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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三节 狮子王
“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有故事要发生了。”
这是灰姑娘回忆自己堕入爱河时对我说的话,我想她是想让我知道,她的确是
爱过,也的确是被爱过的。这很重要,如果一个女人一生仅仅是傍了一个有权有势
的男人,那么她就不如一个女人一生爱过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那么让人觉得值得尊
敬。
“这里有人订了伴娘礼服吗?我是来送货的。叫我‘狮子王’就可以了”。
“‘狮子王’?为什么?因为你的头发吗?”他有一头卷曲的头发,挑染成黄
色,披散在肩上,有风的时候,那些金黄色的头发,如同正午阳光下金凤蝶的翅膀。
“所有的人都把他只当做一个EMS 送货员,我没有。所以说,我有一双慧眼,
优秀的灰姑娘必须都要有一双慧眼。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来不阻止虞美美的‘
疯狂伴娘行动’。因为虞美美订购的所有伴娘礼服都是由他送来的。而且我把所有
对虞美美说三道四的小时工全部辞退,她们不过是小时工,又不是娱乐记者,她们
有什么资格拿我们的钱还议论我们的私生活?!”
当然,“燕子李三”也不明白灰姑娘为什么对虞美美的行为保持沉默。他来问
灰姑娘的时候,灰姑娘给他讲了一个“木兰从军”的故事。她说花木兰女扮男装跟
一群大男人餐风露宿,实际上是很容易露馅儿的,但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发现呢?
“燕子李三”一脸惶惑地望着灰姑娘:“为什么呢?”
“笨蛋,你想谁会去揭穿她?”
“燕子李三”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就恢复了神情忧郁的样子,他早年热爱过摇
滚,弹奏过吉他,所以是个有艺术气质的人,有艺术气质的人都容易习惯性神情忧
郁,即使是年纪大了,两鬓斑白,满脸皱纹,忧郁的眼神已经浑浊,喟然长叹的时
候满嘴口臭,他们还是要忧郁。一个不会忧郁的艺术家不是一个真的艺术家,据说
艺术家之所以有这样的传统,是跟历史上有名的妓女学的。那些妓女虽说是以笑事
人,倚门卖笑的,但是真要卖出价来,还得是会忧郁的!比如说琵琶女――弦弦掩
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再比如说顾横波――昔日横波目,今做流泪泉;把忧
郁玩得最炉火纯青的据说是中国古代一个有名的年轻女子,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里,她陪着帝王游湖,船到湖心,帝王说钓鱼吧,于是就开始钓鱼,刚开始钓的鱼
小,后来钓的鱼大,这是好事,渐入佳境嘛!就是这个时候,这个会来事儿的女子
哭了,帝王问:好好的为什么哭呀?那个忧郁的女子满面凄清地说:“我看您先钓
的鱼小,后来钓的鱼大,于是您就把先钓的鱼都扔了,我触景生情,想到现在您虽
然喜欢我,但是将来您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您就会把我抛弃了。”结果呢,结果
帝王就把所有的鱼都扔掉了,并且当场发布今后谁也不许再给他晋献美女,他从今
以后要专一了!看看,会忧郁的女人比不会忧郁的女人要多得到多少实惠!
当然“燕子李三”不是女人,不过他是艺术家,所以他要保持“神情忧郁的模
样”。像带上一副流行的面具,“燕子李三”收住自己的笑声,事事儿地继续追问
灰姑娘:“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虞美美这么疯狂地购买塑料伴娘保持沉默。”
灰姑娘心说那是因为你是一个笨蛋。恋爱中的男人都是笨蛋,他们的智商降到
负值。
现在灰姑娘是恋爱中的女人,恋爱中的女人最容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灰姑娘真的开始失眠了,在那些失眠的夜晚,她的眼前常常会出现幻影,在她
出现幻影的时候,灰姑娘会感觉到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有千万束圆柱型的光自天
而降,她们在她的眼前交叉旋转,变幻出彩虹的颜色,并且歌唱。然后她就看见那
些美丽的伴娘礼服,她们像有了生命一样,光明灿烂,在每个伴娘身后都有一张同
样光明灿烂天使般纯洁的脸,那就是她的“狮子王”。
“我渴望着那个把头发染成金黄色的男人,在每天晚上都渴望着他,我注意过
他的眼睛,纯净得像高原的天空,我喜欢有这样眼睛的男人,我愿意被这样一双眼
睛注视,我想也许这就是爱情,这就是我在前世,在那间肮脏的有着成群小老鼠跑
来跑去的厨房依然感觉有希望的原因。”
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灰姑娘已经老了,老到要靠往事活着的时候,她坐在壁
