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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贝多亚的胜利 埃瓦里斯托刚刚走出门房,塞西莉亚立刻意识到她像对待老朋友或者情人似的 同他握手,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然而,更为严重的是,她竟同意收下那些首饰。 生了锈的珍品盒或戒指,用龙舌兰纤维和脏丝绸条带连成串的珍珠,所有这些都散 发出一种女人胸脯的汗腥味,显然这些东西都是抢来的。她觉得这些包着首饰的黑 布包正在燃烧,灼烫着她的双手,然而她有什么办法呢?她犯了软弱的错误,以致 后悔莫及。如果她出去叫住埃瓦里斯托,那就更糟糕,因为那样一来,他肯定会以 为她又来寻找他了,谁知道他会怎样任意纠缠她呢。 我们在前面几章里已经看到,塞西莉亚的软弱怎样挽救了意大利女歌星们的性 命和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尤其是挽救了墨西哥的荣誉,使其免于在外国人面前出 丑。然而,她哪里知道如此重大的事情,一时心中没了主见,面对那些随时可能给 她带来灾祸的物品不知如何是好。能把这情况讲给兰巴里亚听吗?想都不能想。他 会给她散布丑闻;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个木匠站在她的船上时便醋劲大作的兰巴里亚, 这下更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她与木匠已经有了爱情关系,从而会使她失去这个好朋友 的支持。此外,对于兰巴里亚,她的确渐渐产生一种类似爱慕的情感。因此,她决 定与堂佩德罗。马丁。德。奥拉涅塔商量一下,把那邪恶的黑色小包交给他,如果 埃瓦里斯托前来索取,到那时再说。 果然,有那么一天,堂佩德罗。马丁来到她的货摊买水果,并且自己拿回家去。 这次他带着大花巾,右臂有节奏地摇摆着,金柄文明棍夹在左臂下,塞西莉亚为他 精心挑选个头最好的水果:表皮金黄的桔子,红如颜料的苹果,晶莹鲜嫩的香蕉和 甜如奶油的鳄梨。满心欢喜的老律师细心地把花巾的四个角绑结在一起,免得水果 掉出来。他一边打着结,一边听塞西莉亚的悄悄话,越听越感兴趣,以至完全同意 收下首饰以便考虑,并一直保存到埃瓦里斯托再来讨取。在贝多亚制造冤案的黑暗 中,闪现了一道亮光。小船上那个神秘的旅客,卖水果女人的那个痴心的追求者, 毫无疑问,就是杀害社蕾丝的凶手和寒水岭的假面人的头领,近来人们对那些假面 人议论纷纷。 对于像堂佩德罗这样一个老练的法官来说,见到一点迹象,听到一个有关揭发 一个罪犯的简单的叙述,手中掌握哪怕是一个证据,那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如同 一个考古工作者在蛇纹岩里发现了萨波特卡人的化石或在黑曙岩里发现了人的头颅 骨一样重要。就这样他十分高兴地终于把花巾的四角绑结在一起了,因为他已经听 得人了迷。当叙述结束后,他把首饰装进长礼服的深兜里,用亲切的话语安抚了塞 西莉亚。在回家之前,他到圣伯尔纳修道院去看望卡西尔达。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 从那里经过了,这对他来说,似乎等于一个世纪。卡西尔达立刻出现在接待室,她 用眼睛、嘴巴以及整个面部表情向堂佩德罗问候,并抓起他的~只手毕恭毕敬地吻 了吻。由于修道院环境安谧、营养良好以及有条不紊的工作,卡西尔达出脱得天姿 国色,光彩照人。除了惊人的美貌之外,她那柔和的举止,强健的臂力,娴熟的烹 饪技艺,尤其是她做馅饼和饭后点心的高超本领,不仅受到了她同行的赞赏,而且 博得了所有人的欢心。