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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迷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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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迷误                  余宙 草鞋坪属于那种典型的江南山村,十几户人家散布在若干小山坡上,中间有一 条黄土路,穿过村南的油茶林,通往远方。 此时,太阳快下山了,延德老头扛着满满一筐畜粪,从油茶林中走了出来。往 常的这个时候,他会优哉游哉地继续往前走,直到把粪筐搁进茅厕,然后拍拍身上 的尘土,到灶间拿一块红薯干,慢慢咀嚼,享受那劳累了一天之后的巨大快慰。 但是今天,他搁下粪筐后,却没有往灶间走。他掏出一支梅州,很优雅地衔在 嘴里,面向落日坐了下来。梅州是从下庄的小百货店买的,他今儿心情好,儿子的 信太叫他高兴了。 儿子在邻县教书,平常难得回家一趟,即使回来,也多半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并未给他脸上添什么光彩。但这回可不同了,儿子的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将携女朋 友于过年前回家一趟,又说单位给他涨工资了,还透露说他已被提名为校团委书记。 这三桩事对儿子来说,无疑都是大事,对他延德老头来讲,意义就更重大了。 这不单意味着这个幺儿子的终身大事快要有着落了,而且涨了工资、升了干部,往 后回家可就体面多了,起码也该给村里的娃儿们撒把糖果什么的,这样也算是衣锦 还乡吧。 延德老头一面想着,一面眯眼看着日头一片片隐没在山后,心里美滋滋的。他 没去想这三桩事儿实还是不实,到底都成不成。 这时候,他听到林子里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看见一个人急急地往沟里赶, 那模样有点怪。他忙抓起粪耙,悄悄地跟了过去。 离那人十来步的时候他站住了。他神态自若地吸了几口烟,然后喊七嫂。 那叫七嫂的妇女惊骇地回过头来,手里的东西耀眼地晃着。那是只鸡,毛色纯 白、个儿挺大的良种鸡。鸡已经死了,耷拉着头往下滴着血。 延德老头顾自吸着烟,故意不往鸡身上瞧。他明白那是被人打死的。 啊呀德爷,是你呀,我还当撞上鬼了呢。七嫂叫道,忽然发觉这样说太莽撞了, 因此臊得浑身麻辣辣的,又不知把手里的东西往哪里搁,只好左顾右盼起来。 延德老头呼呼地吐出几口烟,并不作答,眼睛开始往那鸡身上瞟。 啊,这……这鸡不晓得是哪个缺德鬼弄死的,丢到我家菜地里,怕人家说闲话, 我把它搁到这儿来了。七嫂说道,觉得这样还不够让人信服,因此又加了一句什么。 可惜延德老头耳有点背,后头那句没听清。不过事儿都明摆着,明眼人一看就 知道是咋回事,所以他也不想追问什么。这反倒使七嫂更加不安,她继续嗫嚅着, 不知咋办才好。 这样吧,鸡你搁这儿,我来处理,往后可得留点神了。延德老头说着,吮口烟 不再看她。 七嫂明白他话里有话,但见他那神色,便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难堪地沉默着。 回吧,七嫂。延德老头见此情景,态度不免温和了些。 嗯。七嫂应道,颇为忸怩地迈开了步子。临走,七嫂还是禁不住说,德爷,这 事可不是我干的,你信吧? 当晚,七嫂瞧见延德老头从水子家出来,水子妻站在门口不停地唠叨着什么。 那可是出名的刀子嘴呀,七嫂心里琢磨着,一晚上疙疙瘩瘩的没睡好。 次日,七嫂早早地出了门,天快擦黑时才从山里的西瓜地里赶回来。吃晚饭时 七嫂觉察到右眼皮跳了几下,因此心惶惶地再也挪不动筷子。 令七嫂意外的是,水子妻并没有找上门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挨家挨户去诉苦。 倒是水子的娃,有一日端着饭碗到处游逛,原来是碗里有几块腌鸡肉。 这以后,七嫂安了心,见到延德老头时,就含含糊糊地道个好,脸却莫名其妙 地红了。 延德老头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看到七嫂脸红,他才有点惊诧地看着她。天长日 久,延德老头竟生出点期待来。 这日,延德老头照例地捡着畜粪,走到油茶林的时候,看到七嫂正从南坡走下 来,渐渐地进了林子。 