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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别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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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别乱来    罗迪   一   走出监狱那个黑色森严的大门时,我膝盖发软,差一点栽倒在地。像蜡人一样 纹丝不动的守卫喝了声“站好!”又补了一句,“滚蛋,明年见吧。”我被巨大的 幸福冲昏了头脑,竟然对守卫的恶毒嘲讽没有反应,反而报以讨媚的微笑。我步履 蹒跚地跨到大门外。阳光和煦,我可以听到我的紊乱的心跳。南方冬季的树木翠绿 葱茏,空气温暖。   远远我就看见了阔别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我的本田CBR250停在公路边,阿清倚在 我的坐骑上朝我招手。一团红色的身影已经从那边扑了过来。小娘脸上隐约可见布 满温湿的东西。她双臂一张开,马上就出现在我眼前,并义无返顾一头扎进我瘦骨 嶙嶙充满酸馊气味的怀里。这时候我才对守卫的最后一句话反应过来,狠狠骂了一 句“我操!”   那一夜我达到了石破天惊的地步。小娘伏在我被咬得满是红色牙印的胳膊上满 足地喘气,小小的指尖仍不老实地在我胸脯上划圆圈,并企图往下划。我拍了一下 她,伸手把床头灯调亮了些,于是我们的裸体上弥满了橙黄的光,像上了层橄榄油 。小娘点燃根烟,吸一口后放到我嘴里。我问她:“老实说吧我不怪你,我坐监这 段时间泡了几个仔?”   “两打。”   我哈哈大笑。一用力身体各处旧伤陈痕就作痛,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小娘抚摸 我凸现的胸骨泪眼汪汪:“老五你是何苦呢?你不但害了你,你还害我你知道吗? 每次我去看你回来都要哭几天你知道吗?我不要那种钱,我只要你完完整整一个人 。”我将小娘抱在怀里,黯然神伤。在物质社会里钱是什么东西?人与物的竞争, 情与仇的纠葛,丑与恶的拔河,是不是全因为金钱这个物化了的概念在作祟?这是 我在使人脱胎换骨的监狱中最经常想到的问题――这是一个关于殿堂与厕所的问题, 浅显而深刻。   我环顾了我们的这个客房。这是一个台湾人开的叫做“巴莱”的酒店,房租价 格不菲。台湾人在海南岛这个地方像在老家台湾岛一样,许多经营手段肆无忌惮, 这得益于海南的优惠政策和他们鼓鼓的腰包。我入狱前上班的“大台东”歌舞厅就 是台湾人开的,280万的港币投资竟然有6位股东。其中一个长得像南霸天的弄不清 是30岁还是50岁的台湾老总跟我特好,姓朱。朱总来自台湾南部的屏东,全身纹满 长龙,多次说我有事就带我从福建偷渡去台。我出事的那阵子曾考虑过是不是找他, 但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投案自首。   “大台东还开不开?”   “9月份出过一次事,一个台商在KTV包厢被开枪打死,整顿了一阵子。”小娘 说,“好像又开了,不过听说朱总回台湾了。忘了告诉你,我有两次在街上遇见他, 他都问你的事,说这种事怎么不找他。他还想泡我,约我去他房间玩。”   “这条国民党老狗。” mpanel(1);   “你不要生气嘛,”小娘又爬上来,亲我,“从今以后你好好待我好吗?你不 可以像以前那样花心了好不好?”   “我怎么会花心呢?你我还吃不消呢!”我装模作样地说,“那些小姐都叫我 恶心,在牢里手淫时想都不想一下。”   小娘的舌头已经失控地在我嘴里乱搅,她咬着我的耳朵语无伦次。   市场经济下世界变化真快,才一年多的时间,海口几乎让我认不出来了。在刚 通车不久的南大立交桥上,可以看见金融贸易区鳞次栉比高入云层的摩天大楼,阔 大的大厦玻璃外墙反射的阳光刺痛我眼。我入狱前亩大桥正处在紧张的施工阶段, 南大桥附近温泉宾馆等昔日显赫一时的时尚消费场所被肮脏的建筑余泥堆塞大门, 生意一落千丈。我多次从这段路经过全因为道路泥泞不堪而导致摩托车死火。如今 这座立交桥成了海口一景。从跑满宝马奔驰凌志林肯的龙昆南路的角度往北看,简 直让人误认为到了香港或东京等城市。   滨海路两旁摇曳的椰子树和温热的海风才让我想起这就是生我养我了二十几年 的属于我的热带城市。透过轰动一时的“万绿园”望去,海还是那样蔚蓝熨帖,点 点赛用单帆点缀其中。我日思夜念的海口。泪一下子涌出来。车晃了一下,小娘在 后边嚷:“你疯了,开慢点开慢点不许飙车。”   我骑着CBR250风驰电掣沿着滨海路朝秀英飞去,思绪万千。   我家在秀英。我原是妈妈眼里一个听话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都是妈妈 与邻居闲谈中值得骄傲的话题,如今我却是一个刚获得自由的阶下囚,瘦得不成人 形的身体显示出不可掩饰的家庭耻辱。我知道我伤透了妈妈的心。   上楼的时候我与匆匆往下走的一个人撞个正着。对方张口欲骂的时候愣了,他 一把抓住我肩:“老五真是你呀!你他妈的出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啊!”我的单薄的 双肩被抓得生疼。我笑了,我把他的手从我肩上拉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他比我高 出一个头,属于海南人里那种母亲有可能与北方人偷情而生下来的大个子。我说: “有些事情迟些时候你要向我解释。”我指的是当初他进局子不到一小时就全部招 供了参与那件事的所有人名。“我知道谁都不是公安的对手,但你也太不像话吧。”   “唉,老五你不能怪我,你知道的,他们打得很凶。”他满是歉意地握我的手 。我在拘留期间他去探过我一回,后来还给我妈妈两千元。   “好了,逗你玩的。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掏烟给他,发 觉忘了带火,陈石乐已经啪地将打着的火机递过来。   “对了,阿华他们好吧?”我问。   陈石乐吐口烟说:“还好吧。阿华出差去上海了,他最近发了些财,买了部雅 阁2.2跑车。喂你怎么打算?要不与我做白糖生意吧。”   “再说吧。我对这些生意是有些怕了,你看你看,里边不是人呆的,”我伸出 满是伤痕的手给他看,“再说吧,真不行我还唱歌去。”   我问陈石乐我妈好吗?他说挺好,还说这几天我姐姐都在我家里,于是我的心 情一下子坏了。我搂着小娘与陈石乐告别,并预约了后天一起喝茶的时间。   一推门我就看见姐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胖得我快认不出来了。她的14岁的 女儿莹莹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剥花生。莹莹说得一口有异于海南本地孩子的标准普通 话,这完全得益于我寄读在她家时兼作她家教的缘故。姐姐看见我和小娘进来,一 脸的惊愕一脸的惶恐不安,马上又堆满卑下的假笑想博得我的好感。我头一扭,一 声不吭径直拉着小娘走进厨房。妈妈微胖的熟悉的背影一下子就扑入我眼帘,“妈!” 我叫了一声,眼眶温热,马上去扳妈妈的肩膀。   妈妈转过身看到我,惊得手里的精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老五你啥时候出来 啊?”妈妈笑着抹泪。我赶快将小娘拉过来说:“快叫妈。”   “妈。”小娘叫了一声,把手里沉甸甸的东西放到煤气灶旁,然后把地上的肉 拾起来,拉着我和妈妈的手走出了厨房。   姐姐早已整理好她的表情,大声地对莹莹说:“还不快点叫舅舅。”莹莹胆怯 地望着我,嘴巴翕动一下,没叫出声。她知道我疼她,但是她清楚我恨她爸爸妈妈 。   她是替她妈妈胆怯。我朝莹莹笑笑,然后转向妈妈。她贪婪地看我。   “你怎么出来都不让妈妈知道?我只知道是这个月,我还在等他们的消息呢!”   妈妈的话一下一下让我跌进一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国土。   这一年来我的心几乎上了一层锈。我竭力控制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傻笑,尽 量扮成像以前的乖样子,温暖可怜母亲的心。我其实非常害怕这种感情,我宁愿一 个人面对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装疯卖傻口出狂言。这也是我前两年很少回家 的原因。   小娘给妈妈掰了个香蕉,又拿香蕉给莹莹。口舌伶俐的小娘变得拘束羞怯。小 娘去年来过我家两次,妈妈对她印象不很好,主要是觉得她小不懂事。但是今天我 感觉妈妈偷看她一两眼的表情里已经显露出欢喜的神情。一个不到20岁的小女孩能 够这样等一个罪犯一年多的时间,我认为在这个人欲横流的社会已相当难得。我甚 至为以前对小娘的不忠而颇感悔恨。   姐姐极不自然的坐相让我难受。我对姐姐厌恶得如同见一个乙肝病人,这种感 觉是事出有因的。那时候,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病不起,后来去广州大姨家治病,当 时我在海口一中读高一。建省前海口与秀英是两个不同概念的地名,两地距离10公 里,我于是寄宿在姐姐家里。那是一段痛苦的经历。姐夫是骨科主治医生,姐姐与 她丈夫将葛朗台精神发挥到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步。每月我的生活费妈妈要从广 州寄来,汇款单慢两天到我就得面对两张乌沉得如同墨汁的脸。甚至在一个寒冷的 夜里因为我吃了莹莹的两块饼干,被褥被姐夫从我住的小屋里扔了出来。后来我甚 至怀疑过我与姐姐是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同胞姐弟。自此,我发觉人确实是世界上 比较难认识的东西。   趁姐姐带莹莹出去买酱油的时候,我问妈妈:“她怎么回家来住?”   “他们旧宿舍楼拆迁,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另外分房,就暂住家里。”妈妈看着 我,脸上一股悲伤,“你不要跟她怄气了,怎么讲都是亲生姐弟,她不懂你应该懂 的。”   “我不懂。对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狠狠地把香蕉皮摔到垃圾桶里去。 “她最好睡沙发,不要住到我房里去。”   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我和姐姐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只能无可奈何。她转了话 题:“你回家住吧。你单位已经把你开除了,房子不会让你住下去的。”   “让老五住到我家去,”小娘插嘴,马上又发觉说错了话,忙解释,“这样他 找工作上下班什么的都方便,再说我家还有空房。”   一看见姐姐推门进来,我的恶心又涌上来。我跟妈妈告辞。这是我这几年的回 家方式,除了年节很少在家吃饭,连妈妈都习以为常了。但是今天我感觉到妈妈的 失望,连忙暗示这是因为姐姐在的关系。   临走时妈妈塞给我一叠钱,我不肯要,妈妈一下子变得愠怒了,把钱塞到我的 衣服口袋。妈妈退休后在港务局大院里开了个没有营业执照的妇科小诊所,每天可 挣百把块钱。   摩托车开出港务局大门时,蓝蓝的天和海南温暖的阳光一下扑到我怀里。我感 到轻松了好多。有时候,亲情是一座山,压迫你使你喘不过气来。   二   街市的霓虹灯闪烁出的光彩连成一张巨大妖艳的网,笼罩着纸醉金迷的都市夜 晚。我像只公狗似地嗅着那种熟悉的都市气味,恍惚的眼睛对每一种牵动我心的灯 光、轿车、广告牌、女人红唇和高筒丝袜顾盼留连。这就是我的世界。多少个日子 我昼夜颠倒地迷醉在这个世界里过着放浪形骸的生活。此刻站在东方城前巨大的霓 虹灯广告下,当初那种卓尔不群的时尚骄子感觉却已远适而逝。一个个浓装艳抹满 身香气的小姐挽着一个个西装革履自命不凡的男人从进口豪华轿车下来,在我眼前 旁若无人地穿过,走进堂皇富丽的大厅。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卑下微小,以及说不清 的嫉妒。   我的双膝剧烈颤栗一如暴风雨中的树叶。   出发前小娘特意为我细心打扮了一番,一年前我的许多高档衫还未过时,小娘 建议我穿上那件纯麻单排扣休闲服,并特意为我的短发打上摩丝,末了还将她的Call 机摘下挂到我的裤带上。出事的时候,我的手机充公了,辛辛苦苦存下的10多万存 款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我丢失了一年多的美好青春。   出了电梯,我朝歌舞厅走。迎宾小姐身材惹火,漂亮可人,躬身微笑问我几位 。我说我找乐队的贝司手老那。她将我领到专供陪坐小姐候客的长沙发上让我稍等, 然后交代一位少爷到后台找老那。灯光昏暗,我趁机打量一遍坐在我四周的小姐, 个个脸上的粉涂得像日本艺伎,卸了妆后肯定惨不忍睹,老那曾开玩笑说这些小姐 是白天吓死人,晚上害死人。这时候老那来了,还是一头长发,全身破牛仔裤的放 荡不羁的样子。他东张西望,我迎上去拉他的手。   他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我来。   “哟,他妈的是你这坏小子呀!”他一下子抱住我,然后拉着我穿过乱七八糟 的软椅往后台直走。“进来说进来说。”老那是我以前在歌厅混的时候最要好的朋 友,内蒙人,喝起酒来爱闹笑话,贝司水平在海口很是牛的。   进更衣休息室时里边一帮BAND友和歌手在插科打浑,我基本上都认识。其中弹 键盘的是我读海大艺术系时的钢琴老师,姓牛。我叫声“牛老师”。并朝各位友好 点头。“是老五呀!”鼓手俊毅是海南人,与我较熟,“什么时候出来了?你那点 小事算什么罪呀?   怎么样,回来唱歌吧?”我刚要回答,老那已经把我拉到里边更衣间,我只好 伸出头说“待会儿谈”。   “不是哥哥我说你,这些时间你总得让人捎个信吧。我想去探你却一直不知道 在哪里。我去过你单位,你以前同事根本不理我,还以为我是你同伙……”“不说 这些了,”我笑着给他递烟,直接把意图说出来,“出来好几天了,你得帮联系一 下,你这里行就行,不行别的地方找一找,我在家练一个礼拜就恢复了。总得先找 碗饭吃,你知道我单位彻底把我炒了。”   “哥儿们一句话,你等我的消息好了。再说你的水平在海口有目共睹。这里老 牛是队长,我想没问题,不过刚好有个广东傻仔才来两天,让他唱够一个礼拜吧。 你还是那个Call机?”   “都给没收了。你以后可以打这个。”我掏出笔在墙上扯下一小片墙纸,写上 小娘的Call机号。   牛老师推门伸进个头:“上班了。”   老那把纸片对折放进牛仔裤口袋:“你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坐,顺便看看演出。 这段时间这些歌手特臭。我让少爷给你倒杯茶。”   气势磅礴的开场曲通过8只大JBL音箱和6个白威监听喷涌出来。这支开场曲扒 自邓丽君香港演唱会开场曲,在海口娱乐圈长盛不衰。乐手们故作投入地尽力演奏, 加上舞池上空黑压压的灯光闪烁旋转,很是让人热血澎湃。我已经久违了这种环境 。东方城是海口最大、据说也是中国最大的室内娱乐消费场所,从保龄球、迪斯高、 老虎机到啤酒屋应有尽有。每天大批麇集海口满身铜臭的人来此花钱。据说加上多 个电子赌场在内,东方城每天的营业额在300万以上,所以有人说不到海南不知道 身体不好、不到东方城不知道自己的钱少。以前常和一班朋友去四楼玩“联华”赌 马机,不知疲倦地往人家口袋里送钱。东方城的这间歌舞厅装修规模和消费质量也 就理所当然执海口牛耳,仅灯光音响一项就花去了500多万港币,从宽敞的地下嵌 装各色灯光的玻璃舞池到豪华卡座的大理石雕塑扶手,无一不显示精雕细刻的贵族 风范。   主持人开场白之后是一位娇揉做作的四川女歌手。这个身体娇小但很均匀的川 妹子姓张,出过两盘销量二三百盒的磁带。以前我和她有些来往,我熟悉她身体每 个部位。但我入狱前已与她彻底丝断,主要的原因是她结婚了。之后是一个俄罗斯 舞蹈团的嘉宾节目。再后是一位来自广州的男歌手,样子帅但歌艺平平,然而他竟 获得众多小姐的青睐,每支歌结束小姐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我对这种浅薄的一往 情深不屑一顾。这时候有一个高个子女孩从我眼前穿过,为台上正作陶醉状唱歌的 歌手送去一束鲜花。我注意到这个女孩子的身段非常醒目。她转身朝台下走来时我 惊异地发现那是一张几乎不施胭脂但异常动人的脸。我分不清她是来听歌的客人还 是陪坐小姐,但是我实实在在感到内心的剧烈躁动。我知道我的老毛病又复发了。   我决定先回去。   我挥手朝老那打了个招呼,沿着舞池边往大门走。在经过一个半包卡座时,我 一眼看见在昏暗的沙发里,一个丑陋肥胖的中年人正紧紧搂着那位送花的女孩。   我和小娘去机场东路“圆梦园”大排档消夜。这里是海口娱乐圈人士汇集的地 方。午夜一点后这儿全是清一色的乐手、歌手和小姐。以前我常常在这里喝到酩酊 大醉。零点刚过,人还不算多。长得像只大象的上海老板娘懒洋洋坐在吧台旁,看 到我忙不迭地过来招呼。我和她老公认识。我在“大台东”的时候她老公常与些朋 友去那里点小姐,我们还在一起玩过几回麻将。她老公搞霓虹灯制作公司,是那种 嫖赌饮吹样样精的玩家。   “好久不见了老五,到哪里发财去了?”老板娘堆着职业的媚笑为我们沏茶。   “去云南了。”   她看着瘦得厉害的我,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小娘“嗤”的一声笑出来。   我点了几个以前常吃的四川小吃,问小娘:“喝不喝酒?”   “一点可以,不过不许喝多,你身体现在还不行。”小娘望着我,“一瓶皇朝 吧,喝啤酒太冷了。”随后她又给我点了一份乳鸽汤。小娘含情脉脉地盯着我。4 年来我都感觉她这种始终如一的目光的真实存在。我认识她时她才16岁,初中刚毕 业,花了她父母两万多块钱到海南大学读“少年英语强化班”。我当时读三年级, 在学校里已经是名威四方的校园歌星,为学校拿获多种歌唱比赛奖项。除了上课, 我骑着摩托车在学校与歌厅之间进进出出,每天招来数不清女生的目光。我那时已 经有了几个不太固定的女朋友,对强化班那些小女孩没有太多兴趣,直到有一天我 无意中路过大学游泳池时发现了小娘。总结起来,是小娘与年龄不协调的身体发育 让我萌发歹心。于是我随便设计了一个简单的圈套――先是设法在少年英语强化班 的周末晚会上唱了两支歌,离去时故意从小娘跟前走过并朝她灿烂一笑。然后某一 天很“偶然”地在打饭时“无意”碰落她的饭盒盖,帮她拾起来后“吃惊”地问: “你是少年班跳孔雀舞跳得最好的小娘吧?”这时候小娘几乎已经晕厥了。然后便 是一起吃了顿饭,“顺便”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与我去歌舞厅玩。她满脸绯红激动 万分,误认为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狼是梦中的白马王子。接下来的事情更简单了。 她毕业的那天,我在歌舞厅下班后与小娘去“圆梦园”喝了点酒,便带小娘去我跟 朋友借的房间,轻而易举解决了一个小女孩由不懂事到懂事的进程。当我解开她的 胸衣时,跳出来的两只硕大无比的兔子让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将是我见过的 最丰满的波。   “你傻笑什么?”小娘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你知道我笑什么。”我哈哈大笑。一些食客回过头看我。“时间过得真快,” 我克制住笑,“一晃4年过去,你都快20岁了。你看出来没有,我妈已经默认你, 证明你确实长大了。记不记得刚毕业那阵,我妈有一天来找我,我不在,你在我宿 舍里睡。你只在里边说声老五不在又蒙头大睡,害得我妈在外头等我两个钟头,后 来她还说如果我不跟你断她就不认我。”   “不要说以前的事嘛。”小娘把刚端上来的鸽盅往我前面推,“快吃吧。你瘦 得连我枕你胳膊睡后脑勺都疼。你长胖一点好看,像在学校刚认识你时多漂亮,太 瘦了只剩下一张大嘴一对颧骨,过几天上台唱歌怎么见人,更不用说小姐送花了。” 我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温顺起来像只猫的小女孩,心里漾上来万种情,我想我今后 会好好爱她的。   陆续来了一些人,大排档渐渐热闹。几个歌手和我打招呼。这时我一眼看见阿 华带着一个很面熟的女歌手在不远的桌子刚坐下,忙喊:“喂阿华!”他回头,看 见我便笑了。   “过来一起坐。”我大声说。   在此之前我们已碰过面。当初东窗事发他是当事人之一,而事情的起因与他有 直接的关系,但他只在拘留所呆不到一个月便被家人用轿车接走,这与他身居要职 的父亲有关。我成了地道的替罪羊。但我不怪他,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受的苦多一些, 何况他也算够朋友。他自己的事花了近30万,还为我垫进去近10万,不然我得在高 墙内再多呆三二年。我的250跑车也是他给保了下来。在里边一年多他去探我四五 次,每次大包小包给我拎,已经让我感激涕零了。   阿华与染得满头红发的女歌手在我们身边坐下。女歌手朝我笑,我却一下子想 不起在哪见过。后来总算记得以前阿华在“椰园”当经理时她曾在那里唱过歌。她 穿一件黑色的套裙,领子低得连乳头都快出来了。   “哟,让你五哥喝补汤呀!”阿华用海南话与小娘调侃,“现在补待会儿抽还 是没用的!”小娘举拳装作要打他。   “歌舞厅的事联系好了没有?”阿华一边从服务员手里拿过菜谱看一边问我。 “还没有。”   “我安排你来琼江好了,”阿华现在在琼江集团做一个子公司总经理助理, “养养身体再上台也不迟。”   “你知道我是坐不稳的,算了吧。”我给他倒酒,“今天不谈这个,喝酒。” 小娘插嘴:“我们公司要我去三亚我实在不想去,要不我去琼江好不好?琼江财大 气粗,再说我的专业还有些用处。”   “小事啦,小娘的事就是我华哥的事啦!”阿华说着举起杯,“下个星期一上 班吧。”   我对小娘的自作主张非常不满,狠狠瞪了她一眼,但马上又堆满笑容举起杯: “来!”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早晨5点多。天气骤然间冷得刺骨。酒喝了不少,放好摩托 车后我已经开始有些支持不住,各处的灯光时近时远,朦胧不清。小娘扶着我上楼 梯。这是我原单位市文化局宿舍。   我出狱第二天,找到局领导提出再借住半年。领导不出声。我拍着桌子大声说 我现在工作没有了,钱没有了,命倒有一条,你们是不是连一点人道主义都不讲。 毛主席都说过要尽量教育可以教育的人,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坐过监狱就顺便一脚踢 我入深坑?领导们显然是被“命”、“坐监”等字眼吓着了,谁都不想惹祸上身。 最后我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写了张暂借文化局宿舍住半年,从某月某日到某月某日 的字条,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小娘掏钥匙开门时我从她背后吻她颈脖,双手绕到她前胸乱摸,并试图从后面 撩起她的裙子。“你疯了。”小娘打开门后,一边挡我的手一边把我往床上拖。这 时候我腰间的Call机响了。小娘把我放到床上,挪正我身体,然后摘下Call机,啪 地打开台灯,去抓电话复机。   “谁?”我醉意盎然,“谁打的呼机?”   “老那让你下午去东方城排练。后天要登台了。”   三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轨,就仿佛一个闹钟停了一年,然后接着原来的钟点嘀嗒运 行。转眼间我从劳改场出来快4个月了,已经是生机勃勃的夏天。我的生活几乎完 全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样子,只是少了张狂与不凡,多了谦让与怕事。有些环境确 实会彻底改变一个人。至今我胆小如鼠的毛病还没有改变,有人从后面轻轻拍我一 下我都要吓得半死,并且几乎要喊出口来:“不要打我我说我说。”我对阿华陈石 乐等朋友的生意经不再过问。我成了纯粹的职业歌手,每天早早便到歌舞厅去,身 心沉浸在自食其力的满足中。我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在歌坛红起来,但是在海口这个 充满商品意识的城市,我相信我有本事通过卖唱能赚够买楼的钱。   我长胖了,胖得与几个月前判若两人,这完全有赖于小娘的精心侍候。我如今 对这个身高不到1米6的小姑娘付出全部的爱情,她因此而经常幸福得泪水涟涟。近 半年来我没有与小娘以外的任何女性有染,这在我来说是非常不正常的。我甚至考 虑过结婚这回事,这同样对以前的我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我想人生就是这样了, 平静的生活不要再起浪潮。人不到手抓冰冷的铁窗仰望一角蓝天中飞过的小鸟的时 候,根本体会不到站在芸芸众生的大街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外公在香港病重, 妈妈已经赴港探望去了,相信几个月内回不来,这样我连家都不回了。姐姐还住在 家里,这样更成了我不回家的理由。我自由自在,唱歌、喝酒、带小娘兜风,尽情 享受生活给我带来的种种欢愉。   “嘭嘭嘭……”有人叩门。   我翻个身,先看一眼台上的石英钟,还不到10点。阳光透过百叶窗斑斑驳驳射 进来。叩门声又响。“等等。”我一骨碌爬起来,去捡扔在地下卷成一条的裤头, 不满地咕嘟:“谁他妈一大早来烦人。”今天好像是星期五,小娘上班去了。她现 在身置琼江实业豪华的空调写字楼里做小文员,每天感觉牛得不得了。   一打开门阿清当胸就给我一拳:“你他妈搞真搞假,我敲了10分钟。”他伸头 看一眼我身后的床,“小娘呢?我要知道小娘不在我非踢破门不可。昨晚又战赤壁 了吧!”   “没有没有。”   我把他拉进来,一下把他推倒在床上:“你也算可以的,从接我那天到今天才 露面,在儋州贪污吧?以后你不来的话电话也不要打了。”   阿清是我从初中玩到大学的朋友,我们好到甚至有些同性恋倾向。在中学时我 个子小,他是我的保护神。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舞拳弄脚,在大学搏击队时多次获得 省里比赛他这个级别的冠军,我就亲眼看见他一拳把一个辱骂我的北方歌手打得下 巴脱臼。因为他的户口不在海口,体育系毕业后分回老家儋州市中国银行当经警。 儋州市是海南西部一个县级市,距海口百多公里,举世瞩目的洋浦港就在该市辖区 内。   “你提贪污我告诉你件事,我们行一个业务员利用电脑一年多时间贪污1000多 万,上个月被抓,审讯时几天几夜不让他睡,几个千瓦的灯在他头顶上照,他受不 了,小便时从五楼窗口跳下去,脑浆洒了10多米。这件事惊动到中央,现在赃款都 没追回。”   “你有份吧?”我笑着看他。   “我帮他藏了百多万。”他开玩笑。他笑起来眼睛都不见了。   “好了,我们出去玩。晚上我叫朋友陪你一起到东方城泡妞。”   离9点半的歌手开场时间尚早,但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身着红衣黑裤制服的 少爷公主轻巧地手捧托盘穿梭其间。幽暗的灯光下红唇大腿时现时隐,空气中充满 了女人的胭脂气味和啤酒香,热闹而不喧哗,显示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消费氛围。一 个小姐和一位显然是台湾客的矮个子在不远处的舞台上唱闽南歌《爱拼才会赢》。   演出开始前,客人只要花30元人民币,就可以登台享受5分钟歌手感觉。唱歌 的小姐嗲声嗲气,一边不时侧过头讨好地看一眼矮她一头的台湾客。我清楚她是透 过他的西装口袋看他的美元或港币。   巨大的MTV投影荧幕上,与歌曲内容格格不入的一个三点式女郎在沙滩上自我 陶醉地抚摸自己。   我们一帮人占了两张桌几。阿华提议去包房,但是阿清坚持在大厅玩,他是想 看我唱歌。除了阿华和阿清外,还有陈石乐、财哥和阿华的一位我未见过的朋友。 阿华在这里是常客,一进门两三个妈咪就上来抱他,华哥长华哥短地献媚。阿华这 方面是行家,在女人堆里犹如得水的鱼。他为阿清点了位资格很老的长沙小姐,又 把一个很清秀估计入行不久的女孩推给他的朋友。陈石乐和财哥各自为战。阿华竟 然谁都不要。我知道他肯定约了另外的女子。   阿清很拘束。在儋州他是当地一霸,一大堆手下轮流请他唱歌喝酒,但毕竟换 了地方,儋州的小歌厅与东方城不可同日而语。我用海南话笑他,阿华大哥大似的 也伸个头对阿清说要怎样就怎样不要客气。长沙小姐搂着阿清的脖子却突然对我问 :“老五你那位小朋友呢?”   “泡仔去了。”   小娘和她的一帮朋友去“贝克”跳迪斯高了。当然我不希望她今天来。这里的 许多小姐对我虎视眈耽,但是我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胃口。最多高兴时蹭一蹭她们宵 夜。对小姐打情骂俏是必要的,我台上的小费收入与她们有直接的关系。我伸手取 过矿泉水来喝,突然被正在舞池里跳舞的一张脸吸引住了。我全身轰地一下,血涌 上来。   她正与搂着她的客人说话,笑容灿烂如盛开的桃花,嘴角又明显地多出几分嘲 讽与慵懒。   “喂长沙,”我叫那位长沙妹,装着若无其事问她,“哪边跳舞穿黑长裙的是 谁?我怎么没见过。”   长沙回头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嘻嘻,我就知道你老五不会像他们说 的那么老实。你今晚请我吃四川火锅我负责把她交给你。”   “笑话。我是闲着没事随便问问。”   “她以前一直在东方城,回家几个月今天才回来,姓黄。”长沙又多少带点醋 意地说,“身材够靓吧。”   我盯着姓黄的女孩,想起几个月前的晚上,在昏暗的卡座里她被那个丑陋的中 年人搂抱抚摸,一股烦躁由心而起。   我的时间被安排在嘉宾节目之后。上台前我竟然有点莫名的紧张。我知道我有 心事。换演出服时我特意想了想小娘。“贝克”迪斯高广场这个时候宇宙船应该出 现,并往下撒气球,弹力地板应该差不多要翻过来了。嘉宾节目是现代舞蹈,乐手 都下来休息,老那抓紧时间从我包里拿烟抽,问我:“第一首唱啥?”   “《无心快语》。”这是一首我改编自英国威猛组合的歌,并填了中文词。   全是你影子,留连在风中   不能褪去,诉说你衷情   诉说爱的回忆   在这漫长岁月里   心里只有你……   牛老师合成器里的萨克斯音色刚起,我便闭上眼让自己沉浸到音乐中去。等到 我在后台唱出这一段歌词时,我已经很投入了。   我走上台,丹麦马田电脑灯光瞬间亮起,我身处在炫目的光圈里。有时候音乐 确实是一种好东西,身处其中时它让你体会到生活中高尚的一面,让你疲惫的心灵 得到真实的感动。   属于我的20分钟很快过去。我拾起脚下的鲜花、点歌单、以及花花绿绿的货币 退下台时,牛老师他们报以微笑。他们是冲着小费微笑。客人自发送上来的点歌费, 歌手和乐手四六分,歌手占六。音乐是梦想,小费是现实。   换好衣服走向阿华他们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姓黄的小姐正坐在我们那堆人中, 与长沙交头接耳。我走到时已没空座,少爷忙给我从吧台边拉来一个软椅。我还未 坐下长沙便给我得意地丢眼神,同时对我介绍:“这位是黄雪儿,她说好喜欢你的 歌。”   我朝黄雪儿点头,吊儿郎当对她恭维:“黄小姐长得好漂亮呀!”   这时阿华插话:“何止漂亮,国色天香国色天香啊!黄小姐,大歌星一松手我 可要追你了。”这时我才发觉他身边坐着小娘的朋友卫红,他追卫红已经有些日子, 看来已经解决了。   包括阿清在内的男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黄雪儿。陈石乐的口水几乎从微张的大 嘴里流出来了。   黄雪儿司空见惯地朝阿华笑笑,转过脸问我:“你是海南人?”   “不像?要看看我的尾巴吗?”我笑着回答。   “我是说你普通话说得不错,歌词咬得挺准。你们海南人‘撕吃西’不分的。”   这时候有少爷过来对她耳语,像是那边她的客人要她回去。   我说:“待会儿如果没事,下班后我们去‘海盗’喝酒吧?”   她站起来时想了一会儿,说:“行。客人走后我直接去‘海盗’找你吧。他们 是老客,估计玩得较晚。”   我盯着她渐渐远去的浑圆饱满的臀部,心里一丝久违的念头漫上来。   “老五你想泡妞,你不怕我告诉小娘?”卫红笑着用食指点我。   “哪里哪里,逢场作戏而已,我是身正不怕影邪的。”   阿清已经和长沙打得火热了。