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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冯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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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冯道的人 作者:赵西学 一 秋阳散漫在人和马上,四野里很荒芜,马大概是被有些血腥的空气呛着了,打 了一个喷嚏,喷嚏很沉闷,和马上的冯道一样。冯道现在是走投无路,任马无目的 走着。刘守光和晋王斗,刘守光作了刀下鬼,在刘守光手下作了有些年头府掾的他, 能转而去投晋王?对刘守光的败亡他并不吃惊,如果不是父亲,他早不在刘守光手 下了。刘守光和父亲是朋友,父亲患了治不好的病,刘守光拿了一根多年的老人参, 说,回去看看你父亲,代我问个好。冯道就很感动,把刘守光不好的地方忘却了。 回去也对父亲说刘守光好。父亲说,做人得有个做人的样子,刘守光就讲义气,不 过脾气赖些。冯道捶着父亲的背想,岂止是赖,有回有个士兵跑了,让他捉回来, 硬是扒掉士兵的皮作鼓。冯道说,他逃跑不对,打也罢,杀也行,扒皮不是太残忍 了。刘守光笑了笑,你这个读书人怕残忍就不要来当兵,我本想用油锅炸的,为一 个兵浪费那么多油划不来。冯道从刘守光眼里看出一股从没见过的凶残,可居然是 伴随着微笑,冯道心里立时打了个寒颤。这微笑的凶残让冯道忘记了为个什么原因 刘曾关过他一段监,人们好说歹说才放了他,也明白刘守光为什么能够囚父杀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认为刘守光是不可能得天下的。不过直到他给父亲捶背声和 着浓浓的中药味弥漫的时候,他还没有明白刘守光那么凶,怎么独独给父亲送人参? 冯道弄不明白就不想弄明白了,他有些被暖暖的家庭气味感染了,因此在父亲的病 略好些催他上路的时候,他有些不愿起程了。凭良心说,他不是那种在战场上活得 更滋润的人。可父亲不依,冯道想对父亲说刘守光不行,可又怕惹父亲生气,回到 刘守光手下不到一个月,刘就被晋王逮住了。冯道想象不出那么不可一世的刘守光 竟会跪在晋王面前讨饶,还不如他的两个女人,女人骂他,你真不是男子汉,然后 引刀自尽。不知是两家的仇恨到了非杀刘守光不可的程度,还是刘守光的讨饶使晋 王更加鄙夷,反正晋王的长剑一挥,刘的头颅就很有节奏地滚出老远。这是冯道第 一个见到的很傲气的生命依这么种方式结束了,冯道感到一段冷气从脚心升起,馒 馒浸至全身。一个人的生命太渺小了,渺小得不能和剑光成比例。那么厉害的刘守 光竟这么不堪一击,在他下令剥去逃跑士兵皮的时候,不知道他想设想过自己今后 的下场。冯道又想到了自己,自己是个抵不上刘守光万一的人,如何生存?这可恶 的战争! 暮色笼上来很久,他仍漫无目的任马踯躅,直到夜色浓得分不出人和马,他才 摸到一家馆舍。后半夜,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天快亮时候, 又见着刘守光,他劝说,你为什么要和晋王争天下?你是争不过的。刘守光瞪着眼, 我为什么不能争?谁都能争,这辈子争不着下辈子还来争。他说,没意思,和和平 平多好?你投了晋王,他也会封你个什么的。刘守光说,要不看你老父亲的面,我 杀了你。他又劝,刘守光一剑挥来,他醒了,好半天明白不了,刘生前他劝没劝过? 第二天,雨还在下,冯道决定回家弄几亩薄地,父亲也有病,正可以尽孝心。 正要走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是安重无。安重无是刘守光的参军,两人处得还 可以。安重无见他打点行装,问他准备到什么地方去。冯道说回家。安重无笑了, 我要是你,我就不回家。冯道说我怎么了,不回家到哪儿去?安重无说你一笔好字, 自己不知道自己,名声早有了。我说你和我一起怎么样?我已投了晋王,在张监军 手下,这可是个宦官中少有的好人。