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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在恰尔科运河上 天黑了,特鲁哈诺家族那些有的卸空有的装满的船只吃力地划破了污浊的水面。 木排刚刚靠岸,塞西莉亚的船上就已装满了普埃布拉州安图尼亚诺斯工厂生产的毛 毯,这是发给恰尔科镇和阿梅卡镇的商人的,他们最愿意雇用塞西莉亚的船,因为 她的船快,赶脚人转送时无须耽搁很长时间;另外,这位女船主非常仔细,总是用 席子和牛皮盖着货物,使货物完好无损。 兰巴里亚律师没让人久等,他身穿旅行服,乘坐一辆出租马车准时抵达。他穿 着呢子马裤,戴着宽檐白毡帽,带着两支唬人的手枪,提着一只小箱,里面装着一 套换洗的衣服,律师要穿着这套衣服前去阿梅卡镇政府,提醒他们替蒙提祖马三世 的利益说话。城门稽查队中尉热情迎接兰巴里亚,两人来到码头,塞西莉亚在此等 候。上午订购铺位的那个人已经坐在运河畔一家店铺旁的一条石凳上了。 “一切准备就绪,律师先生,”见他来了,塞西莉亚说,“船上的货装好了, 晚餐也不会叫你扫兴,同往常一样,我有热饭用的木炭和炉子。” “你听我说,塞西莉亚,我有个主意。” “您有话尽管说,律师先生。” “咱们哪,”兰巴里亚说,“让特鲁哈诺家族的船和这儿其他的船先走,要不, 随后他们会和我们并排航行,那些船上的乘客会大声唱歌,搅扰我们,有时候他们 还带着吉他,喝得醉醺醺的。以前有一次我坐船就遇见过这种事,至于那些船夫故 意出错就甭提了。” “您说得对,律师先生,只要我们能在八点以前开出镇子的城门就行。” “我们有时间,”兰巴里亚说着,将自鸣表贴近耳朵,“现在才七点,再说, 中尉还会帮助我们。” 中尉以果断的语气,命令其他船只赶快启航。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码头,特 鲁哈诺家族长长的船队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最后只剩下几条平底船和塞西莉亚的 特拉西奈拉船。 “再见,再见,律师先生,”中尉说着,把手伸给兰巴里亚,以便让他上船。 另一名乘客一声不吭地随即跳上船。 “这个人是谁?”律师问塞西莉亚。 “一位乘客。自从您说要搭我的船出门,”塞西莉亚答道,“我就不打算接受 任何其他旅客。我向这个人要五个比索,他就给了,我也没办法。不过他看起来像 是好人,规规矩矩,沉默寡言。他钻进自己的单间睡他的觉,丝毫不会打扰律师先 生。” 兰巴里亚似乎十分懊恼。早上,一见塞西莉亚是那么丰润,那么俏丽,衣着那 么洁净,高高隆起的胸部缀满珊瑚串珠和珍珠,他就开始构思着非常大胆、非常美 妙的设想,以便使旅途愉快,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虽然圣诞节尚未来临。处境困 难的埃瓦里斯托的脑海里,同样也不知道有多少遐想索绕其间。在孤寂的运河与湖 泊上,在一叶轻舟的船篷下,有一个漂亮的女船主作伴,这有多美!看见另一位乘 客使自己的憧憬破灭了,埃瓦里斯托也深感不快;那乘客看样子跟稽查们和女船主 很熟,说不定还会认出自己,尽管他在理发店照镜子时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mpanel(1); 这只船有五个篷子或者部位。我们就称其为船舱吧。