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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兰巴里亚律师赋诗 塞西莉亚刚把放在跟前的黄绸和红河狸呢裙子穿上,再拿披巾遮住胸脯,兰巴 里亚律师的脑袋就伸进了卧室的房门。 只要符合自己的意图和利益,他就寻找并能找到借口,在意想不到的一天出现 在当事人和熟人家里,或者在堂娜帕斯夸拉家,或者在贝多亚律师家,或者在塞西 莉亚家。而且他总在早饭或午饭时间去,确信人家会待他如嘉宾贵客,每次也果真 如此。这一回,他造访的目的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玛利娅。潘塔莱奥娜给他开门以后,他急匆匆走进庭院,卸掉马刺,脱去宽大 的麦色卡其布罩衫,他穿这件罩衫为的是在途中上衣和马裤不沾尘土。 “主人在家吗?玛利娅。”他抚摩了一下她的脸蛋儿,问道。 “她刚洗完澡,还……” 想到即将看见半遮半掩的塞西莉亚,他不听潘塔莱奥娜底下再说什么,迫不及 待地径直撞进了他熟悉出口和入口的卧室。 塞西莉亚正要出去迎客。她觉得来的只能是那位律师,因为热地的脚夫大概在 下星期三四才会到。 “塞西莉亚!……你真漂亮!但愿上帝赐福予你,我的救命恩人。把那手给我。” “不胜荣幸,律师先生。您请进来坐,这一路也许累了。恰巧昨天夜里我还想 您来着。” “你想我?而且是在夜里?好兆头。” “不过不像您认为的那样……男人们把一切都往坏处想。真的,尤其是我这样 的穷人,在先生老爷面前连话也不会说了。” “别说什么穷人什么先生啦,你老是这一套。墨西哥城的许多贵夫人都恨不得 像你这么富裕,特别是像你这么漂亮……你刚洗过澡……多香啊……你在哪儿买的 香水?……好家伙,简直能熏得人晕头转向,丧失理智……多干净!多好的床…… 暧,沉船事件以后你领我来的时候不是这样,也没看见碰着我的毡帽的那件衣服… …你的衣服真像是侯爵夫人的。巴列。阿莱格雷的女眷们大概也没有你这么多的衬 衣。” 律师把毡帽扔到床上,扑通一声坐在塞西莉亚刚搬来的大扶手椅上。他一言不 发,陶醉于屋里依然弥漫的香味和热气,仿佛被相对而坐、无意中半裸着又小又胖 的双脚的塞西莉亚迷住了。 “您出什么事了吧。”沉默片刻之后,塞西莉亚开口道,“因为您不说话,光 盯着地下。有事就对我讲吧,我们女人都十分好奇。”与说话的同时,这位狡黠的 女水果摊贩坐在椅子上,把因来不及穿好鞋而裸露的双脚藏在裙子的白色花边里。 “所有的女人是多么妖艳多么精明啊!你清楚地知道,我看的是你的脚而不是 地面。”兰巴里亚暗自思忖,旋即结束了思索,转而面向塞西莉亚。“我敢用任何 东西打赌,”他说,“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什么事也没有,我看的也不是地面。” mpanel(1); “我确实以为您不可能看什么别的,因为这儿没有任何新东西,一切全跟您以 前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我抖了抖衣服,干净了一些,把衣服放到该放的地方。咱 们遇事的时候,这间屋子锁着,因为我不愿让乘客看见我有什么没有什么,这跟谁 也没关系。” “正巧,你提到了乘客。那个家伙后来怎样了?我看他是个奸诈的无赖。你再 没见他?” “连影于也没见。”塞西莉亚答道。 “真的!” “您看我像说谎的样子吗?”她笑着回答。 “那好,咱们谈谈与己有关的事情吧。” 塞西莉亚坐到位子上,伸出脚尖,仅用大拇趾支撑着鞋。 “首先,我为你除掉了一个麻烦。”兰巴里亚说。 “您是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律师先生,我不知如何报答您。您把我从那个该死 的圣胡斯托的压迫下解救出来,这能使我多活十年。昨天晚上我想的就是这个……” “你马上就会看到,我甚至将那桩可怕的事故写成了诗,这是第二件事。咱们 先说第一件。纺纱厂的安图尼亚诺打算叫你赔偿同我们一起沉人水中的几捆毯子。” “这是没有道理的。”塞西莉亚回答说。她的脚自然全都伸出来了,见此情景, 律师的眼珠快活地转动着。“难道是我的过错?假如您和我淹死了,谁给我们赔偿!” “这倒也是,塞西莉亚。不过尽管如此,你若不赔的话,就像你们常说的,你 的‘包袱’就去不掉,这‘包袱’就是跟着你讨帐的职员,就是传你去,当着法官 的面进行调停。总之……我调解了这场官司,我对案件负责人说你的船头下边被人 捅了个窟窿,还说我们险些成了牺牲品。于是,他不让我向你要钱了,而叫我负责 出钱在可能的情况下打捞几捆毯子,将它们送给孤儿院的孩子。” “算了。这样还差不多。”塞西莉亚说着,改变了姿势,翘起二郎腿,露出两 脚和腿部的一点儿“树干”――那些冒充行家和老手的男人管腿肚子叫“树干”。 “这一切你都受之无愧。我是无法报答欠你的这么大的恩情了……你看着吧… …你懂得这些事情,你就负责把几捆毯子从运河打捞上来,虽然湿漉漉的。你也送 到梅塞德大街的孤儿院去,叫他们给你开个收条,就算完了。也许你还能顺便捞起 木船和肯定已经淹死的那几个女人。瞧我这脑子!你会以为直到现在我还记着那几 个卖鸟的可怜女人吗?” “至于捞船,想也甭想。”塞西莉亚答道,“捞上它来比我在索吉阿潘造船厂 的堂安特罗那里订做一艘新船花钱还多。那几个女人我已经托付给上帝了,但这件 事可别声张,律师先生。