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美穴地 刘立勤 倒流河以东叫河东村，龙五魁就是河东村的村长。龙五魁没有甚能耐，都特别 迷信风水。他家里来来往往的除了乡政府的干部，就是算命先生或是风水先生。他 出门要看日子，进门要看时辰，就连与人喝酒他也要查出对方的生辰八字。虽然他 的讲究挺多，可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有人就劝他少些讲究多干一些实事，他挂 在嘴边上的话就甩了出来：“万人挣不如一人困。”为了让父亲困上一穴好地，后 辈的子孙出人头地，他举债数万元，他一连找了几个风水先生，终于踏出了黄、王 两大家族，打斗了二百年的一眼美穴地。 那真是一穴好地，三百里的倒流河和二百里的岷河在青龙山前汇合了，形成了 一个巨大的潭。苍茫的青龙山宛如一条巨龙从潭中跃起傲啸群山，威风凛凛，势不 可挡。于是青龙山首就生出了一眼美穴地来。自乾隆年间黄、王两家祖先迁居河东 村以来，他们相继请过七七四十九个风水先生，勘探了九九八十一次，不同的先生 用不同的树桩钉在了相同的眼里，就钉出了一眼美穴地。据说睡了这眼美穴地，后 辈子孙不出宰相就出将军。无奈美穴地只有一眼，为了独得这眼美穴地，黄、王两 家打斗了二百多年，美穴地依然只是一眼美穴地。地里除了一次次引发打斗的桃木 桩外，还是引发一次次打斗的桃木桩。而期待着的将军、宰相仍然在一次次的打斗 中期待着。就这样，打斗了近二百年，打死了一百余人，至到解放后才住了手。打 斗虽然住了手，可心中对宰相、将军的向往还是一代接着一代的传递着。不说是黄 家王家，就连杂户人家也伺机以待，龙五魁就是牵着这个梦来到河东村的。 龙五魁来到河东村已经40多年了，也当了40多年的村长，当年的青皮后生已成 花甲老人，可那地仍然与他无缘。空气紧张时，黄家、王家虽然占不了那眼美穴地， 也绝不允许别人占了那眼美穴地。父亲死去多年了，他还用瓦罐装着父亲的骨灰供 奉在自家的香火台前，父亲无法入土为安，自己心中的将军梦宰相梦也随着那个瓦 罐不得安生。好在到了现在，政治空气轻松了，他请来了九个风水先生找到了那眼 美穴地。只是怎样让父亲的骨灰安然移葬于那眼美穴地里，龙五魁确是没有把握， 龙五魁知道自己当了40多年的村长不是因为自己多聪明，而是黄家王家聪明人太多 了，多得谁也不服谁了，自己才当了40年的村长。有了40年的锻炼，龙五魁也有了 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但他还是没有一个巧妙的办法。他知道，无论是用什么办法， 他都无法把父亲安葬在那穴地里。自己当将军、当宰相的时间已过，他希望自己的 儿子能光宗耀祖，他非常想把老父的骨灰安埋在那眼美穴地里。但要办成这事需要 瞅准一个机会。 机会来得很突然，正当龙五魁暗自琢磨怎样才能占据那眼美穴地时，他的机会 来了。县文明办倡导实行殡葬改革，龙五魁把那个谁也都不愿带头的试点村抢到了 河东村。他想，父亲算是最早实行火葬的，自己将来在那眼美穴地里盖一座殡仪馆， 将父亲的骨灰葬于中心，既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又占了美穴地，岂不落得两全其美。 龙五魁的设想看起来挺美，可要实现还有一段距离。他知道，如果在美穴地修 建殡仪馆，不仅黄家不同意，王家也不会同意，两个家族用族人的生命和鲜血保卫 了二百多年的美穴地岂能这样拱手相让？即使有政府撑腰，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黄百万的老父死了。黄百万是先富起来的人，富起来后就花钱当上户长， 当了户长他又想当宰相，就把那眼美穴地盯得很紧。龙五魁听说黄百万的老父死了 后，就找到黄百万，建议黄百万把老父葬于美穴地。黄百万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 是没胜算，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见村长都这么支持，当时就扬言要花掉20万，将老 父安葬于美穴地。龙五魁一见烧旺了黄百万的大火，心里正琢磨着如何作王家的工 作呢，王家好像也要抢那眼美穴地似的，教书先生王一甫也相跟着死了。龙五魁听 见这消息，一激动倒在地，就像死了爹娘一般高兴。龙五魁知道王一甫没有势力， 可他的儿子是县里的局长，局长的身后是有一股子势力。谁都知道当官的心里没有 满足，当了局长想当县长，当了县长想当市长，当了市长想当省长。那王局长虽说 是一人模狗样的，私下里还是偷偷地领着风水先生复查了几番美穴地。