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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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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了我儿子 张保良 亲手杀死了儿子的父亲,为的是正义,可天理难容!大义灭亲原来是这么撕心 裂肺。 (一) 犬子从怀中掏出那一柄雪亮的家伙的时候,举过头顶晃出了阴森可怕的寒光来, 胖爹吓得目瞪口呆,满是皱纹的脸上隐约现出许多的绝望。犬子冷笑道,胖爹,识 好歹的,将那陶菩萨给我完事,不然的话,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胖爹听犬子说要陶菩萨,绝望的面皮儿抽搐了几下,心想,这杂种的心横了, 为非作歹得六亲不认了。哼!要陶菩萨去卖大钱吃喝嫖赌,办不到!横直我老了, 无儿无女的没什么挂牵,娘的×,人生总有一死,老子与他拼了!胖爹横下一条心 说,要陶菩萨没有,要命有一条,好在我已是快70岁的人了,你还是太阳东升的年 纪,怕什么!拼了!胖爹一边说话的时候,抓起了一只木凳,高高地举起来,满脸 的怒不可遏。 犬子没想到胖爹陡然地来了勇气,更没有想到胖爹还不想活了。犬子举起的握 刀的手似乎凝固了,迟迟地没有刺过来。但是,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在这一瞬间 里,犬子想到了赌债,也想到了发廊里妖冶的描眉画眼的小妞儿。也就是在这一瞬 间里,他见胖爹举凳子的手有些颤,身子也微微地摇晃,啊!老东西毕竟力不从心 了。犬子恶狠狠地说,哼!你不怕,我也不想活了,好在那冥冥世界每人都要走一 回的,怕什么,迟去早去总是一码事。你去是去得胆怯而猥琐,我去是去得胆大包 天,我敢抢!敢杀人!犬子的脸狰狞起来,晃着那雪亮的家伙扑向了胖爹。胖爹急 了,将举起的凳子砸向扑过来的犬子,犬子挡住了,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夺下了凳子。 犬子与胖爹一拉一扯的时候,胖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下,犬子往胖爹身上一扑, 刀刺向了胖爹的后背心。 畜牲!住手!六叔的吼声是随着他踢开木门的哐当声一起震慑着犬子的,犬子 被这突然的吼声惊呆了。犬子侧过脸望时,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他!犬子叫道,你走! 这里的事与你无关。说着,犬子握刀的手又往胖爹的后背刺去! 你这个害人的杂种!六叔抢步蹿了上去,对着犬子屁股甩了一棍,犬子哎哟一 声叫唤就弹跳起来,他穷凶极恶地对着六叔前胸刺一刀,六叔骂一声,蠢种!你不 是我儿子!六叔躲闪不及,左肩上挨了一刀。犬子抽出刀时,那热烈的血喷出来。 犬子望了一眼六叔肩膀上的刀口和血,也望了手中滴血的刀,他那黑洞般的嘴中冒 出一句,父!我没有办法了,只有走这一条路了。 六叔浑身一颤,猛地举起手中的檀木棍,乘犬子惊悸的时候猛砸下去!犬子防 不及防,一声惨烈的唉哟,倒在了地下抽搐着,手张牙舞爪的,像是要捕捉什么似 的。嗯哼的呻吟中喃喃道,你真的杀我……六叔血红的眼中有泪,他悲切地说,孽 种!你杀人,我也不留你了。