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1 章 达达尼昂老爹的三件赏赐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一章 达达尼昂老爹的三件赏赐 一六二五年四月的头一个星期一,《玫瑰传奇》①作者的故乡默恩镇,仿佛陷入了大动 乱,就像胡格诺派②把它变成了第二个拉罗舍尔③似的。几个店主看见妇女们向大街那边 跑,听见孩子们在门口叫喊,便赶忙披上铠甲,拿起火枪或长矛,镇定一下多少有些恐慌的 情绪,向诚实磨坊主客店跑去。客店前面挤着一堆人,而且越来越多,一个个吵吵嚷嚷,显 得很好奇。   ①法国中世纪后期最流行的诗歌之一,全诗二一○○○余行,前四五八○行为吉约姆・ 德・洛利所作,是向一个以玫瑰花苞为象征的少女求爱的寓言,大约一二八○年由让・德・ 默恩续完。 ②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中兴起于法国而长期惨遭迫害的新教派。 ③法国西南部海滨城市,十六至十七世纪胡格诺派教徒抵抗天主派教徒进攻的最大军事据点。 在那个年头,恐慌的情景司空见惯,难得有一天平静无事,不是这个城镇就是那个城 镇,总要发生可供记载的这类事件。领主与领主相打,国王与红衣主教相斗,西班牙人向国 王开仗。除了这些暗的或明的、秘密的或公开的战争,还有盗匪、乞丐、胡格诺派教徒、野 狼以及达官贵人的跟班,也全都与大众为敌。因此,市民都武装起来,常备不懈,抵御盗 匪、野狼和达官贵人的跟班,也常常抵御领主和胡格诺派教徒,有时也抵御国王,但从来不 抵御西班牙人和红衣主教。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所以在上文所说的一六二五年四月头一个 星期一,默恩镇的人听到沸沸扬扬的声音,也不管看见没看见红黄两色的军旗或黎塞留公爵 ①部下的号衣,便纷纷向诚实磨坊主客店跑去。 到了那里一看,大家才明白这骚动的原因。 原来是一个年轻人……让我们简单勾画一下他的模样吧:诸位不妨想象一下十八九岁的 堂吉诃德②,不过这个唐吉诃德没有披挂防护之物,既没有锁子甲,也没有盔甲,只穿了一 件羊毛织的紧身短上衣;那件短上衣本来是蓝色的,但变得酒渣色不像酒渣色,天蓝色不像 天蓝色了。一张黑红的长脸,突出的颧骨显示出足智多谋,而下上颌的肌肉非常发达,一眼 就可以断定是加斯科尼人,即使不戴无檐平顶软帽也看得出来,何况我们这个年轻人藏了这 样一顶软帽,上面还插了一根翎毛呢;一对眼睛显得坦诚、聪慧;鼻子钩钩的,但挺秀气; 个子嘛,算小青年太高,算成年人又嫌矮;皮斜带上挂柄长剑,走路时磕碰腿肚子,骑马时 摩擦坐骑蓬乱的毛;没有这柄长剑,缺乏经验的人也许会把他看做庄稼人子弟。   ①此处指的是当时担任宰相和红衣主教的黎塞留。 ②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名作《堂吉诃德》的主人公。 不错,我们这个年轻人有匹坐骑,那匹坐骑甚至还挺出色,引起了大家注意哩。那是一 匹贝亚恩矮马,口齿十二或十四岁,一身黄毛,一条秃尾巴,腿弯处生有坏疽,行走时脑袋 低到膝盖以下,不需要系颌缰,尽管如此,每天还是可以走八法里①。不幸的是,这匹马的 优点完全被古怪的毛色和不得体的姿态掩盖了。因此,在那个人人自命为相马行家的年代, 当这匹矮马约一刻钟前从波让西门踏进默恩镇时,它给人的印象不佳,连骑在它背上的主人 也受到轻视。 这种轻视使年轻的达达尼昂(这就是这位骑着另一匹洛西南特②的堂吉诃德的姓)感到 非常难堪,因为不论他是多么高明的骑手,也无法掩饰这样一匹坐骑使他显得可笑的一面。 所以,当达达尼昂老爹把这匹马赏赐给他时,他一边接受,一边长嘘短叹。他心里很清楚, 这样一匹马,至少要值二十利弗尔③,而随同这件赏赐给他的训示,的确堪称金玉良言。   ①一法里约合四公里。 ②堂吉诃德的马的名字。 ③金法郎的古称。 “孩子,”那位加斯科尼绅士用纯粹的、连亨利四世也没能改过来的贝亚恩土话说道, “孩子,这匹马生在你老子家里,眼看就满十三个年头了,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你应该珍 爱它才是。千万别把它卖了,让它安静、体面地老死吧。假如你骑着它去打仗,一定要好生 爱护它,就像爱护一位老仆人一样。到了朝廷里,”达达尼昂老爹接着说道,“如果你有幸 进朝廷的话,其实,你古老的贵族出身赋予了你享受这种荣耀的权利。到了朝廷,你决不要 辱没自己的绅士姓氏;这个姓氏,你的列祖列宗高贵地保持了五百年。这可是为了你和你的 亲人啊。我说你的亲人,就是指你的双亲和你的朋友。你只能听命于红衣主教和国王。如 今,一个绅士要想平步青云,全凭自己的勇气,听明白了没有?全凭自己的勇气。你在一刹 那间畏首畏尾,很可能就错过了幸运之神在这刹那间送给你的机遇。你年纪轻轻,从两条理 由讲你都应当勇敢无畏:第一你是加斯科尼人;第二你是我儿子。不要错过时机,要敢于冒 险。我教会了你击剑,你两腿很有劲,手腕子很有力,一有机会就应该大打出手;如今禁止 决斗,要打架更需有双倍的勇气。孩儿,我所能给你的,只有十五埃居、我这匹马和你刚才 听到的这番忠告。你母亲还要告诉你一种药膏的秘方,那是她从一个吉卜赛女人那里学来 的,凡是不触及心脏的伤口,抹那种药膏有奇效。你要事事争先,快快活活地生活,长命百 岁。除了这些,我只还有一句话要补充:我建议你效法一个榜样。这个榜样不是我,我从来 没有在朝里做过事,只是早年随义勇军参加过宗教战争;我想说的是德・特雷维尔先生。他 从前是我的邻居,小时候有幸经常与我们的国王路易十三一块玩耍。愿上帝保佑国王!有 时,他们玩着玩着就打起来,而一打起架来,国王并非总是最强者。他没少挨揍,而这反而 使他对德・特雷维尔先生颇产生了一些敬重和友情。特雷维尔呢,后来头一次到巴黎旅行就 与别人决斗过五次;从老王过世到储王成年亲政期间,他除了参加打仗和攻城,又与别人决 斗过七次;而从当今国王登基到现在,他可能又决斗过上百次!所以,尽管有法令,有谕 旨,有禁止决斗的规定,他却当上了火枪队的队长,即国王非常倚重的禁军的首领。这支禁 军,连红衣主教也惧怕三分,虽然谁都知道,红衣主教是什么也不怕的。特雷维尔先生每年 挣一万埃居,算得上一个很大的爵爷啦,可是他当初也与你一样。你带上这封信去拜见他 吧,应该以他为榜样,像他一样飞黄腾达。” mpanel(1); 达达尼昂老爹说完这番话,就把自己的剑给儿子佩上,深情地亲了亲他的双颊,并为他 祝福。 小伙子出了父亲的房间就去找母亲。母亲手里拿着那个神妙的药方,正等着他。正如我 们刚才说过的,这个药方以后该会经常使用。母子之间的话别,比父子之间的话别更长久, 更充满柔情。这倒不是说达达尼昂老爹不管自己的儿子,不爱这根独苗苗,而是只为他是男 子汉,感情上缠缠绵绵,算得上什么男子汉!达达尼昂太太则不同,她是女人,又是母亲, 所以一个劲地哭。至于小达达尼昂,倒也值得称道,他想到以后要当火枪手,便竭力表现得 意志坚强,不过最终还是让天性占了上风,流了不少眼泪,只是尽力忍着,才忍住了一半。 小伙子当天就上路了,带着父亲的三件赏赐。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的,这三件赏赐就是 十五埃居、一匹马和一封给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此外当然还有种种嘱咐,这是大家都想 得到的。 随身带着这些东西,达达尼昂彻头彻尾活脱脱就是塞万提斯笔下那个主人公,我们刚才 本着历史学家的职责为他描绘小照时,已经恰如其分地把他比作那个主人公。堂吉诃德把风 车当成巨人,把羊群当成军队,达达尼昂则把每一个微笑当成侮辱,把每一个眼神当成挑 衅。正因为如此,他从塔布走到默恩镇,两个拳头一直攥得紧紧的,两只手每天十来次去握 剑柄,只不过他的拳头没有揍人,那柄剑也没有出鞘。