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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运气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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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运气怎么样 黄伟民 幸福的家庭都很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他步履匆匆又往走廊的西边去,他已记不清这个上午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往那 边去了。他的这种反常的举动使得紧挨西边的总务科老徐伸出头来吼了声:水龙头 坏了?他回过身竖起一根食指优雅地点了点,你这家伙。 国的心里今天有股说不出道不清的莫名激动。清晨他朦朦胧胧正在上天入地忽 被一阵巨响惊醒,躺在一边的妻搡他说你干的好事你去关门你把野猫赶走你把翻倒 的椅子搬正。他懵懵懂懂傻瞪着眼对妻的一连串呵斥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腿上又有 一阵剧痛,妻恨恨说你还不快去你敢说你昨晚将阳台门拴好了吗……他平躺在床上 举起双手往两边一拍撑起了身子,好吧好吧我去关门我去赶猫你继续安息你好好养 肉。妻在床上咯咯笑着要他披件衣服,他头也不回赤裸着上身一腔鸟气冲了出去。 清凉的晨气激得他满身鸡皮逃回热烘烘浑浊浊的室内,他一把将正欲起床的妻 按进了被窝,妻用力在他臂上拧了一下,说身体是革命本钱,好好躺你的尸去别糟 蹋了精力。他被妻的嘴里喷出的隔夜气味呛得索然无趣,就这么看着妻起身穿衣去 隔壁房内唤醒儿子,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大喊小叫直至上班上学出了门。 屋里顿时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国的单位离家近,平时一般要睡到七点钟才起床,今天醒得早已再无睡意,就 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想抽根烟,却发现烟盒边有着一副淡青色的扑克牌。他想起昨晚 妻从包里掏出这副说是可以算命占卦的吉普赛扑克时,自己还嘲弄了她几句。 他打开牌盒,见除了与平常一样的五十四张扑克外,还有着几张分别标有婚姻、 财运、爱情、命运、职业、旅行、今天的运气等题签的牌。他立时产生了玩玩看的 念头,反正离上班还早。便顺手拿过“今天的运气”的题签,在额头上碰了碰,以 示虔诚。然后按游戏规则,去掉大怪小怪,把余下的五十二张牌洗了三遍。他今年 三十八岁,尾数是八,因而从上到下丢去八张牌,然后又将剩余的牌洗了一次,男 左女右,就用左手自下而上抽出了第八张牌作为答签。翻开看,红桃2 ,牌面上密 密麻麻写着互不关联的句子。他将“今天的运气”这张题签往牌上一合,题签上原 先镂空的三条空隙处出现了几行连贯的文字。仔细一看,他不禁哑然失笑。三行文 字连在一起是: 将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向你表示爱 国想想自己供职在一个局级机关,虽然位居局长办公室副主任,也只是管管行 政和基建方面的工作,接触的大多是满嘴烟臭的男人鼻子被酒烧红的汉子,即便周 围有几个女同事,其中不乏楚楚动人的,但大家规规矩矩相安无事,千万别自作多 情地从她们中间随便臆想出一个来。自作多情的人最无出息,妻子曾多次亲切地告 诫过他。况且题签上说向他表示爱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意想不到的人就是平时 不大接触不大见面的人,不大见面不常接触才会产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么还会 有谁呢?就这么一副无聊的扑克牌竟会把他弄得魂不守舍像真的一样,在办公室里 他努力稳定情绪却总觉坐立不安,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茶水把小腹部捣弄得鼓鼓胀胀, 于是走廊西边的那扇厕所的门被他拉得哐哐直晃。 mpanel(1); 已经是下午。 国坐的主任室里空荡荡的,其他两位主任一个病休,一个挂职去了基层。亮晃 晃的太阳光射在办公桌宽大的台玻璃上很是刺眼,国侧转身子抓起了份报纸。 