把所有这些都记录在案。由于从 船夫和印第安人的尸体散发出浓烈的酒气,这使秘书想起询问哪一个酒店离这里最 近。马上就有人回答说是圣蒂西马,并补充说这是一家生意最兴隆的酒店,卖酒卖 到晚上十一点钟以后。秘书命令带来堂华金尼托,店主毫不隐讳地承认了这两个卖 炭人是他的老主“顾,他们的确在他那里喝酒喝到大约晚上九点钟――这是市长准 许的时间,随后他把这两个醉汉推到街上才关了门。 秘书认为,单凭记录在案的材料――不算法院继续追加的――就足以决定应该 把塞西莉亚、女仆玛利娅和堂华金尼托押送到市议会大厦,把两个死人各绑在一个 梯子上,抬着走在他们前面。塞西莉亚的家应该交给区长堂托马斯负责照管。 警察们开始执行这项已经告知了塞西莉亚的决定。 与此同时,人们又聚集在院子,门口,洞口,桥头,渠道和楼房之间的小空地 上,并开始吹口哨和叫喊。尤其是那些进居民区的兰开斯特中学上学的孩子们,他 们不去上学,而是呆在街上看两个被杀死的人,并且东跑西窜,偷水果摊上的桔子 和酸橙,抢夺厨娘的篮子,把篮子里的欧萝、番红花、鸡蛋饼、点心、玉米饼和不 值钱的蜡烛打翻在地。 众多孩子中的一个,隐藏在门背后,偷听了法院秘书的计划,于是跑出了藏身 处,走进入群,开始用一种尖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喊道:“他们把堂娜塞西莉亚抓 走了!” 这个消息像闪电似的立即顺着运河附近的街道和桥梁传开了。龙舌兰酒店的老 板,炭铺老板,草料店和杂货铺老板全跑到门口,他们或者临时放下手中的生意, 或者让店员去照管,自己则来到了水果库,吵闹声有增无已,所有的孩子们聚集在 一起,高声叫喊:“他们要抓走堂娜塞西莉亚!” 他们还向警察投掷圆白菜茎秆,桔子,酸橙和打在脸上就破碎的黑色人心果, 警察们试图恐吓和驱散这些孩子,但孩子们分成了群伙,飞快地转着困,制造骚乱, 轻而易举地逃脱了警察的追击,警察想抓住他们的头发或脖子。 不一会儿,那些下等人和特拉西奈拉船上的船夫――他们手握又粗又长的桨跳 上岸来――也来加入了学生的行列。同在圣阿尼塔和伊斯塔卡尔科的印第安女人中 一样,在所有眼下这些人当中,塞西莉亚也是深莩众望的,孩子们的叫嚷声和将塞 西莉亚这样一个杀死了进入她家的凶手和盗贼的女人极不公道地抓起来,激起了人 们对警察的本能的不满,激起了真正的民愤。警察们又一次抽出了长剑,而男人们 也结成了团伙,他们替代了孩子们,开始雨点般地向可怜的警察投掷石块,打得他 们头破背肿,狼狈逃窜。 骚乱达到了高潮。小队长已经难以离开塞西莉亚的家,两个士兵护着船夫的尸 首,两个士兵守护着房门和洞口。小队长还考虑到他们力量的不足,他想让自己和 士兵隐蔽起来,尽可能地抵挡越来越逼近的石头,另外两个士兵钻进了塞西莉亚的 屋子,严严实实地关好了门。 这时公众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那些穷人拥入一个店铺,顷刻间将里面的东 西洗劫一空,平底船上的印第安妇女哭泣着,用阿兹特克语大声悲叹着,这不仅因 为堂娜塞西莉亚被抓走,而且因为居民区里有那么几个胆大泼辣的妇女趁骚乱之机, 不付钱就拿走了大把的马齿、迷送香、胡萝卜和葱头。龙舌兰酒店店主和各店铺老 板回到他们那被人群侵扰的铺面,人群高喊着,“打死警察。堂娜塞西莉亚万岁!” 他们还横蛮地讨要龙舌兰酒和白酒,以便喝他个一醉方休。 骚乱伴随着叫喊声和狂热向圣蒂西马市区扩展,厅房和楼房底层的门都紧闭着, 整家整户的人都站在阳台上,并派挑水夫去打听如此骚乱的原因,然而人们七嘴八 舌,众说纷坛,谁也摸不清事情的真相。 正在这个时候,兰巴里亚在潘塔莱奥娜的陪伴下出现了。他来到圣伊内斯教堂, 然后顺着上帝之爱胡同疾步快走。他毫不怀疑发生在塞西莉亚家的流血事件是这场 骚乱的原因,并且担心那位他越来越爱的女人吃什么苦头。潘塔莱奥娜到他家的时 候,兰巴里亚还在睡觉,他一骨碌爬起来,急急忙忙地梳洗完毕。兰巴里亚立即想 到参与这次事件的人或许是同他们一起遇险的货船上那个来历不明的乘客,或许是 共济会员圣胡斯托,此人被赶出共济会大门之后,便同坏人勾勾搭搭,吹嘘坏人是 马拉,还威胁说要对他和那个卖水果女人进行报复。兰巴里亚觉得塞西莉亚要么受 了伤,要么已经死去,这个念头驱使他飞快地跑到兵营,他可以指望那几个中校和 几个军官朋友。他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兵营,把潘塔莱奥娜甩在了后面。