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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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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狼入室 何文 原以为捡了个便宜,却不知捡了个堕落。 晓洁第一次出现在我们跟前,正是隆冬的夜晚细雪纷飞。当时我和邻居老鸭正 在巷口车站上等车,他比我先来,要坐58路车去南区医院看急诊,他小腹膨胀老是 打嗝。老鸭表情沉重,说他过得好没意思,当知青、修铁路、结婚离婚,到头来又 疾病缠身。老鸭叽叽嘎嘎说起来就收不住,一边拿出手机拨打家里电话,要儿子察 看一下炉子,说可能该添煤了。我不知道他如果他不拿出手机来,我们会不会认识 晓洁。反正她最初是奔老鸭手机来的。那时18路车刚进站,她夹在下车的人中,身 上的呼机响个不停,附近又没电话,她就大方地问老鸭能不能借手机给她回话?她 的北方口音非常悦耳。老鸭一下挤开我双手捧上,胳膊肘撞得我好痛。老鸭一见到 女人就“急”。可你要这么说他,一准脸红筋涨坚决否认。晓洁站在一边打电话, 她长得高挑白皙,背着双带包,头戴一顶小红帽。我坐下车后,望着窗外纷飞的雪 花,忽然想起北方凛冽的荒原。晓洁后来告诉我,她不习惯南方的温馨,原本打算 那晚离开这里,朋友已帮她买好车票。可是还手机时,她滑了一跤,于是去车站改 为去医院,鸭哥坚持要她去看看。狗日的老鸭,先前一直无精打采,对我要请他帮 忙参谋参谋的事,老说没听清。我第五次告诉他,最近科长要退休,同事们私下都 展开了活动,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主任母亲患有高血压,才弄来新式降压鞋送去,临 出门,又听说处长夫人也有此病。哦,哦,老鸭又打嗝,酸的。放在以往,老鸭会 装模作样托着下巴思考片刻,然后说我长你几岁,原先在机关呆过,得照我说的这 么做。我断定那晚老鸭即便涨破了肚皮,也会把晓洁放第一位。老鸭好色,这个我 知道,过去他老婆就常骂他“骚”,那时他天天在凉台上耍剑提腿,碰翻了花钵打 碎了坛子,他那位瘦得尖起来的婆娘就揪住他耳朵骂:骚厮儿骚厮儿。老婆特别不 喜欢他强身健体,她劳累一天,回来不耐烦又和他搞那种事。我不止一次听见她拍 桌子打板凳骂他“枯巴”,来月经也不管。老鸭求她小声点,还几次过来试探我听 见什么没有。我便装憨,反问他发生了哪样事?老鸭离异后一直难再娶,照着大镜 子自己也灰心,身材瘦小拱着背,走路时两只大脚外撇,一摇一摆像只鸭子。然而 老鸭是越找不到就越想找,好的不行就降低档次。但他看人的模样常又吓跑对方, 他视力不好,偏不戴眼镜,把手裹成一个筒放眼前收光。我一直以为老鸭在找女人 的事情上“不消麻烦”。 所以当他喜形于色地告诉我他和晓洁好上了后,我差点背气了。他说,那天是 她主动提出要来他家的。我非常讨厌老鸭边说边磨牙齿,还“滋”一声射出口水来, 他说他先前不敢带陌生人回来,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答应,为防她以后找麻烦, 带着她反反复复出来进去绕了许多弯路才回家,可第二天晚上回来,她却剥着碰柑 在宿舍大门口等他了。老鸭拍着手激动地朝我嚷:她说她决意留在这儿了,我几次 想走,都被老鸭拉住,难得地递我一支烟,说,晓洁可不是一般的女孩,有文化, 会朗诵诗,让他第一次有了谈恋爱的感觉,哪里像他前妻,一天鬼吼辣叫。我吸着 烟,瞧着眼泪汪汪的老鸭,一时将信将疑,掂量掂量他的话,掐前去尾,得出一个 结论: 晓洁找他只是想因此找到我。 老鸭非常不安逸我对他的怀疑,要用行动证明他说的全是真话,于是冬至那天 约我晚上去“雅馨”共进晚餐,我欣然应允。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晓洁 有好感,以往别人给我介绍过无数女朋友,我总觉碍事,我的时间只用来研究怎样 和“头”相处,老鸭不止一次说我变态。