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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拉里说是一笔好买卖,这个季度再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火岛的一个集体住房里有个空 额,是别人碰上急难被迫让出来的,原来那人精神崩溃了。 “就因为住那房子才精神崩溃的吗?”特德问。 “不知道。是七月四日周末出的事。她没交上任何朋友,周末过后就瘫在椅子上站不起 来啦。” 特德不愿意乘人之危,也不愿意住进一幢集体住房而与精神崩溃的人为邻。但在拉里的 催促下,他决定去拜访一下集体住房的组织者。此人是个室内装饰师,有个十岁的孩子,经 常和拉里约会。 “我们都是没有配偶的父母,”她在电话里对特德说。特德听她口气那么轻描淡写,心 里不大舒服。这下他算是物以类聚了。“我们这里不欢迎单身汉,”她说,“但你完全合 格,又是男的。我们正缺个男的。” 星期五五点三十分,埃塔带着比里来到火岛火车站问讯处。火车站挤满了人,都挤命想 出城,想乘下一班火车,想去郊区,去海滨。特德也跟旁人一样匆忙赶来。当他看到埃塔和 比里在问讯处旁等他时.这幕景象使他愕然,竟放慢了步伐,甚至停了下来。平时比里在他 心目中形象高大,是他的主宰,如今这个孩子站在拥挤的车站上,置身于现实世界之中,恢 复了真实的比例,就显得难以置信的渺小。比里握着埃塔的手,真是个小不点儿。 “嗨”特德喊道,于是孩子奔上前来抱住他,好象几星期没见似的,孩子看到一片混乱 之中竟然象奇迹似地出现了自己的爸爸,感到喜出望外。 特德一向认为火岛上的大洋海滩人太多,太俗气,可是他设身处地用比里的眼光去看, 大洋海滩却变成了戛纳啦,因为那里有蛋卷冰淇淋出售,有捎带卖玩具的药房,还有个馅饼 摊。 那儿有许多外形相似装了纱窗纱门的平房,他找到了他住的那一幢,大门上方有一块粉 红色的招牌,写着“格萝莉亚之家”。格萝莉亚自己走到大门口来,她是个年近四十的健壮 妇人,穿着没有袖子的粗布衣服。眼下正时兴印有名言的圆领衫,她那件圆领衫的胸膛上印 的是“大奶头”。“你准是特德吧,”她高声地说,把比里吓得躲到爸爸的两条腿中间。格 萝莉亚把特德介绍给这幢房子里的其他住户:艾伦是个编辑,有个十一岁的女儿;精神病学 家鲍勃,带着来和他一起过夏天的十六岁的儿子;马莎是一家保健食品商店的业主,有一个 十九岁的女儿。这幢房子有一个公用的餐厅兼起居室,另有五间卧房。没有配偶的父母跟自 己的子女睡一个房间。 寄宿守则贴在洗涤槽上方,规定每个父母吃饭时自己照看孩子。住户轮流做饭,孩子要 是挑食或闹情绪,由自己的家长照看。只见父母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或者是把热玉米放 在凉水下冲凉,或者是把凉了的玉米重新加热。编辑艾伦身高六尺,年近四十,注意观察旁 人的反应,看他们是否喜欢她烧的鸡。精神病学家是个面色严峻的驼背,年纪快五十了,跟 别人没话说。他的儿子也是个面色严竣的驼背,看来仿佛也快五十了.也跟别人没话说。保 健食品店的女东家似乎从自己营养丰富的食物中得益非浅,她身高五英尺一英寸,体重一百 九十磅,她那碧眼金发的女儿比她略高几寸,也略重几磅。上点心时,她俩能吃掉整整一个 巧克力大圆蛋糕。 晚饭过后,拉里来了。这两个朋友以前在火岛追逐对象时,是亲密的搭档,近几年来却 很少见面;特德在旧地重游的环境里重新打量拉里,发现他那一头卷发开始脱落了,肚子也 开始发胖。特德从拉里身上看出自己也老了。 “今儿晚上有个热闹的舞会,有漂亮的年轻女人。”这些话倒还没有改变。 “我得陪比里。” “把比里带上。我们也给他找个女伴。” “太好了,拉里。” mpanel(1); “这儿就是好。