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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吟之江南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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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子吟之江南冬日 作者:阿福 很久以来,我一直消极,只肯透过网络和书本观看世相,结识一些不可能会 面的灵魂。在虚拟的城里,我并不寂寞,只是对着一面电脑屏幕太久,因而有了 恹恹的姿态。是的,我去了江南,在初冬的雨雪中,去了那红衣落尽的江南。 整个旅途中,我是沉默的,所以也是快乐的。仍然有些交谈,和素昧平生的 人,和久别重逢的人,在陌生的街景下,说一些晦涩的句子,感觉却仿佛互掷琼 瑶,于是会心地笑了,或感伤了。 沪上的第三夜,雨水静静地落在梧桐木上,我和故人踩着衡山路的落叶,互 相取笑道:“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哪。” 而今日,我归来了,我只让电脑屏幕小小的光亮着,并敲下了这些在江南成 就的文字。我想我忽然明白了伍子胥过昭关时为何会一夜白头,有许多事情,大 势已去,不能挽回,风物依然如旧,情怀却业已老去。于是我在冬日的灯下微笑 了。即使你此刻赠我明镜,我也必不会讶异自己鬓上多出一绺秋霜。我想,是时 候淡忘江南的明艳,重新归依到我灰色的城内,过那复杂艰涩的现实生活了。 一海上花开 凡人说到此城,烁烁的双眼便仿佛看到海上花开无数,霓虹,罗绮,歌吹, 丽人,脂正香,粉正浓,等等等等。 我想去看的,却是张爱玲所说的“金沙银沙,深埋的寂静”。 乘东行的列车,睡上铺,双目所及的风景极为有限,因此只管埋头闷睡。朦 胧中,听见下床的一名老者和两个年轻人用沪语在探讨纳米技术,过了一会儿, 他们竟然转而打起扑克“斗地主”来。 早晨醒出,窗外不时横过枯黑的树枝。看到田野里和来处相似的作物,同样 鸭蛋青色的天光,黄色土地,唯一不同的,是河道渐渐多起来了。在一些极逼仄 的河道里,也泊着小小的船只。偶尔会看到石桥。我想,这就是江南了。 可它破败,脏相,单调,颓然,飨我以残山剩水,像一卷失败了的画轴。 上午九时许,出得站来,便坐上了一辆九三零,开往老北门方向。一座城市 的士气,是可以从它的交通工具看出来的。在江城的轮渡、电车和专线车上,你 都能看到眉色黯然,衣缕生尘的乘客,他们的神情大多是倦怠的,放弃的。可是 这一辆九三零,充斥着一些木然的面孔,你只能看到竖起来的风衣领子,精致的 化妆,抿得紧紧的双唇和冷冰冰的眼神。但你能从车头的广播里听到南极棉的广 告,王菲的新歌,DJ之间的调笑,以及今晚到明日白天的天气。像王家卫的《重 庆森林》,一切都在暗涌之中。 去过很多地方,总觉得每一个城,都有些角落正在悄无声息地宛转死去,譬 如北京琉璃厂的一家旧书肆,纽约布朗克斯区一个地下室里的电话间,三亚一个 野草疯长的植物园,九江电厂旁边的一个车站……想来此地亦如是。可即使是城 隍庙和豫园这样老旧的场所,亦是游人如织。 mpanel(1); 不过是小小的庙宇,却供着三座城隍,而且个个都“目净修广若青莲”,这 是很让我讶异的。原来上海人造神,也先要他俊秀。讶异之余,听得当地导游讲 解道:“上海之所以特别繁荣,是因为别的地方都只有一位城隍爷,我们却有三 位城隍爷”,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城隍庙的后殿供着十二位本命星宿,似乎尽是些封神榜里的武将。一旁有卖 玉佩的,上面刻着各位星君的小相。我是越来越糊涂了,从观音,弥勒开始,然 后是如来,财神,现在竟然到了本命星君,神与我们是愈来愈狎昵了,竟至于肌 肤相亲。而曾几何时,他们还是那么衿贵,高高立在庙堂上,隔着香火缭绕,遥 遥地关照红尘中的众生相。 出了后殿,便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城隍庙购物中心的楼都是些仿古建筑, 有人停下来拍照,有人从古董店里扛出一扇雕花木窗,有人仰首看楼上的金匾, 有人神色颓然地坐在绿波廊外的阑干上。 