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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城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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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城地震                  潘洗 青蓝色的烟雾袅袅地升腾,桌子上的“青梅竹马”在这烟雾中似乎又鲜活起来。 要不是老潘的两个外地朋友来了,陶洪伟说什么不会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到玉雕 大厦去,正晌时分怎么也得有三十五六度,都快把人晒化了。 老潘每次有外地朋友来,总是把购买玉件的任务交给他。当然每次他都会放下 手头的活,扮演一个尽心尽责的购物向导,让朋友们买到又好又便宜的玉件,从老 潘那里知道,那些朋友们都非常满意,对他,也对从玉城带回去的玉器。其实,陶 洪伟算不上是玉器方面的行家,他对玉的理解也就那么一鳞半爪的,但用老潘的话 说,陶洪伟的眼光比较老道。这种本事一定就是他在前几年做玉器的时候练就的。 那时候陶洪伟高考不第,家里人一核计,就凑钱在玉雕大厦兑了个小小的档口,卖 点小玉件,像玉镯、玉枕、玉佩什么的。从最初的一窍不通到后来也初窥门径,渐 渐地在这个行当也熟络起来。虽说是小本生意,比不得玉都和玉雕精品园的那些大 户,但几年下来,也确实赚了不少钱,不仅赚来一处二手房,而且也娶来了房子的 女主人,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倒也其乐融融。照这样下去,这一辈子就没有让人发愁 的,包括坚持住在郊区不肯搬来城里的爹妈,以及媳妇肚里已经成型的孩子。但陶 洪伟在关键时刻却把档口兑让出去,许多人都觉得可惜了。表面看来,陶洪伟收手 的原因不外乎这么两个:一、鉴于本城的玉资源的有限(因而显得弥足珍贵),有 关方面已经立法限量开采,僧多粥少,就凭自己的分量也分不了几匙;二、这种精 美的被称作岫岩玉的东西拿到京城去参加国石的评选,竟拔了头筹,成了候选国石 第一名,消息传回玉城,一下子身价倍增,原料、设计、加工和相关的各种费用也 都看涨,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实际上,陶洪伟在心底还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隐 忧,他预感到在这美玉的盛名之下,在中外客商的熙来攘往的繁华背后,一定还有 些什么,一定会发生什么的,那只是迟早的事。但他说不出。他甚至觉得,玉太贵 重,自己的命太轻太软,恐怕难以驾驭那些精美纯粹的石头。别人越劝,他的这种 预感就越强烈。于是又在城中一条僻静的街上,开了个音乐茶座,起了个名字叫 “芳树幽红”。开始生意也一般,许多人把这里当成了那种场所,因为找不到小姐, 便不再对这个地方感兴趣,但有另外一些人却如获至宝,他们发现,他们真正找到 了一个愉悦身心的好去处。在飘飘渺渺的音乐声中,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一点小酒, 或者和那个她就两个人来,品一壶香茶,再欣赏一回茶艺表演,这绝对是一种享受。 老潘就是个追求这种享受的家伙。他算是玉城的名人了,出了一本书,就被人称作 作家了。此前两个人也认识,但两个人能成为朋友,还是陶洪伟开了“芳树幽红” 以后的事情。老潘经常带他那些文朋诗友到这里来喝酒品茶,偶尔也只领一个女的 来,在等人的间隙,陶洪伟就陪他说说话,时间一长,两个人都有些吃惊,从没想 过会谈得这么投机,不免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很快地,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谈了。 老潘没事的时候,也会过来呆一会儿,陶洪伟也乐意约上老潘出来坐坐,他觉得老 潘实在、处事讲究,不是那种尖酸迂腐的文人,他从心里把他当作可信赖的大哥了, 哥们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这没什么可说的。