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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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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主夫 叶冠男 一 心宁家的那台老式唱机的针尖最近不知怎么老是停错了地方,使得唱片同样的 调子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I am on the top of the world,looking……(我在世界之巅遥望) I am on the top of the world,looking……(我在世界之巅遥望) I am on the top of the world,looking……(我在世界之巅遥望) 天才歌手Carpenters唱的词也跟着不断重复。这因此强化的词似乎正和心宁的 梦想相关,而那调子的重复正和心宁的现实吻合…… 从早上开始, 这是心宁陪两岁半的女儿乐乐第二次看电视上重播的美国早上儿童游戏唱歌节 目。 这是心宁第三次帮女儿脱裤子拉尿。 这是心宁第二次给女儿读恐龙玩具朋友Bamey的故事。 这是心宁第二次教女儿从那几个常用中文字。 这是心宁第三次用英文问女儿耳朵在哪里。 这是心宁第四次把女儿从鞋架上推倒下来的鞋子放回鞋架。 这是心宁第二次把女儿从那文竹盆里弄到地毯上的泥土用吸尘器吸干净。 这是心宁第五次打电话询问汽车保险公司一年的保险费用。各家汽车保险公司 出的价格相差如此之大,同样的条件,有的竟相差一两倍之多。所以电话打得越多, 越有可能挑.上一家便宜的公司。 这是心宁第三次收到某慈善机构持之以恒寄来的有关为慈善机构捐钱的表格。 这是本月心宁第三次告诉本地电话公司纠正一个账单计算上的错误。说来也怪, 他发现很多家用水电公司账单计算上的错误都是多算,而不是少算,凹进不回出, 做账的人看来也都大咧,粗心得够水平。 这是本月心宁第五次询问长途电话公司很早以前送的礼券一百美元怎么还没寄 来。 这是心宁第三次给女儿倒牛奶。 这是心宁第二次给女儿喂饭,把女儿从高椅上抱下来,抹女儿撒满饭粒、菜肴 的厨房地板。 这是心宁开始一天中最费时、做中国晚餐的时间…… 一天天的琐事就是如此单调、重复地磨损着心宁的激情、梦想和雄心。他真怕 他的生命旅程就是如此终结。他深切地渴望谋到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就像当年穷人 孩子高玉宝那样渴望读书! 说来也奇,美国这地方除了出产高科技、民主、自由、风流总统、大别墅、各 种宠物、同性恋、爱滋病等琳琅满目的现代“产品”,也能培养出“博士主夫”之 类的特殊职业。 女儿这几天似乎很知趣,午睡能睡上三个小时,这使心宁有充分的时间来享受 一下孤独。 “叮铃铃。” 白心宁懒洋洋地拿起电话:“Hello!”(“喂!”) “Is this Mr.Cai?”(“是蔡先生吧?”) “En,about what?”(“有关什么。”) “About magazine promotion.”(“有关杂志推销。”) “Sorry,I am Bai.”(“对不起,我姓白。”) mpanel(1); “Oh,I am sorry,I have dialed the wrong number.”(“对不起,我打 错电话了。”) “哈,哈,”白心宁独自笑了起来。在老婆主外、老公主内的无奈日子里,这 种姓氏游戏给心宁带来一点乐趣,几乎是一点恶作剧的乐趣。老婆名叫蔡一京,这 两三年因为老婆挣钱在外,所有的信用卡账单、水电费用、煤气费用、电话账单、 房子每月分期付款金全都在妻子的名下。在现代美国,数据信息如此发达,大大小 小、各行各业的推销商都能够轻易地挖掘出潜在客户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但 是一个文化上的错误使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疏忽:中国大陆女人婚后照样保持自己 原有的姓氏。