那晚又是雪花纷飞,老鸭却整个青春重现, 原先枯萎的头发火局了油,眨着装了隐形眼镜的两眼,嘘嘘地吹着口哨,想着晓洁 见了我会冷落他,我都有些不忍。晓洁来时,刚好六点半。那晚她光彩照人,进 “雅馨”就引来众多目光。老鸭非常得意,走进包房,双手接过她脱下的外衣,踮 起脚挂在落地衣帽架上,我朝着她笑,暗示她坐我身旁,她却奔了老鸭,靠着矮她 半个头的老鸭,温柔地说,我给你沏茶吧。我气得捏碎了烟。老鸭不怀好意地瞟我 一眼,一边问她喝点什么?她眼也不眨,便吩咐来一瓶野力干红。我不由一哆嗦, 隐约感觉她不一般。再看一看老鸭,他竟然潇洒地问她一瓶够不够?还对我说只要 愉快,管它几瓶呢,对不对!我想他是太高兴了,那种酒价格不菲。我高兴不起来, 几乎没动筷子,又不便先走。好容易吃完买单,一共九百。我不明白老鸭为什么老 是看我,然后要上厕所。他被晓洁拉住,从他包里摸出钱付了。老鸭的脸有点吊, 回家后朝我哼哼叽叽,半天我才搞懂,他今晚叫我原是打主意让我买单的,当了科 长莫非不该请客?我差点要骂,真当了科长也不会请你们。老鸭眼珠一转,拐弯抹 角向我借三百块,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我出自己吃的那一份,我太了解他了。一 幢楼里住着,谁都知道他“精”,一楼的小拉拉找他借两毛钱,他定要人家借一块, 为的是好记。其实老鸭不穷,这些年帮人搞设计,大钱不得小钱不断,但他婆娘说 他的钱是“药水煮过”的,别人拿不走。他去市场买菜,因为眼睛不好,难免受骗, 回来央求楼下张家用秤帮他一一秤过,得知萝卜少一两,当下就提了菜赶回菜场, 嘴里还骂狗日的小商贩们不要想多找老子一分钱,我要少一罚十。他前妻再厉害, 离婚时也只能弄个“人财两空”。我给了老鸭钱,发誓不再理他俩。 mpanel(1); 然而几天不见心又慌慌的,我奇怪隔壁竟然没一点动静,口哨声脚步声一同消 逝。我怀疑他是在躲我,要说他是因为收了我的钱而不好意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左思右想,可能在和晓洁闹别扭。心里一动,莫非她那晚见了我,后悔跟老鸭好了?! 我不禁脸热心跳,才发觉自己原来也很多情。于是便更想见老鸭。那天听见楼道上 有咳嗽声,急忙开门出来,不由一愣,老鸭吊着脸呆呆地看着自己双脚,自言自语 :男左女右。一迈左腿,在楼梯上拐了一下,神经兮兮地抓住我,说他掉进陷阱了。 我强忍住没问晓洁怎么设计抛弃他?我等他自己说,我知道老鸭,要是我主动问他, 他就该怀疑我在打什么主意了。到了院子里,老鸭再也憋不住,说他上了晓洁的当。 晓洁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工作”,她是夜总会里的坐台小姐。我缩着脖子惊呼:是 “鸡”呀,有没有搞错?老鸭说他亲眼所见,他跟踪过,那是很大一家夜总会,他 去的时候还没营业,大厅里很静,灯光喷泉五颜六色,晓洁骚兮兮坐在二楼回廊沙 发上,双腿搭着前面铁栏杆,面对小镜仔细化妆,偶尔一扬手,用过的棉花签飞下 楼来,他捡起来闻一闻,她就在楼上骂他恶心。她并没有在这里相遇的尴尬,说她 只是在收银台工作。可是他问过“妈咪”,知道她是11号小姐。小姐呵!老鸭的眼 珠子几乎要爆出来。我心烦意乱,干巴巴地劝他不要糟蹋晓洁,人家原先对他还是 可以的。老鸭一下蔫了,承认那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虚荣心,一切她都是索取了小费 的。不过这还是原先,现在嘛,她进了高级夜总会,不缺钱花。老鸭撒开五根萝卜 指头,对我说,少了这个数,不要想叫她出来。我心里一阵厌恶,又有点同情老鸭, 说你也是,找不到女人就算了,咋个去找“鸡”?老鸭点了两下头,第三下点一半 就不安逸地看着我,说我讲话伤人。 我不想作解释,在我看来伤伤他也无妨,何况我的心情不比他好。可冷静下来, 又有些不安,不管咋个,老鸭还是有希望的,最近听说隔壁二单元的跛子寡妇就很 喜欢老鸭,我想告诉他这一信息。