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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被面的被子
晓宫
三天了,她忧愁和痛苦;夜间,她孑然一身,蟋缩在冷冰冰的被窝里,辗转难
眠。他现在在哪?
蓦然,杂沓的、熟悉的足音由远而近……
她惊喜得差点跳起来,丰满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爱人被娘寻回来了!她早已
谅解他了,她想对他说:灵子呵,咱俩吵架归吵架,你凭什么冲走?妈妈病重,急
得她老人家……
但当灵子被娘推进门来,她望着他那绷紧阴沉的脸孔和垂下的眼皮,又犹豫起
来了。等娘反锁上门,走了以后,她才默默地将一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暖瓶里的水倒
进盆里,热气腾腾的端到灵子面前,又不声不响上床了。她有意靠紧床里边躺着,
让出一大半铺位给他留着。
娘在隔壁喊:“困呵,再莫惹我生气了!”
灵子粗粗“嗯”了一声。
他冷冷地朝床上一瞥,“呼”地打开柜,拿出一块席铺在地上。
她轻轻地转过身来,见爱人冷漠地躺在地板上,她好象受了莫大的委曲,伤心
地涌出泪来――
才多久的事呢?那时,他们热恋着,深深地沉浸在爱情的激动中,记得那是一
个初春的静夜,出了剧院,天下着毛毛雨,他俩共着一把伞回来。
一抹轻风,几丝小雨。她闪个冷颤。
“冷吗?”他问。
“不!”她妩媚一笑,柔声回答。
一起看戏不止一次了。平日散场回来的路上,他总是津津有味地说着,笑着,
滑稽地重述着剧中有趣的情节和对话;今天,他格外寡言,油油地似乎有什么话难
于启齿。
灵子紧贴着她,她挽着灵子。她触觉他高大丰满的身躯似火一样灼热。少女有
她独特的爱的激动,灵子的情绪刹时感染了她。她领悟到什么,战栗了,恬静白皙
的脸上悄悄地袭上两朵嫣嫣的红晕。
突然,她滑闪一下,灵子连忙扶稳她。年轻人再不松手,红着脸说:“隽隽,
我和你说个事,唔……”
青春的幸福热辣辣地叩击着少女的心,羞得她耳热颊赤。幸亏天黑,他看不清,
她可以佯装平静,故意激问:“说什么,说什么?”
窘得他结结巴巴地说:“唔,唔,我和你说……我妈妈也说,说……”
看着他这副尴尬样,隽隽爱抚地瞑一声:“憨里憨气!”忍不住,噗啼笑了。
热恋人免不了说些山盟海誓。隽焦又笑,说些什么呵?!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信
不过吗?!真憨!
乳白色的路灯透过一丝一絮的雨帘,放射着柔和软绵的光芒;树影婆婆,翠绿
的冬青树生意盎然,贪婪地吸收着甘霖般的春雨,吐出一颗颗针儿般的新芽。近处
突然有咳嗽声,哟,有人来了!
“松开!”她去掰他的手。
“你不应我,我就不松!”
真憨!这问题还需要回答么?
少女的脸红还不胜过多余的话语一大堆!挂在她秀媚修长的睫毛上的晶莹泪珠,
不正是纯洁的爱情迸射出难探的礼花!
新婚不久,文化革命开始了。他俩各自依着自己的政治见解分别加入了群众组
织。开头,他俩觉得夫妻都分了派,真滑稽好笑。小夫妻悄悄地说着私房话,会不
知不觉地拌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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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灵子在分派上认真起来。
后来,灵子他们那个组织有人去北京串联,回来后,突然喧嚷什么文攻武卫。
灵子不上班了,他卷入疯狂的派性漩涡中,变得孤僻,烦躁,粗暴。隽隽痛心地望
着他日见消瘦的两颊和越来越凸出的颧骨,隐隐感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威胁……
一个暴热的夏夜,虫子焦躁地问叫着。灵子醉蒸蒸地颠回来,嘴里喷吐出一股
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双手朝后挽着一杆乌黑贼亮的三八枪。
呵,他怎么喝起酒来了?枪从哪儿弄来的?拿枪干什么?两派争论,说还说,
难道要动武吗?她焦急地摇着他:“醒醒,你醒醒!”
灵子惺惺松松地朝她身上就是一掌,骂道:“死老保,我和你没什么好说!”
隽隽说:“灵子,你们越闹越不象话,老师傅都说你……”
灵子勃然大怒,威胁地伸起一只硬梆梆的拳头在隽隽眼前直晃,说:“我不象
话?呸,你们才不象话哩!……我和你说不到一块!”