六叔的檀木棍又砸向犬子的扭着的脑袋,腥红的血喷 射时,六叔嚎一声,凄然地倒下了…… (二) 六叔睁眼时,侧耳听听,屋内死一般的寂,只有窗外秋虫悲切地哀鸣,把黑的 夜引逗送得更加遥远。六叔吃力地坐起来,看着血泊中浸染着的犬子扭曲着,双眼 暴睁而不闭,在那灰死的脸上显得十分痛苦和狰恶。六叔爬过去,抱住犬子的脖子, 一声撕人心肺的哀嚎,儿啊……犬子啊……你怎么走上了这样的路啊!六叔捶打着 自己昏昏沉沉的头,又去摸犬子的胸口,犬子的胸口早冷了,犬子死了。六叔放下 犬子,惶惶然地站起来,当他借着惨白的灯光看胖爹时,胖爹也昏倒在地下,人事 不知。六叔蹲下身拉胖爹的手时,胖爹的手也冰凉的,唉,他吓也吓死了啊!六叔 放下了胖爹的手,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mpanel(1); 一阵凛冽的秋风,使六叔打了个寒颤,他茫然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四周仍是墨 黑墨黑的,是去家里还是去村里?还是去公路?六叔站在墨黑的夜中傻愣了许久, 才叹息一声朝下山的路上蹒跚而去…… (三) 六叔上车时,乘客们都惊愕地看他,因为他身上有血!肩上被刺破的伤口在血 和衣服的粘糊下,已经看不清,只见一大片乌黑的血痂!因为他脸色灰暗,似乎是 焦虑和恐惧。人们都避他,都害怕他身上的血腥。胆大的人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杀了人!六叔很诚实很冷淡地回答。 车上涌起嘈声,就问,杀谁? 杀我儿子! 亲生的? 嗯!亲生的! 哟!车上一阵哗然。顷刻,车上的乘客们没有了紧张和恐惧,都嘻嘻哈哈地谈 笑风生起来。都说,精神病!疯子!拿我们当猴耍!他不是个杀猪的,准是个宰牛 的,这种人开玩笑都是恶毒的! 六叔没有理会乘客们的议论,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你说真话,他们认为是假的, 你说假话,他倒信以为真了。这是人们的糊涂还是世风的怪异,我这个杀人者在这 光天化日之下,倒可以无后顾之忧了。他原以为在路上、在车上是走不了的,会有 人们扭送他进公安机关接受审查的。事实恰恰相反,我六叔的担心是多余的,可以 无忧无虑大大方方地行走了。 班车进了县城,六叔恍恍惚惚地下了车,拖着似轻似重的脚,迈进了熙熙攘攘 的大街。街景真好!原来的洗涮石、水泥墙面全没有了,被白色的瓷砖、红色的大 理石、蓝绿色的玻璃和铝合金代替了,光秃秃的路灯杆上安装上了五彩缤纷的广告 灯箱,虽说是一个山区小县城,与大城市的街面没有什么两样了。街上行走的人们 都无忧无虑喜形于色的,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六叔身上为什么有血!而且是杀人的 血!!六叔淡淡地扫视了一眼繁华而时髦的街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繁华的背后 有犬子要杀胖爹抢陶菩萨的事,自己又为何打死了亲生儿子犬子。就在六叔前思后 想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音吸引了他,不要、不要嘛的撒娇声,使六叔一惊!那娃 儿被他妈妈牵着,娃儿将妈妈买的蛋糕丢了,妈妈慌张地掏钱,给娃儿献媚,问娃 儿要什么,娃儿说了一连串好吃的东西的名儿,妈妈抱起娃儿进了商店,一边走一 边说,一定买!一定买! 这时候,六叔的眼儿酸湿了。因为,这娃儿与犬子小时候长得可像呢!