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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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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的女人 禾野 楼其实并不高,只有两层,可它还算是楼。城里人给它取了个洋名儿,叫别墅。 我却依旧习惯叫它楼。 印象里,女人就住在楼上,她似乎从来就没有下过楼。 我却不是住在女人楼下。楼上楼下都一个主儿,我只不过是住在她对面那栋楼 里给别人建另一栋楼而已。像我这种人,一辈子在泥土堆里打滚,是梦也梦不到那 种楼里去的。可是我却比所有住楼的人还自豪,怎么着?这一栋栋的不管大楼小楼 高楼矮楼还不都是我们边盖边先住下了么?想想自己好歹也住过好几十栋楼了,我 心里就乐。 我也记不清女人是什么时候搬进那栋楼的。那天我半蹲在地上扒饭的时候,忽 然不知从哪里来的鸟往我这边送了点佐料,正好落在我碗里。我于是抬头四处张望, 就望到楼上的女人。那时候她正在楼上晾她的胸罩和三角裤,成套的,很好看。前 几天干狗硬拉我去金凤商场为他媳妇选生日礼物,就看中了这个。乖乖,六百八十 八元,一分都不能少,够我们两个月的工资呢!干狗就死命拉我往外面走,实际上 是跑,像只逃命的鼠。我说干狗咋啦?干狗就吐了一地的口水:他娘的,坑人啦! 我媳妇去年只花了五块钱在我们街上扯了块布,做了一对奶罩和一条三角裤,剩余 的布料还给我做了一条裤衩,还不是照样穿?之后再也不提给媳妇买礼物的事。 女人晾完衣服,捋了捋头发就进去了。我想也没想用手抓出碗里的鸟屎,继续 有一口没一口扒着碗里的饭,眼睛便往楼上瞅。你别见笑,其实我也就那么大一点 胆,是怕够了女人的。我三岁下死了爹,五岁时娘就跟一个外地来我们村“体察民 情”的男人跑了,就剩下我和我爷守着村里那一亩三分地过活。我爷累死累活让我 念了个初中二年级,却在一个大雨天摔倒后瘫痪了,半年后两腿一伸,还是去了我 爹那里。我呢,也就跟着从城里回来看娃的干狗来了这个建筑队。说实话,之前我 从没敢拿正眼瞧过女人。爷总是对我说,娃啦,咱没钱咱养不起女人,我也就不像 干狗当年那样尽往女人堆里钻。但毕竟我堂堂七尺男儿,正当二十岁的热血青年, 成天又接受干狗的熏陶,见了女人心里就好像小孩子玩鞭炮,既怕又爱。我心里对 男女的那事充满了好奇,魂也老是跟着城里那些女人圆圆的屁股跑。虽然我知道自 己有一张还算对得起老百姓的脸,可我没钱我就不是养女人的料。我也明白自己在 城里人眼里算一个什么样的货色,再大的好奇也最多不过趁别人不注意偷偷看几眼 女人胸前鼓鼓的小山罢了。 正当我对着楼上那对胸罩想入非非的时候,干狗一巴掌拍在我头上:“咋啦? 想女人想疯了是不?再想也得干活啦,不干活咱别说养女人,就是自己那张嘴也养 不了!”我就被他这一“还魂掌”拍到现实里,扒完碗里的饭后匆匆在自来水管下 把碗冲了冲,快步跟上干狗去提混凝土。 楼上的女人最爱在一大早把弄她的头发,这是我那天早晨因内急憋不住起床时 看到的。之后每天早晨当远远的汽车声把我叫醒的时候,我就爱往外面跑,去看她 仔细地打理她那一头乌黑的瀑布。她静静坐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像是要穿越时光 的隧道,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散播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活脱脱的天使。我的心就随着 她顺风飞舞的发丝上下翻飞,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是那么的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 我才可以大胆地让自己的眼光在她身上探索,放任自己的思想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我尽情地陶醉着,浑身如吃了兴奋剂。 