阿清一只手搂着长沙,一只手大打手势吹嘘他在 儋州的经历。长沙偎在他怀里故作倾听状。财哥和陈石乐带着他们的舞伴在舞池里 正跳得起劲。阿华带来的那位朋友姓邝,是省公安厅的,长得很秀气,坐相也很文 静,正与配给他的小姐交谈。这时是情调时间,灯光暗到看不清人脸。KENNYG的长 笛幽幽地在空旷的大厅回旋,教人心醉。   腰间强烈震动。我摘下Call机一看,是小娘呼我。我拿过阿华的手机,走到KTV 包厢过道复机:“喂,你跳完没有?”   “早完了。怎么连我家的电话你都不记得?今晚我姐姐他们全回来,明天一早 去潮江春喝早茶,我就不回去了,反正阿清也在。明早你去不去?”   “你们喝吧。”   我这才想起来明天是周六。五天工作制之后人们似乎都玩疯了。“喂喂,”小 娘又叫,“卫红在你那里吧?”   “对呀!跟阿华在跳贴面舞呢!”   “你告诉她让她明天中午来我家找我,我才跟她去办。”   “办什么事?”   “你不懂。喂,你不许泡妞哦。”   “你有毛玻”   “说你爱我。”   我四周看了看,只好压低声音说:“I Love you。”   “海盗”啤酒屋在东方城地下底层,在海口名气很大,正如它的电视广告词一 样:“海盗”可能是海口最好的啤酒屋。大门处五六个19世纪西洋海盗打扮的假人 围着一个大肚的橡木酒桶作豪饮状。   一走进大门,一股浓郁的带点酸味的啤酒香会扑面而来。   我、阿清和长沙在高高的旋转吧凳上饮酒。阿华他们先回去了。歌舞厅的单是 阿华买的,连小姐小费在内共花费了1300多元。   阿华拿卡递给少爷去刷时一脸有钱人的不可一世。阿华好像有事求于小邝,要 到狮子楼宵夜,我因为另有企图,队伍便一分为二。   午夜一点。因为是周末,现在正是营业高峰,近300平米的地方几乎席无虚座 。角落的小舞台上,一个穿黑背心的女郎在钢琴师伴奏下怨忧地轻唱早逝的女歌手 卡伦・卡本特的《ONLY YES-TERDAY》,如诉如泣。天才的歌手似乎都命短,从猫 王、卡本特、到BEYOND的黄家驹、再到邓丽君。   “像这位女歌手唱一场有多少钱?”阿清问我。   “120元左右,有点歌会多些。”   “你怎么不来这里唱?”   “我英文不行,这里要求全唱英文歌。再说我在上面是定场,不能跑场的。” 黄雪儿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她脸色通红,估计陪客人喝了不少。   “坐呀!”长沙给她挪挪吧凳。   我叫吧师再来一杯啤酒。吧台里有20多个酒头,能压出从颜色深浅到口感厚薄 不一的多种鲜疲吧台有低温系统,各种各样的啤酒从U-BREW自酿系统酿出后从吧 台流出,不经高温处理,味道好极了。   我从吧师手里接过啤酒,递给黄雪儿:“你常来这里?”我问。   “一两次吧,”她指着吧台里几个锃亮的直径足有3米的酿酒仓说:“酒特别 好喝。不过我不是很能喝的。”   我们几个碰了碰杯。她喝酒的时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我看出 来那不是假的。我掏烟叼了一根,又递给她一根。她看我一眼,接过去。我给她点 火后她深抽一口,让嘴里的烟逸出一小部分,然后猛一吸将外面的烟全部吸回胸腔, 慢慢吐出来。举止无懈可击。   长沙转过去与阿清说话,我和黄雪儿面对面坐着,她修长的身体在我面前轻轻 扭动。我感到懊热不已,我甚至后悔自己制造这样的机会与这个叫做黄雪儿的小姐 坐在这里。我深吸一口烟,竟有些无所适从。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黄雪儿说。   “没有……我想我妈妈了。”我尽量恢复以往的流痞语气,“对了我还不知道 你是哪人呢。”   “是老那介绍我来海口的,我跟他是同乡。”   “蒙族?”   黄雪儿笑了:“不,不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不应该是我这个样子,蒙古族的女 孩不会来南方做小姐。”   小舞台上女歌手下去了,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孩背个吉它走上台。穿牛仔裤套宽 大文化衫的男孩整整麦克风架,开始用英文唱《第六感生死恋》。声音沙哑,挺自 然实在。   “你唱歌很有味。今天在舞池跳舞时听你唱《爱如潮水》,我几乎要哭了。在 那种地方呆惯了,这种感动是很少有的……我来海口一年多了,歌舞厅换了十几个, 怎么从来不见过你?”   “我上个月刚出狱。”   她满脸狐疑地看我:“骗我。”   我举杯:“来喝酒。骗你的,我这么优秀的青年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喝酒喝酒, 酒中有真理。”   我竟然心酸得厉害,一口气把大半杯啤酒全喝光了。阿清伸过头来问:“几点 了?”我抬手看了眼表,从裤兜掏出钥匙,把房间钥匙取下来给他,用海南话对他 说:“你先回去,我今晚有戏。”阿清拉着长沙与我们告辞。临走时长沙意味深长 地朝黄雪儿笑笑。黄雪儿装作看不见。   四   那天夜里并没有发生我认为理所当然要发生的事。关于这件事后来黄雪儿有如 下说法:“一开始你就吸引了我。我认为当晚一发生性关系,第二天我们会形如陌 路。我不想这样。我想走进你的世界里去,这种愿望非常强烈。虽然你转身骑上车 走的时候我那么的后悔,甚至想大声喊你回来。”正是黄雪儿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才使我陷入不可自拔的情网。   当时的基本情形是这样的:我们又喝了一些酒,两人多少都有一些醉意,毫无 边际谈了许多话,越来越投机。我建议去海边兜风,她说太晚了回家吧。取车的时 候她说她住在月朗新村,两个女孩合住一套公寓,她可以到另一房间和朋友同睡, 留她房间暂借我一宿。于是我知道好戏开始。我将摩托车开到全速,改装过的排气 管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她在我背后紧紧抱着我腰,已经开始兴奋得个停地喊老五 你真棒。我心里说等一会儿到床上再喊吧。她住在五楼;另一个女孩已经在另一个 房子睡着。她让我先在她房间呆,给我打开音响,便去洗手间卸妆。我心急如焚地 等待,从口袋掏出口香糖大嚼。她的房子不大,但很干净洁雅,墙上到处是挂着的 小玩艺,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床头堆着大叠的书,我翻了一下,除了《情殇》等系列 爱情小说外,竟然还有诸如《自卑与超越》、《荣格心理学选读》等书。   她进来时穿一件透明的吊带睡衣,黑色三角裤与一对无遮无拦的乳峰显露无遗 。闲聊一会儿后她说我们跳舞吧。接着她将灯调暗,换一张英文碟,于是我们在轻 曼的音乐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急促地吻她,一种彻底地想进入她身体的欲望涨满我身。然而当我把她按在 床上想进一步采取措施时,她把我一推一骨碌翻身起来。你不能这样,她说。我问 为什么。她说今晚不行,你不要问,反正今晚不行。我欲火中烧非常恼火。她说你 不要生气来日方长,你睡吧,我去跟安红睡。她说着真的开门去敲另一扇门,然后 进去不再有声息。我越想越气,像上了一个大当。半个小时后我打开门,穿鞋,一 声不响走下楼。她很快跟下来。我看都不看她,从停车棚推车出来,在保安不解的 目光中飞车而去。   星期天下午我和小娘去小娘家里见她父母。   我先带小娘到国商大厦买了些见面的东西,包括一支正宗的轩尼诗干邑极品Paradis, 以及泰国冰糖燕窝等若干食品。小娘她老爹热衷于收藏和品尝各种洋酒。小娘靠在 我身上,和我推着小车在琳琅满目的高档自选货架间徜徉,脸上可见那种小媳妇陪 老公逛街的幸福。   在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隔着厚厚的头盔大声问小娘:“这两天你到底跟你爸说 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见我?你知道我最怕见人。”   小娘也大声说:“你说你是不是没有良心?你在里边的时候我爸妈没少问你的 事,你出来了就知道骗他们的女儿在外头睡,春节也不去见一见他们。你说能有什 么事?”   “不会一见面又把我抓起来吧?我一见你哥哥的枪夜里就不能给你棒棒糖吃了 。”当初就是小娘和她哥最终动员我去自首,并陪同我去刑警队。他哥是新华分局 文职干警。   进了工商局宿舍大院。放好车,小娘拉着忐忑不安的我走上楼梯。   进门时满满一屋子人。她爸爸坐在沙发上和她3个姐姐的几个小孩边玩边看动 画片,她几个姐姐在里边一个房间里拿几件难看的衣服在比试,他哥哥和一个朋友 坐在饭厅抽烟谈事。厨房传来杂乱的炒菜声。估计她妈在里边。   “爸,哥。”我不自然地叫,声音小到连我都听不清。   “来了。”小娘她父亲欠了欠身,指着他对面的空椅说:“坐吧。”   小娘把袋里的酒拿出来给她爸,又拿条三五烟给她哥,然后走进厨房并很快拉 着她妈妈走出来。她妈妈满脸堆笑地看着我说:“不是说瘦了很多吗?怎么又白又 胖呀!”我更不好意思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都不知往哪放。   这套三房二厅的公房我来过一两次,都是在出事以前。彩电、音响、酒柜,各 种摆设基本不变,只是客厅角落地上多了一部刚拆开包装的电脑,显示器、激光打 印机、鼠标全套设备摆在地上,甚至还有一部准备与电脑配置多媒体技术的摄像机 。那肯定是他哥哥的新增设备。   小娘哥哥送朋友走,回过头对我说:“怎么不来家里玩,很忙?”   “不忙,”我接过小娘递给我的椰子汁,“主要是身体不太好,有些怕见人。”   她哥哥也坐下来。小娘的几个姐姐探探头看我又缩回去。小娘进去后一片吱吱 喳喳的打俏声。她大姐的小俊非常顽皮,一香蕉皮打在不知是谁的小女孩脸上,两 个小孩开始打架。   “又去唱歌了?”她爸爸没有表情地问我。   “嗯,没找到什么别的工作。”   “唱歌不是长久之计,”她爸又拿起轩尼诗来看,“不过暂时解决生活问题也 未尝不可。话说回来,歌舞厅这类娱乐场所什么人都有,什么情况都有,你要吸取 教训,注意不做违法犯法的事。小娘比你小五六岁,有些事情你要多想想。”   我强忍着难受听他谆谆教诲。   她爸爸是省工商局企管处一个科长,原来在下边一个县做了10多年基层局长, 三年前调了回来,一心想在省局凭老资格再混个处长,没想到临了因为年纪接近退 休上面没批。为这件事他心情不好。相对来说我对小娘她妈的印象好一些。她老妈 是一家国营大型企业的老会计,工作踏实出色,也快到退休年龄。她单位领导知道 许多公司在等她退休好聘请她,已经多次登门保证一到退休年龄就马上给她办手续, 退休后仍留单位工作,领双份薪水。她妈妈长得眉清目善,整天笑眯眯,对我挺好, 我被抓后小娘家里人劝小娘跟我断了,她妈就持反对意见,说人哪有不犯错的,我 看老五挺懂事。   小女孩被小俊打得哇哇大哭。她大姐二姐都出来了。小娘上面有3个姐姐,都 嫁给像是有些钱的人,听小娘说每个礼拜天都珠光宝气地回娘家攀比。   “吃饭了吃饭了。”她妈妈在饭厅喊。   