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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真气死人! 这是兰巴里亚律师在神父把登记册保管处的门用锁锁好,用插销插牢,他自己 感到完全保险之后,勇敢地说出的第一句话。 “真气死人!神父先生。”他重复道,“如果不是旅店女主人跪在我面前恳求 的话,我会打开门,用手枪打死三四个野蛮的醉鬼,再拿皮带将其余的抽跑,先从 堂梅尔基亚德斯开始。” “您脸色不好。我去吩咐让人给您端一杯茵香水来,里面放一点儿烧酒,这对 镇静很有效。” “是的,我脸色大概不好,这是气的,神父先生。对一位律师,一位像我这样 在墨西哥城交际广泛、在司法界赫赫有名的律师,仅仅由于前来索要几份抄件,便 组织一场暴乱反对他,并企图谋杀他,在街道上拖拉他,您不认为这是一种丑行吗? 假如他们进了门,就会做出这些事情,正像那位善良的女人所说的。他们毕竟人多 势众。真气死我了!不过,神父先生,我敢向您断言,我一定能抓三四个垫背的。” “有啥办法呢,堂克里桑托先生,乡下就这样。这些人愚昧无知,无论是谁也 能蒙骗他们。” “我就猜测这场骚乱是镇长本人与堂马加里托。梅尔基亚德斯串通一气挑唆的, 为的是阻止我得到抄件。否则,他应该率领二十人的队伍维持镇子的秩序,保护我 的受到威胁的生命。” 神父不愿介入,不愿说镇长和堂马加里托。梅尔基亚德斯的坏话,他没有回答, 转身去别的屋子调配那与其说是镇静剂倒不如说是消化剂的汤药去了。 律师趁机开了窗户往外观瞧。街上一片寂静。打开阳台门观看骚乱的人们已经 重新关上了门。只有远处传来融化的雪水在大山崎岖不平的斜坡上流淌溅落时形成 的小瀑布的响声。 神父很快领着一个印第安女仆来了,女仆拿着碗、瓶子、杯子、咖啡、茵香水、 茶以及在那一时刻手头所能找到的一切。 兰巴里亚拣了一杯热咖啡和两杯优质荷兰烧酒喝了,荷兰烧酒是镇子附近诺列 卡家族的工厂酿制的。 “好了,您看我现在该怎么办?”喝罢最后一口,兰巴里亚问神父。 “这真叫我说不出口,律师先生。”神父答道,“您别以为我是赶您走,不过 我的意思是您趁着夜里的平静和黑暗快走。那些人在酒店喝得相当多了,他们还会 再来,镇长和梅尔基亚德斯本人都阻挡不住层为醉汉的顽固您是知道的。您待在教 堂会安然无恙,万不得已时我就把您藏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不过最好是避免一场 虚惊。” “您说得很对,神父先生,我的心愿就是尽早离开这个该死的村镇。请您派人 将我的马匹和仆人找来,并向店主交付我的住店钱和修理玻璃的费用,我一回到墨 西哥城,就把钱给您汇来。” mpanel(1); “有事您尽管吩咐。”神父说,“您想办什么,我们一定办。马匹很快就来。 暂且失陪了――这您会允许的。” 神父出了门。兰巴里亚坐立不安,因为他觉得闹事的人群又来了。他像一头关 在宠子里的野兽一样,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品德高尚的神父不放心让仆人去为律师的返程做准备,他亲自来到旅店,安抚 女店主,答应支付店钱并赔偿破碎的玻璃。神父在几大捆麦秸之间找着了酣睡着的 兰巴里亚的仆人。骚乱发生时仆人躲到了麦秸垛,风波平息后他呆在那里挺舒服, 很快就在温暖的麦秸里睡着了,忘记了自己的主人。而惊慌失措的主人也不记得是 否带着至少能为自己保缥的仆人。 不到半小时,马匹和仆人便来到了登记册保管处门前。兰巴里亚热情地辞别了 神父,上了马,一步一步走着,想用目光望穿茫茫黑夜,他的马径直朝大路走去。 这时大约是凌晨两点钟。 兰巴里亚脑子里盘算着复仇的计划。梅尔基亚德斯整个家族的鲜血,连同阿梅 卡镇长及镇公署全体成员的鲜血也不足以使他解恨。兰巴里亚~生未受坎坷,他的 律师事务虽然不甚重要,却也顺顺当当。堂佩德罗。马丁律师不仅以其忠告帮助他, 而且给他找事情,借给他书。他的同名人贝多亚法官十分信任他,只要他一保举, 就能从监狱放出人来,或者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或者许多人,这些人是被有 理有据抑或无缘无故地指控犯有闹事、伤害甚至小偷小摸罪而收监的。总之,他在 某种程度上是墨西哥社会一位有影响的受人器重的人物。