卡西尔达在做完房间的日常卫生和缝纫活儿之后,便学习做 卡莫特――她的卡莫特可与普韦布拉的相媲美――一和著名的圣伯尔纳馅饼,这种 馅饼是墨西哥城豪门贵族家中每日饭桌上的必备之物。 堂佩德罗。马丁同卡西尔达和修道院的守门人谈论着吃喝。最后,他把塞西莉 亚的那一包优等水果赠送给卡西尔达,作为回赠,他收下了半打香喷喷的馅饼和四 盘饭后点心,这些东西装在一个用红色绸带束系着的精致的篮子里,上面盖着干净 的餐巾,派出呆在修道院门房里的众多听差中的一个负责送往他的家里。水果在途 中被替换成另外的东西,尽管它不如水果那样好。 mpanel(1); 堂佩德罗的姊妹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有过这样好的心绪,她们觉得他似乎变年 轻了,起码年轻了十六岁。他一坐到桌子旁边便见到了一封信,那是一个佣人两小 时前放在那里的。这是巴列。阿莱格雷侯爵的来信,信中谈到了他同伯爵的友好会 面,玛丽娅娜还是那样美貌动人,至于他将得到的三十万比索的嫁资,目前存放在 造币厂,最后谈到了他很快要结婚,并立即返回首都。 堂佩德罗。马丁的心中充满了爱情思想所产生的愉快和在不远的将来实现这种 思想的希望,他喝了咖啡,抽过香烟,然后又像平常那样走到卧室去喝了一口酒。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给他印象最深的那个场面在他头脑中的再现:他只要一闭上 眼睛,就会重新看到卡西尔达那镶嵌在阳台华丽的粉红窗帘上的强健而赤裸的躯体。 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卡西尔达不仅更加漂亮,而且更加诱人。她仪 态温和,目光庄重,笑容恬静,以及她在修道院的生活中所学到的文雅人的举止, 似乎使她变成了另外一个新型的女人。卡西尔达有可能慢慢接近他所生活的那个范 围,这使他很满意,他幻想着有一天可以这样说:“卡西尔达在行为举止、言语谈 吐上很像我的姊妹们,还同她们一样处世谨慎,衣着简朴。我可以说她是我的侄女, 住在萨卡特卡斯或者其他任何地方;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她将成为我的老婆。” 他倾听塞西莉亚叙述时的兴趣,是不难理解的,因为那有助于他揭露出那帮土 匪的头子就是杀害杜蕾丝的凶手,一旦他被抓获、判刑和惩处,卡西尔达就会摆脱 这个跟踪者,只要一提这个人的名字,她就不寒而栗,一想起他,她就备受折磨, 愁苦不堪。 他满心欢喜,就这样在舒适的床上人睡了,他闭上眼睛,直至那种在平静的睡 眠和对现实失去知觉的时刻到来之前出现的舒服的迷迷糊糊的状态攫住了他。 小孩、妇女和盲人在大街上叫卖报纸的粗野的喊叫声,又把他拉回到现实生活 中来了。 “《绞死者日报》!埃斯坦帕。德。雷希纳大街恐怖案的报道!” 这一帮卖报的人远去之后,从别的街道又来一帮新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持续 不断。 堂佩德罗不情愿地起身下床,敲了敲小钟,叫佣人或看门人给他买几张报纸来, 几分钟之后,报纸便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定是贝多亚所判处的那几个犯人,”堂佩德罗。马丁自言自语地说, “不可能是别的犯人。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所谓的良心问题,可以想见,如果由 于某种不幸,卡西尔达落人了这个野蛮人手中,也同样会被判处死刑的!” 他在卧室里焦躁地踱着步,最后,终于坐在了他的太师椅上,戴上了眼镜。 “咱们先静下心来读报纸,我要想一想该怎样做。” 这是一份匿名印刷所出版的报纸,上面有几篇文字拙劣难懂的匿名文章和一幅 极端糟糕的铅版插图,画面是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分别坐在几个小凳子上,一条皮 带束绑着他们。