要是换了别人,在这样酷热难当的大中 午把他从睡梦中吵醒,陶洪伟早就恼了。 从装有空调的凉爽房间出来,陶洪伟一下子出了一身臭汗。这个夏天热得实在 有些反常,据说要比往年高七八度,空调俏销,让那些卖家电的人们狠狠赚了一笔。 天反常,人也反常。从早春开始,那些小媳妇小丫头就穿上了白色的衣服,进入盛 夏,走在大街上,满眼望去都是白色,纯洁、素雅,也无来由地让人哀伤。当然, 那白色堆里间或也有红色,这红色是男人身上的。一入夏,就有传言说世纪之初乃 多事之秋,为保平安,做姐姐的应该给弟弟买一件红背心穿,没有姐姐妹妹也行, 没有亲姐妹表姐妹堂姐妹也可以。陶洪伟的堂姐也给他买了一件,他只穿了两天就 撂一边去了。他和老潘想的一样,认为这纯粹是扯淡,一定是那些卖红背心的家伙 搞的鬼。正午的街上行人寥寥,几乎看不到红也看不到白,整个玉城都灰灰的,蔫 蔫的,打不起精神来。实际上如果没什么事,谁还会到这毒日头底下找晒? mpanel(1); 外地人到玉城来买玉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用来送礼的,这一般都是公款 消费,动辄几千几万的,买的花钱不心疼,卖的赚钱不嫌多;另一种是自掏腰包的, 除了老外和某些大款一掷千金之外,多数是因为岫岩玉的美名远播慕名而来,买一 些小东西或留作纪念或送亲友的。老潘的朋友就属于后者。因为对玉器价位的不了 解,再加上外地口音,难免被宰上温柔一刀的,这时候,还真需要有懂行的本地朋 友当导购,花尽量少的钱,买尽可能好的东西。陶洪伟不做玉器之后,除了陪朋友 来,罕有机会回到玉雕大厦。还不到两年的功夫,好多档口都换了主人。但那里的 业户,许多仍是熟面孔,再加上知道他懂行,也都给他面子,所以他买的东西几乎 比别人便宜一大截子。老潘在他朋友面前微微笑着,他心里也一定觉得很有面子吧。 那两位外地的朋友到了这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这也想买下来,那也想 搬回去,当然都买了许多,虽然都是些小件,最后几个人手上都不闲着,拿的都是 大大小小的玉器盒子。两位意犹未尽,提议再转一圈,再看看,买不起,就过过眼 瘾呗。陶洪伟把这些盒子寄存到一家相比较熟的业主那里,然后陪着客人从三楼往 下,挨个档口转。他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只不过觉得工艺粗糙的东西多了,价 位也明显的高了,稍微能看得上眼的,看那价格也令人咋舌。因为不买,只是看, 所以走得就快,很快就看完了三楼,来到了二楼。实际上每个档口经营的品种都大 同小异,所以二楼走得更快。陶洪伟有些累了,但见客人兴致那么高,不忍扫兴, 就耐心地陪着,回答他们的问题,偶尔跟熟悉的业主打声招呼。一楼的南侧后接出 去一大块,新开了许多精品屋,陶洪伟过去看时,觉得不过如此,到底比不了玉都 和玉雕精品园的,但在这玉雕大厦里面,也算可以了。在一楼西南角的94号档口, 陶洪伟无意中看见了一件做工非常精细的玉雕作品,采用的是镂空工艺,一匹马、 几枝梅花和一簇竹子,错落有致地被雕在一起,名曰“青梅竹马”。虽然创意上有 些笨拙,料也不是上好的,有些瑕疵,有些绺子,但这个名字起得亲切,陶洪伟心 中一动,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件玉器。正当他凑近了仔细赏玩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 孩在旁边说话了:“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人,我家这件‘青梅竹马’今天早 上才做完,可以说是全城目前惟一的一件。其实我自己也很喜欢,看见它,就会想 起许多童年的美好往事来。做工我就不说了,价格也很公道……”陶洪伟听着声音 耳熟,就不经意地回头去看,一个白衣白裙、皮肤白皙、肩披长发的女孩就站在面 前――他知道自己肯定认识她,却在惊愕之下叫不出她的名字,孰料那个女孩更为 惊奇,她涨红了脸,有些结结巴巴地对着他:“你是伟……洪伟哥吧?你不记得我 了?我是兰樱呀!” 两个人都有些激动。