这就是刚才白心宁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的原因。好笑的是他们以为老婆 必定限从丈夫的姓氏,如果账单上放着蔡一京这个名字,这户人家就是蔡先生,蔡 女士,不会是别的姓氏。可气的是好端端的白心宁怎么可以“白白”地姓一回“白”, 摇身一变沦为“蔡”心宁了?这不是侮辱了白家的祖太爷吗?白心宁家只有他这么 一个大儿子,两个妹妹,香火怎么能在他身上、在美国吹灭?岂有此理吗?不过话 又得说回来,如果真的入乡随俗,按着美国人的某一套,老婆蔡一京跟从他的姓氏, 同时又保持自家的姓,叫“白蔡一京”,这听上去像是以往北京人过冬时吆喝的 “白菜一斤”着实也委屈了蔡一京。毕竟现在蔡一京在外辛苦地赚钱支撑着这个家。 姓氏上各持各的姓,白心宁倒也觉得基本上尚可。只是像刚才打电话,他要首先问 清电话是有关什么的,然后再做姓氏否定。要不然,很多事情就耽误了。 但是姓氏问题经常给中国人带来许多在美国生活上的麻烦。蔡一京两个月前跳 槽到另一家更大的医药公司,该公司的福利办公室给蔡一京寄来一大堆表格填写。 蔡一京把丈夫白心宁放在主要受益人的栏目上。蔡一京填完后寄去,福利办公室的 人又寄来一份同样的表格,蔡一京以为漏了填某些项目,仔细地又重填寄去。没过 几天办公室的人又第三次寄来一模一样的表格,还附上一信说:所谓的主要受益人 必须是雇员的丈夫或妻子,如果不是,必须经过丈夫或妻子的同意,还要公证处公 证。白心宁一看就火了,第二天又打电话去问明原因,办事员说是要他们出示结婚 证。白心宁发了一通牢骚后,说直接要找办公室的头儿,办事员口气才较下来说只 要在电话上证实夫妻关系就可以了。心宁最后铿锵有力地说:“请你们以后不要再 来骚扰,记住:在中国大陆,老婆姓蔡,老公姓白,照样是一家子!” 有关姓氏虽是这么硬梆梆地宣言,白心宁还是时常被一种无名的家庭危机感所 威胁。他不知道这是由于妻子主外、他主内这个荒诞的倒置,还是因为异国生活的 文化失落感,还是由于女儿太小使得家庭生活没完没了的琐碎。就像古代官场郁郁 不得志的文人骚客,他梦想着自我归隐、放逐,但是至少他现在还不能。 四十岁的心宁就这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闷闷不乐地在切菜板上去除一只解冻 后全鸡身上的皮和脂肪油。“唉”地长吁了一口气后,他机械地把粘糊糊的脂肪和 鸡皮扔入垃圾筒。偏是啥事都不顺心,那几点油腻腻的脂肪掉到筒的外边,粘在了 上面。“Shit”、“他妈的”用中、英文都诅咒后,心宁才沮丧地拿来抹布准备擦 干净。心宁的心越是不宁,“祸”就命定来骚扰他。“嗒”,他的拖鞋在地板上一 滑,屁股就重重地落在厨房地板上未干的几片水和油的混合地带。 “叮铃铃……”电话不合时宜地又响了。 心宁没好气地接起电话。 “我们是新世界长途电话公司,我们最近有新的优惠项目,请问先生您经常打 国际长途的国家是哪里?”对方讲的是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听上去像是加州什么 华人群居的地方华人长途电话代办公司打来的。 “中国,共产党的中国!”心宁几乎恶作剧地大喊道。他似乎想借此把“美帝 国主义的资本家业务代表”轰跑。 “好,好,那太有趣了!”对方业务代表几乎是向心宁讨好似地应付道。 “对不起,我现在正要帮女儿拉尿!”心宁几乎粗俗地砰地放下电话。 二 屋里散发着鸡汤的香味、烙饼的油烟味、pizza(意大利烘馅饼)、hot dog (小红肠)的混合味。这中、西杂味使得冷飕飕深秋季节里的屋子似乎布满家庭生 活的热腾味。中国人在外不都是奋发图强,芝麻开花节节高地过日子吗?“面包会 有的,牛奶会有的”,车子会有的,房子会有的,工作也可能会有的,过日子迟早 好过,但难过的是人。 女儿乐乐睡了三小时长长的午睡后,心宁亲了乐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给她换 了尿布,拿了一大桶的lego(塑料小拼块)倒在地下,让她自己搭房子。