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财富 作者：毕四海 毕天成满头大汗地赶到了梅妮的写字大厦。他没有坐电梯上楼，电梯里挤满了 人。他是一步三个阶梯上楼的。脸色蜡黄，上面趴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一颗一颗 豆粒一般大。他看到，许多人，起码也有上百人，挤在天狼国际投资公司的楼层， 梅妮总裁办公室的大铁门关得紧紧的，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伫立在毕天成的面前。天 狼公司所有的写字间都是关门大吉。梅妮总裁的门口贴着一张安民告示――中美合 资天狼国际投资公司因为诸多原因，休业。特告。就是这样几个字，毕天成看了几 遍也没有多看出什么来。下面是梅妮的英文签名。过去，这个英文名字让他浮想联 翩，今天，这个名字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匹狼。投资者叫苦连天。 他们拼命用拳头捶打着铁门，有的甚至用头颅撞着铁门。一个投资者说，什么 金牌子狗屁，什么中美合资狗屁。骗子纯粹骗子。你们骗了我3 万美金，那可是我 儿子在日本的苦力钱呀……说着，他一把一把地抹着鼻涕泪水。另一个投资者说， 我倒血霉了我呜呜……我怕人民币贬值我混了我。把一辈子的血汗钱换成了美金我 喂了狗，我贪图他们的那几文利息呀我，国际骗子……他急得满面通红，不停地拉 着别人倾诉着。来了许多记者，记者们纷纷拍照，采访投资者。投资者好像一下子 找到了救星，哗啦啦把记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他们抢着和记者说话，抢着让记者 拍照，有的甚至去抢夺记者的摄像机。记者们被投资者吓坏了，他们努力寻找着人 的缝隙往外钻，但是，落水者怎么会放过救星呢？记者们十分狼狈。毕天成木木地 站在人群的外面，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目光呆滞，散乱。眸子死鱼眼睛 一般。 他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匆匆地下楼了，仍旧是一步三个阶梯。他来到了写 字楼的花园里，美国草坪绿汪汪的，那棵高大的苏铁甚至开出了白缎子一样的花朵。 他真想把花朵撕下来扔到脚下把它碾碎。他打开手机，不停地拨号又不停地关上。 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拨通。所有梅妮的电话都是死的。他自己驾车，面容狰狞地开着 车子。他来到贵族山庄99号，抖颤着双手好不容易才打开铁门。扑进房间就大声喊， 梅妮，你在哪里呀……你这个调皮鬼。这种国际玩笑开不得呀你。三层别墅楼的所 有房间都是空空如也。毕天成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牛皮沙发里。他从茶几上抓起那 瓶法国名贵白葡萄酒，瓶底朝天向嘴巴里咕嘟咕嘟灌着。一瓶子葡萄酒完全灌进了 肚子里，他把酒瓶子摔在木地板上，酒瓶子发出沉闷的破碎声。他失声痛哭。 他恍恍惚惚地在意大利牛皮沙发里睡去。 他的脸上挂着泪水，却又露着微笑。 叶行长木头一样站着，染过的头发又露出了两鬓的斑白。鼓凸的金鱼眼睛弥漫 着痛苦的云雾。他在打电话，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攥着电话，他说，省长，我是叶国 家呀。我不退，我要向老领导汇报……汪副省长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靠在沙发上， 一只手做着眼保健操，一只手拿着电话。他说，老叶呀，糊涂了吧，说到底，还是 见钱眼开了？不要怕丑了，要做沉痛检讨，要把吃下的全部吐出来。然后，接受法 律的处置……你要相信党纪和国法，它们是公正的。叶行长站在他的办公室里，心 里的苦水怨水不停地往外冒。他说，老领导，他们是在搞政治斗争，不是反腐败。 只要是你的人，他们总是会抓住一点小辫子把人整死，往死里整。他们这是要 把您的人全部搞掉呀，他们的人，能保则保。那个孟广太就是一个明证，要是真的 反腐败，5 年前就应该把他枪毙了。汪副省长刷地一下站起来了，面孔涨得有些青 紫，他大声说，什么屁话呀你，人家高长生绝对没有那样子一个干法。你是以小人 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要去管别人的什么事，关键是守好自己的人生，不要把人民币 装错了口袋，不要上错了别人的床。他把电话啪地摔下了，在办公室里踱步，步履 沉重。 mpanel(1); 秘书进来了，他挥挥手，把秘书打发走。他停止了踱步，拨通了一个电话，说， 老高吗？我是老汪呀……老伙计，还是搬家吧。咱们去做邻居。我有一点小事打扰 你……就是那个叶国家的事情，你不要手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对，我还是那个 态度，没有变。这边叶行长又重新拨了汪副省长的电话，电话里是忙音，他只好放 下了电话。他坐进沙发里自言自语，我算是倒霉了我怎么会跟上了这样一个木头… … 他沉下心来，眨巴着金鱼眼睛，用手捏着他的没有几根胡子的下巴。这时候， 公务员把一个密封好的大信封送了进来。公务员说，行长，一个人让我把这个东西 务必要直接交给您。叶行长不耐烦地问，他是谁呀他？公务员说，他不说……他只 是说，行长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这件东西了。