因此，当龙 五魁建议将王先生安葬于美穴地后，有心于此而又害怕的王局长见村长这么关心， 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为了避免发生斗殴承担责任，他将丧事交给当农民的大哥料理， 自己躲在县里暗地里操纵。 黄百万和王局长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了，龙五魁的心就像泡在蜜罐里一样甜蜜。 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事没事就喝几盅酒，喝罢了，不是唱几句二黄，就是吼几声秦 腔，那声音粗野得像发情的公猪，喜得圈里的母猪哼哼叫。喝好了也唱好了，他不 是晃到黄家打气，就是摇到王家煽风。黄家的气充满了，王家的火也烧旺了。王家 定在八月十二丑时出灵，酉时入土，黄家也是八月十二丑时出灵，酉时入土。黄家 王家的老人想起世代械斗的故事，龙五魁就想到自己儿孙拜将入相招驸马的辉煌场 面。龙五魁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找到黄家和王家送来的好酒，一口一口地咽着那 热闹场面下酒。 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三杯两盏的他就醉了，醉了的龙五魁一会儿是金 盔银甲驰骋疆场，一会儿又是蟒袍玉带漫步于龙廷，要么就是佳丽名媛以身相伺， 人间的富贵荣华尽在其中。 龙五魁醒来的时候已是八月十二日卯时末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窗 外的厮打声灌进了他的耳朵。龙五魁揉揉发涩的眼睛，皱着眉头听儿子汇报了打斗 的战况：黄王两家是寅时开始对峙的，卯时初开始打斗。现在黄家打伤了王家十五 人，王家也打了黄家十三人，他儿子的话没说完，窗外吼声大起来：“打死人了， 王狗子被打死了。”接着黄家也喊了起来，说：“黄毛子也被打死了。”他冷笑一 声站起来，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罢就拨通了乡派出所的电话，梦里的情 景又在眼里过一番电影。 直到窗外传来了警笛声，龙五魁才赶到斗殴现场，这两家已打得不可开交，棺 材被推倒在地上，人们被打得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公安人员赶 到现场拉不开架，开枪警告无济于事。这时龙五魁威风凛凛地站在一片高坡上，喊 了一声： “王老大王老二，你们不想让王老三当局长了你们就打！” 于是，王家人就住了手。 “黄百万，你不怕你那一百万一分没有了你就打！” 于是，黄家人也住手。 黄家和王家终于停止了河东村乃至全县最大的一起家族械斗。这场斗殴持续了 一个时辰，黄家打死了王家二人，王家打死了黄家三人，伤者不计其数。黄家人看 看死伤的族人恨得咬牙切齿，王家人看看黄家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看看荷枪实 弹的公安终于住了手。 两个家族虽然住了手，可双方的仇恨越来越大，报仇雪恨的欲望也愈来愈强烈。 可碍于公安正在调查处理都作声不得。这样就符合了龙五魁的心理，看到坐收渔利 的时候，龙五魁找到乡政府，说是要消除后患就在美穴地建立公墓。乡政府同意了 他的要求，在公安的支持下，把那块美穴地划给了村委会建立起了公墓。黄、王两 家虽然极不情愿，但又作声不得。一场混战不仅打死打伤了不少人，而且也让公安 抓走了不少人。家族对外的仇恨增加了，家族内部的矛盾也打散了。黄家的黄百万 想，一个王家已经够我对付了，哪有力量对抗龙五魁对抗政府？王局长想：只求龙 五魁让派出所放我一马就行了，也没有与他们作对的必要了。两个家族有了各自的 想法，就睁着一只眼闭一只眼由龙五魁去筹建公墓。 公墓终于建好了，龙五魁终于如愿以偿地把父亲的骨灰移葬于公墓也就是美穴 地的中心。这时，打打斗斗二百余年的黄王两个家族才觉得被龙五魁耍了。龙五魁 之所以让他们两个家族去争夺美穴地，意思是让他们谁也占不了那眼美穴地，再以 修公墓名义占了那眼美穴地。黄家和王家想到自己坚持了二百多年的美穴地一夜之 间被龙五魁占了，两家二百多年世仇也就泯灭了，黄家和王家都恨死了龙五魁，想 着法子报复龙五魁。后来，龙五魁不知被谁打断了双腿，龙五魁那儿子和孙子也莫 名其妙地死了，龙五魁的父亲虽然睡上了美穴地，龙五魁家破人亡。再后来，再后 来么，龙五魁就疯了。每天都瘸着双腿在街上边溜达边说：“我睡了美穴地，我是 将军，我儿子是宰相呢！”那声音凄惨而又缥缈，每每听到他的声音，人们都会看 看龙山首的那眼美穴地。这时，他们终于明白，美穴地是风水先生骗人把戏，而争 夺美穴地人都是一群疯子，龙五魁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