心宁则在 一旁看电视新闻。电视新闻正在赞扬自克林顿总统上台后美国的经济如何从危机走 向兴盛的神奇事实。心宁想老婆蔡一京是克林顿经济政策的直接受益人。一京于19 87年公派来美国。1992年她读完博士。那时美国的经济还很萧条,一京的工资起点 较低,但是那时中国人能找到工作已算是天大的幸事了。她任劳任怨地工作了几年 后,最近的跳槽使她的收入比原来的年薪增加了近一万美元,可见最近两年美国的 就业情况真是很好。一京在原来的公司虽是资格渐老,但在同一个公司,即便一京 下了大工夫,职位、年薪都得慢慢地升。克林顿经济对于白心宁,一个比较文学博 士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在美国经济越发达,科技越先进,商业越上升的情况下,人 文科学并不因此改观多少。社会似乎越来越实利,一些不能带来立竿见影般经济效 益的大学文科只好被砍掉,更何况大学对于比较文学教授,一个操着洋径浜英文的 中国人教授的需求量?一想到这,心宁的心里就不宁,就沮丧,而且有时他竟觉得 从美国经济得益的一京就是美国这股实利大潮的帮凶:她越得意,他就越失意;她 越能干,他似乎就显得越窝囊。这种平衡的打破,这种敏感的推度使心宁感到自己 和一京之间的客观距离越来越疏远开来…… “怎么没开‘妈妈乐’抽油烟机?难道闻不出满屋子的油烟味?”没有美国式 的拥抱和亲吻,这算是一京下班回来对心宁的见面招呼。 几天前,在一京所就职的新公司,集聚这地区最多中国人――六百多中国人的 医药公司里,许多中国人联合签名,以便享有唐人街某店打30%集体折扣的“妈妈 乐”抽油烟机。中国人同事不管是住在新房子还是旧房子,百分之八十几乎签了名。 至于其他方面的合作,诸如某某什么协会的等等,海外中国人之间的配合是否可行 就要靠运气了。 “我们这房子十来年旧了,还在乎什么气味不气味的?有了这些气味不是更显 人味一些?省得屋子里鬼里鬼气的。”心宁阴阳怪气地说。 “那么我们买它来干什么?我天天穿着浸透油烟味的衣服去上班。啥感觉?到 美国都已这么多年了,还像难民似的,连这点陋习都不愿改,算‘白’来一趟了吧?” 一京那实足的京腔听上去总是那么正儿八经,有条有理。她总像是代表着权威、现 实、科学、勇气和乐观。她干的医药行业似乎能使她永远健康、蓬勃。而心宁那带 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在博士主夫职业的背景下,似乎就显得苍白、委琐、小家子 气。 心宁还来不及“反弹”过去,一京已在衣壁橱里挂好风衣,把乐乐抱在膝盖上, 坐到家庭间的双人沙发上继续发问道: “这个月的所有账单都寄走了吧?” “寄了。” “乐乐午饭吃得好吗?” “吃了八个饺子。” 好像彼此都倦怠得再也找不出什么趣味的话题。 “乐乐今天下午睡了多久?” “三小时。” “我早就告诉你以后不要让乐乐睡这么久。否则她晚上老是十一点才睡觉,早 上十点半起床。你一定要把她的习惯培养好。你自己喝咖啡,喝浓茶,晚上睡不着, 早上起不来,可不要让乐乐跟着你养成这种病夫的坏习惯呀。” “嗳,一京,你说话别总是火气太旺好不好?你一进门后就没给人轻松过。” 心宁的嗓子不由得高八度,手上端着的盛满鸡汤的大瓷碗差点儿打翻在地上。 “Daddy(爸爸)!”两岁多的乐乐真是一个早熟、聪明的孩子,她能从父母嗓 门的高低度辨别出家庭气氛的好坏。好几次,她这样一叫,心宁的火气就只好马上 降下来。女儿发明了这么一种“一叫灵”的高级家庭亲和剂。 “乐乐睡的三小时里我至少也休息一下吧。博士主夫也不该做到二十四个小时 吧?”心宁的口气听上去柔软了不少。 乐乐走过去靠靠心宁的腿,又走过来拉拉一京的手,那架式俨然是和平小使者。 她对妈妈说:“妈妈,今天我看Barney节目了。那结尾的歌我会唱:“I love you (我爱你),youl love me(你爱我),we are a happy family(我们是一个幸福 的家庭),with a great big hug and akiss from me to you(我给你一个大大的 拥抱和亲吻),wouldn't you say you love me,too?