吃完饭我准备走时她爸问我要不要回文化局上班,他可以帮我找人让我复职。 “不要了,”我说,“我不喜欢上班。”   我演唱结束后是迪斯高时间,乐手们都回到休息室吸烟。我在里边正换衣服时, 四川歌手张小姐敲更衣室的门问好了没有。我说你进来吧。等一会情调后是她的时 间。我从镜子上看着她进来,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龙体敲什么门。   她打了我一下:“老五不许乱说,我老公在外边。”   她把披风一脱,里边是银光闪闪的演出服装。她每晚跑三四个场,走马灯似地 坐着她老公的摩托车东南西北地赶,两个场子之间的时间有时只有10分钟,连换衣 服都来不及,只好找条披风,一下台后往上一披,到另一个场脱下就可直接登台。 “张雅蓉你何苦呢!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钱永远赚不够的。”“他妈的当初他来 歌舞厅泡我时大把撒钱,每次给我小费都是千元以上。我以为捡到宝了,以为有了 依靠可以住别墅每天牵狗去购物。有时候我觉得他连小姐都不如。”   她老公是我们海南人,以前倒腾钢材生意做过暴发户,房地产热的时候听说日 进10万。张雅蓉嫁给他的时候场面之排场曾在娱乐圈轰动一时。张雅蓉在娱乐圈人 缘不错,几乎邀请了所有的歌手乐手、还有一部分小姐出席婚礼宴席。那天下午在 海口最大的海龙王酒店集中了海口不同档次五六百名演出人员,盛况空前。大家对 这种上演了几千年的红颜财子的故事议论褒贬不一。我当初确实为她高兴,原因有 二,一是我与小娘当时处在炽热的阶段,我想摆脱持杯水主义性观点的张雅蓉,再 者是觉得日后很难说需不需要借钱。   谁知世事如斯。张雅蓉住进金霖小区别墅不久,海南房地产一落千丈,她老公 的生意出现了亏损,加上豪赌和吸毒,到他们结婚两周年时张雅蓉已经从别墅搬到 一套50平米的公寓,小汽车也卖了。现在她老公每天骑摩托车带她重操旧业,每晚 回到家她老公就从她包里拿她的小费去吸粉。   这种结局似乎不足为奇,特别是发生在喜欢钱爱刺激的张雅蓉身上更显得合情 合理,以致大家对她重返歌坛没有表现出一点惊奇。   “我还巴望过跟你借钱做生意呢!”我提起腰包准备走。   “风光不再,青春不再了!”她突然拿起我的手往她腰上按,“你看看这个腰, 粗得我一照镜子就想哭,就是离了婚谁又肯与这个身体做爱?”   她话里有话。   我抽手去开门:“不要瞎想,整个世界的男人都在等你呢!”   老那一见我出来忙迎上来,把我拖出休息间,在门外问我;“回那么早?”   “我去别的歌舞厅找几张谱。”   舞池里群魔乱舞,各色灯光翻滚频闪,米高・杰克逊高昂的声音几乎要穿破音 箱,低音鼓震撼人心。   “我那位同乡黄雪儿一天到晚打听你的事,你们有一腿?什么时候的事?”   “哪里哪里,什么都没有,真的,连手都没摸。”   “有意思的话直说,她和几个内蒙女孩都是我介绍来的,我帮你。”   “算了吧,这段时间小娘盯得可紧。我走了。”   “待会儿吃麻辣火锅,一点整你记着去,老地方。”   “行。”   走出歌舞厅大门时黄雪儿叫我。我估计她故意在那里等我。那天晚上的事情之 后我一见她就难受,在这种吃不着葡萄的难受表面,是我装出的高尊傲气。平时在 歌舞厅她跟我打招呼我非常客气地点头,有时迎面见她走来便昂头装作没看见她。 我真的还在生气,每次看着她和客人搂得那么紧在舞池或座位上说笑,我就恶毒地 想她不过是一个令人恶心的舞女而已,每天装疯卖笑还以为自己多么清高,甚至不 知道除了卖笑还卖些别的什么,于是我难受的心里就有许多快感。   但是我确实每天不上一百次地想到她。   她是魔鬼与天使,二者之间有时连一层纸都不隔。   “什么事?”我斜眼看她,非常不耐烦的样子。   “你还生我的气?”她笑眯眯地深不可测地问我。   “谁生你气了?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为你动不动就生气?你太幼稚了。”   “待会儿有空吗?”   “没空。我老婆在家等我。”我自己把自己激动了,转身就走。   四川人开的二十几家麻辣火锅店成行成市集中在机场东路,每晚同样是12点后 达到营业高峰,食客几乎都是海口三四百家娱乐场所里的小姐和她们带来的客人, 大热天气个个吃到大汗淋淋满嘴嘘嘘。   我看到黄雪儿坐在老那旁边朝我得意地笑的时候我知道又上了她的当。我当时 有受辱的感觉。我痛恨这个工于心计的漂亮女人。老那迎上来,看着我难看的脸色 不好意思解释:“她让我不告诉你是她作东,说你生她的气怕你真的不来。算了算 了给我个面子,你要一走这可就砸了,牛老师他们都知道这一顿是冲着你才蹭到吃 的。”   我忍着火坐下来,跟牛老师打个招呼。俊毅也来了,甚至带来了东方城里的一 位小姐。大家脸上乐呵呵的,体会着刮别人的快乐。服务员拿菜单过来问谁点菜, 黄雪儿一指我,我毫不客气地取过笔和菜单,龙飞凤舞毫无选择地乱勾一气,羊脑、 泥鳅、腰片、鱿鱼等贵一点的都要了双份以上。服务员看着满是勾勾的单子,迟疑 地问:“就五六个人的话吃不完的。”   “你他妈想不想做生意呀!老板怎么个教你的。”我从她手里把单子抢过来, 又在上面打了几个勾,对她说,“快点上。”我装作大大咧咧满脸春风地招呼众人 喝茶,解气地用眼角瞟坐在对面的黄雪儿。她优雅地坐着,大人看小孩似的露出开 心的笑容。   东西都上来,堆得满桌子没有立锥之地。鸳鸯锅的汤已经滚开,黄雪儿与俊毅 带来的小姐往锅里放菜。老那将长发用橡皮筋扎了,像个女人一样给各位倒啤酒。   “来,诗成有共赋,酒熟无孤斟。”老那话中有话地举杯。于是丁零当啷响成 一片。   酒过三巡时我几乎将所有的愤怒扔到了九霄云外。我非常活跃,频频给大伙倒 酒,大声与老那说笑话,不停地给牛老师敬酒,说些感谢牛老师和乐队合作的假话 。我成了这顿宵夜理所当然的主人。当然我没醉,我是顺水推舟进入黄雪儿安排的 角色。黄雪儿也喝了不少,玉脸绯红,我与她碰杯时从她眼睛里我读到了我从别的 女人眼里见过无数次的爱情诗行。   之后老那提议玩酒令。海南现行的酒令集中全国东南西北各地的精华,连港台 流行的玩法都取之过来,成了最具特色迷人至极的酒席佐料。   于是分兵,我、黄雪儿、老那一派,其他三人一组。先是老那和牛老师玩传统 的猜枚,结果是老那连输三杯。接着是黄雪儿与俊毅来“棒子打老虎”。一时间气 氛热烈,笑声喧哗,高潮迭起。我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美人儿,我发现这个 老练的克格勃竟然还有害臊的一面。发觉我看她,她忙垂下长睫毛避开我的视线, 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的野心又涌上来了,一些下流的肢体动作开始在我 脑海里舞动,在这种深入的联想之下我有了卑鄙的反应。   酒有时实在是好东西,它让你脑袋发热,血压升高,让你可以躲在它背后观察 敌情。我想,人类之所以发明了酒,无非是让你在为所欲为时找到最理想的借口。 黄雪儿买单时已经是4点多。大伙都有点不行了。牛老师和俊毅同路,3个人先钻进 出租车。我们去推摩托车时老那跌了一交。他爬起来说没事,你要好、好好照顾我 妹妹。我看着他摇摇晃晃骑着他的铃木王走了,有些担心。黄雪儿全身烫滚地靠在 我身上搂着我腰,一身酒气。我站着,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还愣着干什么?”黄雪儿半睁开眼,深情无比勾魂摄魄地看着我,“咱们 回家。”   五   阿清是来参加为期两个月的全省中行系统保卫工作集训,晚上都在我宿舍与我 睡。   小娘因此回家了。这就是我得以夜不归宿原因。   那一夜后的10多天时间,我几乎每天晚上下班后都和黄雪儿在一起。有时小娘 跟我来歌舞厅玩,我陪她吃完宵夜,送她回家后再回头找黄雪儿。我和黄雪儿像初 恋的情人一般在深夜的椰树下散步,在茶坊喝茶,甚至去过白沙门的海边,在干净 的沙滩上眺望深邃的大海,整夜搂抱着说着没人相信的情话。她从老那那里知道我 与小娘的事,但她从来不问我关于小娘更具体的情况。小娘来歌舞厅玩时她连看都 不看我一眼,并与客人非常亲热。我还是非常小心,在她那儿过夜从来不睡过早晨8 点。因为小娘经常在上午10点左右偷偷从办公室溜出来给我买早餐。   “踉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有一个晚上,从歌舞厅出来后我带黄雪儿去滨海大道兜风。在路边停车后黄雪 儿一摘下头盔就对我说:“讲讲你为什么要被判刑好不好?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你开 玩笑。有时候你说的话我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你信吧。你不信我会吃亏的。”我把车支好锁了车头,搂着她向海滩走去。 这是夏天里一个非常凉爽的晚上。白天的燥热都褪下去了,习习的海风轻拂脸面, 成排的椰树轻柔地沙沙作响。马路左边是一个新开发的高级住宅区,一幢幢别墅点 缀在成片的高层建筑中。灯光璀璨,许多未卸去手脚架的大厦顶上各色给飞机看的 防撞灯频闪着,呈现出非常美丽的现代化都市夜景。阔大的海滩上不少情侣或抱或 躺,享受最美好的恋爱季节。好的环境总给人带来好的心情。我拥抱怀里这个身体 高挑美丽非凡的内蒙古女子,唤着她瀑布般的长发间散发的淡淡甜香,触摸她夜风 中如玉石一般光滑的肌肤,一切尘间烦恼逃出了现实。   “你爱我吗?”我心醉神迷地问她。   “我们不是说好的不提这个字眼吗?”她说。   黄雪儿的眼睛在微明的夜里像两颗光熠四射的蓝宝石,足使每一位男人心旌神 遥。她的嘴唇宽大而富有线条,火一样充满性感,许多个夜里我就是跌在这种性感 里爬不起来。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回家以前。那时我瘦得像鬼刚出狱,晚上去找老那。你 当时上台给一个广州歌手送花。我一眼看见你就受不了。”   她抬头吻我,嘴唇像吞食的鱼。“老五,你开始讲你的故事吧。   找了解你是为了提防你,或者是为了抛弃你。”   “你想知道什么?我跟你说过我表达能力有问题,上小学时老师课堂上要我用 ‘如果’造句,我说:‘开水不如果汁好喝。’”“但是你的情话说得不错。”   夜静人阑。远处点点渔光像星星的眼,漆黑的海水像一张巨大的慢幕,我们感 觉到它的晃动。   “那件事不一定是我的错。我的朋友阿华有一天来找我要我跟他一起做生意。 阿华是我中学时的伺学,钱多得有些让人眼红。我当时做歌手,跃跃欲试急于加入 款爷行列,毫不犹豫就跟他跑。具体做法是将别人走私进来的进口轿车开到下面市 县交给买主,赚中间回扣。我主要负责开车和起草不具法律效力的走私合同,以及 下边客户来看货时带他们去歌舞厅喝酒泡妞。几个月间挣了10多万。到后来我发现 那些走私车里有些是从广西等地运进来而非香港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当时我觉 得我离发财不远了。事情发生在我们送去三亚的那批货里,其中有两部3.0皇冠是 在北海偷的。   偷车贼在北海被擒,供出赃物去向,于是我们这个销赃团伙落入恢恢法网。” 