行人们见到那匹黄矮马的倒霉样子, 都禁不住想笑,可是一瞧见黄矮马上面响着一柄长得吓人的剑,瞧见剑上面又闪烁着两道凶 狠多于傲慢的目光,便都忍住不敢笑了;万一笑的欲望压倒了谨慎心理,也只是半边脸露出 笑容,像古代的面具一样。就这样,一直走到倒霉的默恩镇,达达尼昂始终保持着尊严和敏 感。 可是,进了默恩镇,他在诚实磨坊主客店前面准备下马的时候,却不见任何人,既不见 店主,也不见茶房或马夫前来替他抓住马镫,只见楼下一个半开的窗口站着一位绅士,体态 匀称,神情高傲,微微皱着眉头,正在与另外两个人说话,那两个人毕恭毕敬地听着。达达 尼昂自然习惯地以为那三个人议论的就是他,便侧耳细听。这回他只误会了一半:那三个人 议论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马。那位绅士似乎正在列举达达尼昂这匹马的种种品质,另外 两个人正如我刚才所讲的,完全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不时哈哈大笑。既然一丝微笑都足 以惹得我们这个年轻人会大动肝火,那么这样哈哈大笑对他会产生什么影响,便可想而知了。 然而,达达尼昂想先看清楚,那个讥讽他的毫无礼貌的家伙是副什么模样,便用傲慢的 目光盯住那个陌生人,发现他介于四十至四十五岁之间,黑溜溜的眼睛,目光犀利,脸色苍 白,鼻子高高的,黝黑的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穿着紫色紧身短上衣、紫色短裤,裤腿系着紫 色细带子,浑身上下除了露出衬衣的袖衩之外,没有任何装饰;紧身短上衣和短裤虽然是新 的,但全都皱巴巴,像在箱子底压久了的旅行服。这一切,达达尼昂是以最细心的观察者那 种迅捷的目光观察到的,大概本能的感觉告诉他,这个人将会对他未来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 响。 然而,当达达尼昂两眼盯住穿紫色短上衣的绅士时,那位绅士正对他那匹贝亚恩矮马发 表极为精彩而深刻的议论,另外两个人听了大笑不止,绅士本人呢,显然一反常态,脸上掠 过一丝淡淡的微笑。这一回确凿无疑了,达达尼昂觉得真是受到了侮辱。他确信对方是在讥 笑他,便把帽子往眼睛上面一拉,模仿路过加斯科尼的某些贵族老爷摆出的官架子,一手压 住剑柄的护手,一手叉腰,朝他们走过去。不幸的是,他越朝前走,怒火越旺,竟至完全丧 失了理智,把想好的傲慢而庄严的挑衅话忘到了脑后,怒气冲冲地用手朝人家一指,嘴里吐 出的完全是一个莽汉的语言: “喂!先生,”他嚷道,“窗板后面的那位先生!不错,我喊的就是您!您在笑什么? 说说看,好让我们来一快儿笑!” 那位绅士慢慢地把目光从坐骑移到骑士身上,仿佛一时还没明白这种奇怪的指责是针对 他的,等到终于明白过来之后,他略略皱一下眉头,又停顿了相当长时间,才用一种难以形 容的讥讽、傲慢的口气说道: “先生,我并没有和您说话。” “我吗,可是在和您说话!”。小伙子被这种既傲慢又优雅,既礼貌又蔑视的态度激怒 了,这样说道。 陌生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又打量达达尼昂一会儿,然后离开窗口,走出客店,来到 与他相距两步远的地方,站在马的对面。另外两个人始终留在窗口,看见陌生人那副从容不 迫而又蔑视讥讽的态度,笑得更厉害了。 达达尼昂见他朝自己走过来,便把剑从鞘里拔出一尺光景。 “这匹马的确是,或者更确切地讲,它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一朵金色的毛莨花,”陌生人 继续对窗口的两个人发表已经开始的议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达达尼昂怒不可遏的样子, 虽然达达尼昂站在他和那两个人之间。“这种颜色在植物界很常见,不过这种颜色的马,至 今很少见。” “笑马者未必有胆量笑马的主人吧!”特雷维尔先生的效仿者怒气冲冲地说道。 “本人不常笑,先生,”陌生人答道,“这从我的表情您自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在 老子高兴的时候,这笑的特权我是要保留的。” “可是,老子不愿意别人在我不高兴的时候笑!”达达尼昂嚷道。 “真的吗,先生?”陌生人问道,显得异乎寻常地平静,“好啊,这太合乎情理啦。” 说完他一转身,准备从大门回到屋里去。达达尼昂到达的时候,就看见门洞里停着一匹上了 鞍子的马。 达达尼昂的性格,岂能放过一个如此无礼嘲笑自己的家伙!他嗖的一声从鞘里把整个剑 拔出来,追上去喊道:“转过身来,那位嘲笑人的先生,给我转过身来,我不想从背后给您 一剑。” “给我一剑!”那人转过身,吃惊而又轻蔑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说道,“啊哈,亲爱 的,得了吧,您莫不是疯了!”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真遗憾,本来倒是块好料子。国王陛下正派人四处寻找,招募火枪手哩!” 他的话还没落音,达达尼昂就愤怒地一剑刺了过去。他要不是赶紧往后一跳,这辈子恐 怕就是最后一回取笑人了。陌生人见事情已经越出唇舌相讥的界限,便也拔出剑,向对手施 了施礼,认真地摆出了防卫的姿势。而正在这时,他那两个听众随同店主,挥舞着棍棒、铲 子和火钳,劈头盖脸朝达达尼昂打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进攻,立刻把达达尼昂完全牵制住 了,使他不得不回转身,对付这雨点般的打击,而他的对手准确地把剑插回了剑鞘,从没有 当成的战斗者,变成了战斗的旁观者,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看,一边嘴里咕噜道: “加斯科尼人真该死!把他扔回到那匹枯黄色的马背上,叫他滚蛋!” “不宰了你老子才不会走呢,孬种!”达达尼昂一边嚷着,一边尽力抵抗,并没有在三 个围攻上来的敌人面前后退一步。 “还是一副加斯科尼人的牛脾气。”绅士嘟囔道,“我敢肯定,这些加斯科尼人的本性 是改不了啦!既然他非要这样不可,你们就继续让他这样蹦蹦跳跳,等他跳累了,就会说够 了的。” 不过,陌生人不知道他面对的这个人多么倔强。达达尼昂是条绝不会求饶的汉子。因 此,战斗又继续了一会儿。终于,达达尼昂筋疲力尽了,手里的剑被对方一棍击断为两截, 他只好扔了。另一棍击伤了他的前额,他立刻摔倒在地上,鲜血淋漓,几乎失去了知觉。 就是在这时,镇上的人才从四面八方向出事的地点跑来。店主怕发生丑闻,便叫几个茶 房帮忙,把受伤者抬进厨房,稍事包扎。 那位绅士回到了他刚才所站的窗口,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这人群待 在那里,似乎使他感到非常不痛快。 “喂!那个浑小子怎么样啦?”他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便转过头,对出来向他问安的 店主问道。 “阁下安然无恙吧?”店主问道。 “是的,绝对安然无恙,亲爱的店主。我问您咱们那个年轻人怎么样了。” “好些啦。”店主答道,“刚才他完全昏过去了。” “真的吗?”绅士问道。 “不过,在昏过去之前,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喊您,一边喊一边向您挑衅。” “这家伙莫非是魔鬼的化身吗?”陌生人大声说道。 “啊!不,大人,他不是魔鬼。”店主轻蔑地做了做鬼脸说道,“因为在他昏迷不醒的 时候,我们搜了他身上。他的行囊里只有一件衬衣,钱包里只有十一埃居。在昏过去的时 候,他却夸海口说: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巴黎,你们会立刻后悔莫及的; 在这里,你们只不过晚一点后悔罢了。” “那么,”陌生人冷冷地说,“他莫非是个乔装改扮的王子?” “我对您说这些,老爷,”店主接着说道,“是要您提高警惕。” “他发火的时候提到什么人的姓名没有?” “提到的。