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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阿梅卡镇 人的秉性真是难以捉摸!那个圆月映照着闸门一带的银色波浪,兰巴里亚的生 命险些终结的夜晚过去了仅仅三天,他便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兰巴里亚骑马在宽阔的道路上中速奔驰,全身被包围在含有石灰的尘土中,汗 水从精美的宽檐白毡帽里流淌出来。他一心一意想着塞西莉亚,打算找一位出类拔 革的艺术家,譬如蒂尔索。利萨里图利,领他来为塞西莉亚作一幅微型画,然后他 把画留下,挂在密室,密室里已有不少彩色画像和相当不错的油画了,不过若让一 位少女观赏这些绘画还是有危险的。兰巴里亚潜心憧憬着,轻轻用马刺策动着他的 杂色马,不知不觉跑了许多路。他满心欢喜地建造着空中楼阁。 “既然不能以其他方式征服这个女人,我为何不娶她呢?谁能阻止我这样做呢? 我是个‘自由小伙子’,我的行为不必向任何人负责。塞西莉亚很富,我估计她大 概有一万二三千比索;她勤快,贞洁,是的,十分贞洁,她依然是处女,这一点我 可以用任何东西打赌。对我不利的只是众人的闲话,不过随他们说去。在婚姻问题 上,唯一有资格的法官是当事人自己。此外,塞西莉亚属于《圣经》上说的那种健 壮女人。假如她是一位被门外的风一吹就会感冒的赢弱小姐,那她早就冻死在运河 里,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兰巴里亚略一勒缰绳,让马疾步飞驰,以便愉快地回忆他是如何在运河里把那 位比古典诗歌中所有的水神还要诱人的突如其来的水中仙女楼了不止一个小时,回 忆她的健壮和温暖(虽然被淹没在水里)是怎样给了他站立和死里逃生的力量。 他专心沉思,并且眯缝起眼睛,企图在尘土与耀眼的太阳之间望见塞西莉亚的 形象。随后,他又中速奔驰起来,继续嘟哝着自己的打算和计划。 “我太了解这个墨西哥社会了,它能吞下牛,却又因一只苍蝇而大惊小怪。我 的主顾们将会抛弃我,不懂爱情也不喜欢女人的堂佩德罗。马丁。德。奥拉涅塔将 会给我来一番说教。但是,这些对我又有何妨?我要一心一意地全力以赴地给蒙提 租马三世把事情办完。堂娜帕斯夸拉也许会把我们即将收回的许多庄园中的一座作 为酬金送给我,我一定拿过来。娶了塞西莉亚,住进庄园,我便可以讥笑世人了。 唯一使我顾虑的是塞西莉亚缺乏教育,由于她只同脚夫、船夫和下层人打交道,因 而举止粗鲁,言语平庸。必须承认,她与我受的教养不同,这会成为夫妻不和甚至 吵架的原因。在我请朋友来庄园吃午餐时,如果她冒出几个‘推搡’‘点补’之类 的词儿来,那我的脸该往哪儿搁?不过,我真傻!尽管我同她来往不多,却从未听 她说过这样的话,相反,大家都知道她总想模仿文明人。多么孩子气!在这些小事 上斤斤计较!我来教育她,甚至给她教法语,虽然我也非常需要再次跟我的老师图 索学好这种逐渐时髦的语言。严重的问题是服装。塞西莉亚一穿上肥大的长衫、披 肩和袜子,便会失去她的魁力。她那跟玉米叶粽子一般丰满的赤裸的小脚,配上一 双咖啡色或墨绿色的绸缎鞋,她那迈步时看得见腿肚子的短裙……好嘛,这才有味 道呢……穿戴整齐后她不可能具有特派员的女儿或者巴列‘阿莱格雷侯爵府的女眷 们那样的气派与丰采……没办法,将来我们就住在庄园,两人相依为命,她不必换 衣服。总而言之,等我打赢了蒙提祖马三世的官司,得到了我从这里已经开始望得 见的庄园,困难就克服了。” 说话间,我们这位律师带着向他袭来的一阵“痛”慢慢走进了风景秀丽的阿梅 卡镇,这个镇的情景我们以后再向读者进行描述。