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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民团团长 特佩特拉斯托克的好汉们对埃瓦里斯托在遭受巴尼内伊上校部队的攻击时的表 现大为不满。他们在村子里的龙舌兰酒店里说他是个胆小鬼,懦夫,无耻之徒,他 一看见黄色披风便逃得无影无踪,并说作为团伙首领,如果他冲锋陷阵,他们就一 定能够大败骑兵,甚至活捉上校。 他们咒骂戴假面具的印第安人,更咒骂那些胆小鬼和粗鲁人,对于他们像吊在 玉米地吓唬鸟雀的灰狼和狐狸一样被吊在树上,感到幸灾乐祸。他们认为不光彩的 是,有四个特佩特拉斯托克的小伙子也和这些可怜的野蛮人一起吊在树上。吃了败 仗的第二天夜晚,他们骑上马于凌晨三点钟来到了寒水岭的道路上,解下了他们的 同伴,在山上修了一座坟,把他们掩埋起来,然后跪下身来,念诵天主经和万福马 利亚,让他们的灵魂安息。随后,他们又跨上了马,中午之前,一个个进了村子。 这样一来,行路人看到的只是那些在空中摇摆着的戴假面具者的褐色赤裸的腿了, 他们的肉已经被雀鹰和幼鹰吃去了一半。 他们还说,埃瓦里斯托把那些人丢在那里喂鹰吃也是不对的,并且反复说他一 定是吓破了胆,他们准备等埃瓦里斯托再来村里时,请他喝龙舌兰酒,从而找碴吵 嘴,挑动他,同他打架,看看他在面对面的挑战中是挺身而出,还是像胆小鬼一样 躲起来。 不过,对特佩特拉斯托克人的这种恶意安排,埃瓦里斯托并非不知道,因为伊 拉里奥当时也在场,几天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埃瓦里斯托。埃瓦里斯托来到了这 个村庄,同往常一样,邀请他们喝一杯堂曼努埃尔。坎佩罗的庄园里生产的精制特 拉马帕。 “大家已经知道了,”他对他们说,“我是民团团长,堂胡安。巴尼内伊授权 我组织一支武装力量,在山上和村庄追踪土匪,趁晚上抓住他们,并把他们吊死在 树上,正像他如果抓住了我们也会把我们全部吊死一样。但是我决意要和你们结成 朋友和伙伴,请你们带着武器和马匹跟我来,政府会发给我们工资,以后咱们再看 看怎样调整我们的生活方式。那些对我毫无用处的印第安人,已经只剩下一个了, 我现在又有另一些印第安人,他们对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知道像基督教徒 那样在地里劳动,这就万事大吉了……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 “咱们哥儿们,没说的。”好汉们齐声回答,一双双肮脏的、生满老研的手紧 握着,摇晃着,他们痛饮了一顿堂曼努埃尔。坎佩罗的精制龙舌兰酒,守护韦腊克 鲁斯道路的民团就此成立了。 埃瓦里斯托壮着胆子去了墨西哥城,带着巴尼内伊的临时任命和训示来到了司 令部,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办妥了一切所需的事宜,随后带着民团团长的委任 状和一道命令返回来,那命令规定,特斯科科镇和恰尔科镇税务所应向民团的二十 五个人每人每日支付一比索。墨西哥州州长很理解联邦政府,他十分高兴有一支武 装力量保护他的州,并由联邦政府发给工资。他甚至给埃瓦里斯托写了一封热情洋 溢的信,信中称他为“尊敬的朋友”,并说他相信他的爱国主义和荣誉感,他相信 很快就会看到该州的这个地区恢复人身安全。