可几天后遇见老鸭,我惊讶他又变了,满面笑容, 买了很多菜回来,说晓洁要来吃饭。他掉进美丽陷阱,出不来了。我们一起上楼, 他说他终于想通了,其实女人都是卖,妻子卖给老公,“鸡”卖给大家,就这一点 不同。老鸭的豁达让我感叹:自身条件差是件多可悲的事啊!我问老鸭,一次五百 你承受得起?老鸭摇头,说最近“严打”,她已离开夜总会,向他预支几千块,准 备开门面做生意,说好陪他半月来抵债,反正他儿子不在家。老鸭嘎嘎地笑到门口, 意犹未尽,邀我过去坐坐。那天我心情不好,“科长”一职已经被人“顶替”,正 想和他聊聊,就同意了。虽是邻居,过去我很少去他家,我讨厌他屋里乱哄哄的样 子。离婚后,他老婆丢下一堆叮当作响的东西给他,其中包括一串钥匙、儿子和狗。 说起儿子,真让老鸭伤心,书不读,成天在外东游西逛,最大的理想就是当“黑老 大的马仔”。老鸭不敢打儿子,站直了儿子比他高一个头。那一阵常带朋友来家玩, 老鸭只好躲到我屋里,悄声骂:乱整,小小年纪就开始赌钱。骂归骂,儿子输了还 得过去付钱。他疼儿子,那小子进少管所后,老鸭面对空荡荡的屋子,端着一杯苦 丁茶,向我感叹:他结束了生命的一部分。那时我非常同情老鸭,他节衣缩食,不 断往里送钱,就怕儿子在那里遭罪。儿子出来后,只在家呆一天又走了。“随他随 他。”如今老鸭认为这样更好,互不干扰。他拿开散落在沙发上的时装杂志让我坐。 我断定杂志是晓洁买的,老鸭得意地朝我挤挤眼,给我调好一杯咖啡,说这是牙买 加的蓝山咖啡,在咖啡屋卖五十块钱一壶。我提醒他是四十。他说不管几十,反正 他现在已经更新观念,要为自己着想一下,提高生命的质量。我呷着咖啡,不能不 佩服晓洁调教有方。老鸭劝我不要活得太累。你看你,腋下夹着晚报,手里提着一 塑料袋花卷馒头面条,告诉你,人到中年还是一般干部已没有意思,赶紧享受,找 个女人才是。此时这话直往我心坎里奔,但我表示一定得找作风正派的女人。他劝 我不要找同龄人,一堆老肉,松松垮垮让人烦。听得我很不安逸,他明明是在讥讽 我以往找的那些女朋友。老鸭嬉皮笑脸,问我是不是觉得他年轻了?我哼一下鼻音, 他嘿嘿地笑着告诉我,玩小姑娘等于吃补药,听说过采阴补阳吗?老鸭还解开纽扣 脱下上衣让我看他现在是不是又白又细线条流畅?我觉得老鸭和“鸡”交道打多了, 变得非常下流。同时又酸酸地感受到我在他跟前已无优越感可言。正说着,晓洁来 了,秀发垂肩,穿一件雪白的休闲装,下着带图案的红裤子。我喉咙忽然发痒,忙 着揉揉脖子。晓洁扬起细眉朝我笑笑,放下双带包,一边问老鸭水烧好没有?染了 指甲的手指撩一撩滑落到眼前的头发,而后去了里间,门也不关,很快传来声音。 我从柜子穿衣镜里看见她脱去衣服,裹上浴巾,然后趿着拖鞋穿过客厅去卫生间。 这时电话响起来,是他母亲打来的,说水龙头坏了,叫他立刻买水龙头过去换。老 鸭是孝子,急着要出门,便要晓洁先到我房里坐着;老鸭就是这样,朋友归朋友。 他不在时,谁也别想呆他屋里。他咣啷一声锁上防盗门匆匆离去。 那时已是黄昏,屋外下着雨,隐隐有雷声。晓洁很高兴,说漫长的冬季终于过 去了。风吹进来,我忙去关窗,撞着晓洁,哗啦一声,她身上掉下的瓷器摔成几半。 我认得那是老鸭家的。晓洁弯下身拾起碎片扔出窗外,说是鸭哥送的。我说我不信。 她就笑了,说其实是偷的,她喜欢古色古香的瓷器,可惜包里装不下了。我问到底 偷了多少?可不能把脏物放我这里。晓洁笑盈盈地拉上铝合金窗,说早知道要来我 这里,根本不拿鸭哥的。我心跳起来,一时非常后悔让她进来。晓洁却说她来了好, 能给我带来一丝活力,在她眼中,我很蔫。我撇撇嘴。她笑了,双手伸向脑后拢一 拢头发,说,莫非你对我失望了,一开头你不晓得我是干什么的?我承认。她就说 我眼光差,有一次在宾馆电梯里,遇见一位单身旅客,他一眼就看出她是干什么的, 约她去他房里;事后给她一千块。她语气很坦然,好像在说别人。她在黑下来的屋 里走着,雨点急速打着窗玻璃。她忽然弯腰,拿起茶几上的香蕉剥皮吞下,她饿了。 她说本来她预早来早走的,她才不会吃鸭哥的饭,否则又要左扣右除。我不明白她 的意思。晓洁说鸭哥是财迷,每次来这儿,说好三百,可没有一回拿足了的。