他们谁都不会想到,除了这意外的惊喜,这次邂逅究竟还 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玉城其实只是巴掌那么大的一座小镇,东西两面都是山,著名的大洋河从西北 至东南蜿蜒着将玉城环切成两部分。河上有三座桥,分别是北桥、东桥和南桥,从 西山至东桥是老城,桥东至东山是新区,北桥以北和南桥以南都是郊区。地方小, 面孔就熟,消息传得就快,比如大清早在北郊的青纱帐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比如城 南有个小伙子腰上捆着炸药包与他的恋人一起粉身碎骨,比如某局的局长大人去舞 厅潇洒时一不小心咬掉了一位小姐的乳头,……不出24小时,准能家喻户晓。玉城 人见面打招呼基本不说“你吃过了吗?”而是说:“你听说了吗?……”玉城人做 事紧跟潮流,舞厅、洗头房各领风骚三两年,现在是桑拿浴、练歌房和酒吧三分天 下大行其道。有人卖鞋赚了大把钞票,不几日,街上一下子冒出许多家鞋城来;名 牌吃香了,各种各样的专卖店便充斥了大街小巷。不过话又说回来,玉城人是靠玉 养活的,岫岩玉才是玉城人的命根子,那些有头脑的玉城人固执地认为:只有做玉 器才会旱涝保收、稳赚不赔。这种说法并不为过,玉城的许多大款都是靠玉发家的, 至今还没有听说过哪个人因为经营玉器而弄得血本无归。这可能就是一些开发商至 今仍热衷于筹建类似的玉器交易中心或者玉雕城的主要原因吧。 和许许多多的玉城人一样,陶洪伟一直坚守着这样一种不成文的禁忌:即便是 开店经营玉器,自己的家里也从来不收藏一件玉器,甚至连脖子上也从没有挂过一 只小小的玉佩。在内心深处,陶洪伟对玉是敬畏的。然而这种禁忌在邂逅兰樱的一 刹那就被打破了。再确切一些说,应该是那件精美的“青梅竹马”和昔日的邻家小 妹兰樱都打动了他,而且是兰樱最终促使他花了600 块钱买下了那个“青梅竹马”。 在“芳树幽红”二楼那间狭窄的经理室兼休息室的小房间里,望着桌上的“青梅竹 马”,午睡醒来的陶洪伟眼前竟幻化出许多的美妙情景来,那匹小小的马儿奋蹄欲 跑,那丛竹子在嘎巴嘎巴地拔节,那几支梅花也散发淡淡的香味……那个“青梅竹 马”活了。有一种异样的东西顿时掠过心头,他一愣,想了想,又摇摇头。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兰樱应约而至。依然是一袭白衣白裙,头上戴一定草编的 遮阳帽,因为天热的缘故,她秀美白皙的脸上满是细密的小汗珠。那天是周一,玉 城人有个传统,不喜欢在周一出来玩,再说还不到晚饭时间,“芳树幽红”还没有 上客人,只有几个店员在忙碌着。正在播放的是一首叫《Don't Let The Sun Go Down On Me 》的英文歌曲,译过来是《别让太阳晒到我》,是陶洪伟很喜欢听的一首歌。 陶洪伟领着兰樱简单参观了一下茶座的布局,然后坐下来,让店员送两杯冷饮过来, 两个人一边喝,一边说话儿。 兰樱比陶洪伟小三岁。两家的房子紧挨在一起,共用了一个山墙,院里用矮矮 的石墙分隔开来。那时候有邻居的许多孩子在一起玩耍,但他们两个人最亲近,兰 樱喊陶洪伟“伟哥”,陶洪伟称兰樱“樱子”,真的是两小无猜的一对儿。直到陶 洪伟考入初中时,两个人才突然莫名其妙地疏远起来。陶洪伟参加高考的那一年, 正读高一的兰樱随父母迁居海城,从此几乎断了音讯。陶洪伟只是听说兰樱考取了 一所师范学院,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刚刚毕业,现在离开学校才二个多月。工作还没有着落呢。家里倒是希望 我老老实实当一个老师算了,可我的好多同学都留在了省城,有的甚至到南方去发 展。我也拿不定主意,反正在家闲着闹心,正好我舅舅开了一个玉器店,我就过来 帮忙了。洪伟哥,那天我真没想到能遇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说说你吧,你怎么 样?” 能怎么样?生意还行吧,当然这也赚不了大钱。孩子还小,是男孩,还不到两 岁,我媳妇在家照看着,店里的大事小情全靠我张罗。无论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都得 过下去,好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这个样子呗,没劲。想想我们小时候,多有 意思呀,你就像个跟屁虫似的赖着我。有一次二胖子扯你的手,被我一下子推倒在 地上,哧溜着鼻子哇哇哭着回家找他妈去了。