炉旁边,回忆起那个爱情发生的早晨。她跟我说:“我知道没有人肯相信我,怎么
会有人肯相信我的爱情呢?人们不愿意相信那种一打开门,思念的人就站在面前的
爱情。人们认为伟大的爱情必然萌发于乱世或者灾难之中,比如说霍乱时期的爱情,
比如说泰坦尼克号爱情,比如说郝思佳和白瑞德的爱情。人们很难相信茶花女、蝴
蝶夫人、杜十娘也有爱情,所以那些故事就成了不朽的悲剧。我是灰姑娘,我不会
怒沉百宝箱的,那样的男人不值得我去死,我要成就的是我在世间的幸福快乐而不
是一个悲惨传奇。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所以我不会像那个只知道白天到海边眺望晚
上疯狂购买伴娘礼服的美人鱼那样,我不会那样的,我是有行动能力的。”
“爱一个人就要让他知道,就像朱利叶希望罗密欧前来幽会一样,她就要告诉
他自己卧室的窗子下面长满了可以攀缘的常春藤。”这是灰姑娘泄露给我的爱情宝
典。
灰姑娘当时设计了很多种方法,她要想办法吸引她的“狮子王”的眼球。但是
那个“狮子王”总是在按过门铃以后,就静悄悄地等着。在灰姑娘的眼中,“狮子
王”等待的样子像壁炉里跳动的火苗,安静温暖,并且让人感觉安全。有一次,灰
姑娘故意让他等了很久,但“狮子王”没有像其他EMS 一样,拼命地按灰姑娘的门
铃,或者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将手对着阳光举起来,他的手指修长,手掌薄得
像能被阳光射穿。他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突然间就微笑起来。他的笑像微风吹过
湖面,敏感而真实。他这样微笑了之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机戴上,然后那双
好看的手连动他好看的身体都一起舞动起来,他居然一个人在灰姑娘的门口跳了一
段迪斯科。
灰姑娘在他想不到的时候拉开门,一个衣着华丽的塑料伴娘“刷”地扑到在灰
姑娘的怀里,灰姑娘卒不及防差点被砸晕过去。当灰姑娘像一颗最美的流星缓缓滑
落的时候,她看见了卷曲的染成黄色的头发和头发下面那张清秀的脸。“他现在离
我是那么近”!
他伸手一把将灰姑娘拉起,他的手好有力呀!然后,他一边移开扑到在灰姑娘
身上的塑料伴娘,一边对灰姑娘说:“抱歉,我以为里面没有人,就把模特靠在了
门上”。他的话不多,但是用词简练,灰姑娘感到自己非常喜欢这种风格,不罗嗦,
酷。
“狮子王”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短袖纯棉T 恤,可能是加了莱卡的缘故,看上去
不止贴身还显得很有弹性。他的眼睛像早晨的阳光一样明亮,额角排列着露水一样
晶莹的汗珠。灰姑娘应该说什么?难道要她像一头狮子一样,毛遂自荐――对着自
己的“狮子王”大声说:“我爱你,请你娶我吧,我是一个真正的灰姑娘。”不,
灰姑娘不会那样的。她当时的做法是向后退了一步,记住――灰姑娘的做法是“以
退为进”,“以守为攻”,退一步山长水阔。
“我不退,爱情怎么前进呢?”灰姑娘在多年以后依然为自己当时采取的正确
的战略战术而感到骄傲。
灰姑娘当时的确是恰倒好处地向后退了一步,几乎就在同时,她像一只踩到陷
阱的美丽小兽,只匆忙地呀了一声就摇曳着身子步履蹒跚地摔下去,当然灰姑娘是
不会真的摔到在台阶上,她行云流水地滑倒,时间计算得分毫不差,就像美国人制
造的高精确度导弹一样,可以穿过一层一层的障碍,在准确的地点没有半点误差的
爆炸。假如我们可以用慢镜头回放当时“狮子王”单手托住灰姑娘那柔软的正在徐
徐下坠的细腰那一动人时刻,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摆了一个完美的探戈舞姿―
―就像几千年前,童话发生的那一夜,王子和灰姑娘在灯火辉煌的皇宫翩翩起舞一
样,在那个著名的探戈舞曲行将结束之前,灰姑娘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纪下腰动作,
王子一个风度翩翩的千年一次的跟进姿态,玫瑰花与水晶鞋的爱情就在那一瞬间爆
炸了,像美国人的导弹一样,摧毁了一切世俗的隔阂和尘世的障碍。
回到现在,时间凝滞在灰姑娘和“狮子王”爱情发生的刹那。灰姑娘的身子向
后弯曲,速度飞快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狮子王”抢上来一步,单手托住灰姑娘
流水般下弯的细腰,身手之矫捷如同武侠片中的黄飞鸿凌空托起十三姨;当灰姑娘
柔软的腹部和“狮子王”水草一样缠绵的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同时
飞出满天星斗。配合得太完美了,就像彼此是曾经苦练过一千零一遍的舞伴一样。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爱情就是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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