兰巴里亚受的惊吓与那次 运河沉船时一样,也许比那次更大,因而只要一想起阿梅卡镇长和梅尔基亚德斯家 族对他的污辱,他便怒火满腔。在运河里,他至少是被一位美女搂抱着死去;而在 阿梅卡镇,那些暴徒则企图给他脖子套条绳索在街上拖,并像揍一条疯狗似的将他 乱棍打死。他对城门稽查队中尉也产生了愤怒,说不定他是故意写了那么一封荐举 信来捉弄自己。兰巴里亚脑子里想了一千个主意,却没有确定一个。天亮之后他策 马疾行,一大早便来到恰尔科镇,去敲塞西莉亚家的院门。 然而塞西莉亚不在家。女仆们说她到墨西哥城去了,以便永远撤回市场上的水 果摊,因为圣胡斯托不断搅扰照料摊子的女仆,白拿白吃最好的水果,并扬言塞西 莉亚欠他许多钱。 又一个烦恼。兰巴里亚觉得塞西莉亚跟那个木匠走了。嫉妒加剧了他的气馁与 愤怒。女仆们留他住下,他同意了。吃罢早饭,他出门转遍了全镇和所有的旅馆客 店,看看是否打听得到关于那位可疑乘客的消息。兰巴里亚拿定主意,如果找到那 家伙,他就随便安个罪名,设法让当地官府将他作为雷希纳大街杀人案的同犯,押 送到墨西哥城贝多亚的法院。兰巴里亚根本怀疑不到那位客船遇险时的阴沉的难友 是唯一真正的凶手,但他却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因为一牵扯到他的法官朋友唯一关 心的那桩案子,贝多亚肯定会将他投入监狱,并有办法叫他多少个月都出不来。可 是兰巴里亚的奔走与打听毫无结果,在全恰尔科镇都没找到那家伙,所有的旅店也 都无法提供关于他的情况。兰巴里亚证实了自己的揣测。那个流氓和塞西莉亚跑了, 她把他藏在了阿塞基亚大街的家里,以便与他无忧无虑地同居。兰巴里亚回到住处, 感到沮丧、愤懑、嫉妒、病痛、疲惫,总而言之,竟到了站立不住的地步。 他饭没吃好,觉更没睡好。净做些极其荒诞离奇的梦:塞西莉亚和那位乘客跳 哈拉维舞,那乘客把宽檐白毡帽扔到了他的脚下;跳完舞,堂埃斯比里迪翁手执利 剑登场倒处乱刺。这段过后,又看见手脚被捆绑的蒙提祖马三世躺在巴连托斯山坡 的一个黑乎乎的洞穴中;最后听到刀剑的撞击声、雷鸣般的炮声和嘶哑凶狠的吼叫 声:“兰巴里亚该死!政府该死!”他惊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摸摸胸部和 大腿,这才确信没有受伤,他点燃蜡烛,抽了一根雪茄,再次躺下睡觉,再次做恶 梦,直至天亮。起了床,他把头伸进一木桶冷水里,看看这样是否可以消除清醒之 后依然浮现在眼前的幻影。 兰巴里亚命人备好马,喝了少许稀薄的咖啡当早饭,给了女仆们一些赏钱,然 后骑马朝首都飞奔而去。傍晚时分抵达,他只掸了掸尘土,顾不上吃一口饭,首先 跑到市场上。女仆们告诉他,塞西莉亚的确来过,但一个小时以前走了,肯定是去 阿塞基亚大街的家了。他赶到那个偏僻的小巷,唯―一个看家的船夫说女主人到圣 拉撒路码头去了。他从车场叫了一辆马车,到达城门时已经天黑,他不想搭理稽查 队中尉,便向旁人打听。由于塞西莉亚挺有名,人们再根据他提供的特征一对照, 就告诉他说,半小时以前她乘坐一艘特拉西奈拉船去恰尔科镇了。兰巴里亚倒霉透 顶,一切都不顺当。 第二天,他情绪较为稳定了一些,在舒服的床榻上睡了一个好觉之后,他比较 平静地进行了思考,制订了计划,要撤消圣胡斯托的市场临时管理员的职务,要设 法使阿梅卡镇长、镇公署成员和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人人狱并作为犯上作乱者被押 解到墨西哥城,要让州长命令新的镇公署提供他所需要的文献抄件。兰巴里亚把这 个庞大的计划埋藏在心底,穿戴打扮得衣冠楚楚,甚至有几分轻挑,前去登门拜访 同名人堂克里桑托。贝多亚,与他商谈自己的计划,并且在他帮助下将计划尽快付 诸实施。 贝多亚以老同学的热情接待了他,答应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两人讨论起了实现 计划的办法。 贝多亚的社会与政治地位在兰巴里亚因忙于工作而未能拜访他的这段时间里大 为改观。 逮捕雷希纳大街那所宅院的居民并判处他们死刑和有期徒刑,这件事骤然间使 小偷甚至大盗为之惊恐。城里再也没发生过盗窃案,通往普韦布拉和内地的客运马 车再也未受到袭击。素有修养、劳苦功高的首都居民们放了心,各家报纸对铁面无 私的法官克里桑托。贝多亚的蝶蝶不休的颂扬达到了使人厌烦的程度,政府甚为满 意,认为是这位令人尊敬的法官重新确立了人们对政府的信任,重新保障了人身安 全。