一说 付钱他就上厕所,出来叫她搜荷包,只有七八十块,她知道他把钱藏厕所里了。他 笑嘻嘻地指出她先前吃了他的松果、卤蛋和羊肉串,一共是多少多少钱,足足比街 上贵几倍,实在不行,就加上一双长裤袜子抵债。我差点笑出眼泪,晓洁说她划不 来,原先在夜总会坐台,白吃白喝还得一百块钱小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找老鸭? 没办法啊!晓洁认为不管多少,起码有稳定收入,有些客人更坏,不仅不给钱,反 抢小姐。我瞧着她,吞下“活该”两个字。晓洁吃完香蕉,问还有没有别的吃的? 手就伸向塑料袋拿出花卷。冷了,能不能蒸一蒸?说着就像在家里一样去了厨房。 我忙跟进去,她笑着斜我一眼,麻利地打开煤气炉架上锅,眼光又瞟向碗橱。哇, 还有酒。我只得给她倒了一杯。晓洁觉得我很好,劝我平时少喝一点,不要以酒浇 愁。我否认自己有愁。晓洁笑咪咪地说,嘴硬。我头皮一麻,赶紧问,老鸭给你说 过我什么?晓洁喝了第二杯,慢悠悠地说,你的厨房很好,我叫她不要乱扯。晓洁 抽一抽鼻子,有股糊味。赶紧转身关火,揭开锅盖,拿了花卷,嫌烫不住地换手。 我不耐烦地站在她身后,要她讲给我听,保证不告诉老鸭。晓洁却翘一翘屁股顶开 我,说你这两天肠胃不好吧,呼出一股子异味。她吃着花卷,还说好吃,就是少了 一点。我不敢再呆下去,想走又被她拉住。我说她脸皮厚,她还谦虚:一般。她拉 我是要给我煮面吃。她说她煮的面好吃,过去在她妈开的面馆打过工,母女关系也 不能白吃,这是父亲离婚前教她妈的。我谢绝了,一点口胃没有。她歪着脸看我, 真的?头发滑下来,遮住半边脸,风情万种。我浑身燥热,那种真真假假让我眩晕。 晓洁承认做“小姐”的都是逢场作戏。她挽住我胳膊往客厅走,一边说,其实像你 这种人最适合玩小姐,召之即来挥之就走,拉上拉链谁也不认识谁,一点麻烦也没 有。晓洁说她在夜总会上班时,常来滋润的就是我这种类型的中年人,道貌岸然, 走进包房就像饿狼一样。我有一种被撕去面纱的感觉,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拍一拍她手背,脱口就说,你给我介绍一个嘛,像你一样漂亮的,不要让老鸭晓得。 她看我一眼,耸耸肩,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身子靠过来,盯着我,说干脆你们两个 一起轮奸我嘛。 我简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她却一脸认真,反正她只认钱,做生意嘛,来者不 拒。随手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红布盖住台灯,屋里光线一下变得柔和朦胧,她称 喜欢在这种情调中做爱,边说边解衣扣。我脸热心跳忙制止,她说不用担心鸭哥回 来,很快完事,晓不晓得什么叫吃快餐?我厌恶透了,坚决不干。晓洁惊讶地看着 我,半晌,有些恼怒地起身朝外走。我又不安,这么大的雨让她走了,老鸭会怪我 的。急忙追上去,一开门,不由吊着脸,“你又回来搞哪样?”她说忘了拿包,进 屋后又向我借伞。一声炸雷后,她缩着脖子问我听见没有,轰轰的声音,会不会是 山洪暴发?她知道城外山峦绵延起伏河流纵横交错,她担心铁路被冲毁。我靠着窗 畔,冷冷地看着她,说,你要离开这里?她点点头,又捂住耳朵,说雷声吓人。我 叫她离窗口远些。她一斜身子靠在沙发上。我忙上前拿压皱的衣服。她还以为我是 抹沙发上的灰,说没关系的,她不怕脏,原先在洗脚城时,客人疯狂一阵走后,她 扯了沾着脏东西的被子盖着一觉睡到天亮。我不由“哇”了一声。她缩紧身子惊恐 地看着我,问,你要呕吐?我就吓她,对!她一下跳起来搂住我说,我扶你去卫生 间吧。我浑身颤抖,从小到大,除了当妈的,再没第二个异性抱过我。我真有点感 动,讨厌的是老鸭偏偏这时就回来了。 晓洁临走,略带怪异地悄悄指一指我的抽屉。我打开来看,才发觉少了一百块 钱。后来她告诉我,权当收了“坐台费”。从此我就有了“下水”的感觉,就想再 看见晓洁,只要听见她去老鸭家,我就毛焦火辣坐立不安,找各种理由去敲门。