舱顶盖着苫布,里面用厚 厚的帆布帷帐隔开――这已经是奢侈了。别人的船上只有草席,雨水一渗过来,席 子就全湿了,一路上都滴嗒着水点。塞西莉亚精心布置自己的船;自从遭遇不幸, 受到那个共济会会员圣胡斯托的迫害而把水果摊交给女仆之后,她就只有行船这一 项营生了。她的船叫作“飞行号”,这一名称写在宽大的船尾月肌个笔画凸出的大 红字简直不像写的,倒像是刻上去的。这是塞西莉亚对自己在“飞行”市场上那段 美好时光的纪念,那时候,她发号施令,随心所欲地指使那些送水果的小孩,指使 卖蔬菜的女人,指使从托卢卡城来的卖乳酪和黄油的印第安人――总之,她指使一 切,因为那位是济贫院院长的朋友的和蔼的慈父般的前任管理员虽然把市场治理得 龌龊不堪,满目疮痍,其状况难以描述,但他却与吹毛求疵,公开勒索水果、蔬菜 和灌肠并对女摊贩专横跋扈的圣胡斯托相差甚远。如同那些远航的船长一样,塞西 莉亚总在船上,往返航行,关照装货卸货,捎带运送恰尔科镇上那些贵夫人委托的 东西,有时还利用圣拉撒路城门稽查处中尉的厚道与仁慈进行走私,她每回都少不 了给中尉送些热地那些庄园出产的锅状南瓜和面粉。好了,总之这是一条不折不扣 的客货两用船,它航行得快速而有规律,恰尔科镇的贵夫人和头面人物如果搭不上 塞西莉亚的船,九月十六日这一天和圣周期间他们就不去墨西哥城参加庆祝活动。 运河及湖泊里的其他各种船队的船只都是一个样子:管理不善、肮脏不堪、舱顶漏 雨;此外,每个舱里有四名乘客,虽然他们素不相识,性别不同;由于地方狭窄, 旅客晚上睡觉时彼此头脚颠倒,就像罐头盒里的沙丁鱼一样,结果闹出了许多不难 想见的风流韵事。有的母亲闭上眼睛睡大觉,而另一些古板的好猜疑的母亲却不准 自己的女儿几乎挨着陌生男人睡觉。若想寻求爱情机遇和奇缘,没有比乘坐特拉西 奈拉船旅行更为合适的了。有时候,船篷或船舱里的男旅伴和女旅伴们是各村和店 员、货郎、批购水果以便零售的女人、前去恰尔科镇用实物换水果或者购买玉米的 老太婆,他们这一夜是伴随着鼾声,伴随着水沟里的野草的气味和其他更难闻的气 味,伴随着潮湿和穿透席子的冷风度过的,此情此景不便用言语、更不便用笔墨描 述,尽管达到登峰造极程度的走私活动十分时兴。然而有时候,虽然船上条件极端 恶劣,却会看到另一番景象。可着船舱的大小铺着一个相当干净的床垫,床垫一角 坐着一个人,他用衣领遮着脸,稍微露出前额、鼻尖和两只有时是一只眼睛,但这 一只或者两只眼里却迸发着火星;另一个角上坐着一个类似的人;在第三个角落有 一位印第安姑娘,她属于阿梅卡镇上的那种姑娘,土气、纯真、干净、质朴、丰润, 仿佛她的身体是石膏雕成的;第四个角上的那个人盘腿坐着,帽檐搭耷在眉毛上, 伸着两只敏捷的放肆的手,他是兰巴里亚律师,对,就是兰巴里亚律师,因为我们 曾经看见这个极力抱怨客船的大流氓和讨帐专家经常坐船出门办事和寻找机缘,并 且不止一次的如愿以偿;倘若不走运,就只好捱过一个难熬的夜晚。我们在一开始 力图勾勒的这幅图画是阴郁的,其背景完全是昏暗的,一如伦勃朗的作品;为了更 好地欣赏这幅画,看清蜷缩在角落的姑娘的身子,需要以抽烟为幌子多次地划火柴, 兰巴里亚的兜里总装着足够的火柴。我们前面讲过的角落里的另外两个人一动不动, 仿佛是两尊石雕像,开船了,他俩相互说着不堪人耳的话,忍着笑,接住兰巴里亚 递过来的香烟,点烟时他们掀开了遮脸的衣领。时间在无须回答的冒冒失失的问话 中,在藏头露尾、语无伦次而又不会引起任何严重后果的交谈中过去了。