现在他可不是当年的大鼻涕鬼了,已 经成了全玉城最年轻的一位副局长,据说前途无量啊。 “其实樱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挺想你的,有时候我会想,当年那个脸色 苍白、身材瘦小的黄毛丫头现在到底怎样了。瞧瞧,现在你已经大学毕业了,也比 小时候更漂亮了。更重要的是,我俩又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再次见面,难道这不 是老天的安排吗?” “小王,上一瓶红酒,加冰的!咱俩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兰樱用吸管轻轻啜吸着杯中的饮料,有一丝绯红爬上她的脸庞。她本来是不喝 酒的,但她没有阻止。一支不知名的曲子仿佛一股欢快的溪涧从某个隐秘的地方奔 涌而出,一切都是亲切的,一切都是凉爽的。兰樱决定搁下所有的烦心事,管他工 作不工作的,她现在只想在这里和她多年未见的洪伟哥好好说说话,好好庆祝一下, 就喝一点点吧。 几天后再次来到“芳树幽红”时,兰樱手上提着一个衣物袋,里面有一件红色 的佐丹奴T 恤,还有一套婴儿的小衣服。陶洪伟有些意外,心说,这个小丫头可真 是的! “樱子你干吗这么客气?再说你又没挣钱。” “我当然挣钱了,钱是我舅舅给的,应该算是我的工资了。小孩衣服是给侄儿 的,不知道合不合适。至于这件T 恤嘛,因为我是你的妹妹呀,我是看你没有红背 心,就给你买了一件,是纯棉的,款式也不错,放心,能穿得出手,不会掉你的价 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你总是那么爱教训人!对了,洪伟哥,上次你送的那套 连衣裙很漂亮,我还没舍得穿呢,谢谢你呀。” 陶洪伟再没说什么,只得收下了衣服,叫人倒茶。问起工作的事情,兰樱的脸 就有些灰,只得打住,两个人说了些别的,兰樱就告辞了。望着兰樱那娉娉婷婷的 美丽背影渐渐远了,陶洪伟心里别别地跳了好几下,他分明感到有一种东西顽强地 滋长起来。 直到进入9 月份,玉城还是没有下过一场透雨,天气如此干热,让人觉得整个 城市都灰头灰脸的很是狼狈。人们都无所适从,不知道应该怎样度过这煎熬人心的 残夏。心里都慌慌的,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情,可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街 上的行人不多,不是呆在用冷气的房间里,就是洗桑拿,泡酒吧去了。人们说话的 声调也降了,似乎都在窃窃私语,一下子,全城的喧嚣和热闹都遁隐无形。陶洪伟 吩咐下去,把音量调小些,别吵了客人们。于是连音乐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似乎 是稍显凉爽的夜风送来了无限高远的几声忧郁的叹息。 “芳树幽红”的生意异常的红火,往往要到后半夜两三点钟才会送走最后的客 人,这段时间陶洪伟就住在店里。而整个上午都不会有人来,所以他基本上都要睡 到九十点钟才起来,用冷水洗洗脸,然后回家去,看看儿子。有时候实在走不开, 只得打电话到家里去,时间长了,媳妇便有了意见,未免抱怨起来。其实这有什么 办法呢?忙总比闲着强,忙就意味着钞票,当你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你喝西北风 去?陶洪伟也憋着一肚子气,就无来由地板起面孔训斥那些笨手笨脚的店员,吓得 那几个小孩大气都不敢出。唉!这是怎么了?回到休息室,看到了桌上的“青梅竹 马”,陶洪伟心里忽然放晴了。他喊小王打来一盆冷水,将“青梅竹马”小心翼翼 地放进去浸泡着,水养玉,玉养人,做过玉器的他知道这个道理。水中的“青梅竹 马”立刻变得晶莹剔透、青翠欲滴,那匹小马儿又活了……他有些愣怔,他知道, 自己有些想兰樱了。兰樱回海城老家去,该有20天了吧?陶洪伟惦着她,不知道她 的工作单位联系好了没有。 这天直到凌晨3 点半才送走最后两位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大些,女的很 年轻,显然不是父女俩,父女俩决不会出来喝茶到这么晚。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其 他的店员先下班了,只有小王还在,看到两个人相搀着去了,陶洪伟说小王你也走 吧。