兰巴里亚向从他跟前走过的一个 人打听旅店在哪里,或者他与仆人及马匹可以在什么地方下榻歇息,那人指给他一 家旅馆,于是兰巴里亚便在这里下了马。这家旅馆有三四间房子,一个宽敞的庭院 和一座木瓦顶的很不错的马棚。店主人是一位上了点儿岁数的寡妇,她同意以每天 两个比索的价钱接待兰巴里亚及其仆人与马匹。律师觉得贵,但或许由于女店主和 颜悦色,或许由于他不愿再寻找旅店,最后他决定住在那里。 mpanel(1); 摘掉马刺,抖搂尘土并向店主订好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兰巴里亚朝镇公署主 席抑或后来所称的大镇长家里走去。他碰到了一个高大魁梧、面色乌黑、眉峰颦蹙 的人,他不太喜欢此人,但没有办法,必须同他交涉。寒暄过后,他递上了圣拉撒 路港稽查队中尉的荐举信。 镇长一开始对兰巴里亚非常客气,可是看完信后却脸色大变,勉勉强强吞吞吐 吐地说他不能驳一位挚友的面子,这位朋友看得起他,并且翌日还将莅临镇公署。 “镇长先生,”兰巴里亚说,“这件事情十分简单。您从信上已经知道了,我 是阿兹特克大皇帝蒙提祖马二世的直系继承者蒙提租马三世的保护人在贵镇的档案 中,有一份卡洛斯五世皇帝的敕旨,这敕旨将与贵镇毗邻的火山山腰的土地、森林 和水域赐予了蒙提祖马二世及其后裔和继承者,此外还有八座位于这一地区的庄园, 它们的名称都在同一份敕旨上,您如果站在窗前,从这里就能看见那些庄园。一旦 像我希望的那样得到这些文书的抄件,它们连同我已有的其他文件将会使我所保护 的一方的权利得以明确,政府就会决定让我们合法地占有这些地方。” “我在镇上的这些年当中,从未听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人说过这件事,他们多 年来一直占据着从这儿看得见的圣巴尔塔萨尔、皮蒂约、拉乔雷拉等庄园,以及稍 微靠近山顶的好望庄园。” “梅尔基亚德斯家族的人只不过是一伙非法占有者。他们必须交出庄园,还得 交出长达三十年的非法占有期间的收成折合的纯净现金。从前,这些田产处于政府 保护之下,政府在弄清八九个自诩为皇帝继承者的人的权利之前,将这些因产出租 给了梅尔基亚德斯家族。可是这八九个人当中,有的死了,有的放弃了权利,有的 同国库达成了协议,从所谓俸禄中领取钱财或者房产。于是,只剩下我所代表的蒙 提祖马三世这个唯一合法的继承者了。我这么一讲,镇长先生,您就明白了。我请 求您通知镇公署,使其允许我翻阅档案并用盖有印章的公文纸复制我指出的文献。” 镇长答应召集镇公署成员商量,于是我们这位律师告辞,回来饱餐了一顿晚饭 ――因为已是深夜,然后歇乏去了。从首都出发以来,旅途劳顿,担惊受怕,他的 神经系统难兔受到挫伤。 第二天早晨醒来,兰巴里亚觉得头昏脑胀。他仿佛傻子一般出了门,想登上萨 克罗。蒙特小丘,选择悬挂画匾以及他和塞西莉亚的画像的地方。然而不行,他感 到寒颤,便返回旅馆,躺在床上,烧得直说胡话,直至第四天才能起来。他首先前 去拜访几天来热心探望他并且治愈他的神父,神父年轻时曾是医学院的学生。随即 又去镇长家。镇公署会议因人数不够而未能召集,公署成员有的上了山,有的在恰 尔科镇,有的在墨西哥城。镇长答应写信叫他们回来,律师慷慨地自愿支付信使的 费用,如果他们能带来回信的话。镇长对兰巴里亚说镇上的人已经知道了他此行的 目的,他提醒说,火山的主人名叫堂佩费克托,经常采集冰块运往墨西哥城和库阿 特拉城销售,他把印第安人鼓动起来了,说兰巴里亚要剥夺他们的工作。 “这么说,事情是您讲出去的。”兰巴里亚说,“因为我一直卧床不起,这您 知道,跟谁也没谈过。” “这我不否认,律师先生。”镇长答道,“此事不算秘密,因而我就对问我的 人讲了您的身份和您此行的目的。” “说得对。”