他拍着口袋说:等特雷维尔先生知道有人如此侮辱他所保护的人,看他会怎 样收拾你们!” “特雷维尔先生?”店主的话引起了陌生人注意,“他拍着口袋提到特雷维尔先生的姓 名?……啊,亲爱的店主,在您那个小伙子晕过去的时候,我可以肯定,您不会不看看他的 口袋的。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有一封给火枪队队长特雷维尔先生的信。” “真有这事?” “我所禀报的半句不假,老爷。” 店主不是一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没有注意到陌生人听到这些话之后,脸上表情的变 化。陌生人一直将胳膊肘搁在窗台上,这时离开了那里,不安地皱起眉头。 “见鬼!”他自言自语地咕噜道,“特雷维尔居然派了这个加斯科尼人来刺杀我?他还 乳臭未干呢!不过刺一剑总是一剑,不论行刺者多大年纪,况且,一个孩子比起其他人,不 大会引起警觉。有时,一个小的障碍足以使一项伟大的计划受阻。” 陌生人陷入了沉思,过了几分钟才说道: “喂,店主,您不能帮助我摆脱这个疯子吗?出于良心,我不能宰了他。可是,”他现 出冷酷、威胁的表情继续说,“可是,他碍我的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楼上我太太房间里。正在给他包扎。” “他的衣服和那个口袋可还在身上?他没有脱下紧身短上衣吧?” “全脱下啦,都放在楼下厨房里哩。既然这个小疯子碍您的事……” “可能碍我的事。他在您的客店里胡闹,正直的人都不能容忍。您上去给我结账吧,并 且通知我的跟班。” “怎么!先生这就要离开敝店了?” “这您很清楚,既然我早已吩咐您给我备马。难道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哪能呢,大人您不是看见,马已备好在门洞里,说走就可以走了?” “好。您就照我说的去办。” “是。”店主答应着,但心里嘀咕道:“他莫非害怕那个小青年?” 但陌生人威严地瞪他一眼,使他再也不敢多想,谦卑地行个礼,退了下去。 “不能让米拉迪给这个怪家伙看见。”陌生人想道,“米拉迪马上就要经过这里,她甚 至已经误了时间。显然,我最好是骑马迎头去找她……要是能知道那封给特雷维尔先生的信 的内容就好了。” 陌生人独自嘀咕着向厨房走去。 店主深信不疑,是小青年的到来把陌生人从他的客店里赶走的。这时,他到了楼上太太 的房里,发现达达尼昂终于苏醒过来了。于是,他提醒达达尼昂,由于他刚才向一位大爵爷 寻衅――据店主的看法,陌生人肯定是一位大爵爷――,警察可能会来找他的麻烦。他可不 管达达尼昂身体还很虚弱,硬是劝他起来,去赶他的路。达达尼昂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身 上没有了短上衣,头上缠着许多绷带,就这么爬了起来,由店主推着往楼下走去。走到厨房 门口,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向他寻衅的家伙,正站在一辆笨重的马车的踏脚板上,平静 地与人交谈;那辆马车套了两匹膘肥体壮的诺曼底马。 与陌生人交谈的是个女人,头从车门里露出来,看上去二十至二十二岁光景。我们已经 提到过,达达尼昂能如何迅速地观察一个人的容貌。他头一眼就看出,那女人既年轻又漂 亮。然而,这女人的美貌令他吃惊,因为在他有生以来居住的南方地区,压根儿就没见到过 如此漂亮的女人。这女人脸色苍白,金色的长发鬈曲地披在肩头,一对大眼睛现出忧郁的神 色,嘴唇粉红,两手雪白。她正兴奋地与陌生人交谈。 “所以,红衣主教阁下吩咐我……”车子里的女人说道。 “……立刻返回英国,如果公爵离开了伦敦,就直接通知他。” “那么,给我的其他指示呢?”