然后锁了店门,打着哈欠回到休息室,倒床便睡。似乎做了个梦,跑啊跑的, 有人在后面举着枪追,吓坏了,迷迷糊糊中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劈劈啪啪的爆炸 声响成了一片,有人大喊:“地震了地震了!”陶洪伟一机灵,一下子醒了过来。 没有地震。是鞭炮声。非年非节的,这是怎么回事?正纳闷着,媳妇打电话过 来,说你赶快回来,把厦子里的那几挂鞭放了吧,听说是大孤山庙的庙门倒了,放 放鞭炮去去晦气。 净瞎扯!放了电话,陶洪伟心里说,一定是那些卖鞭炮的造的谣。 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入秋之后,有关地震的消息那么快就传遍了整个玉城。 茶余饭后,街谈巷议的,都与地震有关。各种小道消息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在玉城的各个角落到处乱窜,啃噬着人们敏感脆弱的神经。人们整日里惶惶不安, 一有风吹草动,比如一声爆竹的脆响,比如汽车引擎的轰鸣,甚至偶尔的剧烈咳嗽, 都会让人想到“地震”的字眼。除了住在捣制楼里的(据说这种结构的楼抗震性能 较好),人们都在考虑着是否应该搬到城郊或乡下去住段时间,因为平房也要比砖 混楼安全许多。几乎没有人还能够安心地工作,学习,做生意。无奈之下,当局在 电视台辟谣,说所谓地震纯属无稽之谈,不可偏听偏信,希望广大市民安心工作生 活云云,于是人心稍安。有细心的人说,不对呀,要是没有地震,为什么要下发这 些“防震减灾”的小册子?于是许多人的心便又悬了起来。 陶洪伟的老家住在南郊,家里不放心,捎信来说已经打了地震棚,叫去那里躲 一躲。他搁不下生意,却又觉得老人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把媳妇儿子送到爹妈那里。 天气渐渐凉了,加上受到地震传闻的影响,客人逐渐稀少。陶洪伟及时调整了路数, 取消了茶艺表演,上了热饮,只留下小王等两个人轮流值班,其他店员都放假回家, 自己则吃住在店里顶着。即便这样,每天多数的时间是在闲着,夜里不到12点就打 烊。倒也乐得清静。 那玄乎其玄、破坏力极强的大地震还是没有来。种种迹象似乎表明,一切都将 恢复老样子,玉城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眼见着进入11月份,天已经冷了,这是生意 的淡季。陶洪伟决定把店关了,回南郊去看看老人、媳妇和儿子,算一算,已经半 个月没有见到儿子了,当然还有媳妇。 约了老潘去“乐雪”洗桑拿,在那儿泡了一个下午,出来时天都快黑了。穿衣 服时看见手机上竟有4 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觉得很熟,却想不起来,正 纳闷着要回电,那个号码又打了进来。 “洪伟哥,我是兰樱。你在哪儿呢?快来快来,我在BOSS酒吧喝酒呢。”她的 情绪似乎不怎么对劲儿,这话是带着哭腔说的。 显然兰樱已经喝多了。她一个人几乎喝光了一瓶张裕干红。一见到陶洪伟,兰 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洪伟哥,伟哥,我该怎么办呀?” “怎么了樱子?别哭,有我呢。”陶洪伟轻轻拍了拍兰樱的肩膀。 “他怎么这样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兰樱泪流满面,端起面前的酒杯连 同泪水一饮而尽,然后又要倒酒。 陶洪伟一下子明白了大半,过去要夺她手中的酒杯:“樱子,别喝了,我送你 回去吧。” “陶洪伟,你还是不是我哥?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妹妹了?你干吗不陪我喝酒? 你不愿意请我喝酒吗?你不喜欢樱子了吗?服务员,再来一瓶!” 陶洪伟刚要说什么了,被兰樱一把拉住,兰樱的劲很大,陶洪伟一个趔趄,两 个人就紧挨着坐在了一起。兰樱低低地说,“哥,我求你了……”声音哽住了,眼 泪又下来了。 陶洪伟的心一疼,他定定地看着身边的兰樱。一个几乎不会喝酒的女孩突然回 到玉城去酒吧买醉,一定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伤害,心里一定很苦,她是那么柔 弱,那么惹人怜爱。他知道没法阻止兰樱。