尽管如此,特斯科科、恰尔科和特佩 特拉斯托克的正直的居民,以至连埃瓦里斯托的推荐者、布兰卡庄园的管家也渐渐 看出了端倪,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埃瓦里斯托同寒水岭的事件有牵连,因为那些给他 劳动的烧炭工已经为此提供了不利的证据。此外,他同特佩特拉斯托克的坏人的友 谊,也被人们所议论,而他却很慎重地对大家说,他之所以跟那些人来往,是因为 他在科约特斯田庄感到寂寞和孤独,有几个朋友,总比在意想不到的夜里被偷窃和 杀害要好。 mpanel(1); 然而,无论如何,持这种怀疑的人感到非常害怕,他们对自己的影子都不敢讲 心里所想的事情。埃瓦里斯托是个满身恶习的胆小鬼,但却处处走运,如今在居住 区获得了勇士的美名,正像贝多亚一样,他的政治手腕和阴谋诡计让人惧怕,他博 得了部长、法官和首都的上层人士的友谊和信任。一两个突然闯入社会的微不足道 的人,竟能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能使墨西哥同欧洲列强的关系处于面临危机的状态, 真是人类的奇迹!只要把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一遍,那就很像一部小说了! 韦腊克鲁斯道路的安全表面上是恢复了,然而客运马车上的乘客们在道路进入 密林处时仍旧担惊受怕,仍旧需要――尽管是以另一种方式――掏出许多钱。 有时,当马车走到某个村庄时,会意想不到地从茂密的草丛或树林子里窜出十 几个骑着良马、武装到牙齿的人来,他们包围住马车,其中一个充当首领的人走近 车门,摘下帽子,扯着嗡嗡作响的嗓子,常常是喷着酒气地说:“你们好啊,先生 们。我们是护卫队的。” 可是,护卫队员们个个满脸凶相,十分可疑,使那些乘客们,尤其是女乘客, 一看见他们便心惊肉跳。护卫队骑马跟着客运马车跑上半个多小时,弄得马刀和马 枪叮当作响,路上尘土飞扬,当他们觉得满足了的时候,领头再次向车里致意,并 说:“护卫队撤下。” 护卫队员一个个伸出帽子,以至伸进车里说:“你们看着给吧,先生们。” 比索和比塞塔像下雨似的落在帽子里,直至乘客们的钱袋里一分不剩。随即, 他们一踢马刺,便像魔鬼一样消失在山的拐弯处。政府感到十分满意和高兴,而那 些要去韦腊克鲁斯的人通常要带两个比索吃午饭,两个比索付车费,还得两三个比 索给护卫队,因为这样的场面有时要在阿莫索克、皮纳尔和出人佩罗特先后遇上三 四次。 埃瓦里斯托让伊拉里奥直接负责护卫队,他却带着两个好汉走乡串户,调查所 有人的生活和隐秘,企图与他认为最轻浮最漂亮的姑娘结识和拉关系,威胁着所有 的村庄。他在清除该地区土匪的幌子下,甚至对村长和市政会员施加压力,这些人 有的因为做了坏事而理亏心虚,有的害怕受到中伤和跟踪,于是,他们手持帽子接 待他,请他白吃午饭,有时送他几只母鸡,有时送他一只火鸡,有时送他一头母驴, 甚至给几匹有一定价值的马。埃瓦里斯托还时不时地到首都去找巴尼内伊上校―― 却只见过一次――以及民政和军事部门的当权人物,由于职业关系,他同他们保持 着联系,他对他们说尽了谎话,向他们吹嘘他维护治安的卓著功劳…… 一次,一个用玻璃匣子卖别针、小线团、圣徒像和其他便宜货的小货郎在佛洛 雷斯磨坊方向被人抢劫和杀害了。埃瓦里斯托想模仿巴尼内伊,开始寻找凶手,然 而他哪里找得着。案件定是发生在晚上,小货郎躺在道路中央,穿着白衬裤,全身 是血,身上被扎了七八刀,玻璃匣子在不远处被砸成碎片。这就是全部线索。埃瓦 里斯托不灰心,他向第一个赶驴单身从这里经过的印第安人调查。经过两天的观察, 一个给纺织厂送过砖的倒霉鬼被埃瓦里斯托亲手抓获了,没有经过什么手续便被吊 死在一棵加州胡椒树上。