堂佩德罗本能地想用手指头抹去报纸刊头画面上的人像,不情愿地 开始读了起来:作为爱国分子和优秀的墨西哥人,我们要向尊敬的民众公布那次发 生在埃斯坦帕。德。雷希纳大街的犯罪事实“,那里无疑是一个产生罪恶的无底深 渊。然而上帝决不轻饶一个哪怕是躲藏起来的罪犯,它派来了一个主持正义的铁面 无私、执法如山的法官,堂克里桑托。德。贝多亚一兰赫尔律师,由于他的积极肯 干,终于破获了此案,那些证据确凿的罪犯们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为了让公众认识这几个可悲的凶犯,我们先从罪大恶极者开始介绍。 哈辛塔(外号“小剪刀”)……堂佩德罗双手颤抖,迅速地把全版扫视了一眼, 害怕碰上卡西尔达和胡安的名字。幸好《绞死者日报》的匿名作者没有提及他们。 “感谢上帝!”堂佩德罗。马丁长舒一口气接着读起来。 哈辛塔(外号“小剪刀”),四十五岁,头发浓黑,眼睛淡蓝,高鼻梁,大嘴 巴;由此可见,她在青年时代一定长得不丑。这个无耻的女人早先同一个正派木匠 结婚,夫妻俩有三个孩子;她抛下了孩子,也同样抛弃了丈夫,并偷走了他积攒起 来的一点儿钱,然后同一个赶脚人私奔。赶脚人玩腻了她;便将她毒打一顿,赶出 了家门。于是,这个寡廉鲜耻的女人又去恳求丈夫,让他发发善心,收留下她;然 而,她更不好好生活,毫不顾家,以至又一次抛弃孩子,孩子由孤儿院收养了。她 以做洗衣妇为名来到了木器厂,在那里同一个名叫埃瓦里斯托的发生了不正当的关 系,此人是个木工,住在一层楼的房间;不过,据说这个埃瓦里斯托已经同一个极 富裕的伯爵的漂亮私生女结了婚,那位伯爵保护着她,并赠给她金戒指和其他东西, “小剪刀”和木匠互相勾结,要撵走她,并偷窃了她的东西,这一点下面还要谈到。 玛丽娅。阿加塔。门多萨(外号“小母猫”),一个约三十岁的女人,身材矮 小,形容惟悻,模样不五不俊,十分讨人喜爱,但是,却长着个魔鬼般的心灵。现 已调查清楚,她介入别人家庭,制造流言蜚语,破坏夫妻关系,以求自己强占他人 的丈夫、兄弟或儿子。她在一户人家做了五个月厨娘,偷了主人好几个银托盘。她 以富豪之家的厨娘的名义来到雷希纳的房间居住,据说她同在雷亚尔。德尔。蒙特 矿山工作的一个矿工结了婚。此人只不过每个月来一次,给她带来用破布包着的碎 银,两人便把碎银卖给生丝市场的银匠;但是,当这个埃瓦里斯托迁居到一层楼的 房间之后,那个矿工不见了。人们说是埃瓦里斯托和她把他杀死埋在地板下面了, 此话是可信的,因为至今,只要一进那个房间就能闻出臭味。为了不使读者对叙述 这个女人的罪行感到厌烦,我们说她最终也成了埃瓦里斯托的情妇。她和哈辛塔自 由自在地生活在这里,她们一同去散步,经常用合法妻子的钱喝得酩酊大醉。至于 脾性,她同“小剪刀”一样邪恶,不过,她显得虚伪一些,装出一副不会摔盘子的 模样,因此,邻居们叫她“小母猫”。她也是同案犯,因为她参与杀害伯爵的私生 女,并偷窃了她的珠宝首饰。 蒂布西奥(外号“编织工”),四十五岁,据说是个裁缝,已婚,多病,有七 个孩子,还有小姨子,妻子和婶娘。实际上,此人不过是个闲汉,妻子和小姨子给 人家缝洗衣服来养活他。由于他在龙舌兰酒店酗酒滋事,已经六次出入监狱。他是 木匠形影不离的伙伴,两人从来不放过圣周一节日,有时在维加,有时在圣阿尼塔。 毛罗(外号“石匠”),他在酗酒、要赖、打架斗殴上,比起前者,有过之而 无不及,此人也已经结婚,他把孩子赶出家门,自己来到埃斯坦帕。德。雷希纳大 街七号与他的情妇同居。“石匠”的情妇同埃瓦里斯托的女人一天在水房为拿一块 洗衣石而对骂起来,互相揪头发,埃瓦里斯托的女人更厉害些,她抓挠对方,咬她 的鼻子,使她流了产。“石匠”什么也不想对埃瓦里斯托说,因为惧怕他。然而, 从此他对伯爵这个私生女怀恨在心,发誓要进行报复,就这样,两个月之后,他参 与杀害了她。 后面提到的这两个家伙,都同样身材高大,面目可憎,头发成团结纠,他们还 吹牛撒谎,自私小气,贝多亚法官先生以行凶杀人罪判处他们死刑,杀人者罪有应 得。 