如果一醉真的能解千愁的话,那么就让 她醉一次吧! 到底又拿了瓶张裕来。但兰樱只喝了一杯就吐了,吐得翻江倒海。喊服务员过 来清理的工夫,陶洪伟扶着兰樱去卫生间。洗洗脸,又漱漱口,回到位子上,兰樱 似乎有些清醒,倒了一杯水给她,她也不动,却只是倚靠陶洪伟坐着,在那里默默 垂泪。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我?”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 陶洪伟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只好自己喝酒,喝了两杯,弄得自己也烦闷起来。 再看兰樱,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怕她冻着,就脱下穿在外面的夹克,轻轻盖在 兰樱的身上。兰樱忽然动了动,低低地,却很清晰地说:“抱抱我。” 陶洪伟一愣,也没有多想,就把兰樱抱在了怀里。蜷在他怀里的兰樱就像一只 可怜而无助的小猫,似乎比平时小了许多,更亲切了,然而也更陌生。陶洪伟一动 不动,生怕惊吓了她。 这天夜里兰樱住在“芳树幽红”。是陶洪伟背着她回去的,背着她上了出租车, 然后又背着她上了二楼的休息室。看兰樱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她舅舅家住在哪儿, 又不能领她回家,更不能住宾馆,要是住宾馆谁来照顾她?只好带她回了店里。虽 然陶洪伟把剩下的多半瓶红酒全喝光了,但这些酒对他算不了什么,相反,他更清 醒,更兴奋了。他知道樱子心里难受,樱子醉了,他一定要照顾好樱子。把樱子安 放到那张单人床上,脱了鞋,轻轻盖好被子,陶洪伟坐在椅子上,点起一支烟来, 狠狠吸了一口。青蓝色的烟雾袅袅地升腾起来,桌子上的“青梅竹马”在这烟雾中 似乎又鲜活起来。再看兰樱,却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有些愣怔,有些恍惚。那 是他的儿时玩伴,他的邻家小妹,五六年不见了,却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相遇,而 今突然出现在面前,此刻就在他面前,就熟睡在他的面前。一切都那么遥远,却又 如此切近。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也透着些红,她紧抿着的嘴角忽然微微张开,她一 定是渴了。陶洪伟去拧了一条湿毛巾来,轻轻地给兰樱擦了擦脸,然后准备离开到 外面去。睡梦中的兰樱突然拉住了他,喃喃道: “你怎么能……这样?你别走,别走……抱着我,吻吻我……” 陶洪伟心头一凛,立时呆愣在那儿。浑身的血液都在向上涌,向上涌,他觉得 热,热得不行,他知道有一种欲望在疯长,望着兰樱那鲜嫩欲滴的红唇,他伏下身, 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上去…… 天亮时,陶洪伟发现,兰樱枕在自己的腿上,自己一只手搂着她,竟然是和衣 坐着睡了一夜。腰疼,腿麻,不舒服,就想伸展一下,这时兰樱醒了。她显然吃了 一惊,羞得满脸通红。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陶洪伟轻轻拍拍她:“你再躺会儿吧, 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两个人都没有感觉到这天夜里发生的地震,实际上许多人都没有感觉到,因为 那实在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震。但就是这次微不足道的小震,让整个玉城再次空前 地恐慌起来。谣言四起,说东郊的一眼井浑得像泥浆,说西山脚下有一家养的鸡全 飞上了房顶,说最近几天肯定发生7 级以上的地震,说震中就在玉城的关家老宅, 说……人们开始抢购方便面、饼干、火腿肠、手电和蜡烛,预备大地震来临时救急 之用,有的再次返回郊区或乡下的亲友家,还有的干脆卷起细软家当离开了玉城, 顿时那里几乎成了一座空城。陶洪伟对兰樱说,现在这里很危险,你赶快回家去吧, 别让你爸妈担心。 兰樱用她湿漉漉的眼神望望他,没有说话。 