谁也不知道当时船上是否有人。那个因醉酒而淹死的船夫 的尸体恐怕早已烂了,或者不知冲到哪儿去了。可别让墨西哥州的州长或者这个地 方的区长调查我们。” “说得对,最好别谈这些事情,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是凄惨的。你让我说什么好 呢!当时在水里挨着你我是那么高兴,如果不是寒冷和担心淹死,那样呆上几个星 期几个月我也觉得只有一小会儿。” “多么奇怪的爱好!律师先生。即使开玩笑也别说这样的话。”塞西莉亚插话 道。 兰巴里亚不理她,继续说:“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不知 把那一夜称为幸福还是称为不幸。从那以后,我就一心一意想着你,只是想着你。” 塞西莉亚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你可以笑话我,嘲弄我,可以嘲笑得不想再嘲笑,但我说的是实话。” “可别这么想,律师先生。我能嘲笑给我这么多好处的人?我连想也没想过。” 塞西莉亚说,“我是不相信您那么忙,墨西哥城有那么多漂亮的体面的姑娘,您会 想一个卖水果的穷女人。” “你坚持要贬低自己,称自己是穷人、水果摊贩和船家。看来你没在镜子前照 过你的全身。” “上帝也不会答应的。我为什么要看自己呢?还不是一个又胖又黑的丑女人。 粗略地梳头时,我的小镜子就足够了……唯一长得差不多的是上帝赐予我的双脚。 有什么办法!墨西哥的女人,即使是我们这样的……属于我这个阶级的,也都珍爱 我们的脚。我认识一位夫人,不知她是什么地方的人,因为她的西班牙语讲得比我 还糟。她说她是一个叫作‘阿里马尼亚’的国家的人。她买我的水果,给我好价钱 ……”“可能是德国吧,啊里马尼亚是有害的动物。” “对了。在很远的地方,需要过一个比小湖还大的水坑。那位夫人是什么脚呀! 律师先生。她的皮鞋很厚,双层底,跟平底船似的。老天在上,我一点儿没骗您!” “我相信,就像我看到一样。可是你别转移话题,既然你亲口说你的脚好看, 那就没有理由藏起来。” “它不过干净而已。除了雨天和市场上泥泞时以外,它都干净,因为我总穿着 绸鞋走路。只要能买一双颜色好的鞋,我哪怕不吃饭都行。我从小就有这个怪癖。 母亲甚至为此打过我,然而自从我离开女校她就再也管不住我了,在女校时按她的 意思我得穿黑色的岩羚羊皮鞋。” 塞西莉亚伸出两脚,立即用衣服遮住,又理好了披巾。 兰巴里亚律师仿佛看见了一道闪电,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幻景,比看见维纳斯 出水还迷人。他懵懵懂懂地想略微掀开塞西莉亚的衣服。 “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就不是好朋友了。”塞西莉亚搬开椅子,严肃地说, “律师先生您一想这些事情,不知为什么,我就感觉出非常不好的事情……谁知道 呢!……我觉得您把我当成夜晚在街头游荡的那些女人了……好像我是傻瓜。我说 不清为什么在另一种意义上喜欢您。” “你说得对,塞西莉亚,你说得对。你,一个穷人和水果摊贩――正如你每时 每刻所说的,教我懂得了人们应该怎样对待他们非常喜欢――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的女人……你过来,还像刚才挨得那么近,因为你一疏远我,我就十分难过。一 切都过去了。有什么办法呢?你自己也承认你的脚……算了……我们都有七情六欲, 有时候无法控制……咱们接着谈吧。让我来告诉你,我确实一心一意地想你,甚至 为你写了几行诗。” “是塞基迪亚、佩特内拉还是哈拉维?律师先生。”塞西莉亚天真地问。 “都不是,而是献给你的诗,写的是我们俩经历过的事情以及那个无耻之徒圣 胡斯托对你的暗算。” “这的确很好。”塞西莉亚非常高兴地说着,挪过椅子,把脸靠近正从衣袋掏 纸的兰巴里亚。 “你想想看,我长这么大没作过诗,小时候在学校也没作过。几乎所有的小孩 都会作诗,会成为诗人而不是医生或者律师。不过我根本不用举这方面的例子,只 有一个同学,就是贝多亚法官,他比我笨。正像我所说的,我打算为你赋诗,可又 不会,于是便去找一个朋友,他是诗人,名叫罗德里格斯,叫他给我写一首叙述那 件事情的诗。但是,除了他舅舅加尔万,一个只有每年出版日历的天资的人,带着 一张没拿到好工钱的铁匠的面孔接待了我以外,他本人在忙着写关于穆尼奥斯的喜 剧。” “关于穆尼奥斯?”塞西莉亚说,“您求他为我写诗的肯定是那个店铺的堂里 托,因为去年他给我送过一首,回头我找出来给您看。” “不过,丫头,这个穆尼奥斯是多年前来过墨西哥的一位视察员,不是堂里托。 那个喜剧写完一出版,我就买来念给你听。” “我对戏剧爱得要死。每个星期天,如果下午有空,我就去剧院的女客专座。” “就像我给你说的,罗德里格斯不愿给我作诗,于是我找了吉列尔莫。你认识 他,他常买你的水果,肯定也说过讨好你的奉承话,因为他很会馆媚取宠,最爱自 作多情。如果他走人你挂衣服的屋子,肯定会发疯,会为每件裙子作一首诗,想象 着你就在裙子里面。过几天我带他到你这儿串门,你看着吧,他会像算三加二等于 五一样给你作一首‘市井缨斯’。” “缨斯?” “对,丫头。人们这样称呼那种描写街市舞蹈、奇诺女人和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的十分有趣的诗歌。