这儿是火岛,老朋友。”他跟格萝莉亚一块儿走了。格箩莉亚原来那件 “大奶头”圆领衫在吃饭时弄脏了,又换了一件干净的“大奶头”圆领衫。 特德和比里在海滩上过了好多天舒服日子,特德还乘比里在一边用沙堆房子时打了几场 排球。星期天下午,拉里从大洋湾公园打电话来。他约特德六点钟在大陆上会面,用车送他 回家。拉里真是个可靠的朋友。 “答应我一件小事。别跟格萝莉亚提起我。咱们散伙啦。” “拉里,怎么谈得上‘散伙’呢?你们根本就没结合过嘛!” “咱们结合过一个星期。可是你在干什么,老朋友?见到谁了吗?” “我没去找过。” “那就快去找吧。出去搭个女的。” 乔安娜出走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他没搭过任何女人。从他认识乔安娜至今的六年里, 他从来没搭过别的女人。 “好久没干了,”特德说道。“他们那套新的勾搭手法我都不懂啦。” 格萝莉亚摇铃召集各“单位”集合。她向特德表示歉意,因为摇铃似乎太军事化了,但 铃还是照样摇。“这样有助于保持大家行动一致,”她说道。所以星期天晚上铃声一响他们 就集中起来,听取宣读整幢房子的账目。这笔费用由各“单位”分摊。他几乎忘了摊派费用 是集体住房生活的一部分。当前面临的问题是,特德是否要正式签字参加。他的名下摊到二 百元,拉里对他说过,这远比市价便宜。 “我拿不准,”他说道,旁的人全瞪着他,仿佛他不愿意跟他们交往。“我得跟我的 ‘单位’里的其他成员商量一下。” 比里在外面跟隔壁一幢房子里一个小孩交了朋友,正在玩捉迷藏。特德说他们该回家 了,而且正准备说他们得拿个主意,究竟是否还要来,这时比里哭了。他不愿离开他的朋 友、他的房子和他的小岛。特德终于付了二百元,成了“格萝莉亚之家”的一个正式住户, 一个“单位”,一个没有配偶的家长。 每逢周末,大洋海滩的酒阳和住户舞会就挤满了人。特德那幢住房里的人却喜欢呆在家 里。特德对此很满意。他可以坐在起居室里和别人聊天,或者看书,用不着出去,用不着经 受单身汉聚在一起所必须承受的压力。 “每个星期我都很紧张,”马莎说。“周末就想轻松一下。” 但是特德在这幢房子里却有一种紧张的感觉,而且从他第一次来这儿度周末以来一直有 增无减,因为马莎、艾伦和格萝莉亚经常在夜网出去作一些试探,但却交不上朋友。精神病 学家乔治很少离开自己的坐椅。这幢房子里比里最能适应新的社会关系。他跟隔壁房子里一 个五岁的孩子乔伊交了朋友,经常在两家的阳台上玩,或是和一帮孩子骑着红色小摩托车在 小道上驶来驶去。 当他在这幢房子里度过第三个周末的星期六晚上,起居室里只有特德跟乔治两个人。他 们都在看书,很少交谈,特德觉得应该跟他说几句。 “你的书有趣吗?”特德问道。这是个枯燥无味的开场白。 “有趣。” 乔治继续看他的书。 “书里讲些什么?”特德想: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蠢话?他真想把话收回。 “老年问题,”乔治回答。谈话没法进行下去。 半小时后,特德合上了他方才念的海洋学,向乔治道了晚安。 “你的妻子离开你了?”乔治突然问道,叫特德感到惊奇。 “对,几个月以前走的。” “原来如此。” 乔治仿佛在考虑这个问题。特德等着。乔治可是个精神病学家哇! “我认为……”乔治字斟句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我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乔治,你说的话跟我妈说的差不了多少。” 特德再也拖不下去了。现在已是八月的第二个星期。比里在朋友家里玩耍,并且应邀在 那儿吃晚饭。特德至少有两小时的闲暇,过去一条街上有一个可以随便参加的鸡尾酒会。