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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大唐
作者:崔京生
车出杭州城往西南,沿杭金衢高速公路行驶约一个时辰,停在一站。40℃高温
下,眼前的建筑物一片耀眼地白炽,人却不稀,车也如织,很有些当年美国西部崛
起小城的意味。一打听,此地叫“大唐”,全国分省地图上找不到,只有当地出版
的“小地图”上才标着。
住下来后,方领教脚下的地方不简单。古有“诸暨湖田熟,天下一餐粥”之说,
今天改做了“大唐机器响,天下一双袜”。小小一个乡镇,竟顶着“中国袜业之都”
的重冠,据说全镇每年生产袜子八十亿双,产量占全国袜业总产量的百分之七十。
听起来真有点儿玄了,这个小镇面积仅五平方公里,本地人口加上外来人口一共才
六万人。再一细究,果然是地虽僻微,却有着“亲袜”的历史渊源,据考证六千年
前已有了手摇袜机织袜作业,时称袜为“足衣”。春秋战国,郑旦故居鸬鹚湾人早
有了穿“发袜”捕鱼的记载。发袜,乃头发编织的袜子,豪华也。沧海桑田,代代
相传,诸暨民间也就承袭下来形形色色诸如“草头袜”、“鸦头袜”众类,至今。
从一个种稻烧砖的村落,演变成蜚身海内外的产袜基地,当地人每说起这段历
史都会语气骤变,脸部走形。先讲个趣事,说“文革”年代,一位公社干部去省城
杭州出差,偶遇故乡某老汉,老汉异常热情,引干部至女儿家中小酌。女儿家境清
洁,进门先脱鞋。这下可难坏了干部,原来他是“天看见穿袜,地看见赤脚”之辈,
结果穿着前头露趾,后头露跟的袜子,如热锅之蚁,左藏右掖,不待清茶上桌,便
借故离席,逃之夭夭。回到故里,提及此事,汗颜长叹,身为袜乡之后,竟丢了传
统,实在可悲。一连串这样的故事刺激着,或者说启发着这里的人,于是便有了捡
起袜子的后来。这里要说说当地的女人,她们都是西施的后代,既美貌温柔,又内
秀刚烈。男人出门干活,她们就在家摇机织袜,然后挎上竹篮到公路边叫卖,换回
银子侍候日脚。日久天长,养活了小家,也发展了当地个体经济。可以说,眼前壮
观的现代化袜都就是从这些女人的纤纤巧手中一下一下摇出来的。而现今,当地有
头有脸的袜业掌门人仍多是这些女流,看一眼她们的眼神,你就能知道心里有多少
辛酸。
摇机卖袜在当年并非易事,营生得偷偷地做,出门前要在篮子上盖一块布,绝
不能叫“黑猫”发现,一旦被抓,罚款事小,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活活淹死事大,当
地人叫“割资本主义尾巴”。那时节没有市场管理委员会,只有镇党委,一群大男
人开着摩托车把女人们撵得嗷嗷乱逃。今天说起来当地人还后悔,生就把好好的生
意赶尽杀绝,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双手捧给了邻县的义乌小商品市场,看着一代
“浪莎”扬名四海,到头来只配给人家做嫁衣裳,留下个笑不出的笑柄:袜子是大
唐的,名牌是人家的。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并不全是坏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决策
人就公开打出了“想发财,大唐来”的招商口号,把发财之路定在脚下―――――
管袜子要饭吃。他们有信心,因为前面有老祖宗,有历史;他们有把握,因为天底
下的人可以不要这不要那,终归两只脚要穿袜子吧?这一回他们不再管那么多,赔
了的一定要捞回来,甩开膀子引进了国外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开始对外树立起自
己的品牌形象,也给它起了个洋名:丹妮娅。
当地广播电台记者提醒我注意街上跑的小轿车,说别瞧这么一块弹丸之地,
“别克”级以下的轿车不算,以上的就有五百多辆。他说这话时明显露出瞧不起外
地的表情,尽管他指甲盖里还嵌着泥土。我倒是更多地注意了每个人的脚下,那确
实是一道朝气蓬勃、色彩斑斓的风景,据说大唐人已经不再有洗袜子的习惯,穿过
了一丢,再套上新的,仅凭这点已经走在了生活的前头。
偶然,我又听说诸暨界内以前并没有“大唐”这么个地方,1992年以前这里叫
做“大塘庵”镇,路边也确有一座“大塘庵”,相传建于明代,有碑有屋,后拆除。
当地人出于何种心理将这个古老的地名去掉一个“土”字旁,又去掉了一个“庵”
字,改成让人联想起“贞观盛世”的大唐王朝,其意图也就不问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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