白白胖 胖的脸蛋儿,晶亮晶亮的圆眼儿像星星,使人看了醉心而倾倒,多好的儿啊……记 得犬子3 岁的时候,有一天,犬子将白胖的小手伸进了六叔的衣袋。因为六叔在打 瞌睡,衣袋中显示出花花绿绿的票子。犬子刚刚拿出一元纸币的时候,六叔醒了。 六叔见犬子拿着一元钱要走,就吼道,犬子,拿来! 犬子回头见六叔怒目圆睁的样子,白胖的小手有些抖,眨了一下杏圆的眼儿就 哭,哭得揪人心肺,哭得小脸蛋儿涨红。哭声惊来了六嫂,六嫂就埋怨六叔,小孩 儿晓得什么事理,块把钱的小事,就刨了你的心啦!六嫂一边说,一边做着打六叔 的动作,巴掌的巴巴声脆响,六叔假装着哭起来,犬子媚着脸儿笑起来,拿着一元 纸币喜颠颠地跑开了。 六嫂笑得很舒畅,六叔一脸的灿烂。 后来,犬子开始读书了。家中的鸡蛋或是米和豆子什么的不见了。开始不知道 是谁偷的,还是六叔跟踪捕获时,偷家中鸡蛋和豆子、米什么的,是自己的儿犬子! 六叔气得不行,就要打他。六嫂却不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护着,他说,三 个女儿,就犬子一个做种接代的,打他做么事?!孩子小不懂事,到长大了懂事了, 就晓得不做了。是的,六叔望着可爱的而又可怜巴巴的犬子,心就软了,也就算了。 犬子一犟脖子儿,鼻腔里极轻地哼了一声,张张扬扬地走了…… 不嘛!不嘛!娃儿的娇嚷声把六叔从往日的境界里唤回来,六叔眼前的是那娃 儿又将妈妈买的巧克力、喷射枪、椰子汁都丢了,又倒在地下打滚儿哭叫,这位妈 妈蹲下身,儿啊,乖宝宝呀的叫得甜蜜,一幅求神拜佛般殷诚的样子…… 六叔瞅一眼眼前这母子的风景,又瞅一眼他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顿觉好一阵 心酸,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沉沉的。六叔摇摇头,移动了脚步向东门街而 去。 (四) 六叔一踏进公安局办公楼的大门,双脚就开始不听使唤,不但极费力气地才能 迈动一步,而且绵软绵软的。娘的个卵子,平时硬梆梆雄赳赳的气势儿今天一丁点 儿都没有了。平时总夸口,我六叔一生是犯不了法的,就是犯了法,我也不胆怯, 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知怎么搞的,那种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豪迈气概,此时此地却荡 然无存了。六叔站在一楼的大厅里,左右探着脑袋,见两边的办公室里都有人进出, 投案!我到哪间屋去投呢!六叔往大厅当中的一块牌子前挪了几步,瞅瞅,大白牌 上的字还不是写的哩,鲜红的字儿都凸出来了,娘的,字像是堆上去的或是做上去 的。六叔没读过书,从孩子们那里学得几个字,只识得牌子上一、二、三……大概 是楼层的数码吧,嗨哟,我到哪层去呢?!正当六叔不知所措,左边一间办公室里 的一名干警眼尖,见六叔那样儿,就奔出来问,老人家,你有什么事吗? 六叔听干警问他,就说,我是来投案的! 干警睁大眼睛啊了一声,忙说,你跟我来! 六叔被干警领进办公室内的又一间办公室,干警很和气地递给六叔一张黄亮亮 的椅子,一抬手示意叫他坐下。干警说,我是刑侦队的队长方亮,老人家为什么事 投案? 这时,外面跟进了两名干警,一男一女,都拿着本子和笔,一左一右挨方亮坐 着。六叔惶然地看了三人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我杀了人! 