现在我们来介绍一下犯罪活动的全部真相。他们一整个星期都住在埃斯坦帕。 德。雷希纳大街那可诅咒的房子里。 圣诞节前夜,邻近各家的小伙子们的喧闹声,爆竹声,领圣饼声和叫喊声混成 一片,以至本区的区长不得不去让他们关上门,并威胁说如果他们不约束住自己, 就要把他们送入监狱。但是,这一点儿也算不了什么,好看的还在圣诞节这一天。 星期天,约摸上午十一点钟,埃瓦里斯托由“编织工”和“石匠”陪同着走出 了家门。他们像朋友似的互相搂抱着来到了洛斯。佩洛斯龙舌兰酒店。在那里,他 们跳舞,喝酒,然后醉醺醺地回到了埃斯坦帕。德。雷希纳大街的住处。他们命人 拿来特帕切酒和甘蔗酒,唱起了淫荡的歌曲,搂抱、拧掐“小母猫”和“小剪刀”。 埃瓦里斯托的女人B 然不能忍受,她扑上前去对埃瓦里斯托的两个情妇又咬又抓,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左邻右舍,尤其是会做果酱和曼密甜食的堂娜拉法 埃拉深受大家的敬重,她劝止了他们。这位房东是罪行的主要掩盖者,她关上了家 门,熄灭了油灯,这时似乎万籁俱寂。然而并非如此。木匠和他的朋友们呆在“小 母猫”的房间,在那里,他们决定杀死堂娜杜蕾丝。丈夫先走进妻子的房间寻衅闹 事,咒骂她,斥责她,有意逗她发火。事情果然这样发生了,她打了他一记耳光, 刺伤了他一只眼睛。于是,木匠一反手把她打翻在地,这时又进来几个斗士扑向杜 蕾丝,剥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反绑在一条板凳上,一个人用锥子扎,另一个人开始 锯下她一条胳膊,她的丈夫想用一把扁铲在她的一条腿上镌刻图案…… 堂佩德罗。马丁实在忍无可忍,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多么可怕!多么卑鄙!为了从读者手中捞钱,他们竭尽造谣污蔑之能事!怪 不得是匿名印刷所出的。任何一个印刷者即使是个恶劣和庸俗的人,也不会在这一 派胡言乱语的文章末尾署上自己的名字。然而,在这一切之中,最可怕的事实是, 这些所谓的罪犯将要成为牺牲品。由于舆论的压力――因为最近两次抢劫和政府的 过问,也许法官们连这桩如此复杂、如此特殊的案子的材料还未看完,就核准了贝 多亚的不公正的判决。”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救了。为此,堂佩德罗。马丁准备第二天出去积极活动 一下。这个夜晚他觉得漫长而不安,快要睡着时,甚至在睡梦中,他也觉得在读那 份荒诞无稽的报纸,报纸上那么多的谎言被幼稚而不知内情的人信以为真,这给他 决心请求共和国总统予以赦免带来了困难。他烦躁地起了床,甚至觉得有些发烧, 随后便上街去了,他打算同这些行将被处决的可怜人儿们见个面,谈一谈,然后到 政府大厦面见总统,向他求情,尽管他是个德高望重的老法官,也得跪地相求。 当堂佩德罗。马丁来到法院的监狱,遇上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以为犯人就 要拉出去处决了,便汇集到门口,你推我挤,骂骂咧咧,在这些人当中也有行将被 处决者的朋友和亲戚,他们流着眼泪,发出声声痛苦的抱怨。 “谎话!小孩子叫卖的那报纸上面全是可耻的谎话!我的妹妹哈辛塔不可能杀 死任何人。正因为她不敢杀鸡,才不当厨娘而当洗衣妇的。她从来就是一个贤妻良 母,她劳动是为了抚养和教育孩子们。厄运把她带进了案件发生的埃斯坦帕。德。 雷希纳大街那所可恶的宅院。除了判决我那可怜的妹妹哈辛塔的法官,都知道谁是 杀人犯。啊呀!啊呀,我的天哪!这实在不可能,这不公道,太可怕了,我找谁去, 我求谁去。这些法官多可恶多残忍呀!他们听任凶手逛马路而残杀无辜,上帝要惩 罚他们的2 人人都知道是那个吹牛的木匠酒醉之后杀死了他的女人,他的小徒弟神 奇地逃脱了;做果酱的堂娜拉法埃拉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说了这件事,但谁也不去 理她。 