过了午夜, 瞌睡就来了,眼睛闭上了,嘴巴张开了,打着阿欠;寒冷的夜露和船桨进出水面时 的有节奏的响声似乎诱导人们注意保暖并把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一些。总之,使得人 们在蓦然而至的意识模糊的状态中度过后半夜,这种状态不是人们在自家舒服的床 榻上的酣睡,但对于那些觅寻某些陌生的事物、某些仿佛是为打破旅途的寂寞而突 然光临的事物的人来说,它也许更为惬意。又过了两小时,男旅客和女旅客们无法 抵挡要求休息、安静、卧姿……以及其他条件的不可抗拒的天性,渐渐地躺倒了, 一部分人压着另一部分人。黎明时一看,那位大流氓律师在舱里睡着,比在自己卧 室睡得还舒服,好像周围的旅客都是他亲密的家人。许多善意的读者大概要垂涎三 尺了,我敢肯定,假如可能的话,他们准会去找兰巴里亚朋友,陪他进行一次这样 的旅行,甚至还会帮他夺回蒙提祖马三世的世袭财产。但是,这种逢场作戏的爱情 和粗俗的乐趣已经消失,时代已经完全变迁;他们如果要旅行,只好求助于由政府 给予补贴的铁路。铁路对大发横财的精明的实业家们的吸引力比对旅客的吸引力大 得多,因为旅客们不是被抛人深渊,就是得到一捆捆粗布和一袋袋面粉所得到的那 种款待。 可是,需要作一点说明,此类事情塞西莉亚的船上从未发生过。她像女修道院 长一样严厉,一个篷子只安排一个人或一家人,她根本不允许性别的混杂和互不相 识的人们在一个狭窄的地方偶然相逢,不允许这些注定要被睡眠战胜的人在一块过 夜。“在自己家里和大街上,”她说,“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可是在我的船上, 他们必须得像‘正人君子’和‘贤妇淑女’。”正因为如此,恰尔科镇的大户人家 就像前面所说的那样,都乐意搭乘“飞行号”并高高兴兴地付出双倍的旅费。在我 们讲述的这次旅行中,就在塞西莉亚跟船夫们说话、向他们最后下达航行的命令时, 寻求垂涎已久的果子并且以为这颗果子已经到手的兰巴里亚在各个船舱来回走动。 船尾的那个舱是塞西莉亚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的舱呈现出豪华的气派;底下 铺着一块旧地毯,上面除了苫布,还挂着虽然陈旧但却干净的白色帷帐,遮盖着木 桩、框架和船舷;还有软床,精美的床上用品,一面其框子因为潮湿而变得暗黄的 镜子,放在木台上的轻便炉以及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小玻璃橱柜里的盘于、杯子、 勺子、瓶子和餐具;一只当板凳用的长方形箱子装着给别人捎带的物品,它使这间 毫无累赘之嫌的小屋的摆设臻于完善;任何一个人,哪怕他要求再高,关起门在这 个舱里即使转三圈,最终也挑不出毛病,也会觉得这里非常舒适。别的舱就没什么 稀奇的了。其中一个里面已经躺着两个卖鸟的女人,她们带着空鸟笼子,以便在热 地买到鸟后再返回墨西哥城。 船头那个几乎被货物堵住门的舱里,堆放着草席、铁锅、陶锅、空背篓、玉米 和鸽子,这里是一位印第安姑娘的居室,这位十分聪明伶俐的姑娘给塞西莉亚当女 仆和厨娘,并做一切杂事,她可以被看作船上的大副。 “今天夜里船上任何特殊情况都没有,一点儿也没有这才好呢,女船长就陪着 我一个人。‘兰巴里亚自言自语地说。然而从船头那个舱出来时,他却碰见了埃瓦 里斯托,只见他早已爬上了毯子垛,而没有选择和占据一个他本应在那里过夜的船 舱。”“恶魔!”他低声说道,“他怎么想起要坐这条船呢?如果我能说服他,叫他不 要旅行或者坐其他船走,那该多好。”