方亮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六叔的脸,马上追问一句,你杀了谁? 杀了我儿子,六叔的声音小了许多,有些酸溜溜的。 是亲生儿子? 是亲生儿子!六叔开始哽噎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汪汪湿湿的。六叔说,同志 呀,犬子不是东西呀! 犬子是谁? 犬子是我亲儿子,我昨夜杀了他!他不是人啊……六叔恸哭起来,哀嚎一句, 我也不是人啊…… (五)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六叔拿着大蒲扇在屋前的老槐树下乘凉。这棵老槐树到 底有多少年了,他也记不清,六叔小时听爷爷奶奶说,是祖先栽的。古槐远看像一 个大蘑菇,硕硕地立在六叔的四间瓦房前。近了,古槐如一柄绿色的大蓬伞,不但 遮火毒的日头,还能遮雨呢!六叔仰靠在一张椅上,正闭着眼儿悠悠然扇风。这时, 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你老睡着了吗? 待六叔睁眼时,眼前是笑容可掬的李老师和犬子。犬子鼓着腮帮,眼睛望着很 远的山,漠漠然的无动于衷的样子。六叔对屋里叫一声,犬子他娘,倒茶端椅子来。 六叔忙站起来望着李老师一脸的僵笑。李老师坐下喝了茶,说了很多的安慰六叔和 六嫂的话,末了才说明了来意,他是送犬子回家的,犬子在学校里经常偷人家的东 西,还多次爬在女生宿舍窗台上看女生洗澡,犬子被学校开除了。 六叔气得脸乌黑乌黑的,指着犬子你,你,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自己倒 在椅子上没有动静了。六嫂慌忙扑上去,呜呜地哭得揪心而绝望。等六叔清醒时, 李老师已经走了,只有犬子仍嬉皮笑脸地看着老槐树上的正鼓噪着的秋蝉。 六叔呆呆地看着他的儿子犬子。唉,这个孽种啊,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是这么 无所谓的样子。六叔这时候才想到,现在该管管他了,不然的话,他将来不但成不 了有用之才,还为害一方,我为乡人种下一祸呢。想到这里,六叔向犬子一招手, 犬子耸了一下肩膀,漫不经心地站到了六叔的面前,他说,有什么话就说,我没得 工夫站呢!犬子的话很硬很冲,语气像是命令。六叔咬咬牙压住了心头之火的时候, 用很低冷的腔调说,犬子,你已是十几岁的人了,偷鸡摸狗的事做不得,丢人啊, 我们家祖祖辈辈是本分人家,代代是善良百姓,从没有与官家惹过麻烦呀! 胆小怕事、无所作为!犬子抢白了六叔一句,只把六叔呛得伸了伸脖子儿,老 半天也没有想出一句好的话来回击儿子。六嫂当然不明白儿子说话的全部意思,但 胆小怕事的她还是听懂了的。六嫂抹了一把泪水,抚着犬子的头说,儿啊,我和你 父养你不容易啊,你要听话,还是去读书吧,我和你父到学校去为你求情,还是去 读吧! 犬子对着六嫂眯缝着眼儿,挺油滑的样子。六叔看得一肚子气直往喉咙眼上涌, 恨不得一拳头将这不听话的杂种打翻在地。但他还是忍住了,年幼无知嘛,还是好 言相劝。六叔说,儿啊,我和你娘勤扒苦做都是为了你呀,我明天到学校去,为你 求求情,还是去读书吧!古人说,万物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 犬子对六叔翻白眼的时候,正好六叔正抬头看他,六叔见犬子这副样子,顿时 泪就涌了一脸,他往椅子上一靠,再也不说一句话了。六叔想,这杂种完了!这杂 种完了!! (六) 六叔向方亮述说了打死犬子的经过的时候,已泣不成声了。