这一通不时被哭声、叫声和眼泪打断的诉说是哈辛塔可怜的姐姐讲给愈聚愈多 的人群听的,一些人认为她说的是实话,那如此真挚的哭诉足以证明这是真实可信 的,而另一些人却认为《绞死者日报》上那耸人听闻的报道是千真万确的,他们说 :“别去理会老太婆们的眼泪。这些凶手和强盗全都该绞死,他们闹得没人敢在晚 上十点钟以后放心地出门。我们需要像贝多亚律师这样的法官,他铁面无私,既不 为老太婆们的眼泪所打动,也不为姑娘们的微笑所迷惑;总之,杀人者偿命。” 似乎是对这些议论的回答,那些亲戚和朋友们的哭泣声和抗议声更加强烈,更 加频繁了,以至于市政看守们不得不威胁和驱赶人们了。 堂佩德罗。马丁从衣兜里掏出包过水果的花巾擦了擦眼睛,然后不无艰难地挤 到了监狱的门口,职员们认出他来之后,便门开了道路,让他顺顺当当地进去。堂 佩德罗。马丁是个干了多年的有学问的法官,他在法院、监狱、囚牢等整个司法界 的职员中享有盛名并受到尊敬。有许多人就是他安排就业的,另一些人曾在他的身 边工作。作为学者,他知识渊博,作为法官,他廉洁公正,得到了许多人,甚至包 括那些只听过他的名字的人的尊重。对于监狱的职员来说,贝多亚是个无知的暴发 户,一个假装文明的乡巴佬,一背过面,人们就要挖苦嘲讽他;随便哪位抄写员和 蹩脚律师都比他更懂刑法。大家根本不怕贝多亚知道,都扯着嗓子嚷,说此案的材 料非常糟糕,其中有虚假的供词;说那位秘书欺侮这些所谓的罪犯不识字,在卷宗 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以证明他们有罪,并且已经招认了;还说所有这一切不过是 个阴谋,是为了想让贝多亚这个小爬虫和野心家出名,表示他的学问和魄力超过了 他的前任堂佩德罗。马丁,其实他连给人家当助手都不配。对待下级和穷人,贝多 亚自以为是,盛气凌人;而在那些被判了刑的并被一连几个月丢在监狱里无人过问 的所谓罪犯问题上,他遭到了法院职员的普遍仇恨;当这些法院职员满怀同情之心 听到犯人以真诚的语气讲述他们所知道的杜蕾丝谋杀案的情况时,便立刻相信他们 是清白无辜的。 贝多亚的判决完全是有意满足公众的报仇心理,取悦于公众那种无论如何也得 绞死一个的想法,尤其是希望外国人说我们是个文明的国家,无愧立于世界民族之 林;他在收到核准过的判决书之后,派人找来了他的同学兰巴里亚。 “我本人,”他一见到兰巴里亚便说,“自愿屈尊,因为我不像那些老律师那 样有闲心提着一手帕水果;我已经挑选了一只火鸡,又命令你的朋友和情妇塞西莉 亚星期四给我家送来一些最好的水果,我们将有一顿丰盛的午餐;一只辣烧火鸡, 夹馅柿子椒和其他拿得出来的东西。” “我不明白,”兰巴里亚说,“更不知道为什么……” “你的才智跑到哪里去了,克里桑托?你没看……”他亮出了判决书,“关于 木匠埃瓦里斯托的著名案件的判决已经批准了。犯罪分于明天就要处决,我们已经 大功告成;司法与教会事务部已经是我的了,从这里……谁知道呢!……共和国总 统职务近在眼前……不能老是由军人指挥和统治这个不幸的国家……专制主义应该 结束了。” 他摩拳擦掌,派人通知囚犯等待处决,并下了一道严格的命令,把犯人隔离开 来,只有忏悔神父可以接近。他害怕犯人那些表明自己无罪的真话鼓动起某些人, 从而使他们怀疑他判决的正确性。 但是,隔离的命令对堂佩德罗。马丁来说丝毫没有用处,作为一名仅仅以其存 在就可以控制最高法院的法官,照样出人于办公室,法院和监狱。所以,他刚一表 示愿望,便被带进一个关着两个倒霉女人的房间。前面已经说过,那份题为《绞死 者日报》的满纸谎言,是一个邪恶的讼棍的作品,此人经常匿名撰写和发表那种耸 人听闻的消息,从而赚了不少钱,有几个星期,他和印刷者合伙赚了六十多比索。 那些被贝多亚判了刑,而今仍在遭受匿名报纸污蔑的所谓罪犯们,原来是几个 穷人,而且是纯朴而正直的人,他们自食其力,没有任何罪过,不是罪有应得的前 科犯,也没有那些无人知晓的别名外号。 