他派了一名好汉把驴子赶回田庄,自己同另外两人亲自到 墨西哥城汇报去了。 “这些记者们净给我们找不愉快,”城防司令对他说,“然而不幸的是,要清 除这些土匪实在别无良策,这咱们都清楚。当然您放心,单凭您是巴尼内伊上校的 朋友这一点,就没有您的事了。” “您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豪侠之士。”司令说。 从这一天起,这个名声便在墨西哥城传开了,豪侠之士堂佩德罗。桑切斯自愿 巡山,消灭土匪。在了解情况的乡村里,一些人赞扬他,另一些人则更惧怕他。然 而,无论如何,埃瓦里斯托的威望显著地提高了。 一天,埃瓦里斯托骑着恰品戈庄园赠送的一匹烈马。带着两条好汉来到了恰尔 科,叩塞西莉亚家的正门,塞西莉亚立刻出来开了门,因为这时她正在院子里帮着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洒水扫地。她开心地观赏着开满鲜花的花盆,着迷地查看着那 些可爱的燕子,它们正在作临行前的准备,飞走之前要把窝收拾得有条有理,以备 来年春天再用。正如往常一样,她一见到埃瓦里斯托就感到震惊和慌乱,不过,她 随即振作了起来,强作欢颜地打了个招呼;让他下马,休息一会儿,喝点咖啡、巧 克力饮料或一点儿龙舌兰酒。 埃瓦里斯托不等人家说第二遍,就下了马,把马交给了面目狰狞的随从。五分 钟之后,他和塞西莉亚在房间里面对面地坐了下来,那就是他们在沉船之后,连续 在里面吃喝了三天的那个房间。 塞西莉亚这会儿是“在家里的”装束,穿着白底红花的普通印花布裙子,一件 从花卉门买来的带遮脸斗篷,头发有些纷乱,发辫只辫了一半,用黄丝带扎着;由 于她在院子里清扫,拍打和把花盆从一边搬向另一边,累得她脸上的每个毛孔都渗 出了微小的汗粒;但是,她的眼睛闪着光亮和一贯表情,脸上的小汗珠在太阳光的 反射下,活像镶嵌在柔软的玫瑰色皮肤上的一颗颗小钻石。这一独特的容貌使埃瓦 里斯托耳目一新,从而刺激了他在同迷人的卖水果女人各次交谈中从未产生过的最 迫切最热烈的情欲。他用一双狂暴可怕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塞西莉亚感到 好像有一根钢棍直捣她的后背,又好像一股电流通过全身。这种奇特的神经质现象, 每个读者在遇到意外情况或者受到爱和恨的强烈震动时,都会有所体验。 埃瓦里斯托依仗民团团长身份和拥有的绝对指挥权,可以说,他控制了几乎整 整一个省。他曾幻想过,他不仅已经是个正派人,而且是军界的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物了,如此下去,谁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会给他个上校,甚至将军当当,成为 一州之长。他的道路是错误的,他的志向同贝多亚十分相似。每个人在自己前进的 道路上,都希望能保持好运气。 贝多亚想同古老高贵的巴列。阿莱格雷家族的女继承人结婚;埃瓦里斯托把自 己的生命永远同恰尔科和墨西哥城大商场水果摊的最富有最漂亮的船家联在一起了。 一个人――不论其家庭出身和社会地位如何――的命运和道路,在很大程度上 取决于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情或蔑视的影响。埃瓦里斯托除了他野蛮的本能和乐于杀 人越货外,自从那次在船上见到塞西莉亚之后,便中断了对卡西尔达的热恋,一心 一意想利用一切可乘之机霸占塞西莉亚。但是,从他差点儿被巴尼内伊绞死到他被 巴尼内伊封为民团团长,那种机会一直没有遇上。