尽管方亮和两名记 录干警一脸的严肃,但他们为六叔的悲切而动了恻隐之心。方亮问,犬子就是那么 不可救吗? 六叔痛苦地点了点头,绝望地喃喃道,古人说过,蠢妻败子无法可治啊……六 叔抹了一把眼泪,伸长着脖子又咬牙切齿地述说起来。 学校开除了犬子,六叔和六嫂第二天又跑到学校向老师和校长求情,好说歹说 总算使校长开了口,同意犬子再到学校读书。不过,要犬子一定改掉偷盗和流氓的 习气,不然的话,学校还是不留他的。六叔和六嫂见校长答应让犬子再进学校读书, 六叔喜得往校长面前一跪,连说,多谢校长!多谢校长! 谁知回到家里,六叔找来犬子说,犬儿,校长已答应你到学校读书,听话,好 好读,要什么尽管说,我和你娘……六叔仍滔滔不绝好言相劝的时候,犬子调头走 了。六叔赶到门口喊,犬子,犬子!犬子不但不理他,反而扭动着屁股腚儿手舞足 蹈地跑了。 六叔傻了半天,才抱头嚎道,我这是坏了哪代阴德啊,生养了这么个杂种呀… …哭声随着呜呜的山风荡向很远很远。 没过半个月的工夫,乡派出所的老郑找到正在田里割谷的六叔说,你儿子犬子 在县城偷窃被抓,罚了1800元钱,快拿钱去取人回家。六叔没有惊愕,他知道犬子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六叔向老郑道了谢,就一屁股坐到田埂上,低头吸闷烟。唉, 这样不成器的东西,叫他回来何用,别把钱搞丢了啊!唉,现在也怪,人犯了王法 用钱可以买回来!?算了吧,让那杂种受罪去!但是,六嫂却不依,哭哭啼啼的, 疯了似的扯着六叔说,犬子他父,走啊,将犬子保回来啊!六叔瞪老伴一眼,狠狠 地一推,六嫂就仰躺在田埂边了。六叔怒道,让这杂种尝尝犯法的味道,看他以后 还偷鸡摸狗不? 六嫂忙爬起来,跪在六叔跟前哭道,犬子父啊,千不好万不好,犬子是我呼天 哼地的血淋淋的屙出来的肉啊,你能狠心,我可狠不了这个心啊,你不去保他回来, 我也不活了!六嫂说着,就抓起了割谷的镰刀,向自己的咽喉割去。六叔慌了手脚, 抢着抓住了六嫂捏镰刀的手说,你呀!你呀,你拿钱吧! 六嫂一骨碌儿爬起来,直往家里疯跑。六叔气愤地指着六嫂远去的身影骂道, 这贱女人,就是你娇惯的苦果! 气归气骂归骂,六叔还是揣着18张四人头票子,乘班车去县城了。 六叔赶到县公安局刑侦队的时候,已是快下班的时候了。他一进公安局大院, 见办公楼左边的一棵小女贞树下,犬子的手正铐着,而且铐子是在树丫上吊着的, 吊得犬子的前脚掌正好踏地,后脚跟却踮着,动又动不得,跑也跑不了,够受罪的。 六叔仔细看时,犬子的嘴歪咧着,额头的汗直往下滴呢。六叔想,这杂种大概痛得 难受,不然怎么咧嘴冒汗。尝尝这苦辣味儿也好,看你今后还偷不偷?!六叔这时 想到了发明手铐的人伟大,也想到了公安人员有种!该整这些害人的东西!六叔瞄 一眼犬子,他想犬子肯定会呼救会哭的。谁知这杂种见了他,还将眼儿闭起来了, 还挺坚强哩,日他娘,这不是个好种啊!六叔问进了刑侦队,队长方亮接待了他… …六叔说到这里,眼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方亮说,不错,那年就是你,就是你! 方亮一笑问,那次你领犬子回家,耐心地劝说他了吗? 六叔哽噎了一会儿道,怎么没劝啊,只差舌头没说干啊。我还等他睡着了,捆 了他的手脚,狠狠地揍了他一顿,皮带抽断了,他的屁股也抽出血了。可是第三天, 他撬了家中箱子将8000元的存折偷去,又跑了……公安的同志,你说,这样的杂种 该死不该死?! 方亮愣了愣,不无惆怅地叹息一声说,不管你儿子怎么样,你不能杀了他呀! 你这是犯法呀! 六叔苦苦地一笑,叹道,犯法就犯法吧!反正我一生的指望就是犬子成龙成凤, 现在他连猪狗都不如,他死了。