可是……已经不行了,特鲁哈诺家族的船都 开远了;再说,埃瓦里斯托自己愿意坐这条船。兰巴里亚沿着外舷走到船尾,劝说 塞西莉亚去跟那位乘客交涉。 “他付的那五个比索倒没什么,”塞西莉亚对律师说,“我还他就是了;不过, 他这时候恐怕不愿意留在岸上,不要紧,我去说说。” 天完全黑了,塞西莉亚点着了总是挂在船尾的灯笼,提着它朝那位乘客所在的 地方走去。 “喂,先生。”塞西莉亚把灯笼举到他脸跟前,为难地说,“您回墨西哥城好 不好?给,这是您的五个比索,因为耽误了您,再加一个。” “这么说您是赶我下船?” “不是赶您,因为我收了您五个比索,别看我是妇道人家,我也讲信用;我这 是好好跟您说。情吧。” “请不请倒是另外一回事,”埃瓦里斯托紧盯着塞西莉亚,“为了您我甚至可 以献出生命。可是,我也要说,请您让我搭船走,我要下船的话就太误事了。我是 外地人,口袋有几个谋生用的钱,如果这时候下船走过这一带,可能会遭到抢劫和 杀害。” 埃瓦里斯托乌黑的大眼射出的炽热的目光,盯得塞西莉亚差点儿扔了灯笼。在 那一时刻,她分不清这个男人使她感到的究竟是恐惧呢,还是爱情或者疑虑?不知 为什么,她预感他们之间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假如埃瓦里斯托同意返回城市的话, 她会给埃瓦里斯托不是五个而是二十个比索。塞西莉亚没有再说,她闷闷不乐地若 有所思地转身向兰巴里亚报告交涉的结果去了。 “既然你好言相劝他不愿走,亲爱的,那也就没法赶他了,他付了钱,有权乘 坐你的篷子,再说我也不想惹麻烦。今晚我兴致很好,我相信咱们会很好地度过这 一夜。有你陪伴,漂亮的塞西莉亚,谁能不愉快地度过良宵呢!”那当然,律师先 生,您看着吧,不到十点您就会打着呼噜,在舒适的床上睡着;您要盖上毯子,那 是我为您准备的,省得天亮时您冷。“ 当塞西莉亚说到“冷”字的时候,兰巴里亚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仿佛在 说,“我还用得着毯子、床单和床罩?”塞西莉亚佯装没看见,淡淡地问:“您想 几点吃晚饭?” “你愿意几点就几点。” “过了闸门再吃,您看怎样。” “老是闸门闸门的,你们光记着那道闸门。” “我们当然得说闸门。您没看见那里是水流汇聚的地方?有的水往这边流,有 的水往那边流,船夫们必须使足力气,必须动作麻利。看来您是没有驾驶过船,可 我驾驶过,不过闸门我就睡不着觉。开船吧,天都黑了。” “你想什么时候开船就什么时候开船,塞西莉亚。你是船长,你说了算。” 塞西莉亚用阿兹特克语对船夫们说了几句话,船便起动了。经过维加城门时, 兰巴里亚同稽查队员问候闲聊了五分钟,船只继续航行,但却走得歪歪扭扭,这引 起了塞西莉亚的注意,她厉声训斥船夫,原来是这些人酒喝多了,一个个酩酊大醉。 “您丝毫不必担心,”塞西莉亚对兰巴里亚说,“他们多喝了几杯,但这样也 能划好船,无论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他们都熟悉这条运河。咱们坐下乘一会儿凉 吧,这风正好吹着我们的脑门。” 夜色果然优美,从明净的天空涌出密密麻麻的繁星,只有在热带地区才能看见 这么多的星斗。月亮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客船在运河宽阔明亮的水面航行,两岸那 些颀长苗条的垂柳将碧绿的长发浸泡在轻舟掀起的波澜中。