陶洪伟忽然冲动地拥住了她,扳过她的脸,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兰樱没有闪 避,眼里的泪却下来了。 陶洪伟买了些食品送到南郊后只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然后心急火燎地赶回玉 城。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急急忙忙回到这座危险的空城。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甚清 楚,但他朦朦胧胧预感到一定会发生点什么,是那种感觉指引着他回来的,他想, 如果能够再次见到兰樱,他一定会说出他的感觉的。 玉城的天灰蒙蒙的。天冷了,冬天来了。要地震了。 连续几天,陶洪伟都住在“芳树幽红”。他把卷帘门从里边锁上,一边喝酒, 一边听音乐。那都是他百听不厌的曲子:《别让太阳晒到我》、《带走我的呼吸》、 《回家》、《爱的力量》、《阿根廷别为我哭泣》、《今夜感觉我的爱》、《我将 永远爱你》、《命运》……听着听着,他流泪了。就骂自己:我是个大老爷们呀, 我这是他妈怎么了? 到了第5 天的早上,陶洪伟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他知道,那是命运的敲门声, 是她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这几天我一直在这儿等你。陶洪伟平静地说。 实际上我一直没走,就住在舅舅家,现在我该走了。兰樱扬扬手中的包。 陶洪伟过去牵了她的手上楼,她的手冰凉。他说,来樱子,听我说几句话,如 果我不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是爱你的,隔了这么多年我俩能再次相遇,一定是上天的安排。我想我不能 错过了。 你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吗? “我爱你,我想你。”他说。 “我真的想你,我想要你。”他又说。 她终于说话了,只有轻轻的一个字:“不。” 他抱住了她:“我,想,要,你。” 她没有动,只是摇头:“不。” 他的手粗鲁地伸到了她的衣襟下面,开始她挣扎着、推拒着,他的呼吸越来越 急促,劲也越使越大,蓦地他感到手上的阻力没有了,一愣神儿,他看到了她满脸 通红,泪水潸然而下。然而此刻欲望已经压倒了一切,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他大 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蹦得紧紧的,他憋不住了,他需要发泄,他手忙脚乱地剥光了 她的衣服,又剥光了自己,没头没脑、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她,很快就在她的体内爆 炸了…… 她蒙住脸一抖一抖地啜泣着,而被子下面两个人都裸着,他呆坐着不知所措, 他后悔了。过了好长时间,他想穿上衣服,却被她拉住,“我恨死你了――”泪流 满面的她照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他疼得大叫起来。疼痛再次激起了他的欲望, 恼恨使他迅速膨胀起来,他爬上她的身体,再次戳了进去……一定是唤醒了什么, 已经不再有拒绝和反抗,而是接受与迎合,那是一种极度恐慌下的彻底宣泄,那是 一种满怀着绝望的肉体的欢娱,那甚至还原成了纯粹的肉体快乐的本身。谁不曾绝 望过?但即便是陷入绝望的泥淖之中,其实也还是有一种快乐的。不必判定谁是谁 非。也许你将无法自拔。许多东西都会改变。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兰樱靠在陶洪伟宽厚的胸膛上,用手抚弄着他,幽幽地说:“我有些害怕,洪 伟。我害怕我会被埋在一片瓦砾废墟下。我想离开这里,可是却像被噩梦魇住了似 的拔不动脚。要不是因为这场该死的地震,我决不会让你欺负我的。只是我怎么也 想象不到,我竟然会和我的洪伟哥上床。是我纵容了你吗?还是我诱惑了你……” “就算是天塌了,地陷了,我也值了……”陶洪伟哽咽着,把兰樱扳过来,吻 上了她那对挺拔的双峰…… 两个人疯狂做爱,不知做了多少次,直做得天摇地晃起来。