有人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几下,回过头,是位姑娘,她迟迟疑疑地走了几步又 停住,问这里有个叫国的吗。国用冷静而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那刻意堆饰的新潮 服装和频频摇曳出的珠光宝气,益发地显露出了刚刚走出田园乡村的农家女子的拘 谨和俗气。 他站起身,找我?我就是。 姑娘说你认识梅吗? 他心里突地一跳,问是不是温家塘的。 姑娘称是,说自己是她的侄女儿,梅就在楼下。 他忙不迭地走出门,直呼叫她上来上来快上来。全然不顾在姑娘面前的失态。 楼梯中段的拐角处站着位中年妇人,他一眼认出这就是十多年前的梅。还是那 么削瘦,肤色偏暗,秀丽的左眼皮上那颗黑痣依然醒目,只是一头电吹的乌发稍稍 区别于以前的梅,透出了岁月的成熟显得温婉而柔静。 梅却不大敢相认体态有点发福的国,当国热切切地招呼她时,她才神态忸怩地 一笑,你变得这么胖了。惹得她侄女在一旁掩嘴直乐。 国让姑侄俩在沙发上坐下,沏了两杯茶:咱俩可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十六年了。梅把茶杯重新移了移,斜起脸瞧了他一眼。 记得真清楚,如果不提醒,咱俩在大街上碰头,我可能会认出你,你就不一定 认得我了。哦对了,你怎晓得我在这里上班,今天想起来找我? 你还那么会说,怪不得能当干部。你不找我,鬼晓得你在这里。她又斜睨了一 眼,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国猛然想起,几个月前机关大院翻修锅炉房,瓦工就是温家塘的,自己确实打 听过梅,有一小伙子说是她的远房亲戚,还说梅现在嫁到了郊区,有一阵还看到她 在路边摆过香烟摊什么的。 国的心里热烫烫的,梅今天跑来看他,说明心里还念着他。这些年来自己回想 起一些往事时,也想到过梅,总觉自己欠着她的情。于是国很激动,身子向前倾, 想说上几句亲昵的话。梅的侄女双眼盯着他,他感到自己有点失态了,站起身拉开 抽屉,递给了梅一张名片,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可来找我。 梅指着局长办公室副主任一行头衔问,这是个多大的官? 国看着她的一脸虔诚淳朴便作了个很简单的解释,就像你们副乡长吧。 副乡长,这么大呵!梅肃然起敬,你要是真到我们那里当了乡长,有些事村上 也就不会难为我了。 国的心头不大好受。梅的温厚他是知道的,可能她的丈夫也没什么用,听口气 在村上的处境不太妙。碍着她的侄女在旁,又不好多问什么,便说,我这干部,在 你们那里可能是个土皇帝,在机关,也只是具体做做行政事务,有点像过去皇帝身 边的,太监。他想调节一下气氛,故意开了一句玩笑。 梅的脸庞微微透出了红,朝侄女儿一笑,他又在瞎说了。 那年的夏天出奇的炎热,发了疯的火球蒸烤着一切带有水分的东西。国离开自 己工作的市造纸厂到温家塘公社已有一个多星期了。国住在公社招待所里,这也是 镇上唯一的一家旅店,他订了一包房,一床一桌一椅,地是泥地,房费是五角钱一 天。招待所门口,是条石板铺就的小街,清晨是菜市场,一过九点钟,整条石板街 上空空荡荡,这头可以看到那一头。小街上只有一家小饭店,一家裁缝铺和一只老 虎灶,有点模样的供销社设在水泥大桥的另一头,所以小街就显得清冷。国晚上下 乡回来,就只好与招待所的负责人国叫她老板娘的女人聊天。说负责人,其实这里 里外外只有她一个人,耳朵有点聋,听不清心不烦,因而心宽体胖,四十多岁的人 了,高兴时像小姑娘一样尖着嗓子咿咿呀呀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不高兴时用高八 度的音调骂着小女儿,满条街上都能听到“骚X ”“贱X ”的比呀比的声音。 国每天顶着烈日沿着一无遮阳的机耕道跑大队,捏着市革委会宣传部出具的介 绍信,联系落实印刷《毛选》用纸的原料麦草。大队干部把他叫到田头,一指毒花 花的阳光下龟裂的土地,你看今年这种天光,地里产不出多少小麦呵,那田埂上晒 的是青草,等晒干了搅在麦草里烧火煮饭用的,你们城里人有煤饼,乡下过日子就 靠这。 年轻气盛的国不罢休,说麦草运到厂里是造印刷《毛选》的纸张的,说这是政 治任务公社没向你们传达吗?说文化大革命开展到现在已进入…… 大队干部找了片树阴蹲下:你别说了,按理讲是这么回事,难呐。这样吧,账 先记下,来年丰产了,我们加倍补交,行不。 就这样国日复一日冒着酷暑在一个个生产大队来回鼓舌天天无功而返,晚上躺 在招待所的小单间里,急火攻心出着一身又一身的臭汗。想想还是写好一份检查书 回厂,让组织上另派各方面都强一点的同志来。 