漂亮的女旅客问道。 “全都封在这个匣子里,您过了拉芒什海峡再打开。” “很好。您打算干什么呢?” “我吗,回巴黎。” “不惩罚一下那个无礼的小子?” 陌生人正要回答,但嘴刚张开,一切全听到了的达达尼昂,已经冲到门口嚷道: “是那个无礼的小子要来惩罚你们。我希望,这回他要惩罚的家伙,不会像头一回那样 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不会像头一回那样逃出你的手掌心?”陌生人眉头一皱说道。 “是的,当着一个女人的面,我料你也没有脸逃走。” “三思而行。”米拉迪见绅士伸手拔剑,忙劝阻道,“可要三思而行,稍稍耽搁都可能 满盘皆输。” “言之有理。”绅士大声说道,“您赶您的路吧,我赶我的。” 他向米拉迪点头告别,随即飞身上马,而马车上的车夫也挥鞭抽打牲口。两个交谈的人 沿着大街,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喂!您的账!”店主高声喊道。他见这位房客连账也不付就走了,心里对他的好感顿 时变成了蔑视。 “给他钱呀,蠢货!”那位旅客马不停蹄地对自己的跟班喊道。跟班掏出两三枚银币往 店主脚边一扔,也打马跟着主人飞奔而去。 “哈!胆小鬼。哈!无耻之徒。哈!冒牌绅士。”达达尼昂追在那跟班后面骂道。 但是他受了伤,身体还很虚弱,经受不了折腾,跑了不到十步,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觉 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一头裁倒在地上,嘴里还在骂着: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他的确是个胆小鬼。”店主低声说着走到达达尼昂身边,试图以这种讨好的方式与可 怜的小伙子和解,就像寓言里的鹭鸶傍晚时分对待蜗牛一样①。   ①拉封丹寓言:鹭鸶感到饿了,但不屑吃鲤鱼等,熬到傍晚时分,不得不连蜗牛也吃。 “对,真是个胆小鬼。”达达尼昂喃喃道,“可是她,真漂亮啊!” “她,谁?”店主问道。 “米拉迪啊。”达达尼昂含糊不清地说道。 说完,他第二次晕了过去。 “反正不亏,”店主嘀咕道,“我失去了两个房客,但这一位留下了,可以肯定他至少 要呆上几天。十一埃居还是可以赚到手的。” 我们已经知道,十一埃居恰好是达达尼昂钱袋子里的数目。 店主盘算:达达尼昂要留在店里养十一天伤,每天一埃居。不过,这是他的盘算,并没 有问过旅客。第二天清晨五点钟,达达尼昂就起了床,自己下到厨房里,要了点葡萄酒、橄 榄油和迷迭香,还照方子要了几样我们不得而知的东西,随后一手捏着母亲给他的方子,照 着配制了一剂药膏,接着把药膏抹在遍体的伤口上,又自己换了纱布和绷带。大概因为这种 药真有效,抑或因为没有医生,傍晚时分,达达尼昂就行走自如,第二天就差不多痊愈了。 他遵守绝对禁食疗法,所以唯一的花销,就是那点迷迭香、橄榄油和葡萄酒钱,可是照 老板的说法,他那匹黄马所吃的草料,足比按它的个头估计的数量多三倍。达达尼昂付账 时,只找到那只磨损的丝绒钱袋子和里面的十一埃居,至于那封准备交给德・特雷维尔先生 的信,则不见了踪影。 小伙子开始很有耐心地找那封信,一次又一次把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翻过来翻过去,又 在行囊里反复翻寻,把钱袋子打开又收拢。最后,他确信那封信再也找不到了,就第三次暴 跳如雷,差点又要用一剂药膏,因为客店里的人见这位脾气暴躁的年轻人失去了理智,扬言 如果不把那封信找出来,就要捣毁整个客店,老板已经绰起一枝长矛,老板娘拿起了一个笤 帚把,茶房们也都绰起了先天用过的棍棒。 “我的推荐信!”达达尼昂嚷道,“我的推荐信,他妈的快给我找出来!否则,我把你 们像穿雪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