闲散如我,是没有任何目的性的。一路行来,都在有情无思间。忽然听到唢 呐声,扬眉一看,一辆应景的花轿正摇摇晃晃地过来了。 唢呐声热热闹闹地响过一阵,便嘎然而止。抬轿的人将轿帘掀开,一对大鼻 子男女意犹未尽地走下了花轿,一群看客则一哄而散。 这便是城隍庙,在崭新的朱楼的环绕之下,有陈旧的庙宇。现代扮相的游客, 心不在焉地朝拜完了身披昔时朝服的神,便商量着是去绿波楼吃三丝眉毛酥和凤 尾烧卖,还是去松月楼吃素菜包,或者南翔小笼包,酒酿圆子,桂花赤豆汤,诸 多选择。最后他们带走在路边店买下的五香豆、梨膏糖、天津大麻花、丝绸围巾, 以为手信。这一些,都透着我们这些饮食男女活在尘土里的一团喜气,至于和三 位城隍爷的照应有没有关系,却说不清楚了。 城隍庙旁边,还有一条新近建成的老街,店铺林立,卖的大半是些古玩和手 工艺品。我有位女友说,去上海的快乐其实就是购物的快乐。沿着老街慢慢走来, 我依次买下一套四君子剪纸,两只胭脂盒,一段蓝印花布,两只绣花袋。 其实是很反感在旅行中买东西的。背囊越来越重,行走的自由度也就越来越 受限,因此只肯买这些轻如鸿毛的玩意儿。 天性也许是不爱敛财、敛物的,所以在身边的人看来,我的生存状态是极差 的。物质的匿乏倒在其次,是那种内心的消极,很难得去爱上什么人,或物,即 使面对春光无限也无法迸发热情。 属于我的真正的快乐,应该是在陌生的城里,在天光转暗、风声转弱的一刻, 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小女儿情怀,背着行囊,穿行在不知名的小巷间… …刹那间眼底鼻端皆是凉凉的旧时气息。 中午一点,从城隍庙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在江城时,从网上查得,人民 广场两点有车开往周庄。开车的小司机却说,他只听说八万人体育馆有去周庄的 车。想了想,便让他改道去体育馆。 小司机长一张娃娃脸,有些像木偶剧“大林和小林”里的弟弟小林。甫上车, 他便问我:“去周庄做什么?”我答:“去看一看,听说风景很好。”他笑: “很多女孩子是去那里做生意的。”我会过意来,便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可真是 …… 小司机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有很多学美术的学生也去那里。”我笑了笑, 没有做声。 “你一个人出来玩,爸爸妈妈放心吗?”他看了看我,又问。 哗,这一次我可真是笑出声来。原来上海的司机讲话都这么迂回曲折。换成 武汉人,早就直接问出来了:“喂,这位小姐,你是做什么的?” 下车时,小司机忽然说:“我去过周庄好几次,都是送客人过去。”我问他: “那么,周庄好玩不?”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送完客人就赶回来了。”我 说:“噫,怎么不放自己一天假,看看那里的风景。”他说:“我听客人说,去 周庄的上海司机,没有一个肯在那里逗留的,大家都赶着回上海,赚钱。” 只好安慰他:“等钱赚足了,就可以放心享受了。” 他的眼睛一亮:“是的,总有一天,我可以放自己的假,到处去看看。” 于是笑着挥手告别了。 加缪在《正义者》里写了一句台词:“俄罗斯步履匆匆”。 你可以想象,眼前这座城市,亦是步履匆匆。在这样的城里,人也许会格外 容易老,因为此处的花开得比别处早,落得亦比别处快。在我们生存的世界里, 万事都是来得及的,只有享乐除外。眼见得他建高楼,眼见得他宴宾客,眼见得 他楼垮了,眼见得他又重来。这个城里的人,在建高楼一节上花了太多的精力和 智慧,所以比起别家来,他们的宴会要格外好看些,精致些,这也不足为怪。 二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从青浦站开始,旅四号线就只剩下我一个乘客了。有些忐忑,车窗外的天光 亦愈来愈暗,颇有些夜寒天欲雪的意思。旅四号将我带到大观园,跟我交代了一 声说:“看到去周庄的中巴,你就招手,记住,车票一般四块钱,最多也不超过 六块。”然后便一溜烟跑掉了。 独自站在大观园对面的道边,想着宝哥哥在那厢依红偎翠,暖玉温香,心里 有些不自在。偏偏又下起了小雨。 