万籁俱寂,只是偶尔传 来一两只平底船的航行声,它们飞快地划过,俄顷便消逝在通往湖畔小村的运河中 了。 “你不觉得这里的自然景色优美吗?你不喜欢这种寂静吗?从这道树木构成的 浓密的苍翠穹隆下经过时,你有何感想呢!”有啥好想的,律师先生!你们的脑子 是想这些的,而我们这些穷人天生就是干活的。各人有各人想的事。再说,我今天 看它是这样,明天看它还是这样。我觉得很好看,我非常喜欢在这个季节经过这里 ;可我也很想看一看您在雨季经过这里时的样子。到那时候,大雨如注,电闪雷鸣, 好像老天在惩罚人,我们现在经过的这个地方好像成了地狱的人口。船只互相撞击, 甚至碰得粉碎;船上到处是水。多艰难啊!这些可怜的人多劳累啊!我可以肯定地 对您说,律师先生,我们的钱确确实实是拿额头的汗水换来的。“ “是的,你说得对,可怜的塞西莉亚,”兰巴里亚说着,把手放在女船长粗壮 的脖颈上,企图抚摩塞西莉亚那被夜风吹乱的乌黑柔软的秀发。 塞西莉亚躲闪着,用温柔的语调表示她并不十分恼怒,她对他说:“如果您同 意的话,我这就去做饭,一过闸门就做好了。我们马上就要走出运河,进入墨西卡 尔辛戈河了。” “我已经说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发号施令,我听你的,我是你的乘客。 我希望过了闸门吃了晚饭以后,你能待我好一些。” “只要您规规矩矩,我一定好好对待您,律师先生。我们进入小湖了,我是说 小湖,因为几条河流在这里汇集,彼此分不清,由于山上下了大雨,河水猛涨,今 晚上更分不清了。” 客船果真驶出了优美宁静的运河上的翠绿穹顶,来到一片浩森的水域,遥远的 堤岸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些茅庵草舍,有的冥无灯火,有的点着一截截光亮摇曳 不定的引火松。被烈酒灌得呆头呆脑的船夫们笨拙地驾驶着船体,客船走得歪歪扭 扭。他们把橹的大部分伸进水里后向船头摇动的时候,全都踉踉跄跄的,其中一个 跌倒了,但他立即站起来,继续其笨重的劳动。置放在船尾的轻便炉火光熊熊,火 星四溅。塞西莉亚早已摆好餐巾和杯盘,打开一瓶特意为律师先生买的卡尔洛红葡 萄酒,正在加热一只用洋葱、萝卜丝和塞维莉亚橄榄佐味的肥嫩的烤鸡。 兰巴里亚兴奋地注视着女船长。尽管夜风愈来愈凉,塞西莉亚却脱了披巾,摘 了棕榈帽,在撤换和摆放器具的种种动作中,时而露出丰满臂膀,时而露出健壮的 小腿,时而露出滚圆隆起的乳房。 “你知道吗,塞西莉亚?”兰巴里亚亲热地拍拍她的后背说,“这是我最后一 次坐你的船。” “律师先生莫非担心我的船会永远留在恰尔科镇不成?”塞西莉亚问道。 “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你是如此……如此……我不知该怎么说。以前在市 场上我见过你许多许多次,却没注意到你是一个危险的女人。” “危险!为什么?我从来也没吃过人。我有理的时候的确是毫不退让,但仅此 而已。” “也不是这个。你很清楚我想对你说什么,你必须答应我……总之,你已经知 道我的意思了。” “我告诉您这位律师先生吧,如果您希望我明白您的意思,您的一举一动都应 像我说过的那样。就像脚夫所说的,正人君子都想用我们女人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给他们争光’,可是您看,他们许多人都错打了主意,因为我们这些穷苦女人中品 行端正的有的是。您大概已经成家了,律师先生;但即使您没有成家,也不能跟我 结婚。