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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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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夜已深了。 汤阿英伏在桌子上慢慢睡着了。她梦见娘站在一个高高的山上,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好像要说什么,可又不做声。她连忙迎上去,把诉苦后的遭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娘。娘知道 了,心中愤愤不平,对女儿说道: “巧珠奶奶哪能这样不讲理?别人受了地主的罪,吃了地主的亏,她一点不同情也就罢 了,为啥不分是非,还要冤枉好人呢?我带你评评这个理去。” 娘真的带着阿英上巧珠奶奶这里来了。娘把事体的经过告诉巧珠奶奶。开头,巧珠奶奶 也不耐烦听下去,娘一定要她听下去。最后,娘质问她: “你说这桩事体啥人不对?是我的女儿,还是朱老虎?” “朱老虎当然不对,可是你女儿也不能说是好人。这是丑事啊。” “的确是丑事,可是,你晓得,这是朱老虎的罪恶啊!” “朱老虎强迫她,她当时为啥不叫嚷呢?” “你知道朱老虎住的是灰砖高墙大花园,在他家叫嚷派啥用场?外边的人永远也听不 见。” “那你们第二天为啥不到县里告状呢?”巧珠奶奶瞪了娘一眼。 “你说的倒轻巧。朱老虎和县老爷穿一条裤子。告状,不是送到虎口去吗?再说,县里 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们连吃饭也没有钱,全靠东拉西扯,哪里有钱去告状呢? 你不晓得朱老虎的威风哩,在乡下,谁敢碰他一根毫毛!” “不管怎么说,做出这种事的,总不能说是好人。”“你不能眉毛胡髭一把抓,不分青 红皂白。我倒要问问你,阿英这孩子到了张家,有啥不规矩的行为吗?” “当然有。” mpanel(1); “你举出一件来!” 巧珠奶奶想了半天,举不出具体的例子来。娘抓紧机会,反问道: “我晓得你举不出来,你为啥要冤枉好人呢?阿英自从到了张家,省吃俭用,埋头苦 干,早出晚归,哪点亏待过张家?有些人来人往,也是厂里的党员团员,要末就是车间的姊 妹。 你为啥不想想呢?这样的好媳妇到啥地方去找?” 巧珠奶奶仔细一想:阿英到张家以后,确是如她娘所说的,既然举不出证据,也不好再 怀疑了。她放下笑脸,缓和了紧张的空气,平静地说: “把事体弄清爽了,我晓得是朱老虎的罪恶,不怪阿英了。我因为住在城里,不了解乡 下的情形,说了一些冲撞的话,请你原谅。” “这也没啥。不知不罪。好在我们是至亲,不是外人,今后有啥事体,大家包涵点。” “是呀,”巧珠奶奶拍着阿英的肩胛说,“这回你受委屈了,怪我一时没想开,别记在 心上。” 汤阿英一直站在旁边,听她们两人一来一往地辩论,见娘把事情说清楚,心里十分舒 杨,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说道: “张家和汤家都是穷苦人,一根藤上的苦瓜。在旧社会里,我们两家不晓得受了多少 罪,吃了多少苦,大家应该互相同情。我们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啥,也怪我没有早把事情 详细经过告诉奶奶……” 她的话没有说完,忽然一脚不小心,从一个高耸入云的悬崖上跌了下来,身子晃晃悠悠 的,下面是黑洞洞的无底的深渊,不禁大声叫道: “啊哟……” 她吓得浑身汗涔涔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仍然坐在窗前的桌子旁边,巧珠奶奶从 后面的屋子里发出均匀的鼾声。全家的人都睡得很舒适,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有睡。刚才的梦 境是那样的真切,问题解决的是那样的顺利,慈母和蔼的面容还依稀如在眼前,可是梦里的 喜悦和欢快都消逝了。她虽没跌下黑洞洞的无底的深渊,但她又坐在冰窖似的卧室里。她多 么想念娘啊。娘要是能活到现在,一定会像梦里那样帮她说话的啊。