眼未望穿,一辆中巴车就噗噗噗开过来了,架势似列小火车。一看见车前窗 上的“周庄”二字,就招了手。上了车,车内极脏,坐满一些面目模糊的人。 我踢踢挞挞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售票员过来了。我问:“去周庄,多少钱?” 她应得极利索:“六块。” 笑了。这就是沪人的不厚道之处,但又坏不出界限。这样子的小奸小坏,并 不让人讨厌。 沿路不停有人上车,售票员竟似乎人人都认识,上来一个就打招呼,寒暄几 句。看来此地都是远近亲,差不离。 到得一个摩登小镇模样的场所,车停住了,“哗”地围上一伙人。我一边下 车,一边觉得疑惑:哪来什么皂瓦粉墙,哪来什么小桥流水?那些人又都将我团 团围住。 一个黎黑汉子手中扬着一张地图说:“去古镇,坐我的三轮车。”一边的一 个短发女子也嘻嘻笑着扯我的袖子:“住我的店,就在双桥边上”。 其余的人都带笑瞅着我,看这外乡女如何应付。 我每每遇到此类情形,便如冯梦龙所言的“如雪狮子向火”,哪里还有甚么 主张! 于是乖乖地上了那汉子的三轮,那女人也骑着小木兰一路跟着。 忽而便到了桥上。一眼瞥见那些桥、酒旗、临水的房子,心下却又懵懂。有 些象贾宝玉失了玉的感觉,不昧色相,所以并不曾惊艳。 终于还是没有住那女人的店,因为其言谬矣,她并不住双桥边上。 背着包进了镇子,满眼看到的竟然是店铺、店铺、店铺……泥金木雕,蓝印 花布,仿明清家什,呀,我竟错觉自己仍在城隍庙的老街上。 有些闷闷的。看得太多了,就觉出了匠气,不象当时初见那般着迷。还是失 了玉的心情,怅怅地,也不知为什么。 找了富安桥边的一家店住下。有热水、空调,才五十大元。住二楼,房顶极 高,仍是斜屋顶,木梁上搁着青瓦,是旧时武林高手可以飞檐走壁,然后揭起梁 上瓦窥视室内的那种境,而我,是躲在秘室里疗伤的那个人。 打电话给家人、朋友报了平安。 然后便背着小包出去吃晚饭。拣了双桥酒家二楼临水的座位坐下,嘱店员将 长窗拉开,好能瞧见那些街灯,那桥,那流水。而夜的确是凉了,如水的夜色仍 然凝噎在窗外,不肯穿牖越户,进到我的案前。我只有在明晃晃的白炽灯管下, 凄清地拈起一筷子阿婆菜,这样子的凄清,我几乎要觉得自己似一只秋末的蝉了。 但是眼里仍可以看到双桥。有束头发的男子哼着歌走上桥,走下桥。是下午 那位出租车司机小上海说的那种搞艺术的吧,也只有他们才肯巴巴地跑到此地定 居。 而我只是过客,案上摆着的只是三两盐灼虾,一碟阿婆菜。我若是男儿,便 要啸歌:“噫,长铗归来兮,食无鱼,居无车……” 我想家了。 出得双桥酒家,随便拣了个方向,走着走着,忽然听得一阵咿咿呀呀,扬眉 一看,前方一座小石桥上,有人正拉开了二胡。 冬夜似玉壶儿一般清凉,那琴声,却似小小一把银勺,轻轻地叩着这夜,叩 着天地间这把玉壶儿,不知不觉,竟把我的一团惘然,叩成了一颗晶莹的冰心。 玉找回了。我渐渐看清楚了,夜色里的周庄,垂柳拂水,小舟轻绾,灯火阑 珊,双桥静立。一家家店铺正陆续闩上店门。黄昏时的人间烟火熄灭了,渐渐天 地间只余下周庄,余下深深浅浅几抹黑色,象白日里我在城隍庙买得的四君子剪 纸,清秀得紧。 那琴声继续着,那拉琴的人偶尔会弓起身子,偶尔又会向后仰,琴声随之或 暗哑,或清亮,我只觉得那人的心就要呕出来了,因而久久驻足,不敢走开。 末了还是跺跺脚走掉了。那么好的琴声,是俗人如我不合多听的。 又走到富安桥,黑暗的河面浮现一扁舟的影子,船头点着两盏烛,船顶的竹 蓬上点着又一盏,缓缓地,就摇过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细细的嗓音在唱,是周旋四季歌的调,词却似乎不是。歌 声愈来愈近,也就愈来愈清澈,纤巧。白天听了所谓的吴侬软语,只觉得“咝咝 咝”的,并非多么地好听。现在才觉出它的好处来。 正沉醉处,那唱歌的人又换了一条歌,要轻快些,但还是那种玉壶里温好的 酒,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动,让饮酒的人不至于太快乐,亦不至于太悲伤。只是 那样的轻愁薄怨,但入了游子的耳,便成了一阕冬夜的词。是柳耆卿的那一种, 温庭筠的那一种,姜白石的那一种。 临别江城时,我正在网上读朋友菊菊和疏影的词,这样的境,也是他们的那 一种。 临近沈厅的茶楼有人正调理丝竹,问了问,原来要上演当地的一种小戏。我 问具体的演出时间,得到的回答是“六点过三刻开始”。 