说着,他竟然赌气拈起枕头一摔,掷给妻子温暖的怀前的,是他一双冰凉的臭
粘粘的脚。小夫妻第一次没有耳鬓厮磨地睡在一个枕上。
不几天,夫妻间又发生了一次大的争吵,灵子怒不可遏地冲走了。三天不知去
向。做娘的今日好不容易寻他回来,他却……
深秋的夜,异常清凉,漆黑;银霜随着萧瑟的冷风飘飞,洒落。灵子裹着件大
衣滚在地上,沁骨的寒气好象冷的不是他,而是冷飕飕地刮在隽隽的心窝里。她想
拖他上床,又有些胆怯:相爱时,你可以嗔他,点戳他的额,捶他的膀;现在,他
仰面八叉地躺着,额上的青筋曲曲纹纹暴起,象蚯蚓似的蠕动,臂上的肌肉一股一
股,你敢试?她想喊娘,又怕急坏老人;不声不响吆,这简直会活生生地撕碎她的
心呵!
拂晓,娘颤巍巍地开门进来――
呵!一个床上,一个地下……惊愕,怨恨,痛心,直气得老人浑身乱颤。她念
着,咒着,拧着儿子的耳朵往床上拖:“冤鬼,你充什么硬汉!被窝里敛不下你这
块臭肉吗?!……”
灵子翻翻白眼,似听非听的。
老人一气病了。隽隽噙着泪,扶着娘赢弱的身子,灵子硬起头皮喊娘吃药。娘
艰涩地睁开枯皱的眼皮,一见那毫无悔改模样的儿子,她的心就更加剧烈的绞痛……
娘确实痛苦呵!她生下灵子时,丈夫的坟上已经长出了随风摇曳的蒿草――她
和他结婚的第三天,丈夫躲避抓壮了,被打死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年轻轻的寡妇
将血一般的泪珠,溶化为一滴滴洁白的乳汁,哺育着稚嫩的、寄托了她全部情爱和
希望的婴儿……
多亏了解放,她才有能力把丈夫的遗孤抚养成人。可是,也许就是自己溺爱的
儿子越大越犟:他说怎样就怎样,谁说也不听。她担心,忧愁,甚至恐惧;比她高
一头的儿子似乎比偎在她怀里吱吱吮乳时的婴儿还令人牵肠挂肚……
儿子恋爱了,母亲一见到那秀气的隽隽,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就因有了这
个姑娘,灵子才变得整洁,柔和,礼貌。姑娘是观音活佛!娘简直想虔诚地高烧几
炷香,庆贺自己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们结婚时,老人到商店精选了一床鲜红的丝绸被面,上面绣着一对幸福的依
偎在一起的鸳鸯。老人说,鸳鸯这东西,是最钟情的了……
谁料,儿媳两个新婚的被窝都未热,就莫名其妙的仇起来了!按说,夫妻扯皮
是常事,过一夜,便重归于好,怎么你俩越闹越大?怪不得老人偏袒,她是向着隽
隽一些的。这孩子规矩、孝顺。儿子如何,做娘的还不清楚?!
唉,都说野后生娶了亲后,耳边挂着一张嘴,便会收心顺服一些,怎么灵子越
来越野,眼里谁也放不下?妻子不要了,娘也不要了!
难道,他真的中了魔?
几天混在外,屋里的家什,被里的妻子,灵子统统觉得陌生、腻味、反感!他
踌踌躇躇地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回避触到妻子那炙人的肉体;偶尔一接触,他便仿
佛象遭了电击,神经质地缩回。
隽隽慢慢倚向灵子。他冷淡薄情地挪远一点,她就情深意笃地移身挤拢一点。
移,移……蓦然,她把灵子躲避她而已伸露在被子外的脚拽回,箍压在自己又温又
软的胸脯上。她企图暖化的,是灵子一颗懵懂的冰凉的心。他一动,她搂的更紧,
可能的话,她简直想剖开自己的肺腑,把他那双不老实的脚牢牢地埋到里面去。
灵子却执拗地抗拒着妻子的亲见。他似乎时时刻刻铭记着妻子不和他同一派,
而对这个“老保”是要“油炸”和“火烧”的。不是说,历史上好些想办点事的人,
都败在女人身上吗?他现在在捍卫真理,也要警惕隽隽的温情。掉以轻心,会被她
软化,征服,俘虏……
他又热昏了,后悔不该上床了,毛刺刺地感到浑身不舒服。
他粗暴地抽回脚,骂道:“‘我硬不和你呆一块了!”说着,一把将盖在妻子
身上的被子卷在手里,翻身下了床。
一股冷风倏然卷遍她全身。
她感到受了难以忍受的羞辱,抓住被往怀里一拉,说:“你走就走,抢被子做
什么?!”
隽隽今天反常的一硬,着实触犯了灵子的尊严,灵子怒不可遏地夺起被子来。
一来一往,隽隽究竟气力弱些,眼看会失利,她挣扎着,死死地揪住被面,只
听得“哗――嘶”一声,单线不牢,年迈的母亲送给他们的绣着鸳鸯的红绸被面被
撕下来了。几绺长长的红丝绒线轻飘飘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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