兰巴里亚说,“这件事太公开了,等到我随同地区法官和武装力 量前来接管地盘时就更公开了,接管地盘仅仅取决于我给您讲述的文献抄件。不过 我猜测您大概已经采取了措施,因为他们这是无法无天,或者说企图聚众闹事。” “受我调遣的只有二十个兵,因为整个这一带都没有军队。这二十人当中一半 在梅尔基亚德斯庄园工作。” 兰巴里亚摇摇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镇长,他当然明白了镇长非但帮不了忙, 反而是他的敌人。 实际上,第一次谈话后兰巴里亚刚走,镇长就把梅尔基亚德斯家族六弟兄的老 大堂马加里托叫了来,给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马加里托骑上马,跑遍了镇子附近 的庄园,挑动印第安人,对他们说有一个名叫兰巴里亚的人奉政府之命,前来抢夺 庄园,一旦种不成庄稼干不成活,他们就会没有饭吃。 过了两天,兰巴里亚重新去镇长家拜访。派去寻找缺席的镇公署成员的信使已 经带着有利的答复回来了,公署全体成员当周就可聚齐。第二周的星期一,镇公署 会议终于召开了。兰巴里亚参加了会议。镇长向大家进行了叙述,忠实地有条理地 转达了兰巴里亚的理由。谁也没有发言,但一投票表决,兰巴里亚的要求被一致否 决,成员们还明确表示禁止这位律师接近档案。 兰巴里亚没有认输,第二天再次进行努力,给镇长许下了一笔优厚的酬金,要 求他为他提供他指定的档案的简单抄件。兰巴里亚还求助了友好的神父,但一概无 济于事,因为显而易见的是,那些占有了蒙提祖马三世的财产的人在顽强地抵抗, 并且赢得了全镇大多数人的支持,以至于当兰巴里亚出门在街道和果园散步时,发 现人们都带着敌视和威胁的态度注视着他。 兰巴里亚相信他将一无所获。吃罢晚饭,他正要收抬行装并跟店主结帐,忽然 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叫喊声渐渐由远而近,顷刻间便响成一片。这是男人、女人和小 孩的集会,其中大部分是庄园的短工,他们由两三个手持棍棒和农具的小职员率领, 还举着五六根沥青火把,火把在风中冒着火星。 女店主慌里慌张地跑去关上了街门和临街的窗户。 “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律师先生。”她对兰巴里亚说,“这些人是冲您来 的,至少他们想要把您从这儿揪出去,脖子套条绳索在街道上牵着走。我难过的不 是您――您毕竟是律师,而是我,他们会打碎我的玻璃,闯进来抢我家的东西。这 些印第安人只要有人一煽动,就跟魔鬼一模一样。不过我还是有怜悯心的。我早就 应该把您轰走,镇长本人曾经劝我这么做。” “看在上帝之爱的份儿上,夫人,您别这么想。我来赔偿您的玻璃和家具以及 打环的一切。您可得救救我。咱们赶快把门关上,至于窗户,它有结实的铁栅。” 兰巴里亚和女店主跑到门楼里,虽然大门已经插着坚固的门栓,他们又顶上了 两根粗杠子。 这时,吵吵闹闹的人群来到门口停住了,声嘶力竭地喊着。 “兰巴里亚该死!”聚众闹事的首领高声叫道。 “该死!”随从们齐声附和。 “堂马加里托。梅尔基亚德斯万岁!” “万岁!”众人挥舞着沥青火把,拍着手,响亮地重复着。 “政府该死!” “该死!该死!”大家愤怒地重复道。 “镇长万岁!” “万岁!” “兰巴里亚该死!” “该死!该死!”几块碎砖头扔在了窗子的铁栅上。 “萨克罗。蒙特主万岁!” “万岁!” “律师该死!” “该死!该死!”铁栅又挨了一阵砖头和土块。 “州长万岁!” “万岁!”这时,人群中爆发出口哨声与尖叫,人们扔起了石块,石块穿过铁 栅,打碎了一部分玻璃。 “兰巴里亚该死!该死!”口哨和呐喊声越发响亮,石块越发密集。