他 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去参加舞会。当他沿着马路往前走的时候,冰块在杯中丁当作声,前 后都有一些拿着酒杯的人。这时,旧事全都涌上了他的心头:当时他在阳台上认出舞会中最 漂亮的姑娘,他进入阵地,问清她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然后在城里见面,一起出去,后来结 婚,并且……乔安娜,乔安娜,你在哪儿呢?他的眼睛开始湿润了,但是他拼命熬佐,绝不 为她流泪。 拉里在那儿,搂着一个丰满的女人。他招手叫特德过去,特德从人群中挤过去,一路观 察着周围的人,这是一种旧日留下的习惯动作。“你来啦,老朋友。特德,这位是芭芭拉。 这两位是她的朋友萝达和辛茜娅。” 拉里的女友挺漂亮,一副浓装艳抹、精明神气的样子。她们都是三十岁出头的人。萝达 又矮又脖,气色难看。要是以前特德会因为她的模样而把她一笔勾销,现在他却因为她的模 样而同情她。他俩现在都是放在架上陈列求售的人。辛茜娅比起她们来姿色略胜一筹,她长 着褐色头发,体质文弱,身材苗条。 “特德又回来啦。” “也可以这么说。” “姑娘们,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不过可别传开去,干那活儿他可是首屈一指。” 她们笑了,可是笑得很不自然。特德没笑,辛茜娅也很快把笑容收住了。 “你干什么工作,特德?”辛茜娅问。 “推销广告版面。” 他看得出来对方没弄懂他是干什么的。 “你看到杂志上那些广告了吧?得有人招徕厂商来刊登广告。我代表一些杂志同广告公 司联系,设法说服公司替他们的顾客来购买我们的广告版面。” “这倒很有趣。” “你干什么工作?” “我是法律事务秘书。” “那不错。” 芭芭拉已邀拉里去吃饭,辛茜娅也请特德去用餐。他回到住房,请马莎安排比里睡觉。 马莎答应了,特德在征得比里的同意后,就前去赴宴了。这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同居的住户, 她也约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来跟他们一起吃饭。芭芭拉的母亲出去度周未了,她喜欢装得 比自己的女儿更年轻。她在码头上认识了两个驾汽艇、穿水手衫的大个儿,就把他们邀来 了。他们用塑料箱子装来了自己的啤酒。 “《时报》的妇女专栏不会报道这次舞会吧?”特德轻轻地对拉里说。 “看我们吃些什么再说吧。大概是木炭煮的鸡蛋。” 令人谅奇的是芭芭拉给大家端来了牛排,从而博得热烈的喝采。两个船员负责烹调。特 德和拉里做了色拉。大伙儿开怀畅饮啤酒和烈酒。一个船员是橄榄球迷,于是边吃饭边聊运 动。芭芭拉的母亲做了个山核桃蛋糕,大家又为之欢呼起来。他们一起谈着吃喝,谈着他们 多么快活,并且议论着应该去搞个大房子住在一块。辛茜娅是其中最文静的一个,仿佛生怕 话讲得太多,会得罪谈话的对象,以致他突然消失似的。她又问了些关于特德职业的话,特 德也问了她的工作情况。有人打开留声机,开大了音量,特德在自己房里想睡觉的时候老听 到喧闹的跳舞的吵声,可他现在就处身在这种舞会里。他同辛茜娅跳了舞,辛茜娅把自己纤 瘦的身躯贴着他,使他几个月来第一次自然地感到情欲冲动。 舞会越来越热烈了,他拉着辛茜娅的手,两人一起沿小道走到海边去。他们在那儿站了 一会,接着特德吻了她。他抱着她离开小道,把她按在没人看得到的沙丘上,吻她并且抚摸 她。一辆警车在海滩上巡逻,车头灯扫过这一带,从黑暗中看去就象针对着他们射来,于是 他们爬起来,整理好衣裳。他仍沿着黑沉沉的小道走回去,每走几码就停下来接吻。她家里 的舞会正闹得火热,而特德屋里的灯还亮着,他们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沿小道 边走边吻。