总统及司法部长希望将那些罪犯处以绞刑,然而他们不能打断法律程序,因为 辩护者已经上诉,案子正在复查。堂佩德罗。马丁。德。奥拉涅塔对法官们施加了 影响,本身十分冗长的案卷需要仔细阅读和审查。 贝多亚能够利用最微不足道的情况。他聚精会神地听了同名人兼同学对其不幸 遭遇的叙述,当兰巴里亚讲完时他说:“这事就交给我了,您丝毫不用担心。明天 一早咱们在我家再谈,要狠狠教训教训那个坏蛋。最理想的,”他又说,“是绞死 雷希纳大街的那些罪犯,从而使我成为政府要员。但是高级法官们扣压了审讯记录, 无法知道他们是赞成还是反对。然而,我想了一条妙计,并要将它付诸实施。那么, 明天见吧。” 兰巴里亚走了。这位法官若有所思,可是十分钟后他抓起礼帽,收藏好文件, 对书记员托付了法院的事务,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生怕忘记刚才突然想到的一条 妙计。 我们有必要在此交代某些背景,这些背景或许可以解释这位思卡纳西翁镇的老 实巴交的理发师的儿子何以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在政界飞黄腾达,以及他对那些甚至 与法院毫不相干的事务的重大影响。 那家我们熟悉得就像我们是它的永久订户似的报纸,即刊载圣马利亚。德。拉。 拉德里耶拉田庄那件“旷古未闻的奇事”的报纸,多年以来浮沉变迁,忽起忽落。 刚刚获得足以支付印刷和管理费用并略有积余的订户数额,马上又被资助者抛弃, 连纸张都得赊购。 有一段时间,这家报纸落入了一些畏神的几乎圣洁的人手里,它刊登的赞美宗 教和天上所有的圣徒的文章吸引了许许多多的订户,在星期三和星期六这两个庄严 的日子,当邮局从首都向全国各地发送报纸的时候,两个大邮袋都装不下。可是有 一天,一位编辑撰写了一篇关于对胡安来说十分倒霉的十二月十二日节日的文章, 作者对瓜达卢佩圣母的显灵表示了怀疑,这一下子就丧失了大约三千位神父订户。 这家报纸想弥补过失,便将那位散布异端邪说的作者赶出编辑部,并且颂扬在圣卡 塔里纳教堂讲经和在普罗菲萨教堂静修的神父,以示道歉。然而这一切都是狂费心 机,都是徒劳的努力。神父们再也不相信《另一世界之回声报》的好意,而是怀着 恐惧看待它了。这一难堪使这家报纸感到气馁与恼怒,它转而投向共济会一边,开 始涉及禁止宗教仪式的庄重问题,这个主意如此成功,以至于使报馆如同费尼克斯 从自己的灰中获得再生,重新站立起来。然而有一天,不知怎么搞的它又冒冒失失 地登了一篇文章,说共济会最终将毁了国家,说共济会操纵选举,分配公职(肯定 还有某个大罪),还说必须与共济会进行坚决的斗争。不到两个星期,它就失去了 三千五百名共济会员订户而重新获得了一名教士和八名神父订户。这家报纸走投无 路,伸手向政府要救助,从外交部的秘密费用中得到了一份微薄的补助,半死半活 地混日子,吹捧政府官员,称赞他们令人尊敬,牺牲了对于平静的家庭生活的享受 而坐上了布满荆棘的部长交椅。但是有一天,一位同国防部长是半拉子亲戚的刚上 任的编辑因随便什么原因而赶写了一篇文章,未经同事们检查就刊出了,在文章中 他说恺撒不过是一名班长,亚历山大若在墨西哥的话仅仅是个爱国军队中的上校, 拿破仑同他的亲戚相比只是个交了好运的司务长。大约有二十名军人立即订了这家 报纸;当国防部长的舅舅邀请那位亲戚共进午餐。然而,非常讨厌国防部长同僚的 外交部长却撤消了补助,这一次差点儿要了那家报纸的命。编辑部经过一番辩论和 争吵,制订了计划,结果出现了一家独立的专门刊载耸人听闻的消息的报纸。报馆 雇佣了所有的无所事事的孩子,让他们沿街推销,昼夜在大教堂的门廊和扶壁前声 嘶力竭地叫卖刊登着寒水岭强盗杀人越货的新闻的《另一世界之回声报》。有一天 它换了题目,报童们这样喊道:“一头生来长着三个脑袋的山羊的故事。” 这办法不错。在稀奇古怪的报导中,不时夹杂着对政府的夸奖和对教会人员、 共济会成员、军人、律师及一切人的隐晦的讥讽。众人为了知道报纸说了自己的什 么坏话抑或好话,便订一份来看,这家报纸不久便再度起飞,诸位编辑每月也有了 一份说得过去的薪金。由于各家报纸的秘史都很有趣,因而只需讲讲这家大名鼎鼎 的日报经历的可怕危机就够了,这危机对我们这位贝多亚老兄十分有利。 正如读者大概猜测的那样,《另一世界之回声报》与财政部长完全达成了协议。 但由于这位尊敬的官员八个月只给公职人员发了一次薪水,两个月只给众议员和参 议员发过一次津贴,因而被迫丢了官。