一伙人扑 向门楼,然而坚固的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 兰巴里亚面无血色,不知所措,从窗户孔向外偷看。女店主则急得直搓手,在 屋里来回走着。 “天哪!我们会怎么样呢。这些人越闹越凶,整夜都不会罢休!但愿萨克罗。 蒙特主保佑我们度过这个难关。” 喧闹暂时停息,首领带着众人到街角对面一家酒店去了,镇长特意下令让这家 酒店夜间营业。大家喝了几口酒,润润嗓子。 “夫人,”兰巴里亚开口道,“现在必须设法让我离开这里,他们似乎稍微撤 退了。能从院门里把我的马牵出来吗?” “不行。他们并没走远,一听见马蹄声,就会向您扑来,杀死您。我倒有个主 意,就是您去教堂躲躲,即使开玩笑他们也不敢进那里去。我把院门轻轻打开,派 女仆给神父先生送个信,让他打开离这儿很近的教堂登记册保管处的门,您一下子 就能进去,非常安全。我也平安无事了,因为等您一脱险,同一个女仆就对那些人 说天刚一黑您就回墨西哥城去了,再开门让他们看,什么人也没有,于是一切都结 束了。堂马加里托‘梅尔基亚德斯多半跟那些人在一起,他是我的干亲家,他会使 骚乱平息,因为那些人全是好望庄园的短工和学校的小孩。这些情况是从今天早晨 开始人家告诉我的,可我不愿相信,并且觉得对您说这些有点儿难为情。” “若早说倒好了,夫人,那我就到恰尔科镇去。不过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我觉 得您的主意非常好。” 女店主出去打发女仆到教堂。兰巴里亚走进卧室,检查了他的两支手枪,把枪 别在腰带上,略微抽出剑,他期待着在万不得已时奋力自卫,纵然是死也要抓他四 五个垫背的。 女仆带着好消息回来了。神父同意打开登记册保管处的门,在那里等待律师。 但就在这时,闹事者在烧酒激励下,举着更多的沥青火把卷土重来,齐声呼喊: “堂马加里托。梅尔基亚德斯万岁!兰巴里亚律师该死!” 一阵土坷垃终于打碎了玻璃。他们开始拿石块和棍棒敲击门厅。 在任何情况下都镇定自若的女店主,把另一扇窗户稍微开启,看见她的朋友堂 马加里托。梅尔基亚德斯恰巧倚在铁栅上。 “时机已到。”她对兰巴里亚说,“他们全在这儿消磨时间,院门那里没人。 您振作精神,律师先生,走吧。” 考虑到除了逃跑别无他法,兰巴里亚挎上剑,把一支手枪上了膛,由女仆陪着 穿过院子,蹑手蹑脚地将门打开一道缝,来到街上,女仆给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 教堂登记册保管处大门。 夜晚漆黑一片。旅店正面,杂乱无章,人声喧嚷,砖头土块依然飞舞。兰巴里 亚走到半路,一块坷垃砸在他眼睛附近,险些使他摔倒。然而他强打精神,加快步 伐,两分钟后便同神父一起进了圣器室。 女店主估计兰巴里亚已经脱险,就半开窗户,对堂马加里托说道:“上帝把您 带到了我这里,干亲家。你们找的那个人天黑时已经走了。可我跟谁去说卿因为这 些野蛮的印第安人一个劲儿砸我的玻璃,我不敢出来,怕挨上一砖头。” “您敢向我担保吗?干亲家。” “我以我的名字对您起誓,干亲家。如果愿意,您进来搜查好了。” “我相信您,干亲家,您也没有必要骗我。再说,我们只不过想吓唬吓唬这个 小律师,叫他滚出镇子,再也别来。我们根本没把他怎么样。您快找自铁匠修修玻 璃,我给您出钱。晚安,干亲家,我去把这些人领走,让他们去睡觉。” 堂马加里托。梅尔基亚德斯对他的人讲了几句话,骚乱者们便高呼着政府万岁 和兰巴里亚该死的口号,举着火把,离开镇子,朝最近的一座庄园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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