另一方面,这个田庄几年前还是 一片荒凉,如今变成了一个丰产的庄园;还有一点可以取悦塞西莉亚的是,如果她 以她的小船和水果获得好收人,他则有他的庄稼,年终结账,他可能还要挣得更多。 他毫不怀疑凭着这些条件一定会被塞西莉亚所接受,一旦他结了婚定居下来,他就 要慢慢瓦解他的同伙们,让他们互相争斗,在他们当中散布不和,灌醉他们,让他 们像野兽一样自相残杀,他将用收工和庄园里的正直青年取代他们,最终建立一支 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护卫队,名副其实地追击土匪。他将窃取其护卫队的资金, 他能让那些庄园主和趁钱的富裕居民赠送他越来越贵重的东西。而他自己的生活几 乎不用花钱,马匹,骡子,母鸡,蔬菜,肉羊,一切都可以自吃自拿;而更为重要 的是,他有巴尼内伊上校的赞同和支持。这几乎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然而,这 一切都取决于塞西莉亚,这次是她最终决定他的生活进程了。 埃瓦里斯托怀着种种类似的最愉快的想法,同塞西莉亚谈起来。 “堂娜塞西莉亚,”他对她说,一边挪近椅子,直至碰着了她的膝盖,“您已 经知道我是民团团长了,我主宰着所有这些村庄,没有人敢在我跟前吭一声,更不 敢对我冷眼相看。您怎么能想到,当时坐在您船上、腰间系着五六个盎司的那个可 怜的陌生人如今已是一个富裕的庄园主以及官府的团长了?” “我很高兴,”塞西莉亚回答着把她的椅子向后挪了挪,变换了一个姿势,用 蓝色遮脸捂住了脸。 “您总是对我这么冷淡和不信任,”埃瓦里斯托接着说,又把椅子挪得更近了, “我对您说,我现在是团长,尽管我不是富翁,但至少也像老话说的手里有了几个 钱。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由于您和为了您。” “我感谢您,”塞西莉亚回答说,耐着性子又一次向后挪动椅子。“不过,每 个人都干自己的工作,挣上帝给的钱。我一再给您说我很高兴,如果继续干下去, 您会成为上校,会更加富有。还要怎么样?” “咱们何必绕圈子,堂娜塞西莉亚;既然您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故意装聋作哑, 那我就把我的心事向您挑明得了,我想同您结婚,我就是来和您谈这事的,因此, 我再向您说一遍,您将是团长夫人了,将是科约特斯田庄的女主人,您可以随意支 配我。先不要说这是贪图财产,我根本不图您的船只和水果,我所爱的是您本人, 仅此而已。” 对团长的权威颇感自负的埃瓦里斯托,以为他的雄辩演说产生了效果,便把戴 在头上的帽子扔到一边,放肆地把胳膊伸向塞西莉亚的脖子。塞西莉亚一晃脑袋摆 脱了他,站起身来。 “您总是这样放肆无礼,”塞西莉亚愤愤地说,“您已经知道,我忍受不了任 何人的猥亵。请坐下,要谈正正经经地谈。” “您说得十分有理,堂娜塞西莉亚,请别介意我的失礼,您长得那么漂亮,就 连圣人也能挑逗起来。” “我谁也没有挑逗,上帝生就我这个模样,男人们放肆无礼不是我的罪过。您 请坐下。” 两人重又坐了下来。 “我来直截了当回答您,正如您说的,最好不要欺骗。我不会同您或任何人结 婚。我喜欢我的工作,我的自由,我按自己的意志行事,花我的钱而不必向任何人 报帐。” “这理所当然,您将同现在一样自由,堂娜塞西莉亚,您住在这里或田庄都行, 您花您自己的钱,我决不会过问,钱终归是您的,又不是我的;您可以任意支使我, 除非……” “您把我当成什么人?”塞西莉亚怒气冲冲地答道。“还没结婚您就这样说。 