接替他的是一位罕见的才子兼巫士,他能像 摩西一样,从石头里榨出油来。他在许许多多甚至忘了比索的样式与大小的老年寡 妇的同意下,或者确切地说是在她们的欢呼声中走马上任。新部长作风严谨,其信 条之一,就是报纸如果领取津贴,就会歪曲舆论,腐蚀那些给它钱的官员。而他唯 一应该出钱以便使其赞扬和维护政府的,是《官方日报》;还有仿佛是半官方的《 信号报》。于是,他撤消了对《另一世界之回声报》的补贴,一夜之间便把编辑们 晾了起来。 编辑部在办公室召开了全体会议,大家争吵不休。最后决定报纸继续办下去, 短缺的款额用分摊的方法凑齐;此外,必须孤注一掷,从第二天起坚决反对政府, 首先反对财政部长。他们面对大炮(即翎笔)发誓,宁肯挨罚、坐牢、流放甚至死 亡,也不低头,一言以蔽之,要为祖国而牺牲。如此坚定的决心使报人们力量倍增, 翌日他们就开始喷发出了怒火与烈焰。 一篇题为《破产》的文章使新任财政部长在他坚固的扶手椅上瑟瑟颤抖,另一 篇叫作(深渊》的评论弄得司法部长不思茶饭,又一篇谓之《虚伪与宗教》的专稿 把教堂的大主教和唱经班吓得惊慌失措,再一篇名日《剥去伪装》的报导迫使共济 会专门举行会议,最后,一篇标题是《人民当家作主》的社论成了对圣塞巴斯蒂安、 帕尔马、特比托和索莱达。德。圣克鲁斯等街区发出的号召。 在零售点买了报的人们纷纷前往编辑部,报童和摊贩手里大摞大摞的报纸顷刻 间便销售一空。政府在发抖,全社会在赞誉那些冒着丧失自己的安宁日子甚至生命 的风险来捍卫神圣原则的人们的爱国勇气……赞誉他们的任何举动。会议决定带来 的良好结果使编辑们欣喜若狂,他们继续挥舞刀枪,向一切人发起攻击。对于共和 国总统,他们非但没说一句刺耳的话,反而不时加以颂扬。部长们以为是总统出钱 让那家报纸将他们赶下交椅,便郑重其事地聚会商议,决定集体提出辞呈。但他们 对自己的宝座恋恋不舍,老是将已经做出的果敢决定的实施问题日复一日地往后推。 贝多亚睡醒后,总是坐在床上按照英国方式喝茶,因为他已经不喝混合酒了, 嫌它俗气,不好消化。饮茶完毕,第一件事就是阅读他最喜欢的那家报纸,他一直 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它的变迁与差异。登出题为《人民当家作主》的社论的这一天, 贝多亚陷入了沉思,他注意到只有总统受到尊重与敬仰。不等喝罢第三杯茶,他便 起身来到梳妆台前。这时候的贝多亚,长礼服后背已经不再有褶,裤子也不皱皱巴 巴,礼帽也不逆着毛刷,头发也不硬直蓬乱了;一个名叫奥苏利文的爱尔兰裁缝给 他制做爱尔兰抑或英国式样的服装,剧院里的理发师为他理发,他身上的缀有熠熠 生辉的黄金纽扣和钻石别针的衬衣,是新近才到的巴黎(或者巴荣纳)一家衬衣厂 的产品,他的礼帽平平整整,刷理得无可挑剔。 宁找树干而不找树枝。“穿戴完毕,贝多亚说道。这么一打扮,连故乡的区长 和他那剃头匠父亲本人也辨认不出他了。贝多亚为自己想出的妙计而洋洋得意,兴 高采烈,他下了楼梯,一直走到总统的警卫副官面前,交给他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 小纸条,上面写道:一件紧急的十分秘密的事情。请求召见五分钟,一切都将办妥。 贝多亚律师五分钟后,副官出来把贝多亚领进蓝色大厅。总统拄着手杖,一瘸 一拐,慢慢吞吞地来了,亲切地把手伸给(极大的恩典)贝多亚。 “尊敬的先生,我起床后和往常一样读《另一世界之回声报》时,想起了一个 主意。我一分钟也不愿耽搁,便冒着打搅阁下的风险,冒昧地请求您短暂地召见我。” “您请坐,贝多亚,请坐。我揣测您来是告诉我已经结案,他们终于要上断头 台偿还血债了……” “不,尊敬的先生,不是这个。雷希纳大街罪犯的审理程序正在进行复查,法 院作出决定以前什么也不能动。我可以向阁下报告的是,我确实很快进行了审讯并 将他们判处了极刑。不过现在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世界之回声报》。” 一听他提这家报纸,总统像被蝎子蜇了似的跳起来站在那里。 “别对我谈这种令人厌恶的危害国家的出版物。人们知道那是政府的敌人策划 的阴谋,一些我认识的极端狡猾的人隐姓埋名,撰写这些扰乱社会的文章。这个社 会被企图争权夺利的各党派弄得动荡不安,它已经每况愈下,疲惫不堪,奄奄一息 了,我曾想为它注人生命与活力。不,不可能。咱们不谈这个,贝多亚。”