mpanel(1); 楼上的女人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凄凉式的美,惹人怜爱。干狗说那叫病态美,我 也就想起来她似乎与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有些相像。那身材,那神情,还有走路时的 姿态。红楼梦也是干狗给我讲的,干狗大我五岁,还比我多念两年的书,在我们村 里是一个有板有眼的文化人,上过高中呢!当初就因为他在村里口若悬河和一大堆 人胡扯,聊来聊去不知怎么就扯上了林黛玉,把个林黛玉描述得淋漓尽致,痴情得 感天动地。他岳父岳母便在一阵唏嘘中把如花的二丫许给了他。 楼上的女人还爱唱歌。她弄好头发后,便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把肩膀 抱住唱起歌来。我总是沉迷在她的歌声里,当然她细长白皙的手臂更是永久性的定 格在我脑海里。我知道我永远没法我这粗糙且粘满泥浆的手去触摸她的玉臂,但在 心里,仿佛它就是我的,我可以把它抚上千遍万遍,还可以用我厚厚的唇去吻它。 我知道有这种想法好像我是一个卑鄙无耻的男人,可我发誓我绝不是想从某个方面 去亵渎她。只是也许她是第一个让我可以仔细去欣赏、让我禁不住遐想的女人。我 说过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这种想法证明我的确是正常的。不会像是干狗描述的 那种男人吻着男人却不对任何女人感兴趣的性变态。 她每天都会唱那首歌。也许是因为我太笨,至今也无法完整地记起她唱的歌词。 但我却清淅地记下了这样的几句: 事到如今我依然爱你,我孤孤单单留在回忆里,好想陪同你再淋一场雨,任世 界为我停止呼吸。任你在她怀里我依然爱你,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雨来不及说一声 我爱你,只随你静静走向分离…… 我不知道这是哪个明星唱的。有一次我跟干狗在地摊边瞎逛的时候,我听到音 像店里就在放这首歌。当时我很想把它买下来,干狗说你疯了吗?买它干嘛?你有 录音机吗?我便在他的一番轰炸中失望地离开。楼上女人唱这歌时很伤感,比那明 星唱得还要悲切。我料想她可能受了很大的刺激,也想过她爱的可能不是那楼里的 主人。因为我看到她唱到这里的时候就会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埋下去。然后双手环 抱着肩,瘦弱的肩膀还不时一抖一抖的。我想她八成是哭了,便很想跑上楼去把她 搂在怀里,然后轻轻地安抚她。我甚至感觉到我的心也随着她抖动的双肩抽咽,一 紧一紧的,想给她我的保护。可是我一看到这浑身是泥的工作服和楼上的落地窗帘 时,我就一言不发地走开,回去继续干那没完没了的工作。 其实我从没真正看到过楼的主人,我只看到过他的轮廓。那天晚上太热我就着 自来水冲凉的时候,就听见一声车响,接着我就看见一人又矮又胖的男人走进楼里。 说实话我也早在这之前也见过他一次,前一阵子楼上那女人还没搬进来的时候,我 还在那里帮他修补花园。远远地看到他搂着个女人进楼去,但我敢肯定那不是现在 楼里的女人。因为我注意过,那女人比现在楼里的女人要丰满些。我学会了说丰满 而不说胖,干狗说女人最讨厌男人说她胖了。而且那女人从来就没有一大早打理头 发的习惯,虽然我看到她也有一头的长发。我还记得那天她走的时候,头发乱得像 我爷给我家母鸡做的窝,还撒泼似的哭着。干狗说瞧吧,别墅女人就这个命。我摇 摇头,干狗的话总是会让我考虑半天。 我开始为楼上的女人担心起来,但不知怎么地我也希望她尽快的离开。这种矛 盾的思想总是捆绑着我,虽然我知道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察觉我对她的牵挂。我很想 给予她写干狗教我的那些情话,可我发现我居然没有一张像样的信纸。干狗一脸的 不可思议:省省吧你!瞧你那副穷酸样,真想一棒子打醒你。我就傻傻地笑笑,目 光呆滞,像极了村里那个没头没脑的傻宝。 