冯道摆手说,我们以前和人家作对,现在又投 人家,再说,也对不住刘守光呵。安重无哈哈大笑,你岁数不大,迂腐得不轻。这 年头,还有对住对不住的事?他有势的时候为他尽力就是对住,怎么他死了还要我 们也一起死?再说刘守光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他当不上他倒霉,是不是?现在晋 王又准备对梁用兵,依你之才,肯定会受欢迎的。要不,你去投梁也行,咱们马上 对着干。晋王败了,我去找你,梁灭了,你就来找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奇怪了 不是?我哥哥就在晋王手下,这次就是我哥哥的引荐。冯道好久才收回自己吃惊的 目光,不认识的事太多了。我还是回家的好。冯道这样说。安重无也不苦劝,回去 也好,什么时候想来了找我。 mpanel(1); 一个多月后,安重无正在帐中吃饭,冯道来了,安重无非常热情,让端来酒菜, 说,你还是来了,我说过两天去请的。我对张承业监军说了,张监军非常高兴,说 听说过你,我真不该对张监军说的。冯道不解地问,为什么?安重无笑笑,你比我 才大呵,说笑的。怎么,想通了?冯道说,没有什么通不通,老父亲不让我待在家 里,说只有女人才待在家里。看来我是不该回去。安重无问为什么,冯道说,我父 亲是个重感情的人,听说刘守光死了,病又比原来重了许多。我说我再在家侍候些 时日,父亲用拐杖敲着床帮赶我走,说我是气他,巴他快点死。我说刘守光死了, 你让我到哪儿?父亲瞪着眼睛说,天下那么多男儿都到哪去了,都在家趴着?我想 与其这样,不如出来,梁是不能去,就来找你。安重无说,对嘛,你比我读的书多, 由治到乱, 由乱到治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大唐安生了300余年,眼下怕要乱个时日 的。咱们只能适时生存,对不对?冯道想起刘守光死时自己的感觉和安重无说的差 不多,就说是倒是,可我总觉着人还是得像个人样子。譬如说刘守光吧,我还是不 能忘。安重无说,你这是糊涂。正说之间,帐外进来个人,安重无忙站起来说,监 军,这就是我对您提说过的冯道。张监军凝视了冯道一下说,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先做一段巡官吧。冯道谢过。张监军说,刚才你们好像在争论什么。安重无大致说 了,张监军拍拍冯道的肩说,好,就凭这一点,我用你用对了。安重无有些怅惘, 张监军说,你们谈,你们谈。起身走了。冯道说,他来找你有事吧。安重无说,有 事也不会大。可能是点小事,遇见你在这里,想让咱多叙叙友情。冯道说,张监军 确实不错,刚才我以为他要责备我呢。 几天后,安重无对冯道说,你不是一直想在文学上做番事业吗?张监军这么器 重你,你肯定会有作为的。冯道说,生在乱世,不好说啊。安重无说,你日后肯定 比我强的。冯道问怎见得?安重无说,我今天无意中听说,有人在张监军面前说你 这人没多大才,不让重用你。至于是谁,我也不对你说了。管书记芦直会观相,说 不然,我看冯道骨相不俗,日后肯定会有番作为。张监军也很赞成。以后发达了, 不要忘记者兄引荐之功呵。冯道说,我从没想过会发达。安重无说,这年头要发达 得圆滑,你就是太实了点。安重无说这番话的时候,当然不知道冯道后来竟多以宰 相位侍奉了四姓十君,更不知道此后四五十年充满了危机的官宦生涯里冯道是圆滑 多还是实诚多,因为这些连冯道自己也不清楚。 二 黄河两岸,是两支对垒的军队。黄河水在这里流得还不算太急,但也充当了他 们休整的借口和屏障,双方渡过河去,互相厮杀了一些时日终于不分胜负,也就有 了闲情逸致观赏这条曾被染成绛色的河,或有权利骂这条河,不是这该死的河,将 如何如何。河水自顾自流着,像以往一样充耳不闻。冯道的帐篷离河边不远,冯道 喜欢河,尤其是喜欢看河上的日出日落,也看对方的军士嬉闹,他想,如果不打仗 多好,这些人都回家种地,用这河水浇地,现在可好,要用这些人的血水染河。一 无傍晚,安重元来了,还带了一个姑娘,开初,冯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安重 无的相好,他知道安重无有这个爱好,可看姑娘面容忧戚,才又觉得不像。