正是为这事,连小狗对我叫一声我都不愿意。我好也罢坏也罢,对谁都没关系,我 出也罢,进也罢,谁也管不着。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您何必多费口舌,希望这是我 们最后一次会面,您请记住,我既不是您的情妇,也不是您的老婆。如果您愿意我 们像朋友一样分手,最好您喝上一杯就走,作为一个民团团长,您把马和两个随身 士兵或仆役丢在门口,实在令人吃惊。” 塞西莉亚打开壁橱,取出一瓶龙舌兰酒和几只酒杯,她斟满了酒,把一只杯子 递给埃瓦里斯托。 “您信不信,堂娜塞西莉亚,在我的一生中,还没有人像您这样对待过我,假 如另一个女人对我这样,我会一巴掌把她的牙打掉。” “请您不要这样答非所问,如果您不知道,那就有必要让您知道,我这辈子自 打六岁开始,就没让任何人碰过我。您请坐下,喝完酒咱们到此了结,我该接待赶 脚人并且收拾船只了,准备下午到圣拉撒路去。” 埃瓦里斯托显然不高兴了,因为他认为谁也不能违背一个民团团长的意志,而 只应该服从。他坐了下来,不用人说,径自朝杯子里斟满了龙舌兰酒。塞西莉亚仅 仅把酒杯挨了一下嘴唇。 “您别厌烦,堂娜塞西莉亚,”他咂舌地对她说,“总有一天您是我的。我不 知道男人们是怎么回事,当一个女人抗拒他们时,这个女人越向我们装模作样,我 们就越喜欢她,越是执意要得到她;您也知道,固执己见的人能杀死鹿,这只鹿我 是杀定了。”说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他走近塞西莉亚,用手指托起她那圆溜溜的 下巴,想抓挠她那秀气的小酒窝,诗人说过酒窝是爱情的窗口。 塞西莉亚狂怒了,在埃瓦里斯托接近时,她向后退去,于是,两人绕着桌子转 圈。 “您听着,‘堂’,”塞西莉亚对他说,她用这个词来表示对他的蔑视,而不 想称他为堂佩德罗。桑切斯,“您在这儿呆的时间够长了,要知道您这是在同我纠 缠。您让我于我的事情,您也该去抓您的强盗了,您抓的强盗就在我面前。” 埃瓦里斯托眼里闪过一道愤怒的寒光,塞西莉亚一时感到有些后怕,她觉得把 话说过了头。 “堂娜塞西莉亚,”埃瓦里斯托叫喊着抓住了她的胳膊,狠命地捏着,直至捏 出了紫斑。“作为一个女人和基督教徒,不要把话说得太过分了,如果您不想使您 的命运跟……” 埃瓦里斯托正要说出杜蕾丝的名字,突然想到说走了嘴,立刻装出若无其事的 样子,松开了塞西莉亚的胳膊,继续说:“一个胆小鬼,有一天早上竟敢跟我较量, 现在还躺在圣安德烈斯医院呢。” 塞西莉亚被这突然的打击惊呆了,没有能立即回答,她一边摇摆着胳膊,另一 只手推开了埃瓦里斯托。 自从埃瓦里斯托走进塞西莉亚的房间,玛利娅。潘塔莱奥娜便盯上了他,细听 他们的谈话,她装着一心一意地摆弄院子里的一块大石板的样子,用铁撬棍和铁锹 轮番把石板撬起来又放下去。当她听到谈话变成了争吵,埃瓦里斯托动起手来时, 便手握铁棍走到门口。 两个玛利娅像忠实的狗一样,她们唯一的爱,唯一的思想,她们的上帝,一言 以蔽之,她们的一切都是塞西莉亚。她们是孤女,不知道谁曾经是她们的父亲,幼 年失去了母亲。她们爱女主人胜过爱自己的母亲,为挽救女主人的性命,她们赴汤 蹈火在所不辞。不过,她们当中的一个有些胆小而又特别亲热,因为她总是亲吻和 抚摩塞西莉亚;玛利哑。潘塔莱奥娜表面上显得疏远些,但却十分果断,敢干任何 事情。