可我得接着讲,要不永远完不了。” “早饭可能已经做好。您走这一路大概走饿了,我也洗澡洗饿了。” “对极了,塞西莉亚。你是一个能请透别人心思的女人。你是一件珍宝。我真 的要狼吞虎咽你的早饭了。” “谢天谢地,所有人都有饭吃,律师先生。这两只胳膊正是为此而劳动的。” 说这话时,塞西莉亚向兰巴里亚伸出两只健壮的、肘部有一对好看的小窝的胳 膊。 “是的。我想吃饭前给你吟诗,可我先得给你讲完。吉列尔莫就像我兄弟,我 们之间称兄道弟。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小伙子,他一旦成为谁的朋友就是完全 的朋友。他本来对沉船事件有所耳闻,我又对他完整地叙述了一遍,他聚精会神听 完后,说要给我作一首八音节诗,其中提到你我,但不用真名。你看着吧……它会 是有趣的或者可怕的,谁知道他怎样处理情节。不过咱们言归正传。我打算让他为 你写首诗,给他刚一说,他便点燃一支雪茄,钻进书房,过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拿 着写好的诗出来了。他将诗给我,说道:”去吧,兄弟,但愿你和你那位女船家幸 福美满,你刚才把她描绘得比玛林切还漂亮。可怜的我哟,没那个福气,不能让一 位姑娘搂着在令人愉快的水中沉没。我老趴在书本上钻研政治经济学,年纪轻轻的 就会长出白头发来。‘多么漂亮的吉列尔莫!我跑回家,打开纸卷,读道:我看见 了她,看见了我所追求的她,我看见她已身陷致命的苦楚。 然而,怎么表白我的情感? 纯洁而不幸的美人。 “见鬼!”我说,“开头还不错,可往下一念,发现这诗是写给一位神经严重 错乱的姑娘的。吉列尔莫弄错了。他桌上那么乱,肯定是把这首当成我求他写的那 首给了我。我再找他,跑来跑去,连他的影子也没有。他钻进雷伊工厂不出来,我 再没见他的面。没办法,我决定自己为你赋诗,我熬了两个通宵,这不,给你拿来 了。我自己作的诗价值也许更大,你得多多感谢我。” “念吧,您念吧,律师先生,我想听您念诗想得要死。我真得多多感谢您,因 为诗不是那个写作堂里托。穆尼奥斯的喜剧的人作的。” “我给你说过了,这是另外一个穆尼奥斯,而不是当店老板的那个堂里托。这 个穆尼奥斯曾是墨西哥的视察员,死去多年了。” “那么,但愿上帝宽恕他。重要的是您快读诗,说不定这诗能填进某个歌曲, 用吉他演唱。” “好主意!”兰巴里亚兴高采烈地回答,“你如果喜欢它,我就去找我的朋友, 找奥卡迪斯,让他给诗谱曲,这歌就叫《塞西莉亚》。你听着:可悲而拙劣的暗算 竟使你的航船在平静而徐缓的水面最终倾翻。 在皎洁的月光、静谧的夜晚,蓦然间我们濒于死亡。 多么愕然!永恒的上苍,湖水淹到我们的脖颈。 我一时六神无主,哎哟!……我好凄惨。 可你,神勇的皇后,湖中的仙女,听着你那蜜语甜言…… 我不愿命赴黄泉。 湖水快要将我淹死,我看见了幻景万千,我即将沉没…… 无法脱险! 可你那深情的臂膀,塞西莉亚,我的心肝,在我生死攸关之际,将我的性命保 全。 迷人的女子,你本可脱险,但你却宁愿和我一同遭淹。 企图暗害你的是一个可恶的坏蛋,他的罪行业已清算。 说吧,你是否称心满意? 我的心属于你,连同我的命,我的钱。 塞西莉亚,我的亲人,说吧,你是否称心满意。“ “太好了,律师先生。”当兰巴军亚吟诗完毕,十分满意的折起纸以便揣进衣 袋的时候,塞西莉亚称赞道。 “这么说你真的喜欢?”他凝视着她,要从她的面部表情加以确认。 “挺不错的,假如把它交给那个盲人卡耶塔诺,让他拿大十二弦琴伴奏演唱就 好了。如果您能再念一遍,我还要对您说一件事。” “当然可以。只要你乐意,念二十遍都行。来吧:可悲而拙劣的暗算竟使你的 航船……” “您瞧,律师先生。”塞西莉亚打断他,“我那个是木船,而不像您所讲的。” “一样的,丫头。任何一种用来在水上行走的船都可以叫作航船,我很难将特 拉西奈拉这个词写进诗里。” “好吧,您懂得比我多。” 兰巴里亚接着读完第二节。 “确实如此。”塞西莉亚说,“一点儿不错,我们当时就这样。” 兰巴里亚读完第三节。 “更加逼真。”塞西莉亚说,“多么愕然!我想象得出您有多么害怕,连我这 个会游泳,习惯于水上生活的人当时都光知道向萨克罗。蒙特主祈求保佑,而且也 跟您一样快喘不上气来了。这首诗非常好,说的完全是实情。” 兰巴里亚又念完第四节。 “这节也很好,律师先生。但是不能唱,因为那些认识我的人会说我在快淹死 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和您亲热,还会说您因此才不愿死去。当时见您渐渐往下沉, 我是想托起您来。此外,我比您稍微高些,不被水没过头顶的希望也大些,万不得 已时我就抓住您的头发游向灯心草堆,以便使您逃脱。我那阵是这样想的,可是直 到现在也没对您说过。” 兰巴里亚读完了下面各节,塞西莉亚只对最后一节做了评论。 “是的,我称心满意,非常称心满意,律师先生,因为您到底帮了我的大忙, 过问了我的事情。至于说钱,我们逐渐用劳动来换取。既然圣胡斯托不当市场管理 员了,您瞧着吧,看我怎么把水果摊摆得比从前更好,怎么用我的新船跑买卖,怎 么在短时间内赚得比以前损失的还多。如果您能找到一个曾经给我当过佣人的可怜 的孩子,我会完全称心满意,因为那孩子把我的一切东西都照管得井井有条,好像 是他自己的东西,我也像对亲儿子一样疼爱他。” “他叫什么名字?” “马科斯……。 “唉!那就不是那个了。