又笑了。我有位上海朋友也总是这样说:“六点过三刻,七点过三刻”。我 教了他很多次,通常的说法应该是“六点四十五”或“八点差一刻”,可他改不 了。这是另外一种乡音,即使离开了家乡这么多年,即使淡忘了故园风物,可他 依然坚持着这个“过三刻”。 于是又在巷子里穿行,回到富安桥。这时听得一个女人对一群游客说:“在 这座桥上来回走三遍,就会富贵平安”。 呀,我可不是来回走了三遍! 绕着绕着,又听到胡琴声。抬眼一看,那人仍在对面的桥上,弓着上身,奏 这孤清高亢的琴音。 我正待坐在河边的阑干上,忽见一女子袅袅婷婷走上桥,在那人对面的阑干 坐下来。 这应该是某一幕的开始。女人说:“侬还不跟我回去?”那人埋着头兀自拉 琴。女人又说:“天都老晚了,饭也搁凉了”,顿了顿,“阿小从今天早上就开 始闹肚子,你这当爹的可好,只顾着拉琴,拉这没一点名堂的琴!”然后便放声 大哭起来――――我是俗人,只有一脑子俗念,所以编出这恶俗的故事来。事实 上,拉琴的是周庄古镇上的陆海根先生,坐在他对面的是双桥茶楼里的一个女店 员,而阿小是我的网名,我从今天早上下火车开始,就一直在闹肚子。 我不喑音律,只觉得陆先生的琴动人极了,所以最终还是在他身边的桥墩上 坐下来了。拢来听琴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尚端着饭碗,有的抽着烟,只我一个是 游客。 陆先生一曲终了,又有人起哄,叫他对面的那女子唱歌。女子忸怩道:“我 唱不好的。”我也想听歌,于是跑过去对她说:“我帮你拿饭碗,你专心唱。” 大家都笑了。女子又说:“不行的,我要去洗碗了。”我又赶着说:“你先唱着, 我帮你洗。”于是大家又笑。陆先生也朝她微微颔首道:“你唱吧。” 少女稚嫩的声音,迟迟疑疑地响了起来,和着胡琴声,有些水气弥漫的气息, 是雾失楼台的境。歌声和琴声决不缠缚,即使在唱“天仙配”时。唱到“寒窑虽 破能蔽风雨”一句,少女忽然站起来,跑下桥去。愕然之余,我记起紧接着那一 句是“夫妻恩爱苦也甜”,原来她又不好意思了。 看看时间,茶楼的小戏已经上演了。才站起身来,跟陆先生说了一句:“我 先走了”,方才那少女又跑上桥来,她拉着我说:“别走,别走,呆会儿小芳来 了,你可以听她唱歌”。 我有些愕然,一边的人跟我解释说:“小芳是镇上唱歌唱得最好的,每天晚 上这个时候,她的船就会出来。” 想起方才在富安桥看到的那只船,那么,船上唱歌的那人是不是就是小芳呢? 他们却都一齐摇头道:“不,不,不,小芳的声音要好得多。” 陆先生也开口道:“夏天的时候,有个德国画家在上海办画展,还邀了我和 小芳过去表演呢。小芳确实唱得好。” 我一听,便又坐下来了。过了一会儿,真的有一只船慢慢地划到桥下了,船 上有清亮的歌声。我正有些兴奋,旁边所有的人却都说:“唉,是老太婆,不是 小芳”,很失望的样子。 他们的声音很大,我真担心站在船头的歌者会听到。没想到那唱歌的人却一 点都不在意,仍然欢欢喜喜地唱着。我身边的少女探头下去喊了一声:“小芳还 会不会来呀?”歌声停下来,一个上了年纪却仍然很好听的声音回答道:“今晚 她不出来了。” 少女叹口气说:“每天都出来的,怎么偏偏今天不来呢!” 船上那人看出来我是游客,便微微笑着说:“真不好意思,今天只有我代替 小芳唱了” 我连忙说道:“你也唱得很好听的呀!” 那人微笑着,又接着刚才断开的地方唱了起来。小船愈去愈远,我的心,仿 佛琉璃灯里的一棵灯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捻亮了,慢慢地,已经变得通体 明澈。 第二日清晨离了旅舍,步出小巷,来到长街上。洒在脸上的是极柔极细的雨, 游子的心也跟着轻悄起来。 往报恩桥方向,几块青石躺在河边,上面搁一张牌子“明朝桥墩”。周庄就 有这样的放心,整个庄子都是宝贝,可是没有人作贼。 仍然有妇人拎了马桶出来刷洗,画画的人也都出来了,早起的游客拢过去看。 当地人倒是见惯了的,兀自忙着生炉子,开店门。 去看了当地最有名的沈厅和张厅,果然是富绅之家。 奇怪的是,沈家房屋百十间,竟无一个后花园。倒是张厅的园子里,植有芭 蕉数棵,梧桐叶高高长过粉墙。可恨有那不解风情的,在此地摆下盆载无数,其 中有山丹丹和黄菊这些时令花卉。更不堪的是,只合小姐轻移莲步、徐徐行来的 后园里竟然有一株铁蒺藜。 从一张不起眼的门前经过,忽然瞥见屋内梁上挂着的十几张竹篮。定睛一看, 原来此屋是周庄民俗博物馆。 