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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等一会儿!”她也站起身子,想要出去的样儿,嘴里说,“我也正好要出去, 可以一块儿走一段路。” 我于是到楼道里等她,她就在厨房里换衣服。门开了一条缝,她脱下了无袖罩 裙,就那么一身浅绿内衣站在那里。椅子背上搭着一双长筒袜,她用一只手抓起一 只袜子,另一只手伸进去把它捅成圆筒状。她金鸡独立似的用一条腿平衡自己,另 外一只脚跟搁在这条腿的膝盖上,接着就弯下身把袜子套上。然后,脚尖踮在椅子 上,把圆筒状的袜子卷上来。袜子卷过小腿肚,卷过膝盖,提上大腿。最后,她身 子弯向一边去,把袜子扣在吊袜带上。她站直身子,把这条腿从椅子上放下,接着 去穿另外一只袜子。 她的这一番姿态让我的目光无法离开,离不开她的颈背;离不开她的肩膀;离 不开她的胸部,她的内衣与其说是遮盖着,不如说是饱孕着她这一双乳房;离不开 她的屁股,当她一只脚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接着又踮在椅子上时,她的内衣就 紧紧地绷在屁股上;离不开她的大腿,起先裸露着,看来苍白,等穿上长袜后就闪 烁着丝一般的光。 她感觉到了我的目光。那抓着长袜的手在半空停住,向着门转过头来,直直地 盯进我的眼睛里。我一时茫然,不晓得她是用怎样的眼光看着我的。是惊奇?是疑 问?是心有灵犀?还是心里责备?我面孔刷地就红了。一时间我脸庞火热地站在那 儿。接着我实在撑不住了,只好闯出房间,冲下楼梯,跑到街上。 我慢慢地走着。车站路,豪塞尔路,鲜花街,多年以来都是我上学放学的必经 之路。我熟悉每一栋房子,我认得每一座花园,我了解每一片篱笆。我还辨别得出, 有的篱笆每年都要重新修整;有的木头已经灰黑,布满霉菌苔藓,我用手都刮得下 来;有的是生铁栏杆,在我小的时候,经常一边用一根棍子压在栏杆上,一边跑着, 让它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还有那高大的砖块围墙,我总幻想着那高墙背后是一片 神秘莫测,或者一团不怀好意。一直到有一次我高高地爬了上去,这才看见里面原 来是些花卉、草莓和甜菜的田畦,没人照管,原来只是一排排沉闷平凡而已。我也 熟知街道上的铺路石子和柏油涂层,以及人行道的表面如何逐渐改变而来,如何从 铺路石变成波浪状的岩石小块,还间杂着柏油层和鹅卵石。 所有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无比亲切。我的心跳渐渐缓慢,我的潮红慢慢隐退,厨 房和过道间的那一幕也变得遥远了。但是,我只好把脾气发到自己头上。原先我已 经想得好好的,要采取主动姿态的。现在可好,我完全像个小孩子,一跑了之。我 不是九岁,我已经十五岁了。不过,我到底会采取什么主动姿态,对我自己来说也 还是一个谜团。 要说到另外一个谜团,就是在厨房和过道间的那一幕心灵碰撞本身。我为什么 不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呢?她有一副非常健康强壮而又特别富有女人味儿的身材, 比起我有好感而喜欢看的姑娘们来,要肥满得多。我敢肯定,如果我是在游泳池碰 到她,她绝不会引我注目。不过,她也并没有对我裸露,像游泳池里我所看到的那 些姑娘和妇女那样。还有,她远比我所梦想的姑娘要老得多。有三十好几了吧?要 猜年龄可不容易,除非你已经是过来人,或者年龄问题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多年以后,我才想起,我不光是因为她的身材才目不转睛的,吸引我的还有她 的姿态和举止。我也曾请求女朋友们,让她们穿穿长袜子看看。不过,对于我的这 种请求,我不愿意做出任何解释。特别不想提起那个谜团,就是厨房和过道间的那 一幕灵肉碰撞。这么一来,我的请求往往给人当成对吊袜带或者高跟鞋心向往之, 甚至是对色情放纵的追求。于是,我这点愿望一旦得到满足的话,女方也就常常做 出放身段施诱饵的姿态来。可是,我那次视线几乎不愿意离开的,其实却并不是这 些东西。汉娜并没有搔首弄姿,也不是发嗲诱惑。我从来也没觉得,她别的情况下 有过什么搔首弄姿,发嗲诱惑的姿态。我至今还记得,要说起她的身段、姿态和举 止,有时倒是以一种沉稳厚重之感取胜。不过,这倒不是说她真有多么沉重。那情 景更像是她在向自己身体内部收敛进去,任其独自行事,以一种安详稳重的韵律行 事,并且不受她头脑中任何命令的干扰,也就完全忘却了这纷扰的外部世界。这是 一种物我两忘的风格,原来就蕴涵在她的姿态和举止当中;也正是用这样一种风度, 她在穿着那双长筒袜子。然而,在那时刻,她并不让人感到沉甸甸的,而是舒缓流 丽,妩媚生姿,风情万种。的确是某种诱惑,只是,这一切并不来自丰满的乳房、 滚圆的臀部或健壮的大腿,而是一种邀请和招引,使人在她身体内的深邃之处把这 世界一时遗忘。 此情可以追忆,只是当时惘然。但愿我现在清楚了点,不至陷于牵强附会。不 过,为什么我会如此激动呢?我当时把这一切仔细回想过,一想,这激动就会回转 来。为了揭开这个谜团,我在记忆里呼唤着那次灵肉际会。我原先把这看做谜团, 因而产生了距离感,这时就会一扫而光。我又看见这一切出现在我面前,目光再一 次舍不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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