正像其种族中的大部分人一样,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没有吃火焰的疯子,尽管埃瓦里斯托的高傲受到羞辱,性欲受到挫折,但他回 想起那次两个女仆赏给他的那一连串的扫帚击打,他便克制住自己,改变了腔调, 说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安安宁宁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您同堂娜塞西莉亚还有什么事吗!”玛利娅。潘塔莱奥娜死死盯住埃瓦里斯 托问。 “没有事了,”塞西莉亚回答说,“你还干你的活儿去吧,。堂‘马上就要走, 这就告辞了。”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退了下去,但她仍站在走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刚刚讲 述的发生过事情的那个地方。 “您听着,‘堂’,”塞西莉亚转向埃瓦里斯托,继续说,“我不想像前几个 月那样把事情闹大,你和和气气地走吧,并且要答应我不再来干涉我的事情,我也 同样,咱们就这样结束吧。” “好吧,堂娜塞西莉亚,照您的意愿,我们结束了,但是我们要像朋友一样分 手,这对您更加有益。请把我让您保存的首饰还给我,这样我们就一刀两断了。” 塞西莉亚着慌了,这时她才后悔不该相信堂佩德罗。马丁。德。奥拉涅塔,不 该给他讲述了一些秘密历史,同时还听了他的不少话,而这位律师从此每天都到这 个货摊上来,用他那宽大的花巾来包水果。 “您强迫我保管的那些首饰,我几乎看都没看;不过,因为有珍珠和古老钻石, 为了更安全一些,我带到墨西哥城交给别人保管去了。三天之内我可以拿回来,由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转交给您。” “我不知道这事情是真是假,不过这没关系,反正都一样。您再坐五分钟,咱 们正经谈谈,我料定您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儿,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您终究是我 的。” “那咱们走着瞧吧。我再说一遍,您没有认清我。您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滚蛋, 快点儿。” “您坐下,我说,您再听我两句话。” 塞西莉亚已经有点手足无措,她气愤地整理了一下裙子,搭好遮脸,坐了下来。 “我是民团团长。” “这我知道。” “我是民团团长,”埃瓦里斯托接着说,“巴尼内伊上校给了我捕捉强盗的权 力。”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塞西莉亚问道。 “关系可大了,我来告诉您。我的士兵立刻就可以进来,把您反绑起来,把这 个女……女仆也绑起来,我要向她报仇,我可以把你们带在马上,或者装在船里, 或者采取其他方法,把你们投入监狱,指控您为小偷的同谋或窝主。这样您就得交 出首饰并说明是在哪里偷来的。” 塞西莉亚刚一听完这几句话,便喊叫潘塔莱奥娜:“你关上门插上门闩,拿着 棍子到这儿来。” 堂,“塞西莉亚果断地面对着埃瓦里斯托说,”您真像野兽一样下流,残忍。 您指控我是小偷和同伙!这么说来,我就是您的同伙,是您把首饰交给了我。“ “您才是野兽,堂娜塞西莉亚,谁会相信您这样的话呢?我是一个民团团长, 而您是一个普通的卖水果女人,我有巴尼内伊上校做后台,而您所靠的不过是那个 穷酸、胆小的律师,我听说名叫兰巴里亚,那人只须我一巴掌就能把他打死在地上。 