这时梅不声不响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那天上午街上正逢集市,国把收拾好的行李寄存在老板娘那里,想去集上买点 土特产回家。胖胖的老板娘身着一件汗衫兜着肉鼓鼓的胸脯汗气扑鼻地凑上来,啥 格,真格要回去? 国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老板娘回头朝房内一亮嗓子,梅,你堂兄不是你们大队的支书吗?国这才看到 老板娘的床上坐着一位姑娘,瘦怯怯地扎着两条辫子,一双清灵灵的眼睛看着他, 左眼皮上有粒醒目的黑痣。 叫梅的姑娘集也不赶了,带着国离开小街往村上去。国过意不去,说大热天, 害你赶一趟。 梅低着头匆匆往前走:总归要回去的,又不在街上过夜。 以后你要买东西到城里去买,我陪你转转。 梅放慢了脚步:到时碰到,你就不会认识我了,城里人眼眶大。 那是个别现象,我是那种人吗?毛主席说凡有人类的地方都有左中右。 梅抬头大方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真会说。 到村上已是中午,梅的父母、哥哥刚从田头回来,见梅带了城里客人上门,一 时不知所措。还是梅活络,如此这般说了一下后,她给国倒了碗白开水,又在里面 放了把粗杆杆的茶叶,点头一笑出了门。梅的父亲和哥哥憨笑着一个拎酒瓶一个拎 菜篮也出了门,她母亲在铁锅里撒了把南瓜子,又抓了把柴塞进灶膛,一股浓烟熏 得国泪水直淌。梅母歉意地拎来一张小凳,说柴里有草,烟大,你先在门口凉快一 下吧。 国想想今天可能又办不成事了,平日只是听大队干部嘴上说说,今天就算是深 入生活了,还好开口吗?等到嗑完一把瓜子,梅才回,后面跟着一个与她父亲差不 多岁数的汉子,说是当支书的堂兄。一齐坐上了饭桌,桌上已摆好一碗炒韭菜,一 碗烧茄子,蒸了一大盆的鸡蛋羹,还有瓶地瓜酒。堂兄举起杯子一定要与国干掉。 国平时是滴酒不沾的,但面对梅一家人的盛情,面对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脖子一 昂灌了进去,一条火龙从他的腹部上窜他的喉咙,烧得他连连大声地咳了起来。梅 端来一碗水,有几分惊慌,你真不会喝?要紧吗? 堂兄说不会喝酒就多喝点茶,上次是我们大队会计接待你的吧,你的事确实难。 刚才梅又跟我说了一下,这样好吗,我们从大队粮仓里抽出三十担麦草给你,不要 赚少,你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了。 国很激动,虽然三十担麦草只占他全部任务的很少部分,然而这是他下乡这么 些天来唯一的收获,总不至于真的两手空空回去了。况且有了这个开头,其他大队 说不准多少也能挤出点出来了。他兴奋得有点忘形了,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全然不顾梅那小心劝阻的眼神,硬要与梅的堂兄,与这位给自己带来幸福的支书, 把杯中的像屋外毒日头一样火辣辣的液体灌了下去。 国酩酊大醉。 平心而论国与梅多年后重逢时,他一点没有产生过那天早上吉普赛扑克上所说 的念头。只是梅先上门找到他时,他才向梅作出了你以后有啥事可来找我的许诺。 梅真的有事来找国,已是一个月后了。国带着梅进了机关大院附近的一家咖啡 馆,找了只火车厢位置坐下。梅说咖啡苦,他又给她要了份热牛奶。 国点燃了一根烟:你看今天边上没旁人,咱俩还真的要好好聊聊,这些年你过 得咋样。 梅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蓄着淡淡的忧郁显得有点儿朦胧,她小心地喝了口牛奶, 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答应过你有事就说吧。 你看哪个地方还要人,我想找份工作。 国笑道年轻时不出来找现在怎会动了这心思? 那年头我想出来大队会允许吗?你拍拍屁股就走给过我消息吗?梅的一只手伸 进口袋。 国忙说我不好我不好我是开开玩笑,你看你一说就要淌泪,快别这样人家还以 为咱俩在干啥。 梅掏出手帕抹了下嘴。 国说工作可以帮你找不过不能立时三刻就办到,你们郊区的乡镇工业很发达, 村上没安排? 梅说也安排过的,一家只能一个人去做工。说男人在村上最穷的电子元件厂上 班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在家躺了两个月。说村上没田种我在路边摆过一阵烟摊还被 没收了。说家里一间房子才砌到一楼就没能力再竖上去了,不出来找点事做做怎么 过。 国说你们农村的人就是想不开,儿子还小就要紧造房子,钱没地方花? 梅苦笑道你不晓得,在乡下有了儿子家中没楼房人家会看不起,怕东西涨价也 只好早点动手有一点弄一点了,等儿子大了房子自然也就好了。 