他们的名字叫哈辛塔。特赫里纳,玛丽娅。阿加塔。门多萨,蒂布西奥。特希 多尔和毛罗。佩特拉萨,而那个讼棍却把他们的姓编造成意味着歹徒和强盗的外号。 在没有正式通知他们判决情况的时候,狱卒已经以他们常用的那种含糊其辞的 方式把消息告诉了他们,然而最终他们还是知道了这可悲的现实。他们相信自己是 无辜的,因此,尽量忍受着监狱里的虐待,希望在意想不到的一天,牢门为他们打 开,而现在判决的核准不啻是政向他们脖子的真正的一刀。 哈辛塔在听了别人告诉她的含糊其辞的话之后,觉得自己既没办法也没希望了。 听说三天之内就要被绞死,她吓晕了,十个小时之后她才苏醒,接着又发起了高烧。 阿加塔突然爆发出令人心碎的叫喊声,一直到全身抽搐才住口。她还年轻,又 有三个幼小的孩子,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界。监狱的职员们对那么多 罪犯的眼泪、苦难和罪行都习以为常了,可是,对这两个可怜女人的命运却不能无 动于衷,从而给予了她们尽可能多的关照,然而,谁都知道,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安慰和劝说一个正当壮年而将要死、尤其是将要做一个轻率虚荣的无知法官的牺牲 品的人克制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大家所熟悉的甜食店女主人堂娜拉法埃拉,由于她的冷漠和坚强,没有落人贝 多亚的魔掌,她已经不当房东了,她变得性情孤僻,甚至对邻居们粗暴无礼。她总 是一个人呆着,在自己房间里忙乎,挑选储藏的水果,制作可可和果仁点心。她在 出人家门时对邻居们几乎连头也不点,从牙缝里挤出的几句话,倒更像是恼恨的嘟 哝,而不是亲切的问候。但是,从那两个女人被宣布关押时起,她几乎每天到监狱 里去探望她们,当她知道应该养活她们的孩子和亲戚,给她们提供良好的营养―― 监狱给的饭菜经常是肮脏的――时,她典当家产,以至卖掉了她的衬衣,花光了所 有的钱财,但她从不炫耀,也不对任何人讲。她每天把自己的劳动所得分出一半送 给囚犯和她们的家人。她每次去都神情严肃,说话简短干脆,囚犯们把她视为母亲, 她是黑暗牢狱中唯―一个对他们有兴趣、并能接近和安慰他们的人。 堂佩德罗。马丁来到了一间关着两个女人的房间,甜食店女主人堂娜拉法埃拉 也正好在那里,贝多亚对她分外开恩,允许她自由进入监狱。 “堂佩德罗。马丁律师来看望你们了,”这位领导或者监狱长对她们说,“他 是一个有学问的法官。” 听到这个名字,哈辛塔用衣领遮住头部,阿加塔惊恐地叫了一声。 “不,不幸的是我不是法官,否则你们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堂佩德罗。 马丁说,“我只是一个来看望你们的人,一个想竭尽全力挽救你们的人。” 哈辛塔露出了脸,眼睛盯着她的手,随后又朝老律师看了一眼,从这双垂死的、 几乎熄灭的眼睛里掉下两滴眼泪,道出了她的难言之隐。 阿加塔痛苦地惊叫了一声,想朝堂佩德罗的脚下扑去。 “神圣的主,基督啊!我们都是无罪的,他们要杀死我们,让我们的孩子沦为 孤儿饿鬼!” 她泪如雨下,呜咽声差点把这个可怜的女人憋死,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堂佩德罗强打精神,回答她们说:“不要失去希望,先安下心来,咱们想想办 法看,我很清楚地知道你们是无辜的。总统心肠好,等到向你们宣判时,你们就上 诉,要求赦免。我将处理这桩事,我要为此而不倦地工作。” 但是,他在说这些和嘟哝别的话时,不得不求助于他的手帕,他把手帕从眼睛 上拿下来时确实已经湿淋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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