看来您是不知道也不了解所发生的情况,事情正在调查当中,如果您落人了贝多亚 法官或其他人――他们全是一路货色――的手中,您就会烂在狱中,您就得迁就许 多事情,而如您所说的那种尊严,连上帝也不会再给您了。您现在就进行选择吧, 您应该成为田庄主的妻子,民团团长的妻子,一个完美而又勇敢的人,这个人已经 把您攥在手掌心了……别犯傻,别固执己见……我们不要翻脸……言归于好吧。请 给我一线希望,我立刻就走,我还将是您的朋友。” 塞西莉亚听完这些,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起来,几乎失去了理智。 “您这个混蛋还想抓我……动用武力,这办不到。您还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 您,我要把您送上绞刑架,那是您罪有应得。您,‘堂’,不叫佩德罗。桑切斯, 而是叫埃瓦里斯托,职业木匠、惯贼,您杀死了您可怜的妻子,她名叫堂娜杜蕾丝, 您还是在寒水岭杀人劫货的土匪头子。您以为别人不知道这些事情吗?在货场上什 么都知道,连在家里睡觉的人做的梦都知道。那些首饰交到奥拉涅塔律师的手中了, 他已经调查清楚那是您从一位普韦布拉的太大手中抢来的,这位太太是州长的姊妹 ……怎么样,您抓吧,我在这里,您有胆量就把我反绑起来,送进监狱。” 塞西莉亚眼睛闪着光,双颊通红,浓密的头发蓬乱了,披散在前额和后背,斗 篷的遮脸斜挂着,露出了一个乳房的一部分,那乳房好似包含着火山熔岩一样跳动 着,她面对埃瓦里斯托,双手叉腰,如同要去打架拚刀子的安达卢西亚女人,她又 对他说:“捆我呀,胆小鬼,如果您是男子汉,就去告发我是个小偷。” 埃瓦里斯托感到全完了。这个女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历史,他的全部生活, 真像他的妻子一样了解他。她是另一种形式的杜蕾丝,她是个健壮、漂亮,然而果 敢、可怕的女人,他突然发现,她能把他关人监狱和送上绞刑架。她不是一个贫穷、 孤立的卖水果女人,在她的身后有一个墨西哥城的大人物月队手中握着他的证据, 并对他进行过调查和了解。的确,塞西莉亚一方面出于偶然,另一方面因为她身在 货场,因此知道街上所发生的一切。埃瓦里斯托由于其农民的双重性格,演变成一 个盗贼,他力图了解许多事情,认识许多人,从而了解和知道城里发生的事情:贝 多亚是什么人,兰巴里亚是什么人,堂佩德罗。马丁‘德’奥拉涅塔是谁,而这些 事情从塞西莉亚那里可以毫不费劲地打听出来,她的话将是真实可信的,贝多亚法 官将有机会判决真正的罪犯。 人们的内心活动,描写起来似乎既琐碎又冗长,可是,在被称作头脑的这个令 人赞叹而又不可理解的机器中,这种内心活动不过是一闪念的工夫。埃瓦里斯托的 头脑就是这样反应的。 为了自身的生命安全,他不得不杀掉塞西莉亚,此外,爱情已经变成了向这个 辱骂和蔑视他的女人的复仇……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了。他可以利用村里人对他的惧 怕和民团团长在政府的声誉,编造一套谎言,宣称塞西莉亚和她的女仆是被前来行 窃的盗贱所杀害,然后再找一两个无辜的替死鬼,把他们吊在树上,正像他曾把一 个人作为杀害小货郎的凶手而吊在树上一样。杀死塞西莉亚之后,再把这个矮小软 弱的印第安女人杀死,对于她,只需照着肚子踢一脚就能叫她肚破肠流。落网强盗 的这些幻想和方案也是在一瞬间形成的。 当塞西莉亚面对面用眼睛和愤怒的质问向他挑战时,埃瓦里斯托竟一时无言以 对,但是,他转动闪着火花的眼睛,双手痉挛地在腰间摸索武器。他的剑挂在马鞍 子上了。