国看看梅的面色也真是憔悴,才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城里女人正浸淫在第二春 的良好感觉中,想想自己的妻子今天什么护肤液明天啥咯洗面奶,整天乐此不疲弄 得像赶场子奔舞台似的亢奋。而梅的那双秀气的眼尾处已有着几条细碎的皱纹,悄 然流失着脸上的光泽。国心中一热,他真想把她拥在胸前怜惜地安慰她我会帮你的。 梅被国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脸上涌出羞赧的红晕,头略略一低细声道,不要动 痴念头呵。国竟然想不出说什么话,只觉在自认为是一副侠肝义胆的热心肠中,不 意被人家塞入了偷香窃玉的猜疑,弄得他尴尬万分:专门把革命友谊庸俗化。 他俩的频繁接触就是那次国在梅家醉酒后开始的,梅三天两头往街上跑,国牛 皮哄哄地大吹特吹城里的生活城里的景致城里的服装城里的等等等等。其实那时城 里人的兜里也没有几分钱,最时髦的姑娘小伙身上也只进行着黄的蓝的单色调的转 换。 梅羡慕地说你们城里人的命真好。 国说你的命也不错,家中你最小万事不操心不高兴下田就往街上跑。梅别过脸 :七世修一个街角落,我前世未修今天不下田不等于明天也不用下田。 国笑道农村成亲早,还没人上门给你说过媒?梅期期艾艾地盯了他一眼,你怎 晓得没人上门?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俩人一时都不作声了。 老板娘对国说,梅是看上你罗。国连连表白没那事俩人只是随便聊聊。老板娘 说随便聊聊最会出事。国知道老板娘又在讲故事了,老板娘就好讲这方面的故事。 她说,你不要小看裁缝店那个跛脚女儿,本事大着呢,她居然会去供销社买避孕套, 人家不卖,她说是为她娘来买的,她娘要用不会自己去?再说这种东西能叫女儿去 买?换了我就做不出!又说,东头第二家木匠家的老婆说是去学校给儿子送雨伞, 一去老半天,男佬不放心赶了去,找了好久才发觉老婆正坐在校长的床上帮人家在 撑那柄“黑伞”呢。国有时躺在床上回味着老板娘讲的故事,不由地自己的伞倒竖 起来了。 国也想过与梅的关系,梅的温顺的脾性他是喜欢的,但说要进一步发展下去也 是不大可能的,不讲城乡差别家庭压力,就是自己每月三十来元的工资也不会允许 他在乡下安个家。国感到过分热络了不大好,就有点疏远梅。少言寡语的梅见他失 去了往常的神采飞扬也觉没劲,说他吃了哑药,坐了一会儿就要起身回家。国没挽 留,就送了送她,梅说你走得太慢到家天要黑了,你别送了。见从不嫌慢嫌晚的梅 这么说,国就停住脚步看着梅拐上了夏日夕阳下白晃晃的田埂。 国在回城前去看了梅。 梅好久未来街上找他了。走到村口,大门紧闭,几个小孩飞快地从田头叫回了 她。她先在渠边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脸,淡淡说,家里坐。 梅的卧室要穿过堂屋,在灶间里开着一扇门,光线幽暗。大热的日头里一进到 里面,显得非常凉快。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一孔小窗被屋外的丝瓜藤遮掩着,漏进 的几缕阳光失去了骄横的气焰,也像女主人一样为屋内平添着几分柔意。 梅坐在床边,也不招呼国。国看看房内一张椅子也没有,就摸摸头,老老面皮 在她身边坐下。梅的身子微微颤抖,见他木坐着,梅又瞟了他一眼,泛出两潭清澈 的秋水。国像过电似的头皮发紧,心里不由一阵晃动。梅轻轻地阖上眼睑像是等待 着惊心动魄的一幕的开始,国却后退了。他的高涨的欲念突然被心底涌出的一股冰 水冲涤得荡然无存。他站起身,慨然长叹:梅,你要是生在城里多好呵! 梅抬起头深深地剜了他一眼,说你也不要自作多情,人家又没答应过你什么。 你误会了我梅,我是说咱俩…… 咱们其实也是不可能的。梅低着头,好好的城里人谁肯娶乡下人,我不是在说 自轻自贱的话,除非你是跛脚断手。 咒我呀…… 这是他俩十多年前最后一次的晤面,他俩的这次见面在沉甸甸的气氛中不欢而 散。 梅在国所在的机关里做了保洁工。恰好有个空缺,国向分管局长打了个招呼, 说是自己同学的表妹,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保洁工主要为局长室会议室服务,本来一个月还要在门房间代值两个夜班,梅 说孩子小,男人身体又不好,国就说算了。梅每天早上往机关赶,停好自行车正好 六点半钟,待她一切收拾停当,上班铃就响了。国和他的领导他的同事跨入整洁明 亮的办公室,梅就会及时送上一瓶热水,一弯秀目,细声道,水是刚烧开的。那味 道,比杯子里香醇的茶水还要好。 机关工会在周末的下午举行了一场舞会,在这九十年代初,跳舞已渐渐在各单 位盛行。国本心不大想去,他对跳舞不大感兴趣。