可是,娘啊,撒手离开 了人间,永远也不回来了!她清清楚楚记得那天夜里的情景。 她守在娘的床头,两只大眼睛盯着娘。娘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女儿诉 说,可是动了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她一见这情形,忍不住落下泪来,低低地叫了一 声: “娘……” “你爹在乡下不晓得怎么样,朱老虎一定不会放过他的……阿贵年纪又轻,不懂事,我 们汤家就这样四分五裂哪……” 她怕娘越说越伤心,有意打断她的话头,说: “娘,你喝点水吧!” “不,啥也不要了,我的路走到头了。你长大成人,找个事做,好好养活家里,我就放 心了。”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听娘的话。” “听娘的话,好好照顾阿贵,这孩子,不懂事……全家就靠你了……” 娘的话没讲完,呼吸忽然短促无力,眼皮慢慢搭拉下来,最后停止了呼吸。娘那一只抓 住她的手已经松开了,但还压在她的手上,好像不甘心遽然离开人间。 她伏在娘身上,放声嚎啕大哭。…… 娘要是能活过来,那该多好啊!巧珠奶奶不理她,丈夫冷淡她,巧珠听奶奶的话也不敢 亲近她,小海年纪太小,不懂人事,更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变成孤单单的一个人 了。她现在多么希望有个娘啊。没有娘,她有千言万语对谁倾吐呢?没有娘,她受了冤枉, 谁给她洗刷呢?没有娘,她跳下黄河也洗不清啊。只有娘最知道她,也只有娘,最了解这件 事。可是,娘呢?娘呢?她真想大声呼唤,也想回到刚才的梦境。她情愿留在甜蜜的梦境, 永远也不要醒来。可是谁有办法让她再回到梦里去呢? 人死了不能复活。没有娘了,她想起了爹。爹知道她,也了解这件事。她不能忍受这样 的委屈。她要回到无锡乡下告诉爹去。夜深了,不知道有没有火车去无锡。她准备等到天 亮,赶到北火车站,买张车票去无锡。但一想到爹的脾气,她犹豫了。爹一定会怪她:事体 已经过去很久了,为啥要诉苦呢?不是自找麻烦,自寻苦恼,这能怨谁呢?有些话不便给爹 讲,爹也不一定听,一句话不对头,他就会跳得三丈高。阿贵呢?他倒是可以帮助姐姐的, 可是那辰光他还小,对这些事不大清楚。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弟弟有力无处使,帮不上忙 啊。爹就是肯听她说完了,肯不肯到上海来呢?到上海能起啥作用呢?他和巧珠奶奶见到, 两个牛脾气碰在一块,说不定吵的更凶。何况爹不一定肯来呢?到无锡去,不是白跑一趟吗? 她向四面一望,雪白的墙壁冷冰冰的对着她。电灯的灯光很暗淡,萧瑟的秋风从窗户缝 里透进来,在屋子里到处乱蹿,身上感到冷浸浸的。屋子显得阴森可怕,仿佛不祥的事要发 生似的。这辰光,巧珠奶奶的锋利的话又在她耳边回旋:“小池塘养活不了大鱼,我早晓得 你不想在张家待下去了。”这些话多么刻毒啊!她做了啥坏事,犯了啥国法,要她走?巧珠 奶奶对过去的情谊一点也不讲了,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张学海也不吭声,谁知道他肚里 想的啥?张学海是个老好人,难道也和巧珠奶奶一样吗?可是他的态度比冰还冷,他的嘴比 密封的铁桶还紧。他大概下了决心,冷眼旁观,永远不和她要好了。过去夫妻的恩情都完了 吗?这个家不是她的家了。在这个家里,她待不下去了。看上去,事体永远弄不清楚了。这 样的事一传出去,任何人也没法把它追回来,谁听到都要加上点酱油呀醋的。别说是她只有 一张嘴,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永远说不清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现在不但感 到这个家冰冷,而且觉得可怕极了,好像明天一早,整个漕阳新村的居民们,都指着她的脊 背议短论长! 她不能在这样的家里待下,也不能在漕阳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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