馆员是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她伴着我走了进去,一边跟我介绍说:“这是灯 挂椅,旧时的人看书时,就把纱灯挂在椅背的两头,就好象我们现在用的台灯。” “这两只都是斗,只不过五斗装的那个叫斛,两斗半的那个叫瓢。”我心里想, 哦,原来一斛明珠是这么多,而“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里的一瓢是这么多。 穿过抄手廊,在天井里见到许多大水缸。少女说这是旧时周庄人用来灭火用 的。再向内,便看到江南人下地劳作时随身携带的抽烟凳,冬日用来保温的茶壶 桶,等等等等。江南人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果然是精密细致的。 我们中国人爱说:“食移体,居移气”,我看面前这位居住在这幢老宅子里, 成日价与满堂宝贝厮守的少女,只觉得她斯文秀丽极了。少女听得我这般说,只 是笑了笑,然后顾左右而言它道:“老屋子是挺好的,只是冬天没有办法采暖。” 听得此语,想起清晨看到有人家生蜂窝煤,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罢。 从民俗博物馆出来,整个周庄已经是人声鼎沸了。我坐在双桥上看了一会儿 风景,便决定离开。 临走时,回头看到岸边的垂柳依依,不禁又不舍起来。转而想想将要归去的 都市,心里竟仿佛投奔怒海,觉得了一股莫名的悲凉。 三海上花落 从周庄回到上海,已经是下午了。中巴车将我撂在老西站。距离和朋友见面 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便背着包找车子去南京路。 是很厌恶嘈杂的一个人,因此站在南京路的新世界外等朋友时,是微微皱着 眉的。身边有两个衣黑的少年,他们蹲在台阶上,沉着脸,抽着烟,彼此亦不交 谈。在如水的行人中,他们似两只兀自埋头梳理羽毛的鹤。我看着他们两个,也 跟着郁闷起来。 和朋友见面后,去朵云轩买了一卷信笺,想象着曾经有铜钱大的眼泪滴在上 面。出得朵云轩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京路上下着小雨,灯火逐一亮起,脚 下的路面也开始泛起虹彩。 朋友和我一边往外滩方向走,一边断断续续地提起一些往事。听着听着便觉 得迷惘,昔日意,是已经淡忘的,眼前人,是已经疏离的。人生底事,果然往来 如梭。 在外滩随处可见的,不再是恋人们,而是游客,闪光灯此起彼伏着。我看了 看背景,不过是一面黑黝黝的江水,和彼岸沉默的楼群。巨大的油轮在黑暗的河 面上游弋着,连它亦不发出声响。这样子的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朋友正指给我看大江入海的方向,听到身边的游客在说:“对面六点上灯。” 就在这时接到江城小尕的电话,我告诉她:“在外滩等浦东那边亮灯呢。” 小尕说:“哗,好浪漫!”笑了,眼前这位朋友其实是无 关风月的那种。 灯火亮起来的时刻,黑沉沉的彼岸便象一只缓缓打开的巨蚌,我们的眼里渐 渐漾满了晶莹的光华。心知遥遥望见的,其实不过是些俗艳的光束打在那些大厦 的楼身上,不过是些钢筋水泥的建筑。但隔了一江酽酽的流水来看,原本无甚意 趣的彼岸,便也有了三分动人之处。 朋友指着其中一幢圆顶楼说:“我的公司就在那里面”,我说:“呀,象一 只发光的水母!” 离开外滩后,去了淮海中路,这条街的繁华比南京路内敛多了,但左右不过 是些霓虹,店铺,行人,车辆。于城市的气息中,重新觉得烦,离开周庄不过是 上午的事,可我已经开始怀念了。 但面上还是微笑,除开在网络上,已经习惯在生活中不任性,不抱怨,不恣 意。 到了朋友安排好的住处,放下行李,立刻上网查看自己的竹叶,有朋友在坛 子上问:“人都去了哪里?”正准备回帖子,手机便响了。 去赴约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将要再见的人,是曾经隔着一层楼用传真机 和我谈诗论文的,这个人,在记忆里的交谈中,与我一投一掷,是颇有会心之处 的,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再见了面,感觉依然好。