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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殇 曹怀新 韩明明不喜欢吵架,跟自己老婆都不吵,何况跟她。 早餐的牛奶漂了一点沫子,别人都没说什么,她却要换一杯,抱怨牛奶不新鲜。 餐厅小姐大约是撇过沫子又送上来,让她发现了蛛丝马迹,不依不饶地训斥服务小 姐,而后把餐巾纸扔到牛奶里。韩明明没说话,不过是一点沫子,至于这样挑剔吗? 餐厅里坐的同是一个旅游团的游客,大家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叫人如坐针毡。她傲 慢地起身,示意他一起离开,他装没看见,待她走出餐厅,韩明明给服务员道了歉, 才觉得周围目光柔和了许多。 许蒙蒙与妻子不是一类人,同是女人,差别很大。也许是因为差别,导致了她 对他的吸引。她确实很新鲜,几天来,夜里的颠鸾倒凤叫他喝蜜一样的解馋。他记 不清和妻子是不是有过这样的交欢,即使有,也是好多年前了。 旅行社的领队,站在两辆中巴车前挥动小旗,招呼大家上车。韩明明在其中的 一辆车里找到许蒙蒙,她在最后一排。车上坐着很少的几个人,餐厅里还有人没出 来。他上了车,无言地坐到她身边。许蒙蒙旁若无人,眼睛看着窗外。不用瞧就知 道,她的眼睛里是那种迷茫的神色,罩上一层雾或者一层纱,像和世界拉开了距离。 每天晚上,这表情叫他如同被马刺刺痛的骏马,在马道上更加凶猛地用力。 人们陆陆续续地上车,许蒙蒙在赌气,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她却故意把头扭 向窗外,车上的座位就要坐满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意外地下了车,上了另一辆车。 韩明明心里起了一股火,这算什么,治气也该有个规则,怎么耍起性子这样出格? 不像话,甭搭理她,给她点颜色,分开一会儿也好,叫她冷静冷静。 俩人在公共汽车上认识,上班的公司相差一站,公交车上常见。有一天,车上 的小偷拉开许蒙蒙的包,手伸到里面时被韩明明抓个正着。小偷不是一个人,另一 个拔出刀子顶到他的腰上,恰巧抓小偷的警察在身边静候多时,身手不凡地制服了 小偷。许蒙蒙十分感激,请他吃了一次饭,韩明明回请了一次,又跳了一回舞,一 来二去的关系越来越近,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都盼望能 有机会自由一回。这回是韩明明的公司派他到杭州开会,机不可失,许蒙蒙请了假 来会他。韩明明从会议上逃出来,和许蒙蒙一猛子扎到浙东,参加了一个旅游团, 先游千岛湖,再上雁荡山。游山玩水是次要的,两人心里的那份牵念终归有个了结。 汽车开动了,韩明明坐的车走在前面。没有许蒙蒙在身边,他一下子感到少了 点什么,心里不是滋味。车子开上公路,忍不住回过头看看后面的车,两车保持着 很近的距离,忽然发现她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脸上有了表情,得意地冲他笑笑, 她的气消了。她是那种心量不大的任性女人,眼里揉不得沙子。韩明明长出一口气, 心里好受多了。 一块遮阳的云彩飘了过去,天蓝得叫人想亲亲它,心里又是那种喝了蜜似的感 觉,越品越甜。韩明明没沾过“偷”字,从小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不要,这回可好, 偷了人家一个大活人,明知这事不对,可就是忍不住不偷。恐怕这事搁谁身上也难 保不越线。许蒙蒙活蹦乱跳,白嫩的圆脸不施任何脂粉,鼓鼓地向外放光,就像雪 亮的探照灯,仰脸望着你,能把你照亮了。乳房高挑着衣服,像支起的帐篷,跳舞 时偶尔顶人一回,刻骨铭心的刺激,真想伸手握上一把……这回好了,渴盼许久的 变成真事,想象一万次也不如真真实实地握在手里一次。这是偷来的,一个鲜泠泠 的女人,归了韩明明,起码这几天是属于他的。 mpanel(1); 汽车颠簸了一下离开国道,开始上山,路有些不好走了,一圈一圈地往上盘, 韩明明不时回头看后面的车,转弯时许蒙蒙离开他的视线,过一会又追上来,于是 她就向他招手。他猜她与司机谈得热火朝天,那小伙子二十来岁,和她打交道难免 不被她吸引,一个青春女子,怎么会被人拒绝呢,韩明明心里起了微微的嫉妒,仅 仅是那么一点点。山势险峻起来,峰峦沟壑变得树深林茂,已能感觉到车窗外清凉 的寒气。车子在一段平缓的路边停下,这里有一个道班,两个司机都拿着水桶给车 子加水。游客们借机从车上下来,活动一下腿脚。韩明明走到许蒙蒙的车前,拉开 副驾驶的门,许蒙蒙嫣然一笑,接过他伸出的手,往车下跳时,有意扑进他的怀里, 又让他感到那两个坚实挺拔的乳房顶到身上。她那富有含义的笑容,表达了她的爱 意。许蒙蒙的眼神能把他淹没,让他差点忘情地伸出舌头去舔她。他对她说过,她 像一块鲜美的奶油蛋糕。她识破了他的欲望,咯咯地笑着红了脸,两人都忘记了刚 才的不愉快。 公路是半山上开凿出来的,路下面是陡峭的深渊。深山里,生态回复到自然状 态,嘁嘁喳喳的鸟鸣响彻山谷,叫不出名字的雀儿,在人们身边上下翻飞。