“ “阁下将会看到或者大概已经看到,”律师十分亲切地说,“那些出版者攻击 一切,对他们来说连大主教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单单尊重阁下,单单敬仰 阁下。他们连教皇也不颂扬,惟独颂扬阁下。我这儿正好带了两张报纸,包括四篇 不同的文章,上面尽是您确实受之无愧的赞美之辞。必须利用他们对阁下个人的好 感。我正为此而来,并冒昧地请副官呈递了我的纸条。” 总统顿时改变了态度,坐了下来。 “我的计划是,”律师继续说着,恭恭敬敬地坐下,但并未倚靠在沙发上而是 把身体挺得笔直,“设法使这家报纸放弃如此蛮横、如此轻率、对国家稳定如此有 害的反对派立场,完全成为政府的报纸。阁下来指挥它,阁下叫它写什么就写什么, 阁下叫它反对谁就反对谁,阁下想抬举哪些人它就赞扬哪些人。” “您不如我明达世故,贝多亚先生。这家报纸背后有保守党那些背信弃义的人 物,叫他们执政他们不干,专会批评和反对所有跟我一样为祖国作出牺牲的人。” “我的秘密恰恰就在这里。我有个部署,能让那些保守分子脱离这家报纸,使 它由精明强干、尊崇阁下的人来领导。一旦达到这个目的,咱们就有了一件武器, 能用它反对那些保守分子,必要时,如果有利于阁下的话,还能反对那些部长,反 对任何人。咱们不再受人攻击,而要攻击别人。我只需要阁下的同意和有效的支持。” “如果您确信办得成这件我认为难办的事情,您就可以指望得到我的保护,不 过必须严守秘密。像我这样一位被全国的选票推举到总统职位的人士应该战胜这些 卑劣的情感,应该不过问细枝末节。” “太对了,阁下言之有理。我怎敢说出去是阁下过问这些事情呢,这确实是人 世间的卑鄙勾当。这事由我来管。我每天上早,或者在阁下指定的时间到这里来, 您告诉我他们应该写什么。这个秘密谁也不会知道,连我的影子也不会知道。我们 安插一些极有威望极有见地的编辑,叫他们打头阵,去争吵,去辛辣地抨击,必要 时甚至去挑衅和打击,因为我的人都是第一流的。办成此事需要爱国热忱、牺牲精 神和钱。” 总统一听这话,像被蝎子再次蜇了似的跳起来,站在那里略微惊异地说:“钱!” “阁下您知道,”贝多亚律师十分温柔地低声回答道,“钱是世界的灵魂。没 有钱,连天堂也进不去。那些将财产分给穷人的乐善好施的圣贤们,谁知道他们为 进天堂作了多少难受了多少苦啊……”不过,如果阁下不乐意……那将什么也办不 成。保守党人就要交好运了。“ 贝多亚一番话使总统大为动心。总统重新坐下,如同一个讲求实际、幡然醒悟 的人似的,不无凄婉地说:“您说得对,贝多亚先生。不幸的是,没有该死的钱什 么事也办不成。咱们以后再谈。您忙去吧,两天后的这个时间您再来。副官将接到 允许您进入的命令。” 总统很快用握手报答了律师的爱国精神。律师出来了,洋洋得意地从一大群众 议员、参议员、上校和证券商人中间穿过,这些人在前厅等候了两个小时也未能进 入密室。 回到家,贝多亚命人马上将《另一世界之回声报》的社长兼产权所有人叫来, 不大工夫那人就到了。 “今天您将和我共进午餐。时间是您的,咱们得谈一些十分严重的事情。” “快要绞死那些坏蛋了吧!”聪明的报人问道。 “不,不是这个。法院正在乌龟般的爬行。不过咱们把那些倒霉鬼们暂时先放 在一边。只要不上绞刑架,他们待在狱里就非常安全,非常高兴。我要谈的是一件 更加严肃的事情,涉及到您,或者确切地说,涉及到贵报所有的人。马上就要下命 令抓你们全体编辑、排字工人、印刷所所长、看门人和一切人,把你们关在圣地亚 哥监狱。我偶然获悉了这个秘密。自从我来首都以后,您和在贵报工作的诸位文人 表现得如同骑士,因此,我作为忠义之士,应该为你们效这个劳。但你们可千万不 能暴露我,因为他们一旦得知是我把你们即将大难临头的消息捅了出去,我就要倒 霉,职位、交情、影响等等,一切都完了。总统正大发雷霆。所以,你们看该怎么 办,躲起来,或者离开墨西哥,反正我也不知道给你们出什么主意好。” “这是一种卑鄙行径。《出版法》第四十七条规定……我记不清了……可是保 障……如果暴君登基,这个不幸的国家会怎么样呢!” “您说它会怎样就会怎样。《出版法》的条款说的您可能都喜欢听。我一直忙 于这桩复杂的雷希纳案子,还无暇阅读那些条款,不过在武力面前任何理由都无能 为力……随后你们可以破口大骂,但大概得到美国的新奥尔良或者纽约去骂,这里 等待你们的,除了圣地亚哥监狱还是圣地亚哥监狱。当然,您的报纸明天就完了, 它被指控为煽动叛乱……那么……” “没有办法补救……推迟……延缓……吗?”报社社长问。 “我看是在劫难逃了。