不过咱们设法找到他。”他嘟哝道。 兰巴里亚对自己诗的成功以及塞西莉亚所作的评论并不十分满意,然而更不满 意的是塞西莉亚以寻找一个给她当过佣人的孩子来使幸福臻于完善。所以他对这事 根本不热心,而只想重新与塞西莉亚交谈,了解她对最后一节的看法。不料玛利娅。 潘塔莱奥娜打断了他俩的谈话,说早饭已经摆上了餐桌,夹着辣椒片的玉米饼要是 一凉就硬了。 塞西莉亚这才大胆地挽起兰巴里亚的胳膊,领他来到宽敞的餐厅。餐厅摆着一 张平平常常然而于干净净的桌子,几个有光泽的陶锅冒着美味佳肴发出的香喷喷的 热气。 “律师先生,我们刚才是挽着胳膊来餐厅的,就像我听说的体面人士所做的那 样。我什么都知道,您也许觉得在市场上能学到东西是谎话。从脚夫和女仆那里可 以了解整个墨西哥城的生活。” 兰巴里亚坐在首席,塞西莉亚坐在他右边。芳香的热水洗得她鲜红润泽,诸事 如意使得她十分高兴,布料精细轻薄得显露出通红的皮肤的民族服装显得她异常纯 洁,再加上兴致勃勃、和蔼可亲,弄得兰巴里亚实实在在地着了迷,他用贪婪的目 光扫视着塞西莉亚光亮的秀发、匀称圆润的粉颈以及那些由于没戴披巾而不断时隐 时现的迷人之处。尽管他贪吃嘴馋,尽管摆上桌的菜肴能以其装饰与气味唤起死人 的食欲,但在塞西莉亚招呼他之前,他对吃想得最少。 “律师先生一定有什么事,所以才这么心不在焉。虽然女仆们精心烹调,您好 像对桌上的菜一样也不爱吃。来吧,您的事改天再想,咱们先从这盘菜开始,我觉 得您可能喜欢吃。” 塞西莉亚将一大盘菜推给律师,盘里有鸡蛋炒托卢卡城的新鲜香肠、绿辣椒条、 嫩豌豆、西红柿和鳄梨片。磨粉的女工送来了一些又小又薄的饼子,小饼热气腾腾, 散发着恰尔科地区优质玉米的那种浓郁的香味。 兰巴里亚顿时将塞西莉亚的目光引向菜盘,盘里的热气使得他看不清东西。 “好嘛,塞西莉亚,你的举动符合你的见识。这个大概会被法国人叫作野蛮人 的可怕的大杂烩的菜,是能够要求的最好的菜,如果你有经过加工的龙舌兰酒,那 就好得不能再好啦。我有食欲,而且食欲很好,即使我没有食欲,光凭这菜冒出的 香味也能叫死人复活。在其他方面,你就是装糊涂了。你明明知道我既没有心不在 焉,也没有别的事情和顾虑,而只是在欣赏你的美貌。因为上帝把你造得如此…… 对了,对了……好像他老人家不愿将别的女人也造成这样。仿佛他精心制作,并且 说道:”最好的人到那儿去了,她比阿拉伯人、格鲁吉亚人、意大利人和英国人都 好,免得让人说墨西哥只有相貌丑陋、蓬头垢面、浑身臭汗的印第安妇女。‘让随 便哪个欧洲人看看你,他要不像我一样垂涎三尺的话,我情愿叫他们吊死我。“ “您是在奉承我,律师先生。虽然您是拉着我的手说这话的,可我也不会变成 那些亲自去市场买水果和蔬菜的法国女人。她们确实戴着帽子,穿着双层底的鞋子, 她们也确实比我们这些女人干净,但这无关紧要。” “我不明白的是,”兰巴里亚大声吧卿着嘴,品尝着炒鸡蛋和一大口掺有桂皮 粉的多泡沫的龙舌兰菠萝酒,说道,“你怎么没结婚,怎么没爱上一个人,怎么没 人企图抢你,不是抢你的钱,而是抢你本人,你比所有航行在恰尔科运河的木船都 贵重。总之,你怎么还独身一人,平静地专心地自食其力呢。” “您听我讲。这就是穷苦女人的命运。机会不是没有,但我不打算结婚。等我 们吃完饭,我把别人写给我的信拿出来叫您看。我保存这些信,为的是在哪个爱嚼 舌根的议论我时用它们作证。不过您现在先别谈爱情,尽管吃饭吧。” 潘塔莱奥娜端出的第二道菜,是一盘奇怪的骨头。 羊前蹄骨、牛前蹄骨、猪前蹄骨、鸡爪鸡翅骨,每块骨头都粘连着一些肉。作 料有芜芸、嫩蚕豆、鳄梨和大辣椒。光是香味就足以滋养身体,每块小骨头上带的 肉都是最嫩最香的。 “墨西哥城那些卖龙舌兰酒的人常吃这菜,他们很会吃。叉子和刀子可是一点 用处没有,必须用手拿着吃,这样就不能讲究礼仪了,我们开始吧。” 塞西莉亚用纤巧洁净的手指捏起一块骨头和一小片鳄梨,放到兰巴里亚嘴里。 兰巴里亚受宠若惊,差点儿被骨头卡住,以致结束他的故事。 “我是第一次吃这个菜。”他说,“你刚才这种上菜方式,即使在天国的膳房 也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这一亲密的表示使兰巴里亚兴奋起来,他把脚和膝盖贴近塞西莉亚的膝盖,可 是塞西莉亚立刻悄悄地挪开了椅子。 “您让我不加曲解地以我的方式对您表示友好吧,律师先生,我们将会更好。” 兰巴里亚略带羞愧地收回腿脚,继续吃饭。厨娘们一道接一道地上菜,每道菜 肴都美味可口,烹调精细,令人不能不吃。塞西莉亚正如她本人说的,以自己的友 好方式,忽而给律师喂汤,忽而斟酒,忽而将自己卷着菜的热乎乎的玉米饼掰一半 给他。兰巴里亚往前凑时,塞西莉亚便缩回身体,用温怒与嘲讽兼而有之的神情瞪 着他,最后她开怀大笑,并且津津有味地吃饭,仿佛旁边没有兰巴里亚。 兰巴里亚坐在一个窗户对面,十分兴奋,不论什么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但是, 在他倾斜身子时,觉得看见一个头发粗硬的脑袋在窗棂正中时隐时现。 “对面那个窗子是朝向街道的,对不对?塞西莉亚。” “朝向一条胡同,胡同是前不久由正面那个场地的围墙形成的。围墙倒了,一 个月以前堂安特罗又把它重新砌起来,以存放他那么多松特莱的木柴。” “那么,有人偷看我们。” “谁能记得我们呢?” “我对你说了,有人偷看我们。” 兰巴里亚起身离开餐桌,轻轻拉开玻璃门,靠近铁栅。果然有一个男人这时正 拐过堂安特罗胡同――在镇上人们就这样称呼那条胡同――对面的街角。 “我说对了,有人偷看过我们。” 兰巴里亚急忙跑到门外,拐进胡同,朝偷看者的方向奔去。什么也没找见,整 个那一片空荡荡的,甚至在很远的地方也看不到一个人,因为前面已经讲过,这所 宅院位置偏僻。 “不可能是幻觉。”兰巴里亚回到餐桌旁坐下后说道,“我敢起誓,我甚至看 见了那个站在窗边的人的眼珠在转动。可是什么也没找到,连踪影也没有,远处只 有一个印第安女人。” “我什么也没看见。”塞西莉亚说,“不过如果有人而您又没找到,那可能是 藏在了堂安特罗的院子里,因为眼下还没有什么东西可丢,所以那个短工出去找饭 吃时有时候就敞着门。” “我们去院子瞧瞧,你愿意吗!”兰巴里亚问。 “干吗为这点小事扔下我们的饭?如果有人偷看,那他任何不好的事情也未看 到,因为吃饭不是什么罪过。” “这倒是真的,不过,我很好奇。再说,我觉得那个和我们一块坐船的人一直 企图跟踪你。” “您真肯花时间。”塞西莉亚回答,“您知道,律师先生,我们女人很有办法 得知谁爱上了我们。然而尽管如此,也不会是他,因为镇上的人对我说他如今租赁 了一座小田庄,那田庄属于布兰卡庄园,跟寒水岭交界。现在几乎见不到他。他骑 着一匹瘦马下山购买所需要的东西,然后再上山,谁也没有再看见他。” “总而言之,”兰巴里亚说,“不管是他还是别人,在我们说话浪费时间的这 会儿,都可能已从院子里跑了。咱们安安静静地吃完饭,然后去前面说过的那个堂 安特罗的院子看看。” 在已经提到的珍肴之后,又端上了另外一些同样令人垂涎的香味扑鼻的佳肴, 最后是一盘拌有鲜红的石榴子的嫩瓜色拉,以及豆和油渣,上面点缀着熏制的乳酪 末、萝卜丝和笋尖部淡黄的嫩叶。 塞西莉亚站起来,她想亲自斟确实不太好的咖啡。他们只是把茶叶和咖啡当作 治疗胃肠胀气疼痛的药品使用。 “您抽您的雪茄,我去厨房看看。您会谅解的。”说着,塞西莉亚把比素常清 澈的咖啡斟人一只中国瓷杯。 “去吧,亲爱的,去吧,你干你的活儿,权当我没在这儿。” 塞西莉亚拿起刚才煮咖啡用过的夸乌蒂特兰镇出产的小罐,朝律师投去亲切的 一瞥,当她轻盈走动时,露出了赤露红润的腿部和穿着绸鞋的小脚。 “这咖啡不是最好的。”兰巴里亚呷了一口,非常低声地说道。随即抽起了好 烟,“但我也得把它都喝了,否则就是看不起塞西莉亚。这咖啡和那些英国式腌肉 与她的经济力量不相适应。然而,饭菜却是多么可口啊!依我看,圣巴勃罗如果讲 究饮食的话,那他在天国也会只吃墨西哥饭。” 兰巴里亚啜完瓷杯里的咖啡,继续叨咕:“社会!社会!什么是社会!是我们 与之打交道的人们呢,还是政府或者整个城市?所有这些加在一起便是社会,真的。 社会将必须履行的义务强加给我们。 “社会说辣椒、玉米饼、夹馅柿子椒和干酪白糖夹心饼是普通饭食,并且强迫 我们吃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因为它有个英国名称。 “社会也把不穿长袜、套服和高及后颈的紧身背心的女人称为粗俗女人。其实, 透过亚麻布衬衣隐约可见的发达的乳房,以及皮肤比最高级的法国长袜还细腻的裸 露的小腿才是最好的。只须看看塞西莉亚就行了。让上帝来评判吧。 “社会要求婚姻门当户对。怎么门当户对?我是如何出生的?如何受的教育? 在什么样的黄金与象牙摇篮里度过一生中最初的日子的?我的伯爵舅舅或者侯爵表 兄如今在哪里呢?荡然无存,只剩下贫穷与困苦。虽然如此,我也和塞西莉亚不同, 我不能要她。否则,婚后第二天,我那些专科学校的同学就会讥笑我,他们或者当 上了法官,或者开设了颇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住宅独门独户,家有代步马车。我 纵然把塞西莉亚打扮得跟皇后一般,那些被高贵者认作婶子、母亲和妻子的好图虚 荣的老太太也不会接待她。假使娶了她,我的熟人,我的朋友,我的前程,我的鸿 运就全完了,我就得放弃成为市政委员、众议员、民事法官、高级法官、参议员和 一切官员的希冀。假使娶了她,我就在社会面前永远毁了自己。真气死人!尽管社 会不愿意,我也要娶塞西莉亚,娶这位墨西哥独一无二的塞西莉亚,非娶不可。另 一方面,我一旦像我认为的那样赢了蒙提祖马三世的官司,其他当事人找不找我有 什么要紧?当众议员参议员有什么鬼用处?我将有足够的钱来堵住全社会的大嘴。 对,我要娶她,哪怕整个地狱的魔鬼都反对。我要娶她,娶定了。” 朗诵这篇声讨社会的绝妙独白时,兰巴里亚十分冲动,不禁提高了嗓门,在餐 桌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震得剩余的餐具叮当作响。 塞西莉亚慌慌张张地出来了。 “我以为有人在这儿,”她对律师说,“跟您吵架,威胁您呢。” “没什么,亲爱的,没什么。我有高声准备讲演的怪癖,并且常常激动。我这 会儿激动的原因就是你,我自言自语念叨你,作着和你结婚的打算,哪怕让一大群 魔鬼抓走也要和你结婚。” 兰巴里亚凑到跟前,明显地企图搂抱这位女水果摊贩。可她抬起胳膊,似乎要 加以阻止,亲切地笑道:“律师先生是怎么搞的嘛!我真以为您要疯了,要进圣希 波吕托斯疯人院了。把您的那些念头往另一个女人身上用去吧,您如果乐意,咱们 到场院转一圈。” “好极了。你说得对,我正要提醒你这件事呢。” 同所有的男人一样,兰巴里亚在心里有某个意念的时候,总觉得任何事情,即 使是微不足道的,都有利于自己的打算。 “或许,”他心中暗想,“塞西莉亚在家里拒绝我的爱抚是怕女仆们看见,这 才挑了场院这个地方。