说这事有点扫兴。我点了根烟。   黄雪儿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我。   “是小娘的哥哥动员我去自首的。与我一起落网的一共有6个,被判刑的只有 我和马溜两个人,我们这个案子连走私算在内涉及到1000多万,北海那边打靶了3 个人。”   “你坐牢你的小姑娘家里人怎么想法?”黄雪儿不露声色问我。   “她家里人能说什么。关键是她。再说我这样出色的男孩也不是很容易找得到, 说实话我不会不要她,在里边时她是我的精神支柱。”   黄雪儿意味深长地笑了。我明白她的鬼心思。我心里有些恼火。   “不要激动。”她挽我的胳膊,“没有人会与你的海南小妹争她的臭老公,你 好好待她报答她的似海恩情吧。太晚了咱们走。”   我刚打开车锁就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一个少年正拖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说 什么,小女孩极力甩少年的手,呜呜地哭。小女孩往前走,少年又冲上去拖小女孩 并不停解释。   我快步走上前去。   “老五你要干什么?”黄雪儿抓我手,“管人家的事做什么?一对小恋人吵架 有什么好管?你是人家老师还是人家家长吁!”   我不理黄雪儿,很快追上去,一把抓着少年的后衣领,把他提过来,伸手在他 脸上刮了一个耳光。这时候我才发觉这不过也是个小孩,顶多15岁。   “别打他别打他。”莹莹冲上来挡在少年面前,惊骇地望着我,嘴里嗫嚅, “他是我朋友……他是我同学。不要打他。”   我松手。我愠怒地望着莹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抱着被吓得脸色苍白的男孩。 “你爸呢?他怎么不管你!”莹莹不说话,拉着小男孩跑得不见踪影。   “你认识她?”黄雪儿帮我拾跌在地上的手表问。   “我外甥女。”   黄雪儿咯咯大笑起来。   我决定去小娘上班的地方看一看。   这些天我有点忽视了小娘的存在,这与阿清的到来和黄雪儿的插入有关。她到 琼江后工作似乎更忙一些,和我呆在一起时关于公司的话题很多。我一直对她热衷 于工作的态度持赞许意见,但这段时间来我觉得她忙过了头。话说回来,正是她的 过分投入使她放松了对我这个情种的警惕,使我得以在展开对黄雪儿的攻势上肆意 恣睢长驱直入。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每个礼拜日与小娘在一起时不论在吃饭、 跳迪斯高或者是在做爱时都表现十二万分的温柔和体贴。这使得小娘在我和黄雪儿 的事情发生近两个月后依然蒙在鼓里。   琼江集团所属的龙珠花园坐落在海口体育场对面,气势不凡的龙珠大厦昂首而 立。大厦一至九层的免税商店已成了海口高档商品的麇集之地,小姐们身上从首饰 到真皮手袋都以“在龙珠买的”为自豪。琼江实业的前身是琼江房地产公司,是几 个卖假药出身的广东商贾在海南建省初期投资百多万的小型公司,几年间公司资金 翻十番,成为海南最具实力的集团公司之一,从工科贸房地产到娱乐饮食业,生意 无所不及。   阿华和小娘上班在12层。他们这个部门负责做海南各市县30几家糖厂的蔗糖生 意。小娘在里边打印文件,有时南韩等外国客户来时担任英文翻译,出席各种奢华 的宴席及陪同去KTV唱歌。我对她半桶水的英语水平外国人能不能听懂一直怀疑不 已。有一次在街上她热心地给两个迷途的老外指路,竟然将“CROSSTHIS STREET” 说成“KISS THIS STREET”,使我半个月内有了新的笑料。   我一进他们的办公室就看见阿华正和小娘靠得很近地说话,阿华显然在讲一个 不很健康的笑话,小娘一边吃吃笑一边打他。看到我进来,小娘吃惊而欢喜地扑将 上来,不顾办公室有那么多人,搂着我的脖子直乐:“老公今天是什么风呀!”头 发梳得很油打着领带一副高级职员打扮的阿华笑着走上来:“我正要找你有事。” 他转对小娘说,“打个电话给卫红,中午一块吃文昌鸡。”   小娘去打电话。我巡视一遍他们的豪华办公室。宽大的落地玻璃窗使室内光线 很足,十多个衣着整洁的员工坐办公台前,几乎每个人有一台486电脑。天花上十 多个中央空调窗口兹兹往外送冷气。我的汗马上落了下去,整个人凉飕飕的。我低 头看一眼自己一身便衣波鞋打扮,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环境好呀!”我拍阿华的肩。   “有一天肯定会有我们自己的。”阿华压低声音说,“下午4点钟去海滨宾馆 咖啡厅,有事。”   什么事?我敏感地问。   “下午说下午说。”阿华说着转身向正在打电话的小娘说,“叫她现在马上来 吧。”   午饭后我带小娘去我宿舍。吃饭时我就从小娘眼里看出她的想法。在车上她已 经有点吃不住了,手很不老实。“骚货!”我大声骂她,她咯咯地笑着,兴奋地乱 唱歌。   阿清今天休息,在宿舍里看史蒂芬的动作影碟。他特别崇拜那位深请中国功夫 的好莱坞超级巨星。他见我们俩回来,马上关了影碟机,知趣地穿鞋出去。“别走 太远,”他临出门时我说,“一Call你马上就回来,下午去喝茶。”   阿清一关门小娘就扑上来解我裤带。我的情欲被她调动起来,马上做出热烈的 反应。在我暴风骤雨般的撞击下小娘娇小柔软的身体像大海一样激情起伏,很快进 入巅峰状态。   小娘睡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从我怀里跳起来去卫生间冲洗。   朦胧中听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嚷下午要陪卫红去医院做人流,上次才做不多久现 在又来,这个阿华是只种猪。又说要赶打一份几千字的市场分析报告。她叮嘱了我 一番晚上在歌舞厅要老实之类的废话,最后亲我一下就走了。   我疲得要命,翻个身又睡着了。   我和阿清赶到海滨宾馆时已经迟到半个多小时。咖啡厅人头晃动,空气龌龊。 阿华和公安厅的小邝、还有陈石乐等几个熟人在悠闲地吸烟喝茶。见我带阿清来阿 华有点不悦,但他不动声色给我们腾位子,笑哈哈地说:“老五你的时间观念大大 的坏了。”他有点看不起阿清,觉得阿清像农村来的,与他不是一个档次。我们以 前的事阿清没有参加。阿清明确表示过如果是销赃他不会让我做。   我带阿清来的原因就是不想让阿华对我说我害怕的事。   阿华大谈他的拜金主义:“没有钱你买不起楼房汽车,你要谈什么人生的意义 都是假的。女朋友过生日你只能给她买一串贝壳项链,节假日你只好在家与老婆包 饺子然后骂那些开车去吃海鲜的人;你衣冠不整海滨宾馆的门僮连门都不让你进; 你空有一张靓脸这里的婊子眼都不斜看你一下。”   阿华神飞色舞唾沫横飞,右手用力地作着手势。小邝他们认真倾听。我几乎不 相信这个高中还未毕业就因为使女同学怀孕和辱骂老师而被开除的朋友说这些话时 显示出惊人的号召力。有些人生来就具备这样或那样的天才,阿华一出生就是一个 当领袖的料子。从离开学校后他身边永远有一帮忠实的追随者,包括像我这种自以 为聪明过人的本科毕业生。这不仅仅因为他是高干子弟,经常有各种进口烟酒与你 同享,或者是他随时为你解决诸如买飞机票和借车等等别人办不了的小事,关键在 于在他身上体现出的那种举手投足之间十足的大哥大味道,那种凝聚力是常人不可 想象的,以致我和马溜这样的可怜虫为他顶罪坐牢后仍然对他怀有虔诚的感激之情 。   阿华从大哥大手袋里掏出几张大钞,递给阿清:“麻烦去买两条烟分给大伙, 这里的烟贵。随便买什么都行。”阿清接过钱走出去。咖啡厅里有烟,阿华从来没 有怕东西贵的习惯。他是支开阿清。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眼光里有责备的意味。他的意思是以后这样的聚会不要带 外人。   “上次出事我很难过,觉得对不起大家,特别是马溜和老五。”   阿华看我一眼,接着说,“我们应该是不出什么破绽的,责任出在别人那里。 当然那时候我们都嫩,没什么经验,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嘛是不是?如果大家对我还 有信心,我们接着干。”我的汗毛竖了起来。我想到监狱门卫那句不祥的话,又想 起铁栏杆外的中秋月亮,圆而冷。阿华注意到我的神色,拍一下我的肩膀,说: “老五你怕吗?   我是在找机会给你补偿。你放心,今天华哥不一样了。我们自己做老板,这样 更安全,不必把命挂在别人身上。这次小邝加盟更是给我们上了双层保险……”阿 清回来,阿华打住话,接过烟,拆开,兴高采烈地分给大家,同时说:“有事我们 再打Call机联系。”   走出海滨宾馆时我还心有余悸。阿清关切地问我:“阿华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闲聊而已。”我说。   阿清集训结束,我早晨跟阿华借车送他回儋州。去阿华家时阿华正和小邝坐在 客厅里。小邝将两个旧式的剃须刀盒交给阿华,朝我打声招呼便走了。我问阿华那 是什么,他说以后你会懂的。借车的事昨天已经打电话说好,阿华将他的车钥匙交 给我,并说我有车开你高兴用几天都行。我心里因此有些感动。临走时他说现在是 打刑运动时期大家养精蓄锐做好准备,运动过后咱们很快发起来。   我说阿华你看着办吧,便开着他崭新锃亮的白色雅阁跑车徐徐驶出省委宿舍大 院。我心里涌上一种纠缠不清的复杂念头。   阿清打点好行装在我宿舍等着我。我一回到宿舍就打了个电话给小娘。我说我 要送阿清回儋州,是跟阿华借的车,晚上以前赶回来你去不去?我知道她今天要陪 客人参观附近一个糖厂。   “我今天很忙,不去了。记着不许在那边喝酒,开车危险。”她在电话那头说 。“知道了。”   上车后我没有直接将车开上西线公路,而是调头朝月朗新村方向驶去。   黄雪儿在家等我。她要和我们一起去儋州。   汽车高速驶在西线的柏油公路上。虽然路不太好,但因为车子性能不错,没有 影响我将车速保持在100公里以上。本田车系列这几年风靡了整个海南,我想除了 它具备省油、配件齐、售后服务好等优点外,在海南获得市场的原因在于它有别于 车身宽大笨重的其他进口车,显得小巧玲珑,特别适合与日本佬身形相近的海南人 。   黄雪儿坐在我身边,显得特别兴奋。她是第一次见到我开汽车,可能想不到我 有如此精湛的车技。另外她除了海口外,没有去过海南的其他地方,今天她可以领 略海南西部的风光了。阿清在后座喋喋不休地给我们说笑话,每路过一个小镇都详 尽地向黄雪儿解说该镇的风土人情风味小食。   沿途风光旖旎。望着车窗外黛绿的水库和翠绿的植物,再听听优良的汽车音响 送出周华健的新歌《爱相随》,加上黄雪儿如铃声般悦耳的笑声在空气中飞飞扬扬, 我心情愉快,觉得快乐人生不过如此。   130多公里的路程我们只花了1小时20分,车子进入西线重镇儋州时,我为宽敞 的大马路两旁崛起的建筑群惊叹不已。不远处一块方圆几公里的开发区里,大型推 土机轰轰作业,显现出与当前经济大气候不尽相同的勃勃生机。阿清说这归功于儋 州近几年从山东引进的一位市委书记,这个不到40岁的年轻人使古老的儋州出现了 奇迹。   车子直接开到儋州市中国银行。阿清一放下他的行李就忙着给他的朋友们打电 话安排酒席,给我们提水倒茶格外忙乎。