但是,您和同事们商量商量,如果有什么主意的话,您 晚上来见我。你们知道,为了帮助你们,我纵然丢掉职位也在所不辞。” 社长热情地握住贝多亚的手。 “咱们的时间还有六个小时。您镇静一下,咱们吃饭。” 两人在餐桌前就座。菜肴非常正规,颇有法国风味,因为贝多亚如今很少吃玉 米面辣椒肉馅饼,嫌它跟混合酒一样俗气。 贝多亚津津有味地什么都吃。不幸的报人几乎一口未尝,仅仅喝了一点儿“长 塞”葡萄酒,这酒据贝多亚说是墨西哥驻法国波尔多领事作为馈赠品特意送来的。 宴罢,两人商定晚上九点钟会面。偏偏这天又有一篇反对区长的怒气冲冲的文章见 了报,无法收回了。当社长将坏消息告诉诸位同仁的时候,编辑部内的恐惧气氛达 到了顶点,可是大家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人人慷慨激昂,怒火与爱国热忱溢于 言表。最后,他们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社长掌握,同意并遵守他与贝多亚达成的协议。 但也有几个持有异议的人宁愿去圣地亚哥蹲大牢,他们预见到报纸办不成了,便立 即脱离报社,快快地回家去了。 社长十分准时地赴约。一番长谈之后,以书面形式授权贝多亚料理此事。双方 商定,在以后的三四天里。报上的批评文章必须非常有理有据,其间不排除对总统 的近似于吹捧的颂扬。 在与国家元首的第二次谈话中,贝多亚稳操了胜券,他将那家可怕的报纸置于 政府控制之下。这家报纸被极其秘密地看成是半官方的,它经过好几道手辗转,领 取大量的资金,而贝多亚的名字根本没有出现。这位律师每天一早从小门进入国民 宫,聆听元首面谕。 编辑部组织了起来。一些人继续领取优厚的薪金;短讯编辑的报酬少得可怜; 只字不写而且从来不会草拟两行文稿的贝多亚成了幕后的社长,整天下令“攻击” 张三,“揪出”李四,“刺刺”某位部长,赞扬某位将军抑或贬低某位上校的功勋。 这家反对派报纸严肃庄重但却有主见。它不属于任何政党,也不支持派别。它 宣扬和平,宣扬尊重政府。它常常赞誉教士阶层和产业主。它是自由的朋友,却又 是激进分子的敌人。这家聪明报纸的影响有多大,贝多亚的影响也就有多大,因此 他如今不仅不像刚来大特诺契蒂特兰城那阵需要兰巴里亚的保护,反而向这位同学, 而且向那些部长提供保护,部长们从守门人和副官那里得知他频频与总统进行长谈。 贝多亚自己对自己的地位也感到惊异,他已经看不起法院了,觉得天天去阿科达达 监狱同盗贼与凶手打交道是极大的屈尊。每天当他上床时便想着这些事情,搓着手, 开心地笑着,自言自语道:“我多么精!父亲本人恐怕都不认识我了!当着总编辑 却不用动笔杆儿,月月赚一口袋比索!”他盖上被子,平静地睡去。有几夜他梦见 自己已经坐上了部长的交椅。 这就是我们可爱的朋友贝多亚的状况。在墨西哥,那些无名鼠辈一旦福星高照, 便能通过简单的手段平地发迹,青云直上,我们的读者必须了解这一点。 同名人兰巴里亚的冒险活动再次给了他机会,使他在权贵中影响倍增,并赢得 了无限的信任。贝多亚在以我们刚才讲述的方式处理《另一世界之回声报》的事务 的同时,就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那样打扮得衣冠楚楚,馨香袭人,略带傲气地向国民 宫走去。他已经不能等到每天与总统谈话的例行时间了,因为事情容不得拖延,这 样也显得他更出众,更重要。他往衣袋装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总统先生。 十万火急。――贝多亚。”这是商定的在紧急情况下的联系方法。这时部长们正开 会,但这位律师被领进特别会客厅,在此等候了半小时。 “出了什么事?贝多亚先生。”总统支开那些部长,疲惫不堪地走进他接见心 腹的这间会客厅,问道。 “发生了暴乱!不过我们能够制止它!” 总统仿佛第三次被蝎子蜇了似的,从他几乎躺在上面的扶手椅上倏地站起来。 “我们能够制止它!”贝多亚律师煞有介事地重复道。 “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您讲清楚。” “这不奇怪。是昨晚发生的。暴乱分子是不会向政府报告的。” “怎么发生的?在哪儿发生的?您讲清楚。” “恰巧我的一位朋友,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觉得他有一次曾经荣幸地见过 阁下――险些被杀害,被在街道上拖着走,因为他想阻止暴乱。” 