比起从前,他胖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成了家的缘故, 也沉静了一些。 雨声灯影里的衡山路,照例有涂厚重眼影的美丽女子立在酒吧门口,为城市 的夜生活做一个标注。这样的风景在各个城里是大同小异的,人的想象力之于享 乐,不过如是。 在千禧夜约会心仪的女子,仍然会去大光明看午夜场,诉衷情时也仍然是大 话西游。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放在我的面前……”他这样跟我学当夜的台词。 我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也说到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米兰昆德拉的《死人让位》,等等等等, 于现实生活其实是极无意义的话题。可是,昔日那般通宵语不歇的豪情已不再有, 于是微笑着说:“该说再见了”。 明知道这一别,便很可能永远不见。但还是极利索地告别了。他有他的海上 好人家,我有我的泉石野生涯。 一夜雨声,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四日。温暖是暂时的,亦是深切的。 去常德路寻张爱玲的故居,末了只觅得似是而非的一幢楼。楼前植着一排银 杏,细雨挡不住的一片流光,在我眼里,因了张的缘故,却是老庙的金楼也不能 比拟的灿烂。 跟网上的朋友说,我的意到了。 远远的,走了过来,看着我,笑(带些嘲弄)。 我知自己是梦想家,不合时宜,亦入不得伊人的眼,却还是有点气他。 花不解语,徒有色香,奈何奈何。 摧残之,摧残之,何苦惺惺为他! 这样想着,许是眼中带出怒气。他立刻察觉到了,掀一掀眉,又笑了。 怎么办,这样子的灵透,一扬眉便是心证,一拂袖便是了无。 离了常德路,雨下得密了一些。我将风衣的帽子兜住头,转眼看看身边那人, 他的头发已经打湿了,鞋面也湿去一半,却依旧步履从容。背心和长裤是美丽的, 靴子是可爱的,笑容是温和的,声音是冷静的。我叹口气,因为自己的心是如此 平和喜乐的。 在出租车上,他微微笑着说道:“跟你在一起,我竟然是寻根来了。” 这是念小学时每日经过的弄堂……这是小时候定点打防疫针的诊所……这里 从前是一家唱片行……曾经最爱吃这家店的面条……好了,到了,这便是儿时的 家。但是,家已经被一幢摩登高楼取代,那个当年在三楼的小室里惘惘地张望外 面的街景的男童,而今已经是百炼成钢的好男儿了。可是,我的亲爱的,你告诉 我,那么多日子,都去了哪里? 离开老城区时,他接了一个电话,回身找不着我,脸上有莫名的惘然。我走 了过去。他一把将我的手拉住,握紧了,马上又松开了。果然是心证意证,便不 会泥足其中。于是我们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脸,笑了。 随后去了东台街,看了些零碎古玩和民俗收藏品。一堆漆着红字的藤盒,几 只写着主人姓名的粮斗,没来由地透着些暖老温贫的气息。这些都是让我欢喜的。 文庙是此行最黯淡的一站。佑大的庙宇,只得两三游客。 所有的门、窗、墙、瓦都簇簇新,回廊上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元朝至清朝 时,儒生在此鱼贯而入、鱼贯而出的情形,已不复见。 夫子想来煞是寂寞,他的那一套哲学亦式威了,因而不再有人来朝拜。 在这冬日下着雨的黄昏,大成殿内竟不燃灯。望进去,三圣人的铜像亦似蒙 尘许久,并没有人勤加拂拭。此时想起城隍庙里的三城隍来,他们的香火可是旺 多了。 殿外的香樟树和广玉兰树上挂一些祈福的红布条。我并不知道人们可以向夫 子求些什么,他也不过是生前寂寞、死后荣耀的一哲人罢了。 从文庙出来,雨已经非常大了。 第二日早上五点不到就醒了,缩在被子里打了个电话,那边也是一片睡意朦 胧。模糊说了几句。 在地铁里接了一个电话,听到那人的声音,“心里一亮的一刻,也就是心酸 的一刻”。 果然我们只爱陌生人。 到得上海车站,从紧急售票处购得T722次车票,很快便上了开往苏州的列车。 这座城在我心里激起的涟漪,至此开始慢慢平复。 如今方知,海上花开,海上花落,原来不过是同一个人寰里的情事。我并不 因这个城的艳丽,亦不曾因它似是而非的古旧而触动。