我说阿清你把我当谁了,现在吃午饭还早, 我们先找并郎吧。   并郎是本地非常有名的算命先生,我甚至在海口听到过他的大名。在车上说好 了到儋州就带黄雪儿去算命。   并郎的家坐落在一条偏僻的大街上一条狭小的胡巷里,车子开不进去。我们将 车子停在巷口,步行进去。巷子非常窄,迎面来人时我们只好侧身相让。我问没有 别的路吗?阿清说没有。我说有人家出殡怎么办?阿清说不许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 。快走到并郎家时一阵奇怪的声音隐约传来,那是一种我想象中的太监的歌声,凄 厉而尖细。我们一下子感受到肃穆而神秘的气氛。黄雪儿抓紧我的手。   这位神秘的并郎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他穿一身黑衣,微启的双眼像是眺 望远方一样发出幽暗的光。那种奇怪的声音就从他的涂了猩红色的(那绝对不是从 商店上买的口红)樱桃小嘴里唱出来。旋律非常古怪,没有音乐规律,像是森林深 处幽灵的呓语。他稀疏而软长的头发用了大量的蜡油往后梳理,露出一个长而发亮 的额头。如果不是阿清有言在先,我甚至分辨不出他的性别。同样狭窄的屋里空气 浊浑,檀香之外的一种别的气味深深地侵入人的心灵。在地板上挤座十多位他的虔 诚信徒,轮流上前去站在他的面前,于是他简单问几个问题,之后用古怪的歌声进 行占卜。我听不懂并郎的歌但阿清说他懂。我们悄悄在小凳上坐下来。   轮到我时我心脏狂跳。并郎抬头诡秘地看我一眼,突然用非常清楚的普通话说 你父亲去的时候给你留了一件银器,但你丢失了,对吗?这一句话使我毛骨悚然。 爸爸在弥留之际从袋里掏给我一块温热的袁大头,他说这是他祖父留下来的,它可 以保佑我一世平安。   并郎又看我一眼,说:“你把它丢失了,这不好。”   并郎说:“有好多女人为你死,但是女人不会给你带来好运气。”并郎随手从 香案上抓过一个呈三角形的小小的红布包,说,“你不要丢了它。它保证你不会再 回到你不想去的地方。它不会让你看见冷的月亮。”   我怔怔着说不出话来。并郎说,“你们可以走了。你的朋友也可以走了,她是 北方的大雁,来这里过冬,南方对她来说是没有春天的。”   我掏出两百元放在堆满零钞的盒子里,拉上目瞪口呆的黄雪儿,转身走出并郎 的家。我感到压抑并喘不过气来。   汽车在回去的路上抛了错。   当时已经是傍晚6点钟。在此之前我们午饭后到儋州下边几个旅游风景区看了 看,并回到儋州市吃了晚饭。我想在9点半我的演出时间前赶回海口时间绰绰有余 。车子开出60多公里后突然加油无力,我停车检查发觉无异,接着开出几公里就熄 火了。我将无级变速杆推到“P”的位置,一直打了十多分钟火都没办法启动。我 下车全面检查了油路、水箱、保险盒等部位,查不出原因。我请了当地一些路过的 农民帮忙推车,依然无济于事。最后我只好在马路边救助,拦了十多辆车都不肯停, 后来总算有一部前来机场的军用卡车停下来。两位人民子弟兵跳下来热心为我检查 维修,折腾了近两个小时仍无结果。末了他们说晚上部队有事没办法要走了真不好 意思。我给他们两盒烟他们死都不肯要。我托他们帮忙打个电话给朋友,他们中年 纪稍大的说可以但是我们只能在午夜一点左右才能打。我不好问原因,只好写了阿 华的手提电话号码给他们,说谢谢了。   这时已经是夜里11点钟。   我非常恼火。歌舞厅经理肯定暴跳如雷,做歌手的都充分认识误场的严重性。 我肯定失业了。关键是近半个月的薪水和一千元押金共六七千元不知道扣去多少, 全扣了也是照章办事,一点办法没有。   黄雪儿安慰我:“另找一个场算了。扣掉的钱我给你。”   “谁要你的臭钱。”我莫名其妙地把怒火迁到她身上。   黄雪儿不出声。她打开音响,于是周华健那情浓得化不开的独特嗓子在寂静的 夜柔柔地漫开去――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开的时候那已经盛放的玫瑰爱是踏破红尘 望穿秋水只因为爱过的人不说后悔等到红颜憔悴,它却依然如此完美教有情人再不 能够说再会……黄雪儿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女人,她懂得对付一个男人的全部手段。 在周华健的音乐中我慢慢平静下来。黄雪地靠在我身上,像一只柔顺驯服的小猫。 我觉得心里有股热流慢慢烫到全身。我想失业算什么,钱又算什么,我不是属于我 自己吗?重要的是我多么自由,可以海阔天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必生活在任何 人给我划定的圈子里边。更何况我身边有喜欢我的漂亮女人,我还奢求什么?   我将黄雪儿像婴儿一样整个儿搂在怀里。天气突然变阴,月牙星星都不见了, 有一些凉风夹着细雨飘进来,除了表板上绿色的荧光,外边一片漆黑。我打上所有 窗玻璃,问黄雪儿:“冷不冷?”   黄雪儿不说话,她只是更紧地贴近我。我感觉到她的心跳。她抚摸着我的胸脯, 抬头问我:“你说今天那位相士说我在海南没有春天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在琢磨这 句话,它是在暗示你跟我的一种结局吗?”   “我不知。管它呢!”   雨开始啪啪啦啦地落下来,风更大了。黄雪儿继续轻轻地说话,她标准的普通 话让我感觉是深夜里听调频立体声电台女主持人的节目,遥远而亲切。   “你是我接触过的最有个性的男人,你身上具备了许多貌似矛盾的特点,比如 说你有时候冷僻成熟,有时却像小孩般可爱。在许多场合我静静地看你与别人说话, 或者是听你在舞台上投入的演唱,我都在想上帝在塑造你的时候究竟用了什么材料, 使你有这样的魅力。你没有钱,但是有思想,没有思想的男人是不可想象的。更让 我惊讶的是你在充满人情味的背后竟然曾经是一个囚犯。我觉得我几乎完全了解你 的时候你却站在遥远的天边朝我微笑……”一道闪电掠过。我虚荣地听着黄雪儿的 话,我想这个女人有可能要堕落了。她可能要涉足一片沼泽地,那里到处是随时陷 落的软泥。我隐约看到那背后潜藏的危险。   天空响起一声巨大可怕的霹雳。黄雪儿紧紧地抱住我。她慌乱地解我的衣扣, 舔我的胸脯。黄雪儿的身体扭动着,动作似乎有些迷乱。她抽出一只手去脱她的衣 服,因为角度不对而怎样也解不了。“帮帮我老五,帮帮我。”   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挡风玻璃上。我被巨大的冲动淹没了,不顾一切地动作 起来。我把坐椅放平,但两个人的体积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拥挤不堪,但已经顾不 得那么多。我们几乎是互相撕着给对方脱衣。黄雪儿急促地呼吸着,一改往日在床 上的矜持,她呻吟着,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肩膀。她说快进来老五,把你给我求你 把你给我。我意乱神迷,一下子就进入了非物质的感觉,向着遥远的天宇空间拼命 冲刺。   我终于听到一声如母狼般的嗥叫……   黄雪儿伏在我胸上全身抽搐地哭,泪水打湿我的身体。她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 感觉,我快要死了。我变得像整个世界一样大像空气一样虚无。她哭得几乎背过气 去。我总是偷看男人在我身上的反应,我那时觉得男人都是我的俘虏,我是胜利者 。我错了,我错在本末颠倒,女人应该是男人的俘虏。我现在才知道女人不做男人 彻底的俘虏是多么可悲。我要做你的俘虏你的奴隶,我渴望你的占有你的征服。你 来永远征服我吧来吧老五我无上的主……我托起她的下巴。   微明的光线下黄雪儿的脸卸去全部的伪装,泪水横流。她浑身颤栗,全心全意 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老五。”   麻烦大了。   六   小娘终于从我身上嗅到了别的女人的气味。   阿清走后小娘毫无疑问又回到我宿舍与我同住,这无疑增加了我和黄雪儿幽会 的困难。我没有为这件事而感到懊恼,相反我觉得这样的安排简直是神奇的天意。 我隐约体会到我和黄雪儿正渐渐落入千篇一律的俗套里边去,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我们的交往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游戏,我想念她时不再仅仅想到她的红唇与大 腿,已经把她看得见的肉体与看不见的精神作为一个整体来想,这太危险了。更让 我深感不安的是黄雪儿那一边。从儋州回来后她连坐台都不用心了。我已经换了地 方唱歌,每晚至少要收到她三个Call机。她不再对小娘的事缄口不问,而是利用各 种我无意间涉及的话题旁敲侧击地追问小娘的家庭情况、小娘的癖好性格、我与小 娘相识的细枝末节,等等。每次我顺着她的引诱回答她的问题时她竟然大吃其醋。 阿清的回去,使我和黄雪儿轰隆向前猛冲的列车得以来一个小小的刹车。   但是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最先是星期二的晚上,我在台上的时候已经感到Call机的震动,并且猜到是黄 雪儿。我下台后马上给她复机。她说头晕得很,让我过去接她回家。我怀疑里边有 诈,但是还是去了。   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歌舞厅门外等我,一见我眼泪马上涌出来。   我问怎么了,她说头晕恶心,并且在歌舞厅里吐过一回。   在她房间里她说她可能怀孕了。这对我不啻是一个惊雷。我非常痛恨自己的麻 痹大意。刚开始时她每次都主动给我安全套,并且一再声明她不想和我惹起任何麻 烦。到后来已经顾不上了,好几次在半疯癫状态下我仍记着朝枕头下摸,都是她推 开我的手说不想再和我隔着身体以外的任何东西。   她像只受伤的小羊羔一样蜷缩在我怀里轻轻地哭泣。她的成熟不见了,她的老 练世故不见了,她的将男人凌驾自如的手段都不见了。我只知道怀里是一个因为爱 情而变得愚蠢的女人,一个身处爱情陷阱的女人。是她把自己向自己设计的道路上 推。我眼睛有些濡湿。我温柔地抱着她,轻轻吻她满是泪水的眼睛。我心里说何苦 呢黄雪儿,我不是一个值得你这样做的男人,我甚至不算是一个男人,或者只能说 我是半个坏男人。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不能出现“爱”这个字的,你知道无论如何 我不会放弃我的小娘。   那天晚上我们就这样搂抱着在苏芮的歌声中坐到深夜。一点半的时候我轻轻地 推开她揽着我腰的手,她马上察觉了。   “是小娘在家等你了吧?她是不是已经做好宵夜?酒已经斟上了,你回去后她 说老公回来了,于是在暗暗的灯光里你们边碰杯边深情对视,好浪漫呀是不是?……” 她突然猛撕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我算什么东西我算什么东西……”我抱住她: “你冷静些黄雪儿,一开始你他妈不是说不提爱字吗?