贝多亚于是讲述了兰巴里亚的不幸,但他歪曲事实,添枝加叶,说骚乱具有政 治目的,还说这个运动与首都和几个政府部门有牵连。 贝多亚在国民宫报告的时候,阿梅卡镇早已僵旗息鼓,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女 店主破碎的窗玻璃已被白铁匠修复了。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人为吓跑了那位律师而 高兴,他们心满意足地倘佯田间,监视短工们干活。镇长为了预防万一,给州长写 了这样一份报告:昨晚十点左右,一些喝醉的短工在广场开始跳舞唱歌,并在皮奥 金托先生的商店买了几个沥青人把,高呼州长万岁。但由于我看到他们朝一扇窗户 扔了一块砖头,便率领二十人的队伍出来维持秩序,他们于是熄火把,回家去了。 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再也没有什么可向阁下汇报的了。现在这里一切平静。上帝 与自由。 在国民宫,这一事件被看得非同小可。在颁布与这一严重事件相适应的命令之 前,国家元首不允许贝多亚走。 正好这时候,巴尼内伊率领他的服装整齐、全副武装、纪律严明的拥有八百员 额的一个团刚从瓜纳华托城开来。看见如此威武英俊的小伙子们在大街上行进和交 换队形,真叫人高兴和自豪。 总统信不过他那些部长,他要亲自部署,要以前所未有的举动平息这场大暴乱。 总统命令巴尼内伊立即前来见他。 您马上从团里抽调两个连,再从骑兵八团调一个中队。“一见面他就说,”您 傍晚从这里非常秘密地出发,急行军,力争天亮时到达发生叛乱的那个村镇。您把 领头闹事的镇公署成员和镇长捆起来,枪毙几个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人,他们是小 头目。留下一支警备部队以防不测,然后您返回首都,将罪犯押到圣地亚哥监狱严 加看管,再来这里向我汇报。您要打得他们直至投降为止,如果他们负隅顽抗,哪 怕只打死您一名士兵,您就给我毙他两三个镇公署成员,杀一儆百,叫他们再也不 敢扰乱治安。在部队集结的同时,您再去国防部听取命令。国防部还要命令州长准 备好他的部队、以备您需要。“ 巴尼内伊沉默寡言,总让部队处于戒备状态,以应付任何情况。他二话没说, 告辞出来,不等晚间祈祷的钟声敲响,他便率部通过了圣拉撒路城门。这是一次十 分漫长的行军,但他的步兵惯于在炎热的气候中一天跋涉十七八莱瓜(路程单位) 崎岖不平的路程。这次远征对他来说跟小孩做游戏一样。 贝多亚告辞时对总统说,他认为圣拉撒路城门稽查队中尉如果不是同谋至少也 同情暴乱分子,让他负责一个非常重要的稽查队是不妥的。 “今天就革他的职。”总统答道。 果然,就在稽查队中尉看见巴尼内伊的队伍出了城门,并且猜不出这支军队去 那个十分平静、连小偷也没有的地方干什么的时候,他接到了把一切准备妥当,第 二天交出稽查队的命令。一封好心好意写的荐举信,竟然使他丢了官。 兰巴里亚没有忘记塞西莉亚的托付。他拜访了共济会的朋友们,在第一次会议 上就撤销了对圣胡斯托的保护,尽管圣胡斯托思想先进,仍然被赶出“门房”,后 来又被调离市场管理员职位。济贫院管理员的朋友重新获得这个肥缺。 贝多亚的影响与信誉上升了百分之五十。他做了两件大事:粉碎了保守分子的 阴谋,将一家可能破坏现存秩序的报纸变成了对政府有利的报纸。这还不算,又把 一场可怕的动乱消灭于萌芽状态。 总统热情地与贝多亚告别,他说:“我的朋友,一旦出现内阁危机,不论是否 愿意,您都得组阁。必须为祖国作出牺牲。” 贝多亚恭敬地点点头,表示准备作出牺牲,愿意以其赢弱的双肩担负起一个部 的重任。 “为了将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墨西哥就需要这样的人。” 贝多亚退出国民宫,立即回家同兰巴里亚进行亲热的交谈,两人互相吹捧,共 同庆贺他们通过努力所取得的卓著成效。兰巴里亚对朋友的平步青云感到十分惊讶, 他自己生在墨西哥城,长在墨西哥城,人又机灵,各阶层都有他交情深浅不等的熟 人,就这进入各部还相当困难,仅仅为谈蒙提祖马三世遗产而见过总统一面,得到 的答复也仅仅是“再看一看吧”;而这个乡巴佬,这个不敢进大学考场的外地人, 却成了首都最有影响的人物。既然亲眼相见,就得相信他说的话,城府颇深的兰巴 里亚思忖着不能疏远他的同名人,要利用他的友谊和影响。