一只雄 雀在路边捉住了它看中的“女人”,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出一幕爱的喜剧。许蒙 蒙指着旁若无人的雀儿,“那个公的好狠,把人家的羽毛搞得乱糟糟的。”说过, 笑个不住。韩明明也笑,笑得让他联想到和她的床笫之欢。他劝她回到他身边来, 她不答应,有一本书上说,男人坐一回冷板凳才知道怎么爱女人。他不和她理论, 许蒙蒙肚子里装了许多时髦经典。他不能说服她,只能举出一条有说服力的理由, 前车观景有先睹为快的好处,她说自己有把握让司机超车到前面去。韩明明叹口气, 举手投降,压低声音:“求求你,回来吧,我好想你。”这一次许蒙蒙开心极了, 两手搭到他的肩膀上悄声说:“刚才的冷板凳没白坐,晚上奖励你。座位还是别换 了,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要调回来,就得有人调过去,我才不愿意求他们这 些用白眼球看过我的人。好乖乖,你就先忍一忍,啊。” 领队在招呼大家上车,韩明明恋恋不舍地瞧着许蒙蒙上车,登车的一瞬间,她 身体呈现出优美的S 形。这副形体和这形体里面那个灵魂叫他神魂颠倒,老天把人 之所欲的诱惑都给了她,叫韩明明拜倒在她的面前,这个活蹦乱跳的、能说爱笑的、 特别挑剔的、眼神迷蒙的、在他怀里放荡的许蒙蒙,简直是个魅力十足的精灵。 车子已经发动,所有人都坐回自己的原位,这个来自四面八方的旅游团重新上 路了。 想着她刚才说过的话,韩明明身上的汗毛孔都在笑。多可人的一个小动物,一 条雌性的生命,她丈夫怎么忍心搁下她独自去国外读什么书。她像是一条被主人锁 在屋里太久的小狗,简直憋坏了,几天来她百般的柔情千般的妩媚,把积淤了几年 的能量都发泄到他的身上。做爱时,她呓语般吐出的,都是平时让人听了脸红的词 汇,这是矜持的妻子万万说不出口的,许蒙蒙像雀儿似的,上下翻飞地撒欢儿。她 来到他的身边,让韩明明感到一个看不见的力,他隐隐地觉出,那就是人的生命, 是活生生的许蒙蒙的生命。就是这个东西叫人激动不已,人世间的万千变化都是由 它而来,韩明明忽然体味出什么是活着的人。 路越来越窄,坡度也越来越大,车速却并不减慢。韩明明第一次回头的时候, 许蒙蒙没有注意到他,她在和司机谈笑风生地说着什么。凭感觉,韩明明断定,司 机很愿意听她说话。如果事情仅仅如此倒也没什么,事情发展的结果证实,司机不 仅愿意听她说话,而且还愿意听命于她。韩明明第二次回头时,那小伙子已把车子 开到前车左后侧,两车的车头与车尾正在一条线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许蒙蒙一边 向他招手,一边哈哈大笑。他忽然想起,她说过有把握让司机超车的话,他的心猛 然提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公路下面壁立万仞,路窄得几乎难以错车…… 那小伙子疯了,两个车上的人都在惊叫,韩明明车上的司机顾不得骂街,减下 速来,让车子尽量贴近右面的石壁停下,好为他让路。许蒙蒙的笑脸在他眼前一闪 而过,后车超过去了,可是前面的一个大弯道让那小伙子再也打不过轮来,那车子 从韩明明车上所有人的视野里突然消失了。女人们尖利的惊叫撕心裂肺,事情来得 太突然,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车上骤然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了。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下去看 看”。人们拥挤着冲下车去,韩明明坐在原地半天没动,他的腿软得不听使唤。 …… 几天以后,韩明明回到北京,保险公司全权处理一切善后事宜,旅游团的幸存 人员于事故的第二天作鸟兽散。没人知道他与许蒙蒙的私情,她在他的生活之中消 失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起消失的是那一车的人,旅行社的领队也在那辆车 上,他们好像去下一个景点旅游,由那个小伙子开车,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在那辆 车上集体出发了,只是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的怀中和手里空落着,那个伴随着许蒙蒙生命而存在的力在哪儿,它还能不 能回来?要是不回来它能去哪儿?那力是属于许蒙蒙的,能被什么别的东西抢走吗? 他无法把她和死亡联系到一起,那个欢蹦乱跳的大活人,叫人见了就想伸舌头舔一 口的大蛋糕,没病没殃的会死?他脑子里还没准备好,死亡的信息没地方安排,那 里面装的都是他和她欢快的记忆,全是她甜蜜的、娇嗔的、嗲声嗲气的、甚至放荡 的笑容。还有消魂的姿态、不堪的言语。他还没调整过来,他不知自己今后能不能 调整过来。 韩明明妻子发现丈夫出差回来变了一个人,有时候完完全全一个木头疙瘩,有 时候又是个话多得让人讨厌的大贫嘴,最让她不满的是房事,妻子永远不会明白, 韩明明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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