假如一位律师娶了个卖水果的或者撑船的女人――这两个行当几乎一样,那 人们会怎么议论呢?” “我没有结婚,塞西莉亚,可我觉得并不是非得结了婚才能产生爱情。咱们干 嘛还说这些废话呢。我爱你,这有什么办法呢?爱上女人的男人都喜欢……” “从城门到这儿就产生了爱情,真是这样吗,律师先生?男人爱上女人是多么 快啊!”塞西莉亚一面听着兰巴里亚的话并同他交谈,一面做好了饭。最令兰巴里亚 兴奋的是,塞西莉亚很自然地撩起红衬裙,把它缩在两腿之间,使得我们这位朋友 看见了他以本能和精于世故的男人的经验而猜测到的体态与秘密。塞西莉亚拿起一 把短扫帚,扫净船尾,把洋葱叶、绿笋叶和没能在城门那里清除的垃圾扔进河里。 干完这些活,她从烤鸡上撕下一只翅膀,卷在半块饼里,然后站起身,喊叫埃瓦里 斯托。他一直蜷缩在船头堆放的毯子垛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喂,先生!能来的话就到舱里来一趟,您手要扶好,别摔倒,接住这点儿吃 食。夜很长,不吃东西会饿得心里发慌。” 埃瓦里斯托抓着船篷的拱形支架,快步来到舱里,伸手接过饼。 “谢谢您,女船长。真的,还挺冷。请原谅,我很快就进舱睡觉。” “请自便吧,先生。晚安!”塞西莉亚说。她放下裙子,坐到律师对面,响亮地 呼出一口气,仿佛这口气一直郁积在胸中。 “真见鬼,你怎么对这个人这么慷慨?”兰巴里亚问道,“为什么给他那块饼, 外加几乎四分之一的烤鸡?” “为了叫他去睡觉,为了不影响我们。”塞西莉亚回答说,“否则,出于礼貌 ――我们穷人也讲礼貌,我还得请他一块儿吃晚饭。” 客船行进得很不正常,忽左忽右地无用地拐着弯。河岸与树木全都看不见了, 远处只有几点烟头大小的亮光。月亮挂在明净的天空,北斗七星似乎在倾心凝视着 这条特拉西奈拉船及其健壮漂亮的女船长;倒映在平静的湖水中的银河,以难以想 象的高度为在这个世界上迷路的这只小船指引着航向。 一个船夫再次滑倒,另一个想去拉他,也摔倒了。塞西莉亚再也无法忍耐,她 站起来,敏捷地跑向船舷,将两人扶起。又上前捞起一个顺流而下的船桨,然后用 拳头打着船夫的脖子。 “混蛋,下回到墨西哥城,我再也不给你们钱了。把钱全都喝了烧酒。现在是 最需要你们头脑清醒的时候。你们这些满身恶习的家伙,难道没看见湖水上涨,没 看见我们快被冲走了吗?” 印第安船夫们站起来,卑怯地一声不响地重新干起活来,他们好像比刚才腰板 挺直了,精神振作了,因为酒劲稍微消散了一些。 “他们真混帐!律师先生。人如果能气死的话,我早就气死了。现在我们确实 面临着危险,我们这时候最需要船夫,因为水势异常凶猛,我从来没见过。如果上 帝不有效地救助我们的话,真不知要出什么事情。咱们做应答祈祷吧,您陪着我。” “过闸门之前做应答祈祷,这惯例是谁定的?” “不知道。但我每回都做,我觉得这是祈求上帝让我们摆脱一切危险,特别是 水闸的危险,水闸的确十分险要。” 塞西莉亚诵读了一段经文后,原先心猿意马的兰巴里亚站起身。环顾四周,或 许由于恐惧,或许由于受过的宗教教育起了作用,他同意陪伴塞西莉亚祈祷,于是 两人跪在船篷里背诵起祷告词来,他们如此虔诚,仿佛置身于庙宇之中。这样做十 分必要,因为他们是置身于大自然这座完全荒漠完全孤寂的恢宏庙宇之中。在汪洋 大海里,巨大的轮船连同它那两根冒着浓烟的大烟囱,它那恶魔般吼叫的机器,它 沉重的铁锚,它高高的桅杆和风帆,它那同巨浪搏斗的飞速转动的螺旋桨,都不过 是极小的一点;同样,在这些湖泊里,特拉西奈拉船连同它单薄的席篷,它划破水 面的船舷,它仅仅包括两名船夫和一位漂亮勇敢的女船长的船员,也不过是来自墨 西哥盆地、沿着船舶的洪流漂浮在艰险的水闸一带的一片微不足道的小枯叶。 