好,等我们一进去,我就悄悄关上门,插上门栓。就我俩在 里头,她要反抗的话,那得十分勇敢才行。” 塞西莉亚走在前面,披肩半遮半掩,一直意味深长地望着律师。律师把这理解 为即将在堂安特罗那僻静的场院演出的甜蜜喜剧的第一幕。可口的早餐与菠萝酒完 全搅乱了我们这位思想简单的朋友的头脑。 塞西莉亚以女人的精明目光察看着兰巴里亚的表情,猜透了他的心。她走在前 边,出了住宅的院子,沿着胡同坚定地进了场院。场院的门果然半开着。 兰巴里亚尾随其后,跟着她进去了。他按照计划悄悄关上门。塞西莉亚装作没 看见,继续往前走。突然,她转身跑向场院门,把它开得大大的,扯起一百巴拉以 外也听得见的嗓子尖声喊道:“潘塔莱奥娜!潘塔莱奥娜!你拿一把丁字镐、一把 铁锨来,挖个坑把律师先生埋了!” 听见喊声,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兰巴里亚脑际:这个女人莫非想犯罪? “你说什么,姑娘?”他问道,其怀疑神情溢于言表,但很快便释然了。 “您听见了什么,我就说了什么。律师先生。”塞西莉亚笑嘻嘻地回答,“我 们挖坑埋只羊羔,用它做烤肉,星期日吃。现在您就受到了邀请,我敢担保,到了 那天早饭准比今天的好吃多了。” 兰巴里亚虽然聪明机灵,现在却羞愧不已。两分钟之内,塞西莉亚就摧毁了痴 情的客人的狡猾计划。 潘塔莱奥娜果然很快带着镐锨来了,她选好地方,不到十分钟就为星期日的烤 肉挖好了坑。 “这块地方,”塞西莉亚对他说,“很干燥。这一带其余的地方都非常潮湿, 肉会坏的。您看着吧,您如果在这里转一圈我是不会生气的。不过咱们回去之前, 先到场院去,察看您瞧见的那个人可能从哪儿逃跑了。” 两个女人前面走了。兰巴里亚在后边检查着地面和围墙的土坯。 “您发现什么了吗?”塞西莉亚问他。 “没有,一点儿没有。” “我发现了,很清楚。” “怎么回事?” “您瞧那串脚印,径直从门到对面的街角,有几段故意擦掉了,可往前又出现 了。这块大石头可能是那个偷看者爬高用的。他翻墙时踩坏了围墙顶部的砖头,您 看这地上的碎砖和灰渣。” 塞西莉亚的观察果然准确。最后大家确信那个神秘的人可能是从那里跑掉的, 而且不是第一次,因为不远的地方已经积了一堆土,以便从那儿爬墙,还有破碎的 砖头和土坯。塞西莉亚还说,那个人不管是谁,倚着围墙大概都会看见她洗澡,因 为这里比她卧室的窗户高。 只要一想到另一个人而不是他曾经看过塞西莉亚的裸体,兰巴里亚便怒不可遏。 但塞西莉亚说她差不多每次都半闭窗户或者拉上窗帘,兰巴里亚这才平静下来。 “此外,”她又说,“那个笨蛋观望永远到不了手的东西,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没关系。”兰巴里亚答道,“我向你起誓,一定要侦察那个人,一定能弄清 他是谁。让他倒霉去吧,因为我将要设一个圈套,他甭想逃脱。” 他们这样谈论着,慢慢走出场院,潘塔莱奥娜锁了门。他们进了屋子。 “塞西莉亚,你以前对我说过,你不是没有机会,还说你有求婚者。” “各种身材各种年龄的求婚者。我这儿有他们的信,可以证明我没有撒谎。” 说着,递给他一捆信,信纸大小不等,散发着泥土、欧萝及猪肉的气息。 “这么多!跟你交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我跟谁也不交往,是他们想同我交往。但他们最后的结局和那个对山鸣笛的 人一样。” 兰巴里亚展开一张四折的信纸,念道:通都大邑恰尔科城的埃纳诺猪肉店。物 美价廉。有供各阶层人的猪油、鲜肉、火腿。 这个标签抑或抬头印在一张染成黄色的纸上。随后用笔画粗大歪歪扭扭的字迹 写道:昨天我看到你打扮得那么漂亮,使我产生了给你写信的愿望。我要告诉你, 老板现在每周给我三个比索,还给一半的猪油利润,不知到来年年底我能有多少钱。 不过,我想跟你结婚,我一直没对你说这事是由于不好意思。可你要知道,当你派 潘塔莱奥娜来买所需要的东西时,我把东西给她,价钱只有老板出售时的一半。那 么,请你给我写封回信,或者让潘塔莱奥娜给我捎个口信。星期日我们杀猪时我给 你油渣,不要你付钱。再见,你别忘记你的丈夫克里斯宾。 “真粗鲁!”兰巴里亚扔掉信纸,嚷道,“那你怎么写的回信?” “什么也没写。干吗要给他写信?我打发潘塔莱奥娜告诉他,他的油渣对我没 有一点用处,如果他还写信或是做出什么无礼举动,那可得当心我给他一巴掌,叫 他吸取教训,别再放肆。” “做得对。对那个畜生就得这样。”律师说罢,继续翻看那捆信。 “这里我又找到一封,不像卖肉的那封那么臭。” “哦!”塞西莉亚答道,“这封大概是百夫长的。” “你说是百夫长的?” “正是他。幸好他走了,突然当了将军,因为我知道他以前只是个上校。不过 据说他在镇上追剿寒水岭的强盗有功,这才给了他缓带。您念念它吧,律师先生。” 律师展平写在一张有光泽的纸上的信。信纸顶端有一个可怕的小丘比特正朝一 个大心脏疯狂地射箭。这是来自巴黎的情书专用信笺的最初样式,一张信纸连同一 个与之配套的信封竟值四雷阿尔。 “这丘比特成什么样子了!活像一个流落街头的孩子!”兰巴里亚说,“我们 来看看这个混蛋说的什么:塞西莉亚,我疯狂地爱着你,我白天夜里都不能休息。 白天我公务在身,要顽强追剿土匪。但夜里一心想念你,觉睡不好,晚饭也吃不好。 晚饭如果勉强吃得很多,就会作可怕的噩梦,梦见你好像要杀我。这将会怎样呢? 自从我来到这个该死的城镇,偶然看见你之后,我就无法平静。 