他总是随身带匕首的,但这会儿他以为忘了带,身上找不见……冲上去同 塞西莉亚肉搏,那也不容易,这个运货女人有一副古代女神般的好身板,但是,又 像赫丘利一样健壮,再说,潘塔莱奥娜也会来帮忙,他必将败在两个女人的手下… …他在身上找武器而找不到时,只好进行垂死挣扎……他完蛋了,他只有一条道路, 那就是向塞西莉亚请求宽恕,向她跪地求饶,像个胆小鬼似的走出去……他无法摆 脱这种困境……终于他在外套的左衣兜里找到了匕首,原来匕首混在手巾、香烟和 雪茄烟里边了。他费了点儿力,他那痉挛的手老也抓不住…… “哦!哦!”他狞笑着叫喊道,“在这里……” 埃瓦里斯托掏出匕首,举起手臂朝塞西莉亚扑去……他要把匕首刺入她的心脏, 不仅匕首,而且连匕首把以至他的拳头一并刺入。 从争执刚一开始,玛利娅。潘塔莱奥娜便像条蛇一样来到了他们跟前,趁忙于 吵架的埃瓦里斯托和塞西莉亚没注意,溜进了房间,藏在一把椅子的靠背后面。 正像强盗头脑中闪过罪恶的念头一样,玛利娅。潘塔莱奥娜的头脑中也闪过了 一个念头:解救女主人,杀死埃瓦里斯托。她像个可怕的幽灵走出椅子靠背,双手 举棒,照着强盗的脑袋砸去。 只差一点,就会敲碎他的脑袋。那把朝卖水果女人的鼓胀的乳房刺去的匕首掉 在了地上,埃瓦里斯托痛苦地尖叫了一声,他的手指和拳头无疑破裂了。然而,他 想朝潘塔莱奥娜扑过去,解除她的武装,可是,塞西莉亚从地上捡起匕首,向埃瓦 里斯托冲去,将他推倒在墙角,左手扼住他的脖子,右手举起了匕首。 “卑鄙的杀人犯,狼心狗肺的家伙,您得向您老婆偿还血债!” “堂娜塞西莉亚!”潘塔莱奥娜按住了她的胳膊。“您不要杀他,那样我们就 会输理的,放他走吧,他已经受到了教训,上帝会惩罚他的。归根结底我们谁都不 怕。” 女仆这种冷静的思考,这种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塞西莉 亚从狂怒中唤醒了。 “你说得对,这种蝼蚁般的卑鄙小人一脚就能踩死他们。赶快滚蛋,”塞西莉 亚说着照他屁股踢了一脚。“现在您该认识我了吧,给您再说一遍,我不怕您。我 随时随地都敢跟您比试。” 埃瓦里斯托想说话,想回转身来再搏斗,但是,潘塔莱奥娜有棍子,塞西莉亚 有匕首。 埃瓦里斯托恰好站在正门,潘塔莱奥娜把门开得仅能容他出去,塞西莉亚又踢 了他一脚。 妇女们往往具有男子的勇气,但是,当她们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被她们 自身软弱的天性所压倒。潘塔莱奥娜关上了门,塞西莉亚勉勉强强地穿过院子,一 走进卧室便晕倒在床上。 “无赖!”当看到女主人这种状态时,潘塔莱奥娜平静地说,“也许应该杀死 他才好。” 潘塔莱奥娜以儿子般的真正情感照料塞西莉亚,用香草和其他药方为她治疗。 但是,由于大脑充血而突然昏迷的塞西莉亚,一直到下午才清醒过来。 女人的反应是复杂的。大胆和愤怒一下又变为担心和害怕。 “没什么,潘塔莱奥娜,”塞西莉亚说,“你不要忙着开船,让它停在那里吧, 我要把我的生意托付给堂穆尼奥斯。我们现在就走,哪怕坐一条平底船也行,因为 那家伙今天晚上必定要带土匪再来杀死我们。” 她们迅速地收拾了家里的东西,然后上了那条刚能容下她们两人的平底船。 半夜,几乎是那次沉船的同一个时辰,明月高悬,一条小船载着两个同万恶的 寒水岭强盗搏斗并取得胜利的女人,在水波当中划开一条银色的水道,像天鹅似的 缓缓朝墨西哥城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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