我也连猪狗都不如,反正我犯了死罪了,就一块儿 死了算了。六叔说得很果断,他闭上了眼睛,像立即就要挨枪子儿似的。 你全说了? 嗯,全说了。 方亮将笔录念了一遍,六叔说全是真的,六叔就按了手印。方亮一挥手,两名 干警拿出了手铐,六叔看了一眼贼亮的手铐,心想,杀人偿命,这回死定了。唉, 与那杂种一道去吧,他心底潜意识地喊一句,犬子!父随你来了…… 当干警扯六叔的手给他上铐子时,六叔龇牙咧嘴地哎哟叫一声,他的痛苦的呻 吟引起了方亮的注意,方亮立即起身,掀开六叔的衣服,惊道,是刀伤! 是的,是那蠢种用刀戳的。六叔原以为不说刀伤的,现在只好说他挨了犬子一 刀。但是,六叔却始终没有说犬子抢陶菩萨杀胖爹的事,因为胖爹也死了,死无对 证。反正我愿死!我愿随犬子一道去算了! 方亮叫干警收了手铐说,送医院治疗,我们立即去现场勘查! 六叔一脸的大惑不解,怎么不进牢房进医院?!啊!听说过了,治好了再枪毙! (七) 六叔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总想撇开犬子的那令人揪心的事儿,舒舒服服躺几天 后,死了算了。可是,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犬子的影子。六叔哀叹一声,怪谁啊 儿啊,怪你自己!你的心难道与我的心不一样?!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次犬子偷了家中的8000元存折,取了花光了。后来又到处偷,又被公安机关 和派出所抓了三次,拘留关了三次。这杂种是狗,改不了吃屎!3 年前的腊月二十 六,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过年了。六叔家里原来很宽裕的,被犬子明赔暗偷地搞得 什么也没有了。六叔挑了百斤粮食进镇上去卖,买点年肉。路过三组五保户78岁的 赵二奶家门前时,见赵二奶坐在地下拍胸抓头地嚎哭。赵二奶是个瞎子,无依无靠 的挺悲凉,哭得叫人寒心。六叔放下担子,跑过去扶住赵二奶问,二奶,哭么事啊, 昨天村里不是给你送了十斤年肉、十斤麻油、一百斤米,还有50元钱吗,你一个人 过年就不少嘛! 赵二奶抓住六叔的手哭得更伤心了,她说,公家对我没得话说啊,昨夜我睡着 了,不知是哪个该雷轰的将我的年肉、油、米和钱全偷去了啊……天啦,我这个瞎 眼人该怎么活呀! 六叔的心一酸,也流了眼泪。心想,这贼该杀!六叔给赵二奶抹了眼泪说,二 奶莫哭,年肉我下午给你送些,再向村里说说补些你。六叔安慰了赵二奶,才挑起 担子往镇上走。六叔走到对面的山坡上回头看时,赵二奶又哭起来。六叔心里很不 好受,这贼真是没心没肺,怎么偷到瞎眼五保老人家里了,捉住了这贼非打死他不 可!六叔又一想,啊呀!该不是我家那杂种犬子偷的吧! 六叔在镇上卖了米,买了16斤肉,分作两份。傍晚时他从赵二奶家门前路过, 进屋就将8 斤肉放到桌上说,二奶,我买了16斤肉,我们两家平分,我的一点心意。 可是,无论六叔说天说地,赵二奶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六叔讨了个没趣,闷闷 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六嫂就哭道,犬子今天午后在县城又被抓了,听说他昨夜偷 了3 家五保户的东西,在县城卖油卖肉时被抓的,你说么办啊?六嫂扯着六叔的衣 服,满脸的绝望和哀求。