本来我非常喜欢我老婆,她虽然漂亮,但比不上你。而现在,我给你说实话, 我已经不那么爱她了。这都怪你。如果你不答应我,上帝会惩罚你的,因为你将承 担拆散我们夫妻的罪责。请回信,因为,我知道你会写字;若不愿写,请于星期日 在我望完弥撒走出教堂时等着我,你到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去,我们在那儿交谈。 要严守秘密,因为你若说出去什么,或者瞧不起我,那对你没好处。百夫长在乡下 的权力你是知道的,他们可以胡作非为,只要跟州长搞好关系,便会平安无事。我 指望着你,指望着你保密。 你知道的人“这封信你是怎样答复的?”兰巴里亚问。 “我什么也没回答,只是在星期日到百夫长要我去的教堂的那个角落去了。” “这不可能!你骗我,我不信你会这么下贱。” “您等等,律师先生,别过早地往坏处想。” “你讲,你讲,你不解释清楚我总放心不下。” “我对他说:”百夫长先生,您是结了婚的人,而我是个虽然正派但却可怜的 女人。我不能拆散你们夫妻,也不能惹一位漂亮的比我强的夫人伤心。我觉得她爱 您,还觉得,也看得出,她很快将会给您生个孩子。如果您威胁我,那更好。我什 么也不说。但如果您像我的影子似的处处跟着我,我就会拿定主意把这事告诉神父 先生和您夫人,随后您想咋办就咋办,反正我住在墨西哥城照管货摊的时间比住这 儿的时间长。那么,再见。‘我告辞了。他还在那儿,眼睛瞪得老大,好像看见了 幻景。“ “好,很好,塞西莉亚,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兰巴里亚嚷着,眼里跳荡着 欣喜的波光。 “我只能这样。再说,您假如看到百夫长的话,准会哈哈大笑。鼻子歪着,上 面满是皱纹,一边脸上有块十分难看的伤疤;秃顶,剩下的一点头发染成黑色;稍 微有点瘸,嗓子嘶哑,您会笑他的声音像小牛。还想威胁我!想得倒美!他后来再 没给我写信,也没见我,不久就到墨西哥城当将军去了,这我已经对您说过了。” 兰巴里亚松了一口气,从那捆情书中又抽出一封。 “这一封,”不等兰巴里亚打开,塞西莉亚说道,“另当别论,它是堂穆尼奥 斯的,就是您给我说过被写人喜剧的那个人,要不至少是他的表兄或者舅舅。” “我给你讲过,姑娘,”兰巴里亚说,“我的朋友罗德里格斯。加尔万在剧中 描写得维妙维肖的那个‘墨西哥城视察员穆尼奥斯’,是大约三百年以前来墨西哥 的,是跟你那个店老板未婚夫完全不同的一类人。” “那个穆尼奥斯想必留下了亲属,我坚持认为他们属于同一家族。”塞西莉亚 向兰巴里亚投去狡黠的一瞥,仿佛嘲讽他的穷酸迂腐。 “我不和你争,就算店老板是墨西哥视察员的亲戚。你跟他有过什么交往?” “我跟他,什么交往也没有。您读吧,随后就知道了。” 律师展信读道:亲爱的塞西莉亚:自从大约四年前你第一次和潘塔莱奥娜进店 购买干菜的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你的言谈举止和爽快作风。我觉得你是一位贤淑 女人,便力图打听你的身世;关于你不好的话我一丝一毫也未听到。我结过婚,这 你知道;我是个感情非常脆弱的。派人,因此以前根本不愿向你倾吐爱情。但愿上 帝保佑我!可是,当我妻子去世以后我就想念你。如今我丧偶已经整整一年,我决 定对你披露心迹,我觉得镇上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你知道,我很富裕。我的店铺日 益兴旺,我还附带地走私贩运烧酒。可以用你的木船,我们跟圣拉撒路港稽查队的 警卫搞好关系。此外,你将成为我那七个可怜的没娘的孩子的母亲,支配我所有的 财产。你我的财产加在一起,将是一笔可观的资金,能使我们过上舒坦日子。我们 叫小孩子上学,把大孩子陆续送到墨西哥城进圣格雷戈里奥专科学校,这件事可以 得到我朋友罗德里格斯。普埃布拉的帮助。那么,这是一桩正事。如果你愿意嫁给 我,请你深思熟虑,并且告诉我。你独身一人干什么呢?独身女人有风险。在意想 不到的一天说不定你会爱上一个败家子,他会把你的财产挥霍一空。你别傻啦。你 什么时候愿意,我们在店后谈这件事。 “你怎么回答的?” “我嘛,什么也没写,因为我的字不太清楚。此外,我也把在女校学的书写规 则给忘了,有些单词不知道该写什么字母。但是我给您说实话,律师先生,当时我 真想对堂穆尼奥斯说同意。他很富有,正派,相貌不丑,不怎么老。我觉得他大概 还不到五十岁,可看起来像三十岁。不过他那七个孩子叫我害怕。我脾气不好,由 于七个非常任性、没有教养的孩子,免不了老吵架。于是我去店铺后边和他进行了 长谈,我说我还不打算结婚,让他给我两年时间容我考虑。如今他仍然抱有希望, 我一去商店他总要提醒我。” 兰巴里亚对这番解释不十分满意,他有些生气地把那捆信扔到桌子上。 “不看了,我不想再看了。写这些信的人都是十足的庸人和蠢货,他们配不上 你。我干吗还要自己折磨自己呢?再说,天色不早了,路还很长。” 零乱散落在桌上的那捆信中,有一封是用带着麝香味的精美纸张写成的。 “这封信是堂皮奥金托的,他父亲有两座庄园、一座在离特斯科科镇不远的内 斯特拉尔帕村,一座离这儿有半莱瓜的路程。” 兰巴里亚匆忙打开皮奥金托的信。 “为什么我要否认呢。我不是伪君子,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以前确实喜欢这个 人。假若您看见他那双眼睛就好了,律师先生!