两人详细商谈了事情的 趋势。很快确定应该有所公布。于是,就在巴尼内伊胜利进入阿梅卡镇的时候,《 另一世界之回声报》发表了下列一则消息。 六名诬告者竟敢在风景秀丽的阿梅卡镇扰乱公共秩序。然而警惕地注视着共和 国每个地方的政府非常及时地发现了这次暴乱,派遣了足够的军队去恢复公共秩序 并惩罚暴徒。 后面用更小的字刊登了另一条新闻:对雷希纳大街凶手的审讯工作止步不前。 法官贝多亚先生的魄力与活动一概无效,因为一些身居高位的有影响的人物企图阻 挠罪犯受到应有的惩罚,而法律反对这些罪犯。 巴尼内伊与其部队行进得如此顺利和神速,以至于早晨六七点钟就望见了阿梅 卡镇。 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一个人正骑着马,在田里指挥一对对牲畜耕种玉米。他望 见远处尘土飞扬,便走上公路,迎面碰上了队伍前边的那位军官。 “阿梅卡一带有什么消息?”军官问道,“暴乱分子敢抵抗吗?” 梅尔基亚德斯同贝多亚一样是拉迪诺人,他瞪圆双眼,十分平静和确切地回答 说:“我的上校,我看他们都逃跑了。可那不过是一群醉鬼。” “什么醉鬼不醉鬼的,反正他们高喊政府该死的口号,围攻并企图杀害一位想 制止他们的律师,这律师是我的朋友,他亲口对我讲了事件的经过。我倒想看看他 们是否要跟我闹着玩,向我扔石头。” “我啥也不知道,上校,因为晚上七点我就睡了,田庄里一夜都没发现什么, 直到天亮才来了几个住在镇上的短工,用含混不清的话给我讲了他们看见的事情。” “您能告诉我哪些是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庄园吗?” “当然可以,上校。”他指着地平线上的一些房屋和塔楼,断定那就是军官要 找的庄园。那些庄园离这里大约有半小时的路程。 梅尔基亚德斯借口去牧场找几头跑散的母牛,便摘下礼帽,客客气气地和上校 告别。上校看不出这个农民有任何可疑之处,不像刚才途中碰见的那几个类似的人 那样跟他装聋作哑,就让他走了。梅尔基亚德斯进了他说要去找牛的那个牧场,然 而军队刚一前行,他便催马直奔庄园,到家向弟兄们报了信。没等巴尼内伊进入广 场,这一家人已经往山里逃了,在山上,他们能够与之抗衡的兵力就不是一个人而 是四个营了。 巴尼内伊在路上和镇里都未发现表明存在暴乱的任何迹象。处处都显得非常安 定,非常平静。短工们在庄园干活,印第安人赶着驮满水果、蔬菜或麦秸的毛驴出 出进进。原先怒气冲冲,以为要进行一场枪战的巴尼内伊平静下来,觉得确实不过 是几个人发了一阵酒疯。 但是,作为老练的警惕的军人,他将侦察兵布置在村镇入口,在广场整理好队 形,命令一支分队占领教堂的塔楼,然后他叫镇公署成员集合。 心里本来就不太踏实的镇长躲了起来,可是其他成员却来不及躲藏,只好聚集 到镇公署的房子里。 巴尼内伊下令在居民中间调查,结果证实的确出现过呼喊、扔石头、耍酒疯、 混乱和政府该死的口号,兰巴里亚若不是躲进教堂就会成为牺牲品。于是他命令把 尊敬的镇公署的全体成员反绑起来,拴成一串,依照国防部长对他的正式命令,将 他们押送到圣地亚哥城堡。 从政治意义上讲,阿梅卡镇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然而失去政府之后,居民 们无比高兴,村镇无比平静。那些年迈、富裕、恬静、正派的居民说:“镇长躲起 来了,公署成员被带走了,好极了!但愿他们一去不复返!” 贝多亚使一场可怕的暴乱窒息于萌芽状态。他洋洋得意,不可一世。 兰巴里亚并不十分满意。圣胡斯托被革职;塞西莉亚即将再度成为“飞行者” 广场上置身于色彩艳丽的各种水果之中的色列斯女神;城门稽查队中尉由于给他写 了一封假荐举信而受到惩罚。但是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人却逃之夭夭。在夺回蒙提 祖马三世的庄园之前,他的鬓角必须大汗淋漓,头上还得长出许多白发。 “真气死人!”兰巴里亚脑子里翻腾着千百个狂妄至极的念头,却无法确定一 个,他不时地叫道:“真气死人!”这一可怕的咒语,是他在阿梅卡镇被梅尔基亚 德斯家族的人包围于下榻处时想起的,这成了他排遣恐惧心理的有力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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