(你说你也爱我吧)’” 美国儿童节目中这么动听的歌词,乐乐这般优美的童音也不能阻挡成人世界里 一京和心宁非要争个输赢不可的口角。“那三小时就留给你发呆,喝咖啡,写豆腐 干般大小的破烂散文精品?”一京一边把乐乐抱到饭桌旁的high chair(高椅)上 来,一边说道。 “蔡一京,我提醒你,说话尊重人一点,好歹我们也是博士对着博士说话!” 心宁即便是个家庭主夫,也要撑着他男人的雄性。 他一把将一京面前的烙饼拿回厨房:“我看这顿晚饭,我们甭吃了。反正这三 个小时我在发呆,晚饭是没人做的!” 心宁真的来上海男人仔细、精明这一招,一京再豪爽的京腔也不管用了。一京 只好以沉默来降火。她再气,再怨,喂女儿吃pizza、hot dog不能耽误。孩子毕竟 是孩子,无论如何她不能让那个学唱Barney节目中受歌的乐乐委屈、饿着。病着。 要不是作为现在这个坐在一旁乐乐的妈妈,一京可能早就冲出屋子开车在高速公路 上急驰,然后到电影院买一大纸桶散发着白脱油香味的popcorns(爆玉米花),大 把大把地将玉米花往嘴里塞,在晃动的图像里沉浸、忘我。她决不来心宁那种文人 墨客叹一句,怨一句,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慢性自杀。婚姻这东西就是这样奇 妙,越是性格迥异的男女就越是凑到一起,有道是“互补”、“相吸”。现在女儿 乐乐成了一京的老师:从生育、喂养乐乐的过程中,她逐渐懂得作为一个女子,尤 其是一个母亲,她不得不柔和一点,容忍一点,沉默一点。 白心宁独自在电视面前不断地用“遥控”换着电台,显然他根本没心思看,这 只不过是他摆脱怒气、窘迫的手势而已。他只觉得自己的火气日益增大:跟老婆生 气;和他的博士主夫的“职业”生气;跟整个不能接纳他这个可爱的比较文学博士 的社会生气……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总之,他比古代的屈原、陶渊明更难受。 这个时候,本着和平共处下去的精神,在职业上略胜一筹的一京只好做高姿态。 毕竟在美国,夫妻吵架也回不了娘家去诉苦,也到不了兄弟姐妹家去哭怨,一切的 甜酸苦辣只好由夫妻俩自个儿化解。高分贝的吵闹尽管可以,不必担心当初被住在 同一幢社会主义公寓楼的什么同事听见,再说中文的吵闹,中国式的家丑更不会在 英文的小“居民区”里传播开来。邻居的房子彼此都相隔得远远的,擅长礼貌、客 套的美国左邻右舍都是独来独往,不随意串门的。现在惟一能控制这个大屋里家庭 局势的是女儿乐乐和妻子一京。 一京把一盘烙饼拿到心宁面前,低声说:“就算我今天说话太冲了吧。老话说 ‘好男不与女斗’,对吧,生什么娘儿们气呢?” 心宁这个果在家里,好似被阔的公牛这才重振了雄风。他耸耸肩说:“烙饼是 我做的,还用你请吗?”心宁说后回到了饭桌边。 “嗨,今天你打电话给我们公司的福利办公室没有?”一京似乎要通过这层受 益与被受益人的福利将他们夫妻关系拉近一点,以便来消除刚才的紧张局势。 “你们福利办公室的人真是吃着口香糖上班没事做!这么没效率、无知的工作 简直就是对我职业主夫的骚扰!”心宁咬了一口烙饼,喝了一口鸡汤后,他的气又 回升了。 “你有本事,我做你白心宁的受益人嘛!为什么你像乐乐一样做我的‘拖油瓶’ 呢?”一京正要到口的话和着鸡汤咽掉了。她想安静地吃一顿晚饭,所以只好顺着 话题说:“我们公司在一些方面确实有大公司的官僚样。就说我们最近两天取消的 项目吧。我们这个大组把这项目做了近两个月后,头儿才知别家公司已把这个项目 做完毕了,而且他们采用的是更简单、更有效益的一套方法。工资倒是照样拿,可 心里觉得没有成就感。”一京似乎想委婉地解释这几天她回家为什么这么容易发火 的原因。 心宁瞧着一京疲惫叹气的样子,心里猛地一击。这时他的眼光才透露出丈夫般 的理解和体贴。是呀,一京确实不易。就是当年两人都在读博士,一京所拿的每月 R.A.(科研助手)费也要比他的文学T.A.(教学助手)金多几乎一倍。一京倒 不是那种一门心思要做成功职业女性的人,这么多年来,她是不得不做成功的职业 女性来撑着这个家。多少次一京说她累死了,渴望像台湾影里林青霞那样不仅自己 功成名就,还有一个富裕的实业家丈夫做强有力的后盾。