在持久猛烈的摇晃 中,一些房屋和墙体被夷为平地,许多商场和店铺的货架子轰然倒塌,那些瓶瓶罐 罐之类的东西都摔得粉碎,就连那个“青梅竹马”也难逃厄运,也被震落到地上, 给摔成了好几块。耐人寻味的是,每一块都还能清楚地辨认出竹子、梅花或者马的 模样来。 而对这些,他们两个都浑然不觉。 老潘是在一个春意融融的日子去陶洪伟家的。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地震终于过去了,玉城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度过了新世纪的第 一个春节,表面上歌舞升平,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根据官方提供的说法, 这场大地震共造成数以千万计的损失,但没有听说有人死于地震中,这实在不能不 说是一个奇迹。几千万的损失数额是怎样统计出来的不得而知,谁知道这损失中包 不包括陶洪伟的那件“青梅竹马”呢?还有他媳妇,地震发生时正抱着孩子站在南 郊老宅矮矮的院墙边上,被震落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脚,两个月过去了,还是无法活 动,已经花了两千多块钱了,这又算不算损失呢?从正月到现在,大难不死的玉城 人全然不顾偶尔发生的余震,重又陷入无休止的狂欢之中。几乎每个娱乐场所都爆 满,小姐们异乎寻常地紧俏,看到小费这么好赚,便有聪明的小姐呼朋引伴,于是 更多的小姐汇聚玉城,与震前纷纷到银行提款仓皇逃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们操 着南腔北调成群结队招摇过市,这成了初春的玉城的一道奇特的风景。走在大街上, 你耳鼓里充斥着的尽是莺声燕语,你鼻子里吸入的都是那种奢靡的脂粉气――这样 有什么不对吗? 起先老潘并不知道陶洪伟已经把“芳树幽红”盘了出去。说来真是怪事,与人 家的火爆相比,“芳树幽红”却门庭冷落。因为媳妇的脚伤,孩子还小,店里就有 些顾不过来,加上生意冷清,心里有火,嘴上便燎起了大泡。其实不是没有人来玩, 而是因为这儿没有小姐,有人就问,你家为什么没有小姐呢?是呀,为什么不养几 个小姐呢?陶洪伟也问自己,如果有,那会留住多少客人啊,留住了客人那就是留 住了大把钞票啊。但他到底没有听从别人的劝告把茶座改成歌厅。他苦苦支撑着。 他想目前这种情形总会过去的,就像地震一样不是也已经过去了吗?倒是几个店员 撑不住了,几个小孩纷纷跑到别家去了。那天陶洪伟坐在空荡荡的店里,抽了一地 的烟蒂。他觉得自己累坏了,他需要歇一歇了。几天后,不知内情的老潘在接到他 的电话后很是惊讶:这小子怎么跟钱有仇哇,不在自己的店里盯着,倒有雅兴跑人 家的酒吧去喝酒? 在BOSS酒吧,就在那个很熟悉的位子上,两个人喝着聊着,几杯酒下肚,推杯 换盏之际,话就多了起来。老潘第一次看见陶洪伟那样喝酒,满满的一杯酒,端起 来就干,很吓人。然后他就对老潘讲了他的故事。酒至酣处的陶洪伟忧郁,伤感, 又充满激情,声音低沉而沙哑,还有些羞涩。许久之后,老潘一直记得陶洪伟絮絮 叨叨向他倾诉的样子,可能这才是本真的陶洪伟吧。 陶洪伟正在家里逗弄刚满2 岁的儿子。接过老潘递过来的一叠稿子,他迫不及 待地看了起来。你是打印稿,很工整,第一页上写着: 青梅竹马后面还有一个括号,写的是:我朋友或者我的故事。 翻着看着,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陶洪伟知道,他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兰樱了,他也许永远失去了他最可宝贵的 青梅竹马。 儿子嘴里呀呀叫着,蹒跚着缠上身,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抹爸爸脸上的泪水。 那个小人儿一定很奇怪:怎么大人也会哭呢?(题、插图:阮山) 责任编辑:李东文栏目管理人:沈崇照 作者简介:潘洗,本名姜鸿琦,男,满族,大学文化,1969年4 月生于玉乡岫 岩。当过工人、政工干部、会计师,现供职于辽宁省某供电企业。近年来有多篇小 说和散文发表,曾在鲁迅文学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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