有时与妻子到外面的舞厅逢场作 戏过几次,他只会慢三步,妻子说他有股像出土文物漫出的泥腥味。他就放开手去。 也怕泥腥味呛着别人,就独自坐到一边看妻子跟人家跳,看着妻柔软的腰肢拥在别 人的怀里,他心里就有了一种激动。妻子见他不跳就过来陪着坐,他说那就回吧。 更多的时候是妻子一个人外出跳舞,看着妻回家后那种满面的春潮余韵,便会想到 拥在她丰臀上端的那只一松一紧的熊掌,于是便很亢奋,就把妻按在了床上,像名 强悍的骑士挺枪策马在丰肥的沃野幽谷,奋力地进行着血性的宣泄。 今天的舞会不可忽视,因为是难得举行,几位局长都到场,还来了许多基层单 位的同志,不去就会显得不合群,不入时,甚至领导还误以为你有着一种抵触情绪。 大会议室的窗幔紧合着,音响里放着一首很是抒情的乐曲,适合于国的慢三步。舞 伴是位下面厂里的女同志,幽暗的光线下,那张烫着爆炸头的粉脸白呼呼地像片磁 铁摩挲着他的面孔,散出一股甜腻腻的香味,触着她柔绵的小手温软的身肢,在深 情的旋律里晃着,国不禁心旌摇荡。他想到妻肯定也存在过别人的这种感觉时,又 有些亢奋。 恍惚中觉得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一曲终了,国才发现梅靠在墙边拎着一只热 水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走过去,说咱俩来跳一段。 梅嫣然一笑,我是不会的。 下面的乐曲是首节奏很强的伦巴舞曲,国就坐下,对梅说,好长时间不跳了, 节奏踩不准。 梅的眼睛亮亮的,说,城里人真会玩。 国笑道你也别整天城里人乡下人的,你们郊区与市区有什么差别,就你不会玩, 想不开。 梅说那你教教我。 教是要收学费的。 梅撇撇嘴,钻在钱眼里,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呢。 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乐曲再次缓缓地流淌开来,国站起身,你把 热水瓶放下,我带你走一圈,不难,走走就会了。 梅转身就往门外去,丢下一个笑,省省吧,那个爆炸头又过来了,别冷落了人 家。 局长接待完一批客人把国叫去,不大高兴。说接待室的沙发上有几只洞多长时 间了,我一直不响你们就一直不采取措施,这种小事总不至于还要我过问吧。 国不安地点着头。他是机关的行政大总管,从安排领导用车到厕所间下水道的 堵塞,事必躬亲处处问到,不料今天在阴沟洞里翻了船。日理万机的局座在百忙中 竟会被这种小事分了神他感到坐立不安。他立即招来总务科的一帮人,说补一下破 洞吧那沙发是真皮的要换只能整张换,还要看与其他沙发的颜色配不配套。说索性 换一套新沙发吧机关里的办公经费也是吊着用的不大可能。想来想去还是找家厂赞 助一下,不过就几千元钱。 办法是好办法,找哪家厂,由谁去开这个口,大家都说还是你国主任出面好, 你与基层单位的同志交道打得多级别又相当面子也大,你说出的话分量最重。 国嘴里骂着这帮男女心里想想也只好这样了。他坐在电话机前一个电话一个电 话地打出去头直发晕。工厂的人在电话里像生产队里开着诉苦大会,一家与一家较 着劲比着穷,国同情地说了不少宽慰话恨不得帮他们一把,再想想自己几乎中了圈 套又不由地苦笑起来。上下左右的客人一批批地来,破洞刺着局座的眼戳着国的心, 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得安宁想想自己真是命苦。 这天早上他走进接待室只觉眼前一亮,一圈新沙发齐崭崭地布在四周,衬着米 色壁纸棕色地板更显富丽堂皇。再细看,其实是每张旧沙发上都套了层宝蓝色的沙 发罩子。国惊喜地问是谁干的我有赏。 老徐说是梅做的你大主任也太官僚了,又说人家昨天忙了一夜你要给她发加班 工资呢。 梅说这又不难你们别当回事。 能不当回事吗。国在心里叫道,你帮了我的忙救了我的急解了我的危,我真想 好好谢谢你呀梅!人多他又不好说什么,扫了梅一眼,你把买布的发票拿来报了吧。 局长捧着茶杯路过,说国呵,接待室弄得蛮好,凡事只要上劲,是吧。国忙指 着梅说,是她做的。局长认真地看了梅一眼,对国说要好好奖励奖励。 梅激动地看着局长的背影,脸涨得通红。那帮男女在边上起哄,大主任,掏钱 请客呀,说话算数呵。 要请也不请你们。国掏出一叠钱抽出两张给了梅,梅往后一缩,笑道谁要你的 钱,忙你的去吧。 不行不行。他们从国的手里夺过钱,硬塞给了梅。 梅人缘真好。国笑笑走回了主任室。这几个月来,国尽量避免着与梅的正面接 触,保洁工归总务科管,而国又是总务科的顶头上司,刁滑贪懒多言多舌搬是弄非 手脚不干不净的保洁工他也见得多了,这种人一般都有来头故而有恃无恐,国淡化 着与梅的关系就是怕她也会变得处处给自己找尴尬。