我想了很多关于楼上那个女人的故事,诸如男朋友如我一样没出息不能娶她、 她为了某个至亲换回一条命之类的理由让她进了那楼里,但总是得不到肯定的答案。 越想越好奇,越好奇越想。我越来越感觉到她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我,让我忍 不住总是想看到她,虽然我们从没说过一句话。 终于那天晚上我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把正在喘粗气的干狗一把从屋子里抓了 出来。干狗一脸不悦说你他妈的尽坏我好事,老子好久都没今天的心情了呢,真恨 不得一把掐死你。我说干狗你怎么弄死我都无所谓,不过现在我想去看看楼上的女 人。干狗就跳起来摸我的额头:我说哥们,发高烧了是不?这三更半夜的耐不住寂 寞了嗦?想想你怀里有几个子儿?你他妈的挣了一辈子的还不够我玩她一天!我说 干狗咱看看她总可以吧?咱就想看看她。干狗长长地叹口气说:唉,走吧!你的心 情我理解,这么壮实一个小伙没个女人暖暖身子也够苦的。接着便进屋拿了给他儿 子买的望远镜,转身拉上了门。 借着望远镜我一眼就望见了楼上的一切。那里面的东西全是我以前在商场门口 看到过的,门口小姐见着我时那张板起的脸我就知道了里面是怎么回事儿。我还看 到那地毯,简直比商场里的毛巾被还舒服。我又看到了那张大床,床边散着男人的 衣服。那男人可能冲凉去了,楼上那女人就坐在床边看着男人的衣服发愣。我终于 仔细看清楚了她的脸,苍白着的,很疲惫,没有一丝表情。那紧闭的双唇仿佛就要 张开向世人呼吁什么,却也像是对一切都已麻木,想逃却又找不到一根可以解救的 绳索…… “我也看看!”干狗一把抢走了望远镜,我一下子又看不到她的脸了,就也像 那女人一样呆呆地看着楼里发愣。干狗边看边说:“真他妈的有钱,瞧那沙发,那 地毯,全都是进口货。那地毯看上去比老子的床还舒服,比老子的洗脸帕还……” 干狗突然不说了,张大嘴巴喘粗气。我很好奇地去抓干狗的望远镜,干狗打死也不 肯给我,那样子比我抢他媳妇还要着急。我无奈说干狗走吧,我看到了她也就够了, 你媳妇还在等你呢!干狗还是紧揣着望远镜,一恍一惚地被我拉着往回走。边走边 气愤地说:“真他妈想骟了那男的,那么粗暴,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女人真 他妈的美,瞧那……”说着干狗又不说了,我就急追着他问看到什么了,干狗急忙 说没什么没什么,哥们,回去睡觉吧!我也就只好悻悻地往回走。 第二天我照例去看楼上那女人打理她的长发,可是我却发现她正用纤纤小手往 一辆的士上装密码箱。那男人就站在她旁边,立得像根木桩,一点也没有要帮的意 思。我飞一般地往楼下冲去,其实我只想给她搬搬行李,结果我还是没能如愿。门 口那虎视眈眈的警犬和管家那副警觉的嘴脸迫使我退在一旁。女人终于把东西搬上 了车,男人塞给她一包东西,女人漠然的接过来坐上车就走了。在经过我面前的一 刹那,女人突然回头向我看了一眼,仿佛欲言又止。她眼里充满了辛酸,充满了无 奈,充满了一个女人的所有脆弱。我就跟着那目光跑了几十米,终于还是停下来, 蹲下了。我知道,即使我再能跑,也追不上她的速度。 之后不到一周楼上又来了个女人,虽然我也听到过她唱歌,只是歌不再是以前 那首歌,声音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声音。干狗老是问我:哥们,咋不去打望啦?我翻 过身说:咱没钱咱养不起女人,咱养不起女人咱就不想再看女人。干狗就说你怎么 说话像个老头子?未老先衰了是不?我不理他,也就起身用冰凉的自来水刺激昏昏 沉沉的脑袋。 再过了不久我们就建好了那栋楼,一大早便离开了那里。走时我算了算,从我 们住进那楼里开始,到今天也不过才四个月而已。干狗说真快呀,我也说真快呀, 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又向楼上望。 只是,我再也没有望到楼上那个让我遐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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