中校幸好在, 他被传到兵营去的喧闹和吵嚷惊动了,早已命令组成了警卫队,只等着那几个跟法 院秘书一起去的士兵能有一个回来报告情况。兰巴里亚得到了二十个人,这些人由 一个中尉指挥。他带着这支队伍,迈着轻捷的步伐,扛着白刃武器,好像去进攻一 个碉堡似的,精神抖擞地冲人混乱密集的人群。士兵们平端着步枪,左冲右刺地驱 赶那些挡住他们去路的人。兰巴里亚依仗着中尉,命令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否则 他就要动武了。但是,毫无结果,人群越聚越密,他们用了好长时间才过了桥,走 上夹在房屋和运河之间的狭窄的街道。 中尉是一个楞头楞脑的小伙子,刚刚开始军人生涯,他不能忍受这种侮辱,对 兰巴里亚说:“律师,我已经对这些人失去了耐心,如果我们从这条狭窄崎岖的街 道走过去,很可能被包围,并把我们扔进水里去。” 正当队伍走下桥时,几棵圆白菜,胡萝卜,还有土块和石头向他们砸了下来。 “您看到了吧,律师?他们就像嘲弄警察一样嘲弄我们。很有必要朝天放几枪, 如果这样还镇不住他们,我就要朝他们开枪,用刺刀驱散他们。我可容不得嘲弄。” 他果然下令开枪,五六发子弹射向空中,就像剧院里变戏法把一大群人塞进陷 阱里似的,人们一轰而散,街道和桥上空空荡荡。那些下等人逃跑时,从远处扔出 了他们手中的最后一块石头,不过石头已经打不着那些勇敢的士兵了。在士兵们前 面走着毫不示弱的兰巴里亚,这时,他不由的想起了他在阿梅卡镇被梅尔基亚德斯 家族的人追赶时发生的类似的局面。 律师焦急地忐忑不安地走进塞西莉亚的卧室,见她十分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哨 兵们手持武器站在门口,然而对这位女房主却很尊重。另一个玛利娅照料着没有被 侵占的水果库,那里不缺一个菠萝,不少一个桔子。大家对这位卖水果女人是多么 爱戴和尊崇! “塞西莉亚!塞西莉亚!”兰巴里亚喊道,真想扑进她的怀抱,“你没受伤? 他们委屈你没有?为什么全区都这么惊慌和混乱?” 塞西莉亚的衬衫,斗篷和黑色印花布裙子上沾染了一些血污。 “没有受伤,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律师,上帝保佑,您这么快就来了。”塞西 莉亚回答着,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身上的血是在另一个房间被割断脖子的印第安 人的血。这骚乱是警察引起的,他们想把我抓进监狱。不过,我已经和区长堂托马 斯讲清楚了;要把我往监狱带只能带走死的,活的……休想!就是圣蒂西马兵营那 个团都开来,也别想把我活着带走!” “你做得对,他们凭什么带走你,要不是潘塔莱奥娜,你就被杀死了。她已经 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就在这时,潘塔莱奥娜走进来了,她不停地跟着兰巴里亚走,但是在混乱中她 被包围了,一直到枪声响过,街上无人时,她才得以回来。 “我只想着塞西莉亚,把你都给忘记了。”兰巴里亚说:“过来吧,你是一个 《圣经》上的坚强的女人。我要拥抱你。你拯救了你的主人。你也不会去坐监狱。” “您到这里来看看,律师先生。”塞西莉亚对兰巴里亚说,并抓住了他的手, 把他带进了一处类似棚子的邪恶地方。 “看到那个面目全非的印第安人,兰巴里亚吓得直往后退。那人一头黑发像猪 鬃似的又粗又硬,大眼珠子迸出了眼眶,几乎同身子分离的脑袋上有凝固的软乎乎 的血块。那位小军官恰在这时进来了,他在途中已经得知了所发生的事情,但他也 惊慌地倒退了一步,不过,他随即又镇定下来说:”于得好,我敢肯定这个魔鬼再 不会从另一个地洞钻进来了。过来,潘塔莱奥娜,我拥抱你一下。“ 漠然冷淡的潘塔莱奥娜听任兰巴里亚和小军官拥抱了几下,便朝厨房走去,打 算给女主人准备点吃的东西,她知道自从可怕的黎明到现在,女主人连一口东西也 没吃。 “那么,区长在什么地方呢?”兰巴里亚问。 “天知道,他走了最好,”塞西莉亚回答说。“因为要把事情办糟,有一个人 就足够了。” 当区长、秘书和街头的助手们看到骚乱达到了惊人的程度时,便偷偷溜掉,谁 知道他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当部队放了枪,街道和桥上几乎空无一人时, 他们便张牙舞爪地出现了,企图将塞西莉亚,她的两个女仆,参加闹事的船夫以及 平底船上的印第安女人全都带到监狱去。