老 鸭非常不满,来我家警告不要乱敲,很吓人的,晓洁正在吸白粉。他说得轻松,我 却被他吓得半死,哆哆嗦嗦责备他不该介绍这种人来我家。我确实下决心不再理晓 洁了,然而两天后在楼梯上遇见他俩,心又跳起来,晓洁一如既往笑容满面,穿着 黑色西装红色长裙,亭亭玉立。我又怀疑老鸭是故意吓我的。他们进屋之前,晓洁 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在暗示我。我的确想逃,但又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她到底 要干什么。提心吊胆掩着门。一个小时后,隔壁门响,晓洁咯哒咯哒下了楼,然后 脱下高跟鞋光脚再上楼溜进我家,我说我是引狼入室,她格格地笑,说我幽默。事 后她枕着我的胸,数着我的心跳,说想起火车的行进声。我问她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她说说不准,因为她非常喜欢这座小城。话题转到吸毒事上,她并不否认,说只是 偶尔为之,现今做人,什么都要品尝一下。我劝她戒了,她说好。一边长长地打了 一个呵欠,睡意朦胧地说,她最大的愿望是越过无边的沼泽去车站。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车站,那儿的车会把她带向何方,只晓得这以后她就在 我和老鸭间穿梭,老鸭知道我和晓洁的事后,蔫了好一阵,后来拍着我的肩,说, 反正我在你之前得到她的,“鸡”嘛,不能指望她守身如玉。晓洁倒是坦然得很, 说你们一个是嫖客,一个像父亲,两样我都需要。以后她索性退了出租房,搬到我 们这儿来。我暗暗叫苦,我和她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仕途无望后,我就喜欢早 睡早起,而她还是夜总会那一套,晚上百般精神,白天睡不起,满屋子乱堆着她的 衣服,旅行包,袜子泡在洗碗池里。最不能忍受的是,不断有电话找她,男女都有, 各种口音,出去一趟,回来就诡诈兮兮地说老乡来了;要么是遭抢了,预支点钱用, 一开口就是几千。我不止一次对老鸭说我怀疑她是流窜犯。老鸭不管,说是晓洁把 他从灰暗的日子中拯救出来的,哪怕是杯毒酒,他也要喝下去。看一看我,又长叹 :只有“鸡”喜欢我们。我不像老鸭,我只是想找乐,有苦恼可不干。我给晓洁一 笔钱,告诉她不要再来找我。她哭着说钱并不重要,而是真心喜欢我。说着就伸过 手来抓了钱装进牛仔包里。我如释重负。然而到了晚上她竟自己开门进来,我都不 知道她什么时候偷配了钥匙。我心里厌烦到极点。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她还带了几 个人来,换了拖鞋走进卧室,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把我关在门外。我真担心她们 在里面吸毒,猛烈敲门,她倒好,还劝我小点声,邻居知道我嫖妓对我不利。那晚 我是在巷里小酒店度过的。次日回来,发觉屋里少了很多东西,赶紧去找老鸭,他 脸青面黑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称值钱的都变卖了,为的是筹集毒资,他自己也染上 毒瘾。尽管这样,他仍然迷恋晓洁。我决定背着他报警。 深夜,张干警有些不耐烦了,说肯定白等。她早走了。那一刻,我隐隐听见了 遥远的汽笛声,然而我听错了,是钥匙在锁孔里的转动声。张干警扑上去时,我懵 了。 作者简介:何文,1957年生于北京,后随父母迁移贵州。当过知青,1994年入 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现供职于贵州省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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