被升至天顶的月亮柔和地照耀着的苍穹,映照在这面巨大的镜子上,这镜子似 乎是故意镶嵌在崎岖磷峋的高山的中央。贞洁的女神和凌晨的启明星的光线照射在 湖面,不断破碎着分裂着,形成了一种银光闪闪的云状织物,它变幻着,追逐着被 来自附近森林的清爽馥郁的凉风吹拂起的波纹。 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塞西莉亚和兰巴里亚的祈祷。客船大概撞上了一根木排 上散落的圆木,与此同时,一个人体落水的响声使两个人大吃一惊。 “肯定是一个船夫掉下去了。” 话音刚落,他俩果然看见那个船夫在水里挣扎着,想抓船舷却抓不住。 “使劲踩着水,混蛋……”塞西莉亚吼道,她那突如其来的恐惧这时被愤怒代 替了,“抓住,抓住……蠢货,你鬼起水来不是跟鲤鱼一样吗?……就这样……现 在……别松手,混蛋……要不会淹死的。” 那个印第安船夫果然奋力游泳,把抽搐的双手伸向船舷,然而不行,他酒劲未 过,无法抓住船舷,他的大脑袋像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似的两次浮出水面,但一个 旋涡将他卷入湖底的淤泥,再也看不见了。 “塞西莉亚,我们要沉了!船已进水,快灌满了!怎么办?”兰巴里亚绝望地 喊着。 果然,没有船夫推动并使之平衡的客船歪斜着行进。就在走到那个叫做闸门的 急流汇聚的地方时,水从四面八方涌进船里,浸湿了兰巴里亚律师的双脚。 “是圣胡斯托,是那个混蛋透顶的共济会员圣胡斯托把我的船捅漏了!有人对 我说过。昨天我没在船上时他来过。” “塞西莉亚……咱们要沉了!救救我吧,你会游泳,救救我吧!我要淹死在这 个湖里了……我从未打算到巴黎去。就因为害怕坐船。”兰巴里亚凄哀地说。 水咕嘟咕嘟地冒进来,船在下沉,只有船舷的一条线还在水面上。仅存的一名 船夫使劲挣扎,想逃离激流,但无能为力。 塞西莉亚本能地脱掉衣服,她的水性很好,准备同死神奋力搏斗一番,但也不 行,水天已经连成茫茫的一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贝尼奥山峰和瓜达卢佩山丘隐 约可见。怎么游得了四莱瓜(注:距离单位)呢? “塞西莉亚,塞西莉亚!”兰巴里亚喊叫着,女船长这时几乎赤露着身子,但寒 冷和恐惧早已浇灭了他的爱情之火。 客船滑动着,渐渐下沉,下沉。首先消失的是兰巴里亚穿着银扣黑马裤的双腿 和塞西莉亚丰满浑圆的双腿,然后是他们的腰部,最后只有脑袋还露出水面。 在这一时刻,可怜的胡安即将失去他在世界上的唯一的保护者!可怜的蒙提祖 马三世即将失去为使他获得自己的王国而不知疲倦地四处奔走的律师!淹死他们的 不是汪洋大海,而是微不足道的浅湖小河。那位不明情由的木匠还剩下半个身子露 出水面,他即将为自己骇人听闻的罪行而受到应有的惩罚。 兰巴里亚和塞西莉亚越是挣扎逃命就越往湖底的淤泥里陷,月光在平静的水面 构成的闪烁不定的银色条状织物已经盖过了这些倒霉的人们的嘴巴。北斗七星从深 邃的蓝天凝神注视着这几个遇险者。只有上帝才能拯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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