六叔猛一瞪眼,对六嫂的脸甩一巴掌,又对自己的老脸啪 啪啪连甩三巴掌,哭叫道,还要这脸皮干什么啊…… (八) 六叔的眼儿盯着病房的玻璃窗,窗外阳光明媚,一只蜜蜂儿嗡进嗡出,像是与 六叔逗着玩似的。六叔看得多时了,觉得蜜蜂儿像自己,大概在这病房里呆得不耐 烦了。六叔确实想出去,伤口基本好了。但是,六叔又百思不得其解,公安局将他 送医院后,开始两天还有一名干警守着他。到了第三天,就将他换进了一个人的单 病房,干警也不来了,换来的是一名漂亮的护士小姐儿料理,而且尽吃炖鸡汤,炖 排骨,还吃了炖王八呢!十几天下来,六叔只觉得手上的皱纹开始平展了,大概是 胖了吧!近几天更怪了,县长来了,县政法书记、镇长、村干部都来看他,而且带 来了鲜花和补品,还向六叔伸出大拇指,说他杀人杀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六叔将瞄蜜蜂的目光移向病房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医生们。怎么今天没给我打针? 六叔疑惑。 这时,方亮和一大群干部模样的人进来,都向六叔笑着,都来扯六叔的手,握 得很紧,握得嘻嘻哈哈,握得人心里暖和! 老人家,去人民会堂开会!方亮笑着扶起了六叔,六叔赔着笑脸,随干部们出 门了。到院中,县长拢身说,老人家,坐我的车!六叔就这样被县长扶着坐进了县 长的桑塔纳。六叔平时只见当官的坐这种小轿车,没想到自己今天也坐,更没想到 坐这种车还得弯腰低头,屁股先进呢!一进车内,好香哩!娘的×,60多岁的人了, 这样的香气只闻过两次。一次是护士小姐送他上厕所,护士小姐身上散发的香气, 再就是这车上了。六叔吸了一下鼻子,再伸手摸了一下屁股下坐的东西,娘的个卵 子,比我老婆的肚子还软呢!六叔向县长笑笑,说声多谢!就小心翼翼地靠着,也 闭起眼儿。心想,这就是官味儿! 很快,车停了。六叔睁眼时,县长正为他开了车门,扶着他出来。六叔的脚一 着地,脑袋刚伸出车门,几个拿着机器的人,有驮着的,有捏着的,有瞄的,一个 个都像瞪着大黑眼对着他和县长,有的机器还吐出光来,怪刺眼哩!唉,当官的也 难,就这刺眼的东西就不好受啊!六叔被拥进大会堂,安排在台的当中坐着,肩上 还扛了个金丝边的红飘带,上面还有金黄金黄的字呢!胸前被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 的小姐儿插上了一朵大红花。这时,六叔不但又闻到了车上的那种香气,小姐为他 戴好花后,还与他握手问好,直握得六叔的老脸都红了。六叔看一眼左边的县委书 记,右边的县长,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与县太爷平起平坐了。正当六叔又望大会 堂楼上楼下五花八门各色各样的人头时,一名快秃顶的干部宣布,见义勇为表彰大 会开始!接着是镇上的干部讲话,接着村长发言,总之,是说我六叔如何如何好! 接着,胖爹不知从什么地方被人牵到台上,胖爹开始讲述着那晚杀人的经过。 六叔根本没想到胖爹活过来了,六叔也弄不明白胖爹是怎样活过来的。原来胖 爹并没死,是心脏有问题被吓得昏迷过去。是村人发现后送镇医院救活了。六叔无 心听胖爹在为他唱赞歌,他又想起了被他杀死的犬子…… 犬子那次偷了三家孤寡老人的东西被抓后,判了3 年徒刑。六叔和六嫂去看他, 六嫂哭成了泪人儿,六嫂说,儿啊,要改造好,回来好好地做个人啊!犬子没有眼 泪,开口道,有钱吗?六嫂在怀中内衣里抠抠,摸一张50元票子,双手颤颤地递给 犬子,犬子忙抓过去问,还有吗?六嫂说道,儿啊,家里什么也没有了,这还是我 向你姐姐要的治病的钱啊。犬子的脸马上变了,变得冷淡而漠然。