他脸庞是那样红润,全身是那样匀 称,仿佛只有二十四岁!、您知道,二十四岁是个好年龄。这个年龄的男人只要不 十分丑,只要品德好,都会使我们女人真正喜欢。如果有姑娘同皮奥金托跑了,我 是不会感到奇怪的。” “那好,”兰巴里亚带着明显的不快说道,“既然你喜欢他,爱他,为什么你 不嫁给他或者跟他跑呢?” “这是另一回事。我喜欢是喜欢,但不会跟他跑。你念信吧。” 兰巴里亚念道:我已经制订了十分周密的计划,塞西莉亚。在最后一次谈话中 我对你说过,它将非常合适,非常有用。 “这么说你和他谈过?在哪儿谈的?”兰巴里亚快快地问道。 “谈过多次,天天谈;在水果摊和恰尔科镇这里。依我看,堂皮奥金托每天只 是起床、画十字、追踪我、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假装和我仍然相遇。我觉得他反正 有点儿喜欢我。” 兰巴里亚继续读道:为了你,塞西莉亚,我决定欺骗我的父亲,并且骗成了。 他认为我是个浪荡公子,因为我半夜两三点才进家门;星期日我在恰尔科镇度过,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暗中窥视你,尽管从未见过你的卧室没拉慢帐,从未在香草水 浴中见过你,你是习惯用香草水洗澡的。你这个机灵鬼,为什么不稍微露一点儿呢?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我每天陪母亲去望弥撒。星期日我去梅尔塞教堂听讲经,手持 蜡烛,十分虔诚地参加所有的宗教游行;根本不看戏不跳舞。九点回家,十点上床。 我的父母很高兴,很喜欢我,他什1 决定辞掉庄园的管家,他用自己和我们的钱赌 博。父母命我负责庄园。我这都是为了你。请你相信这一点。 “该死的皮奥金托。”律师说着,想揉掉这封信,“难怪你喜欢她,而且装得 这么像。” “问题是,如果他的信就此为止,或者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写的话,谁知道我会 做出什么事来,因为魔鬼使人陷人邪念,而上帝随后又没给人以足够的力量使之摆 脱这种邪念。您往下念吧,您会看到他自己砍了自己的脑袋。” 兰巴里亚不愿再念,他已经厌烦了。然而好奇心战胜了懊恼,他继续读道:计 划是这样的,塞西莉亚。我知道你饭做得很好,因为有几次我见过你吃早饭。你以 厨娘身份到庄园来,免得引起风波。你为我做饭洗衣,帮助我;我每月给你六个比 索,每星期还给五个半雷阿尔的零花钱。你知道,这里的厨娘一月只挣三个比索。 但这还不是一切,你可以存你的私房钱,我装不知道。这样你每月能获得二十五到 三十比索,而我父亲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大吃大喝。一言为定。下星 期我就去庄园。快来吧。你有什么想法,我们再商量。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为了 更稳妥起见,我将设法让神父天天在礼拜堂做弥撒,叫长工和仆人都去,我们一块 跪着望弥撒。再见,我一定等着你。 “这个人的确比另外那些人更粗鲁、更庸俗。”兰巴里亚十分开心地说,“从 信的前半部分看不出来后半部分是如此可悲,如此庸俗。这家伙要么是白痴,要么 是自命不凡的疯子。” “可不,律师先生,这些阔少属于那些因为有几个钱而称为豪门望族的富贵之 家,他们以为只须朝穷人挤弄一下眼睛,穷人就得任凭他们摆布。律师先生,您想 象不出我当时看完信有多么气愤。这封信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待我比谁都文 雅。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了脑门,假如他在当面,请您相信,我非紧紧掐住他的 脖子不可。” “你到底怎么办了?” “对这个求婚者我倒写了回信,您看吧,信纸背面还抄了一份。” 兰巴里亚念起了回信:堂皮奥金托:您如果肚子饿的话,可以来当小厮,往市 场运送水果,我每月给您八个比索,每天给您一雷阿尔零用钱,此外,还在“弯腰 饭摊”(这是从前烟贩胡同那些饭摊的名称。卖的是各家的残羹剩饭,厨娘们把它 热一热,搅一搅,加丁加工,进行出售,花半个雷阿尔就能吃上鸡、排骨和菜肴。 许多人都用几个夸尔蒂亚买这种剩饭。――原注)给您供饭。 “他给你回信了吗?” “一个字也没有。我当时下定决心要跟他大闹一场,若闹的话圣胡斯托对我可 是大为有利,因为他同皮奥金托不和。一个星期日,皮奥金托居然来恰尔科镇敲我 的门,让潘塔莱奥娜给顶了回去。我再也没见他。” 兰巴里亚饶有兴趣地兴高采烈地听着这一爱情的终结。然而天色将晚,马已备 好,他只得改日再读另外那许多信件,向塞西莉亚告辞,说他下星期日十一点以前 一定来吃烤羊肉。 塞西莉亚破旧宅院的大门嘎吱嘎吱地吃力地打开了,精神抖擞的律师朝漂亮正 直的塞西莉亚投去深情的一瞥,然后由武装到牙齿的仆人跟随,威风凛凛地出来了。 他用马刺刺马,马一蹦老高。他以此向自己的情人显示,他像骁勇的英雄一样,是 个好骑手。他要置寒水岭的全部匪帮于不顾,在这么晚的时候冒险返回墨西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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