好在梅也通情理,主任室是不 随便进去的,国也从不找她,走廊里楼道口相遇时两人一笑而过,国就觉得这样蛮 好。 国坐下呷了口茶,门上轻响了两下,梅走了进来,你一个人在呀。国笑道你想 欺负我吗?便朝边上的沙发努努嘴。梅径直走到桌边,拿出那两张钞票,说你也靠 工资过日子,怎好拿你的钱。 国叹了口气,说你也太老实了梅,局长说要奖励你,你就大胆放心地拿,这钱 有地方出。 梅把脸别过一边,你当我是为了这? 国站了起来,看着梅那双蓄着淡淡泪影的眼睛,突然觉得她这几个月来的气色 好多了,清秀的脸庞在电吹过的乌发下白皙而光润,浅绿色的羊毛衫在胸前勾勒出 明显的圆弧,浑身透出一股令人沉醉的丰韵。在国的热辣辣的目光下,梅的脸上腾 出一片红晕,轻声嗔道:痴相。 有点痴相的国回过神来,说我还真看不出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你怎会有这好的 手艺? 梅答非所问:人家还不是看到你这几天愁得连饭也不想吃,不像有的人连正眼 也不瞧人家一眼。 冤枉冤枉,我现在不正使劲看着你吗? 梅啐了他一口:没正经话说。 好好,说句正经的,我有件羊毛衫破了个小洞,给我勾一下,好吗? 你拿来好了。 午后梅又找到国,国说羊毛衫在家里,算了。梅定要帮他修补,说不要大派头 你不要我要。国无可奈何地放下报纸:那跟我回去拿,你还没去过我家呢。梅犹豫 了一下,我在大门外等你。 国的家离机关近,骑车才5 分钟,住在三楼。梅说收拾得倒挺干净,就是客厅 暗了一点。国说都晚上才回来,暗就暗吧,反正白天没人在家。 梅又看了看台玻璃下的照片,说你儿子长得像她,比你神气。 是吗,国做了个鬼脸,我很丑吗? 梅的脸有点红,说拿了我们走吧。 国开了卧室的门,说在上面吊柜里,又搬来椅子,梅说还是我上去。她站在椅 子上,伸长了手臂,哪一件……这件?她又踮起脚板,往里伸,背后的衣服吊了上 去,腰间露出了一块白白的肉。国小心地用手背触了一下,梅晃了晃,说别碰我我 要摔下来了。 梅一言不发把羊毛衫折叠好装入马夹袋,国站在她身后闻到了她头发上的淡淡 香味,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向腹下流淌着,他试探地将手搭在了梅的肩上,说我 来。她脸上涌出一片红潮,垂下眼帘低声道已好了,你要干啥。国索性把鼻子埋进 了她的乌发里低低叫着梅,梅…… 梅僵直地站着一动也不动。他又扳过她的肩膀,梅开始挣扎,紧闭的双唇来回 躲闪着,你当我来是为了这,你当我来是为了这…… 国只觉血脉贲张他托起梅就往床上放,梅捶着他的肩低叫放开我放开我,你干 啥你干啥嘛。渐渐地梅停止了扭动用手拉过条被子盖在了脸上,白暄暄的大腿和臀 部裸露在午后那片悸动的秋光里。 惊涛裂岸雪浪汹涌的潮水在慢慢消退,国重新感受到了身体的沉重,两人的肌 肤湿涔涔地粘腻在一起,国想舒展一下身子,梅正软软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脸腮酡红 双眸迷朦惺忪,国舔着她眼皮上的黑痣。 你晓得吗,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梅幽怨地说。 国说是我不好我变坏了,十多年前咱俩那么要好我一根毫毛都未碰过你。 就恨这,恨的就是这。 国怔怔地望着她,一脸的尴尬一脸的难堪。 你自私你卑鄙你可恶。 国说我将功折过我亡羊补牢咱俩重新开始,梅好吗? 梅支起身:你肯离开她吗? 国为难地说你也太心急了。 梅噗哧一笑,你看你还当真了,我还舍不得我那个人家呢。国抚摸着晃荡在眼 前的两只乳房嬉笑道,你也变坏了,看你一副良家妇女的样子,也会偷吃野食了。 梅用热烘烘的嘴堵住他,还不是被你引诱的,跟好人学好样,你还说过你是太监呢, 太监会趴在人家女人的肚皮上?国按住了梅,又把她汗津津的身子挪到了自己的下 面。梅扭了一下,细若游丝地哼了声又要来了,便顺从地张开大腿接纳了他。 和梅有了这种事,国的心里很激动,这毕竟是他的婚外情,是他除了妻子外第 一次与别的女人做爱。要讲性技巧,梅远远不及自己的妻子,妻是那么的配合熟练 经验老到,但那又是一种纯肉欲的赤裸裸的定期行为,像蓬干柴烈火,轰然一声, 片刻烟消云散,没有回味,谈不上情趣。而梅的娇羞柔顺小鸟依人样,着实使他疼 爱,他已久违这种感受了。他又有点怕,听人说女人一旦与你有了这种事,往往不 计后果比男的更热烈,况且他听梅说她男人身体不好,已好久没有同房了,怕她在 温情柔意中迷乱了本性。比如这几天国就在机关里越来越多地看到梅的身影在眼前 晃动,这就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本想淡化着与梅的关系不料今日反倒是这般的深入, 他很想避开一阵冷却一下俩人的热情,恰好有个培训班,国就去了两个月,待他回 来,已近年关了。 