叶行长疑惑地打开信封，发现里边装着 一盘录像带。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挥挥手，打发公务员出去。叶行长迫不及待地抽 出录像带，只见录像带上还贴着一张纸条――叶行长，你看看你的常务副行长到底 是一个什么货色。叶行长急忙关好门，插好门闩。把录像带放进DVD 里，顷刻，电 视机屏幕上就出现了毕天成和梅妮男欢女爱的镜头……老头子看得很过瘾，一时间 他竟然忘记了这盘带子的真正价值，而是把它当成了一盘纯粹的黄带子。下边出现 了半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奇迹，肿胀得厉害。他拿着右手张开手指要去拨通一个电话， 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个女处长的媚笑着的脸。他猛地记起了什么，他骂，叶国家，你 真是一个混蛋，都什么时候了，人家都把刀子架到你的脖子上了，你还有心思去鼓 捣那种玩意儿……亏你还想着那个婊子，半年前人家就倒在你的仇人的怀里了。脏。 这盘带子你可是不能够委屈了它，它价值大呢。 毕天成正在沙发上昏睡，突然，门铃响了。毕天成懵懵懂懂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走到了穿衣柜前面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走到门口去开门。嘴里嘟哝着，梅妮， 我知道你不会坑我的……不过，这个玩笑你也开得有点过了。太残酷了吧？你没有 带钥匙？我要是不在这里怎么办？你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等等，我给你来开门。 他拉开门。他趔趄着向后倒退。他大惊失色。他张口结舌。他的面孔刹那间变 得冰块一样。他想说什么却只是张大了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林雪推开他，径直 走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一切让她浑身颤抖，几乎不能够站稳。毕天成试着要去扶她， 她愤怒的目光锥子一般把他吓坏了，摊着双手定格成一个尴尬模样。林雪踉踉跄跄， 在房间里转着。目光一会儿喷着怒火一会儿散乱无神一会儿痛苦无助，她漫无目的 地看着豪华的房间。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就迅速地从床头柜里、从枕头底下、从大衣 橱里、从起居室里拖出了大批女人用的最高档的东西。有服装，有内衣，有乳罩， 有化妆品。单纯就化妆品来说，这里就集中了当今世界上顶尖级名牌。林雪满面泪 水，把这些女人的玩意儿一件件扔进毕天成的怀中。扔完了，林雪对准男人的面孔 扬起了手臂……毕天成说，你打吧，狠狠地打。可是，林雪没有打，却软绵绵地瘫 倒在了地上。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叫，怎么压抑也办不到。她又从床头看到毕天 成和梅妮的特大合影，她爬起来，站到了床上，用拳头打着镜框，镜框破碎了，她 的拳头也被鲜血染红。毕天成要给她包扎，她把一口痰啐在男人的脸上。男人跪下 了，跪在女人的脚下。男人说，林雪，我对不住你。都是她，为了贷款，拉我下水 ……她就是《圣经》中的美女蛇，我不是人，我经受不住诱惑，吃了禁果。可是， 每一天，我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活在忏悔之中。向你忏悔，向妮妮忏悔。林雪， 看在妮妮的份上，你饶恕我的堕落好不好？我，我会悔改的。我会重新开始。我不 能够失去你。我不能够失去妮妮……男人说得撕心裂肺，说得泪雨滂沱。男人猛地 从地板上爬起来，把所有女人的东西，还有和女人的所有照片，用水果刀，用手， 用嘴巴里的牙齿，剪着，撕着，咬着，把它们搞得狼狈不堪。林雪似乎恢复了一点 正常，低声问，这高级别墅也是你为她买的？男人说，这房子是、是她的。我哪能 有这么强的经济实力呢？林雪说，毕天成，不要为我，为了妮妮，你要和我说实话， 你和她，除了私生活……以外，还有其他勾当没有？毕天成又扑通跪在地板上，说， 我现在对天发誓，用我自己的生命，用妮妮的生命，如果，我和梅妮还有其他非法 勾当，我的生命和女儿的生命就要突然结束。林雪……我和她在经济上是绝对一清 二白的。 梅妮，你到哪里去了？难道你去了美国？我的心急剧地沉落，一时间好像坠入 了万丈深渊。我感觉到了最可怕的事情，梅妮她是、是自己携款外逃……她的一切， 什么远期承兑汇票，什么投资意向书，什么天狼的信誉，统统地都是为了自己把贷 款掖进个人腰包。我真的被这个女人坑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别的难关我还可以渡过，这个难关要把我毁灭。不……我手中还有她的抵押， 只要那张远期承兑汇票是真的，我就有话可说。最大的罪名也就是一个上当受骗而 已。 我那个1500万元也成了无头死账，梅妮携带的是5000万元，而不是3500万元。 我一分钱也没有拿，只是有点决策失误。想到这里我突然轻松起来。眼下我最要紧 的是要向林雪忏悔，求得她的宽恕。我想我可以做到，我能够做到真诚地向她忏悔， 我的真诚是万能的。 …… （本文选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同名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