渐渐发觉自己果然是迂的, 爱的从来就不是那万家灯火,而是那阑珊之处的身影。 隔着如水的人群,与我静静对望。 那一刻,我的心是可以化石的。 四桃花坞里种桃忙 朋友说,我才离开,上海的雨便收住了。 笑,因眼前的苏州正迎我以斜风细雨呢。从火车站直接坐车去拙政园,一路 看到的大多是低矮的平房,有些意外。出租车司机却说是因为市府明文规定不许 在这一带建高层建筑,以免破坏原有的景区。 沿途细细看来,果然苏州是座老城郭,有它慢吞吞的风情。 初进拙政园,倒也未见得什么佳处。入门不久,便看到几茎梧桐,数竿修篁, 一老者正用长篙捞湖面的落叶,一女子持着笤帚慢慢地扫着地。 湖边有小小一座假山,山上的“待霜亭”名字很好,可惜四周遍植新橘。立 在待霜亭前,眼底正是满目黄叶,更兼黄花,凄凉甚,耳边听到的则是间关鸟语, 有点意思了。 前方是“雪香云蔚阁”,可惜阁边几株幼梅尚未到着花时节,“香雪海”也 只在我的向往中了。阁上题联为韦应物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却似乎 不当得很。 到得“荷花四面亭”,亭上联曰“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潭山”。冷 眼望去,可不是四面皆水,处处垂柳。更妙的是,有慧心人儿在一厢的湖畔种下 数株芦苇,瑟瑟之意大增。 又到一处,楼名“奇石斋”,悬陆放翁的“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 人”。 原来拙政园内每一处都有本事。对于那些一题一联一咏,有些是知道的,有 些是第一回见。心里只是在想,江南果然是灵秀的,就是些无情木石,也能衍生 出这么多的意趣。 从奇石斋出来,看到一处菱形门洞,对着水,门上有文征明题的“香洲”二 字,想来是取《离骚》里杜若这一典故。真可谓魅由心生,我看文征明手书的 “香”字,竟笔笔秀逸,似极片片兰叶。 我心里总嫌这个园子的粉壁偏新,总希望它旧些,旧些,再旧些。 正这样想,就进到一个天井,此处的墙上都是雨渍苔痕,井中植有一参天大 树,不知其名,却有兰草簇其根而生。 穿过天井,进到卅六鸳鸯馆内。馆里悬着“阑干倚处青梅如豆柳如烟,梅子 黄时细雨满江风满院”。 转过来,到得南厅,厅名“十八曼佗罗花馆”。原来此厅内原有茶花数棵, 名曰“洋白、渥丹、西施舌”等。依我看来,“洋白”、“渥丹”可作人名,入 张爱玲的小说的,西施舌则可入药,专疗人的语言无味。 仔细看馆内说明,此地原来是商量酒政茶经之处。 从十八曼佗罗花馆绕出来,忽见一池枯荷,喜不自禁。再看池边小小一座楼 台,果然是“留听阁”,取义山“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之意。 再绕过去,忽见竹篱笆,心里以为是野人家,眼中却瞥见篱笆内盘景百十。 元人唤这阿物儿“些儿景”,是具体而微的风流,我却不喜。 一路迤俪行来,忽然嗅到异香,而且是宝姐姐那种奇香、暖香。细细寻去, 竟是桃杷园内数株枇杷在着花,枇杷结实却是在五、六月,真是不解。 从拙政园出来,看到方才那老者和那女子二人拖着一筐梧桐叶离去。 到狮子林还有一段路程,中间便去了民俗文化馆。 我第一次来江南,看到的是江南的冬天,可是在这馆里,我竟然遭遇了江南 的春天。在陈列着各色绣品的玻璃橱内,发现了一只宝蓝色扇袋,上面用金线绣 着如意图案,用白线绣词章“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归,鸟 啼山客犹眠”,最下方又用金线绣三字“小云作”。 这样子的春天,即使是绣成了无言的词章,也还是让人惊艳的。 橱内另有一只扇袋,绣着喜上梅梢的图画,题词是“知君堪作栋梁材,独向 百花头上开”。 想象中,是多年前某位小家碧玉,为了她心里的如意郎君能够金榜题名,在 昏暗的油灯下细细绣成的。她偶尔会停下针来,眼里有亮亮的憧憬。最后她的那 位郎君是否果然谋得功名,已不可考,可是在同样昏暗的历史里,有无数女儿家 的小小心愿,就是这样地成就了,抑或泯灭了。 绣品中,还有发禄袋、荷包、绣鞋、油面撑、钱褡、眼镜袋等等。 忽然想起上海老街上的“丁娘子蓝印花布馆”的那妇人说的,江南真正的妙 处,在于任何一件小物,都有寓意。 譬如眼前一段织锦上绣着猫蝶相戏,便寓意“耄耋”。