机关里的工作最忙在年底,在机关负责行政工作有点像不管部部长,上面千条 线下面一根针,环保卫生计划生育职工福利访贫问苦嘘寒送暖样样要搭上一只脚, 平时可以玩玩虚的年底却要来点实实惠惠的内容。而且除了机关内部的这摊子事外, 还要负责整个系统这方面的汇总上报。 国上午连续参加了几个小会,又打电话给绣品厂,约厂里的人下午来谈计划生 育的年报工作,绣品厂的女工多,这方面年年是局里的工作重点。 绣品厂来了位厂办副主任,是个体态丰盈衣着时髦吹着爆炸头的少妇,就是上 次舞会上国的舞伴,走在机关大楼阴沉沉的过道里很是亮丽。 国与她面对面坐着商讨着如何填写一张张各种样式各项内容的表格,梅推门走 了进来,国没抬头,仍用铅笔在草表上指指点点。梅给热水瓶加好水,走到桌前, 先给国的杯里续了点水,接着又拿过那女人的茶杯,边续水,边凑过脸去,死死盯 着她的面庞,看得那女人不知所措,窘迫地扭过脸去掏出手帕捏了捏鼻孔。 太不礼貌了。国心里忿忿地想着,站起身,我们在谈工作没事别进来。 梅悻悻地走了出去,国叫她带上门她好像没听见,国就自己过去把门关好。 那女人说她怎么这样看人。 国笑笑说,她看你长得漂亮就多看了几眼别介意。 其实她自己也长得不错,没有这么看人的。 国开着玩笑打岔道,女同志长得漂亮就是惹人看,不过事情也多,你看你们厂 今年未婚先孕的比例又在增大,厂里要多做工作加强教育呢。 正说着门又推开了,国恼怒地说你干啥门关得好好的你推开它干吗? 梅一脸严肃站在门口道,屋里烟雾大开门透透气。 国的脸微微变色又不便发作,笑骂道见你的大头鬼,谁抽烟了你是狗鼻子嗅觉 特别灵? 那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国,看来你们这位保洁工倒蛮关心你的嘛。 送走厂里来的人,国走到总务科,要他们把梅叫来。老徐说人家早下班了,你 脸色咋这么难看?国也觉得自己不够冷静,就下了楼,他站在大院里想想,出了门 朝梅休息的小屋走去。 梅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国第一次不约而至颇感意外,忙问是不是有事。国 说你今天搭错哪根筋了,怎好这样对待基层单位来的同志。梅愣了一下,笑道什么 基层单位的还同志呢,就是那个爆炸头呀,她找你还会有啥正经事。 啥事还需请示你吗?这是机关,凡找我的人都是有工作要谈。 省省吧,你们一男一女关着门,流产呀放环呀用套套呀,这个工作谈得倒蛮舒 服。 这是计划生育你懂吗? 我不懂,我只知道人家说那个爆炸头离过婚蛮骚的像只鸡,会勾魂的。 梅,你怎会这么下作,随便污辱人家。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我下作,我离开这里好了!梅趴在桌上嘤嘤地哭泣着。国有点不知所措,他冷 静了一下,走过去,好了梅,我刚才态度不好,我作检讨,人家找我确实有事,你 不好影响我的。梅的肩还在抖动着。国又说,别哭了别哭了,我也晓得你的用心, 年底事多,烦,你多体谅点我好吗? 梅掏出手帕,看你刚才的凶相,恨不得吃了我呢。国去帮她擦泪,她扭开。国 索性把她揽住,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休息几天吧梅,你家里也要料理料理呢。 梅依在他的胸前,我也不知咋的,只是见到你俩在一起,心就乱。 跟你说过了,这是工作。吃啥醋。 谁还吃你的醋,以后她再来找你,我也只当不看见,让你俩关了门好好工作工 作。 俩人又觉身上热腾腾的了,梅说天冷,不要脱衣服了。梅就坐在了国的腿上, 一颠一颠的,把天窗上最后一抹斜阳颠了下去。 春节很快就过去。几天不见,一片新年好的恭贺声中,大家亲热地握着手,撒 着烟,尽管有的平时恨不得要挖对方的祖坟。春节的余波祥和而令人感动。待定下 心来,国才觉得,梅这个春节休息得太长了,到现在还未上班。卫生无人搞,热水 没人打,只好临时叫总务科的人应差,总问,梅啥时候来? 国抽了个下午,去看梅。梅现在的家在城郊,不算远。他没要小车,骑上自行 车不过四十来分钟就到了她所在的小镇上。问了一下,找到了梅的家,在镇的边沿, 一座三间屋的房子,平顶,还未粉刷。 梅很意外国的到来,忙招呼他坐下。国看到门口明晃晃的太阳光下,有一男人 坐在藤圈椅里,干瘦干瘦地,裹着棉大衣,木讷的脸上挂着迟钝的笑容。他欲站起 身,国上前将他按住,梅说这就是她的男人。国握住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就问身 体还好吗。男人艰难地说,还好,就是这一阵脚上没力,老毛病了。国知道他的年 龄和自己差不多,但看上去要大上十多岁,便安慰,好好休养,可能天气转热了会 好点。 男人又对国说,梅一直提到你,说你对她蛮照顾的,谢谢了。 