坐下后, 安重无笑笑说,近来如何?冯道说,什么如何?安重无说,文人嘛,还用我说,自 然指的是心情,闷不闷?冯道说,咋不闷?我不是干巡官的料,也不喜欢打仗。安 重无正色说,这话你可只能在我面前说说,两军对垒之际,不喜欢打仗是什么意思? 想到对岸去?好了,话到此为止,我说你肯定闷,弟妹又不在面前,这不,我跟你 带了个解闷儿的东西。冯道看看女子,长得没有说的,身上却发抖,就让人带去用 饭。又对安重无说,你怎么这样?是人家情愿还是你逼的?安重无说,这年头,还 说哪弄啥?你要她是看待起她,到处饿死人,能跟着你是她的造化。冯道说,你这 不是害人家吗?以后人家还要不要找婆家?安重无笑了笑,唉呀呀,你真酸得要死, 做你小的不就有了。冯道还是皱眉,说自己一辈子不打算要小的。安重无说好好, 算我白操心了,我送别人。这当儿,冯道忽然又笑道,说笑的,你倒当了真。能有 个小,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咋感谢你呢?安重无尽管对冯道的变化有些奇怪,可还 是说,咱们之间,还谢啥?只要领情就中。冯道和安重无就喝酒,一直喝到月上中 天。第二天,安重无走了后,冯道把女子叫来,女子看来比昨天还俊俏些,羞怯怯 地站在一边,冯道的心略动了动,有股热气在胸部乱撞,但很快就让冯道压了下去。 冯道原来是准备很和气问话的,却把声音装得老粗,你是哪里人?女子说,大东庄 的。冯道说在什么地方有多远,女子均说不知道。冯道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女子 说父母、一个姐姐,哥哥当兵死了。冯道在心里叹口气,想了想还是问,是你愿意 来的,还是巡官把你弄来的?姑娘低声说,我正在地里剜刺角芽,他们把我弄来的。 冯道哦了一声,说,你想回家吗?姑娘说,想。冯道就叫一个军士去打听大东庄的 位置,找到女子家,让来领人。下午女子的父亲来了,直对冯道磕头。说一家人急 坏了,兵荒马乱的,不知女子弄哪了。冯道说,是误会,有个巡官把你女儿看成我 妻子了,她两个长得很像,送来了,我看不是,现在把人还你,再赔你十两银子, 你看如何?女子的父亲说,人我领走了,银子可不敢要。冯道说,你们日子过得艰 难,十两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拿住吧。女子的父亲勉强收下。冯道又对那个探 过路的军士说,要他送父女俩回去。半个时辰后,父女俩又回来了,冯道吃惊地问 怎么回事。原来半路上父女俩说起冯道来,都说好,做父亲的说,既然好,把你嫁 给他你可愿意?女儿羞着脸说愿意。没想到说了原委后,冯道说什么也不肯,说自 己立志不娶小,父女俩当然不明白冯道的心思,冯道怕娶的女人多了花心,在乱世 中立身,什么都得防。做父亲的说,你看不上我们穷人家?我祖上也是做过官的。 冯道忙解释,弄到最后,冯道又拿出二十两银子,老人非但不接,气鼓鼓地将原来 的十两也丢在桌上,和女儿一起走了。 父女俩走后,冯道怅惘了很久,赶出帐外,直到父女俩的背影缩成一个黑点, 最后消失在旷野里。 这件事后来被安重无知道了,安重无说,我算服了你了。张监军知道后对冯道 备加赞赏,对晋王李克用说,给你推荐个人才,此人要德有德,要才有才。不管什 么样的文章,援笔立就,而且文辞漂亮典雅。李克用一只眼睛很亮地对张监军说, 你推荐的人错不了,就做掌书记吧。 晋王杀刘守光,冯道对晋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说不上是害怕是厌恶还是感 激,总捉摸不透那独眼里的内容,做了三个月掌书记后,慢慢明白李克用是个比刘 守光强十倍的人物,不仅勇猛过人,而且还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比他的儿子李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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