你的洒脱去哪里了?”   “去他妈的洒脱!老五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是为自己悲哀我是恨我自己! 你滚你滚回你的小娘那里去!滚啊!”   我拉门就走。她又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老五我求你了,今晚不要走好吗?” 她满脸是泪地充满渴求地望着我,“就今晚。”   我的心几乎要碎了。但是我想到在家里翘首等候的小娘。我不能开这个头。我 捧起黄雪儿的脸,狠狠在她嘴上亲一口。我说:“对不起,我一定要走。”   小娘果然没睡。   从黄雪儿那里出来,我又到“圆梦园”加盟到一帮乐队朋友里喝酒。我是为了 带些酒气回去好向小娘说假话。黄雪儿让我感到心烦得很,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回 去时天已微亮。在掏钥匙开门时我隐约感觉小娘还没睡。小娘知道我们的作息时间 与常人相反,惯来如果她不跟我出去都睡得挺早,以免影响第二天上班。但是我觉 得今天有点不妙。   小娘穿着睡衣靠在沙发上看影碟,见我进来依旧一动不动,只是从上到下打量 我。   我作贼心虚地说:“跟朋友在‘圆梦园’喝多了。”   “你不要认为我是傻瓜,人是有感觉的。”小娘平静得让我胆战心惊。我马上 就联想到肯定是卫红从阿华那里探听到什么蛛丝马迹后向小娘报告了。   “你不要听卫红乱说什么,你知道阿华那个人有时不安好心的。”一说这句话 我就后悔了,我是欲盖弥彰。   “你不要说人家坏话,人家阿华比你好几十倍,”小娘走到床头柜拿起镜子递 给我,“你自己看看你的脸。”小娘又突然靠近我在我衣服上猛嗅一气,然后走到 床边呜呜地哭开了。   我拿起镜子一看,一张猴睑上沾满了黄雪儿脸上闪闪发光的化妆品。   我心烦意乱。我捅了马蜂窝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3点。   我爬起来,觉得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我点了根小娘留下的薄荷“沙龙”,好 一会儿才感觉清醒多了,昨晚的事慢慢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小娘是早上7点多走的 。她哭了一夜,她很伤心。痴心等了一年多的男朋友出来不到一年就背叛了她,她 说她恨透了我。她走的时候我要送她她执意不肯,她说:“你睡吧,养足了精神晚 上好去泡妞,我不过是你在家侍候你的老婆而已。但是老五你要记住,你会后悔的, 你会付出代价的。”   我第一次发觉小娘已经不是小孩了。   我打电话去小娘办公室。   “小娘不在。”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又拨阿华电话。   “你怎么搞的?小娘来上班还哭。吵架了?一定是你的事情露马脚了是不是? 当初我就讲你对这种事不要认真,睡一两晚换个人好了,这样不用负担什么又不容 易被小娘发觉,你他妈还是情场老手呢!”阿华在电话里骂我,“小娘出去了,去 买复印机墨粉。”那天凌晨阿华带人去拖车时已经警告我不要把事情玩大了。阿华 又说:“我请你跟小娘去‘寰岛’吃西餐吧。你要哄哄她。小娘在我们海南女孩里 是一流的,再说她真心爱你,你认为哪个女孩都可以等一个犯人一两年吗?做歌舞 厅的小姐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我下午要请乐队吃饭。换了家歌厅,下午要排我的歌,顺便拉拉关系。” “你不要去歌厅唱歌算了,出丑卖乖与小姐陪坐性质上是一样的。下个月我们就开 始有钱了。”   “阿华,”我停顿一会儿才说,“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再做那些生意了。我确实 很害怕,有可能会因为我的害怕而坏了大家的事。”   “你这个老五,以前的气概去哪里了?这年头谁他妈不是有捞就捞。你放心, 这次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计划天衣无缝。前边的事情不用你管,到时只管和我们 开车送货行了。”   “阿华,你有能耐我们都知道,我们能不能通过正当些的途径做做别的生意? 只要不犯法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坐监坐到笨了。如今经济气候这么差,银行没钱我们去哪里拿本钱?再说 你以为生意很好做吗?那需要冒风险的,一不小心血本无归。你是我们一伙里我最 器重的人,我希望你听听我的话。   不过,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你自己把握好了,你真不想做就不要把这事放 在心里,好吧?”   挂了电话后我心情不好。阿华应该从我的话里发现我的不可靠,我已经不是和 他们一条路的人了,他应该看到这背后隐埋的危机。但他忽视了,这不可避免地导 致他最后的痛苦结局。   排练的间隙我Call小娘,连Call五六次她才复机。   “什么事?”她冷冰冰地问。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那都是逢场作戏,况且只是跳了个情调舞而已没什么 的。”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蒙古骚货叫黄雪儿是吗?好有诗意的名字哟!”我 一听她这句话我就懵了,马上又想到阿华,“你不要怀疑阿华,阿华不会出卖他的 朋友。我下午找东方城的赵小姐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和你还没结婚,你还有 选择的权利,我不会阻拦你的。”   我非常难过,我说:“小娘你听我说,你应该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你知道我 的心,小娘……来吃晚饭好吗?我向你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狼对羊说我是喜欢你的但是我太饿了――你是不是想给 我讲这样的童话。我不敢要你这样的爱。对不起老五,我今晚要陪我家人去文昌吃 海鲜。”   我觉得我马上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   我新换的歌舞厅叫南湖国际俱乐部,位于南湖宾馆二楼,是海口市高档次的老 牌歌舞厅。音响设备和乐器不比东方城差,那个巨大的伸缩旋转舞台气派非凡,每 次我上台都给我一种开个人演唱会的感觉。南湖的老总原是海南电台里一个节目主 持人,几年前我们在同一个歌舞厅同事。当时他只是一个白天领国家薪水晚上在歌 舞厅主持节目兼取外快的播音员,如今衣着鲜亮油头粉脸手持大哥大很有派头。我 真弄不清楚他凭什么能在短短3年里青云直上,成为拥有整个南湖宾馆百分之三十 股权的大股东。   这儿原来是海口生意最好的歌舞厅,每晚8点后连包房在内全部爆满,平均每 晚的营业额超过5万。如今新开的不少超豪华娱乐城对南湖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影 响了一些生意,但在我看来南湖的牌子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内不会黯淡无光。南湖对 歌手要求很苛刻,8个歌手里边有4个是来自广东某影音公司的签约歌手,本地歌手 很难挤进去。在“圆梦园”你如果说你去了“南湖”,周围的人马上对你肃然起敬 。从儋州回来的当晚我就给沈阳(那位播音员老总)挂了个电话,小心翼翼地探听 南湖的情况。他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老五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喜气了。你明晚来找 我吧,我请你宵夜,顺便让经理给你安排时间排练。我欠着你一个人情呢!沈阳指 的是以前的一件事。当时在后台他突然昏倒,是我连场都不跑背着他去外边拦车, 在医院为他垫付了医疗费并和另外一位乐手守了他一夜。   在舞台上我唱了一支自己写的歌。这是我在监狱时的几十首作品之一。我请牛 老师为这首歌配器后一直没机会演唱,下午我专门排了这首歌。我非常投入,我把 自己沉没在那些熟悉的旋律里,一种真实的伤感从我心底直冲眼窝。演唱过程整个 大厅出现了少有的静穆,下面的人静静地听,舞池一对跳舞的人都没有。灯光师非 常默契地给整个舞台蒙上一层淡蓝,然后一束柔和的橘红射在我身上。我几乎忘记 了世界的存在……一直到热烈的掌声响起我才清醒过来。我发觉用心去唱歌与用嘴 去唱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我下后台一个少爷就来找我,说沈总叫我。   沈阳在卡座里与几个客人说话,看到我忙拉我到他身边,然后给我介绍他的客 人。他们来自广州,是与南湖有演出协议的某影音公司的音乐人,南湖的几位歌手 就是他们公司派来的。一个姓陈的中年人经沈阳一介绍我不觉收腹挺胸。这个名字 对任何一位略知流行歌曲情况的人来说不啻如雷贯耳。他是一位资深的兼包填词作 曲配器演奏的著名制作人,目前在流行音乐界如日中天。经他包装推出的歌手都红 透了大江南北。我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陈老师”。陈老师详细地询问我的情况, 并征求我能不能将刚才演唱的《爱情的岸》等作品给他看。他说你嗓子条件有限但 你比较懂得去把握,因此显得有个性。我们最近准备在东北一个沿海城市开一个制 作分公司,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到那里去跟我们干。我比较欣赏你在歌曲创作方面的 能力。你的《爱情的岸》旋律非常独特,它有别于目前许多简单的民谣类歌曲,运 用到较复杂的专业东西,但又深入浅出非常易懂,这很难得。   末了他给我一张名片,让我随时与他联络。   从南湖出来我在大街上一个磁卡电话亭打电话去我宿舍,没人接。我又拨去小 娘家。小娘哥哥接的电话:“她从文昌回来后说是有朋友约她去跳迪斯高就走了。 你又欺负她了是不是?去文昌全家高高兴兴就她一个人哭丧着脸,不吃东西也不说 话。她小,你让着点。”   我马上又打电话去卫红及她的一些朋友家里,都说没约小娘跳舞呀!今天不是 周末一般都没有活动的。我的心开始扑扑乱跳非常不安,各种可怕的想象在我脑海 里重叠。我二话不说,跨上摩托车就往秀英方向开去。   “四克”迪厅人山人海,衣着时髦的少男少女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乱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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