国很尴尬,面对着梅的老实的男人,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只是说,谈不上,过 去她也帮过我。 梅端来一盆洗脸水,要国擦擦脸。说本来我一过年就要来上班的,你看他这副 样子,实在走不开,儿子也被他舅舅接走了。 国笑道,所以呢,一直不见你来上班,大家挺惦记着你。 梅又进去给男人换热水袋,男人叹了口气,说:这个家也全靠她了,唉,幸亏 还碰上你们这些好人。国被他说得很不好受,便叫梅出来谈正事。梅把热水袋塞给 男人,说我去烧晚饭,吃好饭再说。国讲不行,我马上要走的。梅不让,她男人也 说,大老远地来了,饭不吃,不作兴的。 冬日天暗得早,梅弄好几个菜,大家就围坐在了桌边,梅的男人皱皱眉,国主 任是稀客,咋不弄点酒?国说我一喝酒头就晕,还要赶夜路回城。梅在中间先对男 人说他确实不会喝,后又对国说,要不,稍微来点?于是国要了点米酒,梅的男人 嫌米酒没劲道,硬要去换白的。 一站起来,人就倒了下去。 国扑了上去,和梅一起把她男人扶在了椅子上,男人已知觉全无,梅哭喊着掐 着人中,国问了附近有卫生院,就把男人放在背上往外奔。冬夜冷嗖嗖的冷风一吹, 男人清醒过来,在背上要下来。说国主任我怎好让你背,我没事的我不去卫生院。 梅说你就别动了,刚才吓得大家要死呢。 国一身大汗把梅的男人背进卫生院,医生说是低血糖昏厥,最好留下来打打吊 针再观察一夜。国坚持要梅先回去休息,他留在病床旁陪伴。那男人抓住国,泪水 潸然而下:我刚才要是不醒过来多好! 国说你年纪又不大,儿子还小,不好说这话的,梅也够难得了。 男人说想想别人家男的轰轰烈烈,我却废人一个,他娘俩跟着我还要吃苦,我 活着还有啥趣味。 国把他的手放进被窝:你别急,等天暖和一点,让梅带你到城里好好查查身体, 又没啥疑难恶症,看得好的,别多说话了,躺着好好养神。 国走出了观察室,来到外间的窗前,四周的田野溶入浓浓的墨汁般的夜色中, 丝丝的寒风从咯咯作响的玻璃窗漫进来,爬上他的全身,浸透着他的骨髓。国深深 地打了个哆嗦,他在心底里为孱弱的梅悲泣着。 梅是一大早来换他的。国想回城,看看梅现在的情况,也不大好催她去上班了。 就说你过几天再来吧。梅说你先别走,等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到我家去闭闭眼, 一夜不睡吃不消的。 国觉得是有点儿累,回到机关就不会有时间休息了,况且梅找他有话要说,就 又回到了她家里。吃了点早饭,躺在她儿子的床上,翻了几个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恍惚听得房门响,有人进来,就有点醒。但眼皮沉沉的,睁 不开,他索性闭上眼。有只冰冷的手触到了他的脸上,他伸出手把它焐在掌心,死 命抬开眼,是梅。她俯下身,醒了? 国感到全身乏力,问,几点了,他没事吧。 梅说中午了,再挂两瓶盐水便可回家了。 国披衣坐起,梅依在他胸前,说正亏你在这里,否则昨晚我还不知咋办呢。说 罢,就有泪水下来。 国说你有话对我讲? 梅坐直身子,定定地看着国,叹了口气道,你那里的工作我不想去做了,现在 家里这种样子,我实在也跑不开,不好耽误了你那边的事。 国说工作还给你留着,先找人代一阵,你啥时来上班都成。 不,我倒不是光为了这。梅扭过脸去:我想了一夜,总觉得我再去你那里上班, 会影响你的。 国愣了一下,说梅,咱俩相处这段时间,不是蛮好吗?国又扳过她肩,你是不 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梅抚着他胸前的纽扣:有时心里想想真恨,好像前世欠着你们男人的债,一个 要讨我的手脚,还有你,十多年不见,还会有着这些花头经,注定今世要还给你一 样。 国说你还是慢慢还吧,否则到了下一世谁也不欠谁的多没意思。 梅破涕而笑,还是不认识好,免得又有人受苦。 国套好衣服下床,说如果你一定不肯去我那里了,也成,我再想法给你重新介 绍一个工作。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放在梅的手里:先拿去结住院费。 梅不肯收,说城里我是不想去了,这里在搞开发区,我想领一张营业执照,在 路边开家小店,日子总归会好起来的。 这样也好。国想了想,说:执照我帮你去办,这钱你先收下,过几天我再送点 来,开店要资金,就算我入的股,发了财你看着办,好吗? 梅的脸庞在初春的阳光下流溢出灿烂的光晕,柔声道,你就会说搔人心痒的话。 梅就站在路边,秀目微眯,看着国偏身上车骑进了正午那片炫目的光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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