特德为她感到难过,因为她极力希望被人抚爱,希望别人把她从舞会里带走,即 使是个记不住她名字的人也在所不计。他们在黑暗中靠在一道篱笆上。特德心里想着:多俗 气的大洋海滩,他觉得自己同这个小镇一样庸俗。 他屋里的灯熄了。他挽住辛茜娅的手臂,说: “我有个房间。” “你的孩子怎么办?” “他不会醒的。” 他和辛茜娅悄悄地溜进房子,溜进自已的房间,溜到比里旁边的床上,孩子正在打鼾, 他用床单把自已和辛茜娅盖住,那么即使比里醒来,也只看到床单而看不见人――但愿比里 不会以为是鬼。 特德默默地送她回去。她屋里的舞会还没结束。他吻了她,她也草草地回吻了他,走进 屋子去了。五分钟后,他回到了比里旁边的床上。 第二天他们在小道上相遇,互道了“哈罗”并且垂下了眼睛,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情 谊,几乎连一夜的情谊都没有。他甚至和辛茜娅在一起时都想不起她的名字。然而辛茜娅对 他却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她是乔安娜出走以后,第一个同他睡觉的女人。下一次他会更文 雅、更温存、做得更好些――但那会是另一个女人,不会是乔安娜,永远不会是乔安娜啦。 他一直克制自己,而今却跨越了鸿沟。他的妻子离开了他。一个人的妻子离开了你,你就得 跟别的女人打交道。他现在又一次处身于单身汉的环境里了。 如果说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要在舞会上一露脸然后就会有人跟他睡觉,那么下一个周末他 就碰了壁,因为在那次鸡尾酒会上没有人为他倾倒,再下一个周末也是如此。到了劳动节那 一周,大家都四出交游,他在黄昏时分站在小道上,手里端着一杯酒,看着去参加舞会的过 往行人,他喊住一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姑娘,这是他几个星期中看到的最出众的美人。他恭维 她的仪态,对方笑了,一点没有不感兴趣的样子。可是她正去参加舞会,而特德却不能去。 他目送她远去,知道不会再与她见面了,因为在他屋子里有个四岁的孩子,刚在起居室里呕 吐过,正在房间里休息,他身为爸爸,总不能撇下孩子,去尾随白衣仙女。他眼看人们你来 我往,纷纷去参加夏季的最后一个舞会,艳羡之心油然而起,他觉得单身的生活多简单,只 要操心自己的事就行了,而他却连沿着小道散步都办不到。 “你好些了吗,小猫眯?” “我病了,爸爸。” “我知道。你大概是在乔伊家吃多了爆玉米。” “我是在乔伊家吃多了爆玉米。” “睡吧,宝贝。明天是我们在这儿的最后一天,我们得好好玩玩。我们来造今年夏天最 大的沙堡。” “我不想回家。” “嗯,转眼就到秋天了。秋天在纽约可好玩啦。睡吧。” “爸爸,坐在这儿,等我睡着。” “好的,小猫咪。” “我是在乔伊家吃多了爆玉米。” 在“格萝莉亚之家”的最后一天,编辑艾伦没法从她坐椅上站起来了,她整个夏天没交 到一个朋友。正好这里有个精神病学家乔治,根据他的分析,艾伦对暗示意识高度敏感。七 月四日,前一个同屋住户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使她受到了消极影响。这件事将会成为火岛 传说的一部分,将会长期留在该岛口耳相传的岛史上:在同一个季节里,在同一幢集体住房 里,出现了两例精神崩溃症,开创了最高记录。 特德要是想重过这种生活,那就不能太正经。火岛这段插曲也许已经结束了,但他明 白.前途还渺茫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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