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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清晨的街道,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细雨。路灯的光芒把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横 七竖八地捆绑起来。 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信号灯忽明忽暗。 “喂,英厚,你一定觉得我很龌龊吧?你直说吧,你觉得我很卑鄙?是不是?” “不是。” 英厚摇了摇头。 “你并不卑鄙,是我卑鄙。” “为什么?” 绿灯亮了。 两个人穿过马路。 “有烟吗?” 敏燮翻了翻口袋,掏出一个只剩一支香烟的烟盒,递给英厚,然后把打火机对 准英厚的脸。英厚尽情地猛吸一通。 “进去以后,如果想见谁,可以跟我说。” “我是孤儿。” “连个远房亲戚也没有?” “没有。” 英厚慢慢地走在细雨蒙蒙的街头。 “你总该有女友吧,你这个年纪,要说没有女朋友,肯定是撒谎。” “要不要烟?” 英厚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敏燮。敏燮接过来,每吸一口,闪烁的火光都会照亮 他阴郁的脸。 mpanel(1); “喂。” 英厚走在前面,敏燮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好像有句什么话如果不说,他就无法 忍受这段奇妙的清晨散步。 “慢点儿走,我们好像在参加竞走比赛。” “马上就到了。” 英厚知道,转过这个路口,就能远远看见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琢磨的警察署了。 “你不必跟我来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他妈的。” 敏燮嘟哝了一句,并且用力抱了抱英厚的肩膀。 “回头看看,兔崽子。” 英厚回头看了看敏燮的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敏燮那张因醉酒和疲劳而长满皱 纹的脸明显与年龄不符,细雨打湿了这张脸,湿漉漉的,仿佛弥漫着水蒸气的浴池。 “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说,臭小子。现在我能为你做什么,你赶快说啊。” 他翻了翻口袋。 “你肯定需要,里面也要用钱。偶尔也要自己买点儿东西吃。” 他知道这样做根本不能弥补内心的空虚,却还是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英厚心想,如果现在制止敏燮,敏燮的羞愧感说不定会因愤怒而爆发。于是他 默默地接受了。 “好,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英厚笑着指了指他站的地方。 “拐过弯去就能看见警察署了,你要是跟我来,那就不好办了。” 敏燮注视着英厚。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英厚。” 敏燮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英厚的眼睛。 “你没事吗?” “我没事。” 英厚简短地答道。 敏燮徐徐把手抽出口袋,伸到英厚面前。他的手突然出现在黑暗之中。 “多保重!” 英厚握住了他的手。 英厚缓缓地拐过了街口。刚一拐弯,他就在蒙蒙细雨里看见了矗立于黑暗之中 的警署办公楼,门口的灯光宛如一座灯塔。 现在,只要一直朝着灯塔走就可以了。 英厚朝着灯光慢慢地挪动脚步。 距离警察署越来越近了。英厚清晰地看见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哨兵,他一动不动, 如同模型。 英厚转头望着身后。 敏燮隐藏在路口拐弯处,露出了白衬衫。 站在门口的值班警察茫然地盯着英厚。 两个人的视线相遇了。 英厚缓缓走上台阶。 “您要去哪里?” 值班警察坚决拦住了英厚的脚步。 英厚终于开口了,一字一顿地说。 “我、来、自、首。” 一年半后。 “不要再回来了。” 他听见身后传来铁门关闭的沉重声音。 咣当当。 男人好像失去方向了,徘徊在黑暗之中。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 男人被渗进体内的寒气逼得浑身颤抖,他想,我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呢。 啊,啊,那是个炎热的夏天。在炙热的太阳下,路边的行道树都被晒成了黑色。 男人蜷缩着身体向黑暗迈出第一步。 无边无际的砖墙高高地耸立。他远远看见了山丘下的不夜城,仿佛灰烬中翻找 出来的火花。 男人把手伸开,朝向那些灯光,好像是他点燃了一把火。 好了。 温暖人心的万家灯火。每当看到这些篝火般留存于心中的城市灯光,他的嘴角 都会泛起一丝微笑。 男人穿过人群走向山下。当他走完大路来到一条小巷,他看见一缕刺眼的强光, 那是汽车头灯的光线。灯光闪了两三下,然后熄灭了。接着,他听到短促的汽车喇 叭声。 男人立刻明白了那灯光意味着什么。虽然汽车不再是从前的汽车,但他还是冲 着熟悉的灯光露出了笑容。然后,他慢慢地走了过去。 车门开了。 一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 “在这儿。” 男人大声喊道。 “妈的,你怎么这么磨蹭?我都等了一个小时了。” 男人走到车前,嘴里嘟哝着。 你可能等了一个小时,我却等了一年半。 两个人相对而立,短暂的沉默横亘在中间,他们好像都在搜索有没有要说的话。 终于,等了一个小时的男人伸手说道。 “好久不见了,聋子先生。” 两个人握了握手。 一年半以前,男人自首的那天早晨,他们也是这样握手,然后告别,如今再度 握手,已经迎来重逢了。 “让我看看你的脸。” 敏燮满脸微笑,仔细观察英厚的脸。 “你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我以为你怎么也得掉颗牙呢。” “真冷。” 英厚张开冻僵的嘴说。 “是啊,早知道这么冷,我就该带件过冬的衣服。来,快上车,车里很暖和。” 两个人上了车。车里开着暖气,像温室一样暖和。 “一年了吧?真是好久不见啊。” 英厚调整急促的呼吸,把头靠在椅背上。 “545 天。” 英厚喘着粗气回答。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是的,过去这么久了。” 敏燮发动汽车:“告诉我,现在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英厚头靠椅背,闭上了眼睛。 该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他每天都要在监狱里思考数十次,甚至数百次。 每天睡觉之前,他都竭尽全力想要回忆什么,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一定要 活下来”,只有这句话清晰地印在黑暗的意识深处,像文身一样,一条白线串起了 黑暗。 “想去什么地方就说,不管是哪里,我都会送你去的。” “我忘了,我想不起来我到底想去什么地方。” “想吃东西吗?” “不想。” “去洗澡吧?这主意不错。把在里面沾染的灰尘和污垢统统洗掉,怎么样,不 错吧?” “不去。” 英厚摇了摇头。 “我想休息一会儿。” 直到这时,英厚才明白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睡眠。梦也不做,死亡般的睡眠。躺在厚实的床垫上,盖一条感觉不到沉重的 毯子,全身脱得精光,闭上眼睛,平静而悠闲地睡觉。 “给我找个睡觉的地方吧。” 英厚迷迷糊糊地合上沉重的眼皮,困意袭来。眼睛像是戴上了沉重的枷锁,正 在慢慢地合拢,英厚陷入无边无际的睡梦的泥沼。   --------   流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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