他摸了支烟――这是水子送的,名儿他叫不出,反正味道比纸烟强。吸了三四 口的时候,他看见林子里的人不动了。于是他丢下手里的东西,吮着烟慢慢地走了 过去。 七嫂正解着裤扣子,见有人来赶忙止住。延德老头想躲避已然不及,只好尴尬 地支吾着,脚却奇怪地没有动。 两个人沉默地站着。落日的余辉罩上山坡,林子里一片迷蒙,夏日的山蚊成群 成群地聚拢着,发出令人噪乱的嗡响。 延德老头觉得舌头渐渐地僵直起来,两眼开始不安分地东看西看。七嫂捏着湿 湿的衣襟,心开始慌乱起来。 咋?七嫂,又搞了个鸡呀?延德老头止不住心里那股劲,不择词句地开起玩笑 来。 哪……哪能呢德爷,咱只是路过。七嫂干咳一声说道,因为心存感激,脸上倒 是没显出怒色,反而渐渐地柔和起来。 延德老头看着,想法愈来愈强烈。他坐下来,一口接一口地吞着烟。七嫂只是 默默地站着,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掌灯时分,他们把事情做了。回到家,延德老头叫老伴舀了一壶酒,又盛了些 红薯干,自斟自饮起来。夜里,他翻出当年公社里发给他的奖状和锦旗,默默地叹 息了一会。 夏收之后,七嫂的男人去了外地,得闲的小伙姑娘们更是都奔南方打工去了, 村子里一下子冷落了许多。 延德老头照例每天拾一筐畜粪。秋天到来之前,他和七嫂又有过几回。最后一 次是在后山,他们躺在一棵树下的稻草堆上,任凭高高的草堆纵情摇撼。 完事后他们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因为忘情太久,他们竟没有发现对面山坡上 的牛群,山坡上虽然没一个人,但此时牛是不会自己跑出来的。 事情终于被人发现了。延德老头一下子老了许多,温顺的老伴整天伴着抹泪, 一出家门便抬不起头来。村子里唯一的公狗不再得宠,常常被人呐喊着赶出屋门, 一边还有人老公狗老公狗地斥骂着。 七嫂的贤淑再也没人提起,那七岁的幺儿子更是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恣意地口 头蹂躏着。一日清晨,七嫂在家门口赫然发现一卷妇人用过的东西――在当地,对 一个女人的最大蔑视莫过于此了。 次日,七嫂带着儿子跑到了娘家。没几天,她娘家来了一拨人,把延德老头家 狠狠地砸了一通,房舍大部分遭到破坏。延德老头当日在后山平整菜地,幸免了一 场大祸。 不久,七嫂从娘家回来,人看上去瘦了一圈,性情却比往日更温顺了。妇人们 似乎慢慢明白了一些事理,渐渐地回忆起她往日的好来。 延德老头每天早出晚归,尽量到偏僻的地里做活。人们渐渐地淡忘了此事。这 时候他儿子回来了,令他失望的是儿子并没有带回什么“女朋友”,但糖果还是买 了几包。 按风俗,这糖果是该挨家挨户去分送的。这时候,人们似乎又勾起了记忆,有 几家竟然没有接受,惹得延德老头的老伴眼圈红了几天。 延德老头的幺儿子不知情,因此没太在意母亲的脸色。在家住了几天之后,他 觉察到人们待他不太自然,心下充满疑虑,但又不好问,奇怪的是看上去家人也没 有要告诉他的意思,他只好无趣地回单位去了。 儿子走后,延德老头似乎轻松了些,行动也慢慢正常起来。这时候秋收已过, 人们正忙于整治水源好些的农闲地,准备蓄水养鱼。一些行动早的,开始到晚稻田 里打鱼草。 延德老头没有大面积的鱼塘,在此之前他已积好足够的畜粪供鱼儿过冬,因此 日子倒过得不慌不忙。 为了不至于闲得慌,他和老伴每天去一趟南庄,在闲着的晚稻田里打上一担水 藻,天快擦黑时才慢慢走回家。 一路上两老儿东一句西一句地唠嗑,年轻时的事儿能记着的都捡出来嚼了一番。 一日碰上堂孙,堂孙指指那满满一担鱼草说德爷你劲儿还这么大,快比得过年轻人 啦。 堂孙在县城念书,几个月才回家一趟,那桩事儿他是不晓得的,但延德老头听 着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老伴在一旁看得明白,见此情景赶忙支开了话茬。 三人各怀心事地进了村,知趣的老人都悄悄地进了屋子,水子妻和几个妇女挪 到一块,悄声地嘀咕起什么。 回到家,延德老头神情疲惫。这时候村支书送来一封信,信是儿子写的。 儿子在信中说,过年他不打算回来了,车费太贵,不如省着点,还说他打算调 到小学去,小学里人少,容易相处,他没有提到女朋友的事,这让延德老头很伤心。 他从腰间抽出烟叶袋,卷了一支烟,边吸边慢慢地思量起来。临睡时,他翻出 年轻时得的那些奖状和锦旗,点着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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