黄底暗大福字绣品, 以暗八仙(即八仙的兵器)为背景,寓意即为“人有寿而后能享福” 从民俗博物馆出来,耳边听得一片吴音相媚好,原来是几位阿婆在巷子口喜 相逢,正在互相招呼。我心里忍不住猜,眼前的白发萧萧,是不是就是馆内那些 绣品的作者呢。 从狮子林售票处买了票进去,一眼瞥见的是“菊花评比比赛”的公告牌,便 另拣了一张门进去,却被告知,方才那个姹紫嫣红的地方才是狮子林的入口。进 得狮子林,四处的案上、几上、窗上都摆满了菊花盆景,只不知谁是花魁。我仔 细找了找,才看到那钵得了一等奖的“平江婆娑”,花形果然是好看的。 狮子林的风光其实比拙政园还要胜出一筹,只是我不合跟着几个温州人去钻 那假山,浪费了些许光阴。等到从山洞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向晚。 租了一辆人力车,绕着老城区看了一回。沿路看到的风光倒是记忆模糊了, 倒是“苏粮蒹葭巷连锁店”、“潘儒巷”这些名字却一直留在脑海中。在网上呆 得太久,渐渐发觉自己有些语文狂了。 那辆人力车骑过来,骑过去,我的眼中总是离不了一条窄窄的河道。原来这 条江便叫平江,那钵得奖的“平江婆娑”就是用来譬喻它水波荡漾的姿态的。 在苏州的宾馆里看了看地图,原来扬州就在下面不远处,可惜假期将磬,行 程匆匆,要下扬州已经是来不及了。 嗟叹之余,又想起还没得及去拜访唐寅的桃花坞,又是好一阵懊恼。罢了罢 了,窗外已经是夜,我还是往梦中的桃花坞里种桃去罢。 五石头城的天荒地老 最后一站是南京,冷眼看去,这石头城仍是一副刚亡了都的模样,兵荒马乱 的气息犹在。人们立在街上吃一些极粗糙的食物,游客们沿着脏脏的秦淮河拍照。 文德桥上挂满上书“店小二酒”的小灯笼,真不能够让人相信明月照在这座桥上 时清辉两分的模样。 过了文德桥,遥遥望见“乌衣巷”。走了进去,原来不过是条小弄堂,十余 家店铺开着门,门口放着两三钵雨花石,也不见有人兜售。 王谢堂内,已看不到什么魏晋遗风。想来亦如是,试看今日街衢间行走的诸 君,有谁不是精简得似夜行侠,谁人还爱峨冠博带,吟诗奏琴。如今着高屐的又 多是巧笑嫣然的时髦女子,她们亦登高,却是指望着一步上青云,跌入锦绣丛温 柔乡内去。 果然有灵魂的车辙不至之处。我真要在这里大哭一场,然后啸歌而返了。 秦淮河亦是昔日名妓与清流会聚之地。从王谢古居向东不远处,可以看到一 座朱楼上悬着“媚香楼”三字,原本以为李香君择水而栖,没想到是在陆地上。 在媚香楼内得见侯方域和李香君的定情之扇,扇面上写着“夹道朱楼一径斜,王 孙初卸富平车。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是侯方域的手迹,并其友 由杨龙友点染两三茎桃花。 李香君是林语堂最爱的。小女子在乱世里宛转求生的故事已经很有可观性, 譬如“飘”里的郝斯嘉,可香君却在求生的同时,还艰难地坚持着她的爱和节气, 这就更不得了了。 应该是有很多其他地方可以去看一看的,几位去过金陵的朋友就一直在电话 里力荐中山陵。可时间实在不够,只好乘夜车回江城。 夜里两点,车在一个不知名的饭店停了下来,在司机的带领下,我们每人吃 了一碗清汤面。然后我便走到店前的那一片野地里看了一会儿星星。 那一夜,记得很清楚的是,网上说狮子座又会有一场流星雨。我仰起头看看 上空,虽然仍有细细阴霾,可两三颗大星已经灼灼其华着了。 后记: 我想,也许每个人的生活都分为两个层次,一个是肉身经历的种种圆满、破 碎、愉悦、痛楚,这是我们的现实生活。另一个则是灵魂寄居的黑暗深沉的空洞, 在那里,我们会有幻觉,看到尘世间本来没有的花影扶疏。那种生活,我称之为 “亚生活”。在江南的几天里,我常常会游离开现实,跌入那种“亚生活”的状 态中去。也许种种色相,不过是我的心魔衍生出来的。在《西游》里,每到一处 陌生山水,唐三藏便会引导众人诵读佛经,驱除心魔。可我看到的江南是平和慈 悲的,它并没有以霏霏雨雪来冷淡我,也没有以千娇百媚来蛊惑我。旅途中,我 不曾大欢喜,亦不曾大伤感。真正难忘的有两个时刻,一个仍然是在上海老城区 时的一牵手,一回眸,一言笑,这样的快乐是人文的。另外一个,则是夜里的周 庄,那种潜入最深的灵魂空洞的感觉,只有唐人的那一句诗可以比拟,一片冰心 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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