所有这些人一聚集在塞西莉亚家,便展开 了激烈的争论,每个人都想主宰局势和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但是,兰巴里亚最终 在勇敢的小军官的支持下获得胜利,他制服了最顽固蛮横的区长。 “律师,我照您说的办,”秘书说,“不过我们必须拿出一个罪犯来,在两个 死人的后面没有跟着罪犯是不行的,公众该怎么说呢?” “您说的有理,”兰巴里亚回答说,“此外,贝多亚也需要有问口供的人,以 便尽快把犯人关人监狱。您作过什么调查了没有?” “我调查到罪犯是两个卖炭人,其中一个从地洞钻了进去,被卖水果的塞西莉 亚杀死了。” “这是胡说!人是女仆潘塔莱奥娜杀死的,不过,不管是潘塔莱奥娜还是塞西 莉亚都犯不着去监狱。她们都在我的保护下,就连贝多亚也不敢说个不字。” “两个卖炭人在街角酒店喝酒的那家酒店主人好像是同案犯,因为他参与了偷 窃家财的事情。” “这不就有罪犯了。”兰巴里亚回答说,“您到酒店去,揪住耳朵把他拉来。” 当这段对话在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进行完毕,秘书带着两名士兵朝堂华金尼托 的店铺走去时,区长堂托马斯在街门口同率领这支小部队的中尉争论着。他们你一 言我一语,越来越激烈,嗓门越来越高,以致用最粗鄙的语言互相辱骂起来。堂托 马斯依仗权势,恃强逞能,狂妄自大,想控制和压服军官,这军官还太年轻,脆弱, 温柔,乍一看似乎软弱得不能抵挡力大无比的区长和他所坚持的在当时看来是唯一 切实可行的办法。区长坚持要把塞西莉亚和潘塔莱奥娜双手背绑起来,沿街押送到 市议会大厦,此外,他还要至少抓起七八个船夫,平底船上的四个印第安人,以及 他所认识的与此次混乱有关联的七八个下等人。一句话,要抓起三四十个人来,他 心想,有了这个数目,他就会名声大振,就会博得市长和刑事法官的好感,巩固他 的权力,从而报复塞西莉亚对他的轻蔑。 而这位军官则声称他与区长们毫无关系,他只知道执行兰巴里亚律师的命令, 因为是他去兵营向他求救的。两人互不相让,争论继续进行。 区长最后对他说:“我错就错在不该同没有教养的乳臭小儿争辩,与其叫你指 挥军队,还不如让你进学校学着念书。” 他实在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小军官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用一种这位傲慢 官员不可怀疑的力量猛烈地摇晃着他,像摇晃着一件玩具似的。 区长想挣脱,便紧握拳头朝军官胸脯打去,军官放开了他的脖子,抡起巴掌愤 怒地煽他的耳光,打得他倒退了三步。区长又向他扑了过来,军官拔出了剑,要不 是兰巴里亚及时拦挡,他真敢把剑刺进区长的肚子。兰巴里亚听到了最后几句话, 便赶了出来,劝住了军官。 “把这个狂妄分子也抓进监狱,他没有能力制止这场混乱,”兰巴里亚说, “倒敢辱骂上司。” “是他仗势欺人骂了我。”区长叫道。 “住嘴,把他也捆上!”军官说,“我差点干了傻事杀死这个可怜虫。” 军官一个手势。过来了两个捆绑区长的士兵,另一个去寻找绳子,他毫不费力 地在屋里的什物中找到了,他们把区长的双手结结实实地反绑起来,然后把他丢在 院子里的一个角落,派上了监视哨,毫不理会他的吵闹。 好奇的人们又围拢过来,试图打听一下塞西莉亚是否真的被抓走了。兰巴里亚 安慰了他们,他说不会抓走塞西莉亚,相反要把区长抓进监狱去,因为他冒犯了这 位军官。那些又从藏身处钻出来的孩子们吹口哨,拍手叫好,怪声怪气地叫喊着, 并趁机向区长投掷了几个烂橙子,橙子在区长那通红愤怒的脸上击碎了。区长在这 个居民区的名声很坏,现在被人高声叫骂着,尤其是那些孩子们,他们竟敢在他家 的草料铺门口拿走他的三叶草或抓起一把大麦,那些他一见面就打的人,都狠狠鞭 打他的赤脚。 这时,秘书挽着堂华金尼托的胳膊走来了,堂华金尼托惊恐不安,还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情,便被士兵们不容分说地捆绑了起来,任他哀叹求饶也不顶用,他被 扔在院子里的另一个角落,并派上了监视哨。 “我们已经有两个罪犯了,”兰巴里亚对秘书说,“贝多亚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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