他说,哭什么, 三年很快就回了,到时候我有钱! 这杂种!六叔的心里如开水烫了一下,痛得他咬咬牙,含泪出了探访室的门… …3 年很快就过去了,劳改释放回家的犬子,头天上午公安干警将他送到家里,第 二天他就将六嫂聚攒的30多个鸡蛋偷走,他离家出走了。 那晚,六叔到花生地里敲竹筒赶猪鼾和狗狸,敲了一阵觉得累了,他就想起了 胖爹,一是去喝口水,二是胖爹孤苦伶仃一人住独山垸,去陪他聊聊。六叔将竹筒 放在花生地里,拿着防身用的檀木棍,过一个横山排就到了胖爹住屋的稻场边,六 叔就听到屋内的动静不对头,他从门缝屋内一瞄,六叔吓得出了一身汗,犬子在抢, 犬子拔出刀来要杀人!犬子的刀刺向胖爹的后背时,六叔就踢开门闯进去…… (九) 哗哗哗……会场上掌声雷动,呼声大作。看来听会的人们都被六叔的见义勇为、 大义灭亲的事迹感动了。掌声和欢呼声将六叔从朦胧思绪中唤回来。但是,胖爹说 了些什么,以后县长又说了些什么,六叔根本没听进,六叔看会场时,楼上楼下的 人都站起来拍手,而且双手举过头顶拍,好起劲啊!那秃顶的胖干部说,下面,请 见义勇为、大义灭亲的模范、标兵赵六叔同志讲话! 六叔被那秃顶干部牵着上了讲台,移了一张红色的椅子叫他坐。六叔没坐,站 着看楼上楼下的人们,会场上又掌声大作,六叔从没见过这场面,连村民小组开会 叫他发言,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了几句,何况今天这场面!来开会的都是干部和公家 人,是城里人!我这土包子能说什么!六叔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娘的 个卵子,连裤裆里都开始出汗了,六叔抓着脑袋,哼哼叽叽的涨红着脸,说什么啊, 真是急死人!想着想着,终于开口说,孩儿时听说鼓书的先生说,唐朝李世民杀了 亲哥哥建成和亲弟弟元吉,稳了朝廷,安定了百姓,我杀了那杂种,救个孤老,让 一方人睡个安稳觉。 会场上又是暴风骤雨般掌声炸起。六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就流了出来。 (十) 六叔被敲锣打鼓地坐车游了街,大店小店都抢着燃放鞭炮,像是什么大喜事似 的。六叔想,这杂种多遭人恨呀!不然,我打死了他,人们为何这样欢喜!唉…… 六叔就这样热热闹闹辉辉煌煌被送到家,干部们安慰了他老两口一阵子,方亮搁一 个大红纸包在桌上说,六叔,这是县政府发给你的见义勇为、大义灭亲的模范行为 的奖金一万元。好好休息一下吧,心境放宽些。我们走了! 大家都走了。六叔从喧嚣的欢乐的气氛中,一下子溶进了冷漠的境地,他呆呆 地看着桌上的红纸包,呜呜地哭了。 六嫂瞥一眼桌上的红纸包哭道,现在好了,你有钱了,你是模范了,可犬子再 也……六嫂一头倒在六叔的怀中哭起来,六叔拉着六嫂说,走!引我到犬子坟上去! 六叔挽着六嫂蹒跚地朝屋后山走,过了一个楠竹林就是一个朝阳的坡地,犬子的新 坟在绿树掩映中十分刺眼。隆起的一堆新黄土像一个特大的惊叹号在绿草中耸起。 六叔疯了似的冲上坟地,扑倒在那一堆新土上嚎哭,儿啊,罪过呀!你,你, 你……六叔后面的话怎么也哭喊不出来,昏倒在犬子坟上。 六嫂惊道,犬子他父……她觉得眼一黑,也倒了…… 后来,六叔将奖金为犬子修了墓,刻了一块很大的碑。碑文上写道:不孝之子 犬子之墓,罪父罪母立! 人们见了这碑文,心里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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