然后,她要做一个快乐的、 称职的家庭主妇,一个自然的女人:她要每天推着乐乐的童车,在阳光下和女儿嬉 戏,玩跷跷板,下滑滑梯,做女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只要家庭收入允许,美 国女人、台湾女人不都这么乐意地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吗?独自辛苦地在经济上撑 家这么多年后,她真想享受在家的福分。她想不通此地那些丈夫挣着不错年薪的呆 在家里的大陆太太为何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如“笼中之鸟”那样唉声叹气?她们至 少不必在漫长的冬日里朝晚不见阳光,在空调器的人造气氛里工作。多亏毛泽东思 想的培育,一京,不管她如今怎么感叹,作为全身曾经武装过自强不息精神的大陆 女子,她还是有底气帮着心宁在美国顶着半边天,甚至是大半个天,否则心宁更不 知如何在异国“苟且偷生”。按照传统中国人男主外、女主内的逻辑,他心宁真是 有愧做一京的丈夫,做乐乐的爸爸!“女”人呆在屋檐“宀”。下才是“安”宁呀, 从没听说“男”人可以不工作呆在家里屋檐“宀”下,有“(上宀下男)”这字吗? 有了这种歉疚感后,心宁的口气就变得柔和起来,他就想着要如何在有限的博士主 夫角色中让一京和乐乐快乐。 三 晚饭后,一家子到附近的Mall(商场)逛。天气变得冷起来了二冬天马上就要 来临了。美国的冬天似乎尤其长,三四月都会下雪。他们想趁早看看店里有没有打 折扣、大减价的名牌外套、大衣。他们的外套、大衣已经四五年旧了,该捐给“sa lvation Army”(“救世军”)旧货店去了,待到来年的四月份,他们也能因为捐 助而免税呢。 一京虽然已挣到了六万多美元的年薪,但她对衣服的色彩、风格等的研究水平 并不因读到药物博士学位而提高。心宁的文艺修养,加之上海男人天生地懂得衣食 住行的能力倒确实是他做家庭主夫一个比较称职的方面。心宁常常能在平日里逛逛, 然后百里挑一地找出那些既是名牌又能大幅度减价的衣物。照他的逻辑,衣裤等等 要少而精,因为季节的关系而促销的名牌真叫价廉物美:质地、做工考究且又便宜。 心宁认为人们若想买到此类货色,就要持之以恒地多多光顾商场,而且夏天时有机 会就选购好秋天的风衣,甚至是冬天的皮夹克。哪能在一个周末想到要买大衣,就 要非得买成,这怎么能买到好东西? 对于心宁这种执拗劲,爽快的一京有时会纳闷这算不算是男人的缺点?这般 “娘娘腔”的拖欠会不会就是以往心宁读了八年文学博士且又找不了工作的原因? 当年多少爽快的大陆男人读了一、两年文学、戏剧。绘画、音乐等文科见机不妙就 改学工商管理、电脑等了。在异国,适者生存!生涯的兴趣、人间的情爱都得让位 于物质生存,这是最实际又最冷酷的现实。心宁却不为周遭的中国人变化所动,拿 着每月一小笔助教钱,慢条斯理,稳扎稳打,在文学的“商场”闲逛,捧回一大堆 “A”的成绩科目。一想到心宁对于比买名牌还要更重要的事――职业变换上的不精 明,一京有时又很不高兴了。 “看,我穿这件‘London Fog’(‘伦敦雾’)外套很雅气吧?”一京套着一 件米黄色的“伦敦雾”外套在旁边的大镜子前转悠。 “妈妈,好看!给我穿!”女儿乐乐在购物车上跳起来,想凑这热闹。 心宁从另外一行衣服栏里钻出来。 “不好。”心宁摇摇头。 “为啥?”一京很觉扫兴。 “你个子矮墩墩的,怎么配穿这种长长、宽松的风格?这点以前我已经反复跟 你说过了。” “我就是喜欢这式样、这颜色!”一京今天不知为啥偏是硬持己见。 “多少钱?” “一百五十美元。” “那就更不值了。” “你随我,我自己挣钱,自己花!” 对一京这敏感的宣称,心宁比听到任何东西都要刺激!显然这无理的固执己见 是对他真诚的劝说,日复一日在家做博士主夫的最公然的轻蔑,那似乎在反证说: “你这个不挣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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