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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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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老王从书房里捧了一个盆景走到东客厅外边的阳台上,谨慎地站在徐义德左侧面,弯着 腰,小声地问: “老爷,放在啥地方?” 徐义德坐在红漆皮靠背椅上,正望着绿茵茵的草地出神,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就放在桌上吧,让它晒晒太阳。” 老王轻轻把盆景放在徐义修身旁那张红色的小方桌上。他侍候盆景像侍候老爷一样的小 心,生怕有啥差错。等老王走了,徐义德回过头去,向着坐在他斜对面的林宛芝说: “你看,这盆景真不错,简直是一幅画。” 林宛芝仔细欣赏徐义德从淮海中路争艳花店买来的心爱的盆景:在一棵小小的碧绿的松 树下,是一座小山,山麓有一座古老的暗红色的四角亭,一个白发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拿着 一个钓竿,坐在江边静静地垂钓。老人右边不远的地方,有两只白鹤,悄悄地站着,仿佛在 陪伴老人钓鱼。她点点头,说: “这玩意倒不错。” “是呀,盆景这玩意历史很久了,据说宋朝皇帝就喜欢盆栽,清朝康熙皇帝也很喜欢盆 景,他还作了咏御制盆景榴花的诗哩。”说到这里,他出神地歪着头想了想。他最近在家里 闲着没事,研究盆景消磨时光,自己也想创作一点,卖弄风雅,出点风头,苦于肚里没有一 点诗情画意,虽然想了构图,只是拼拼凑凑,徒有亭台山水,不成个格局,庸俗得惊人,一 直拿不出来。他对平声仄声分别不清楚,也不懂诗,有关盆景的诗歌和制作方法却死记了一 些,作为谈话辰光梦璜门面。他说,“我念给你听:小树枝头一点红,嫣然六月杂荷风;攒 青叶里珊瑚朵,疑是移银金碧丛。从康熙皇帝这四句诗里就可以了解盆景妙处无穷。别看不 起小小盆景,虽然是用各种树木和竹子等等作为主体,配上广东石湾的陶质人物,舟船,桥 梁,茅屋和亭、台、楼、阁,不但大小比例必须正确,而且要有诗情画意,才能算是盆景中 的上品。” mpanel(1); “盆景这一门,还有这许多的讲究?” “这一门的学问可多哩。要想做好盆景,一定要有文学艺术修养,懂得绘画,也要知道 一些诗词歌赋,不然做出来的盆景便庸俗不堪。我也准备制作点盆景,还没有想好。早两天 我看到一个水石盆景:长江万里图,就是模仿……”说到这里,他忘记了这是模仿宋代大画 家范宽的“长江万里图”制作出来的,想了半晌,仍然没有想出是谁来,便含含糊糊地说, “模仿一个大画家的长江万里图制作的,气势磅礴,风景壮丽,是水石盆景中的精品。” 幸好林宛芝是外行,没有深究,免得他出丑。她指桌上的盆景问: “这个呢?” “这叫做严子陵钓台。” “就是富春江边的那个严子陵钓台吗?” “对啦,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去白相白相,倒蛮新鲜。”她羡慕地说。 “在这样地方住下去好啵?” “住一辈子?” 徐义德点点头。她说: “那太寂寞了。” 徐义德长长叹息一声。林宛芝莫名其妙,指着松树下的小亭子,笑着问他: “你真的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谁跟你说假话!过去我到公司里,到厂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是回到自己的家 里一样;现在变了,我去了,冷冷清清的,心里很难受,想起办厂辰光那种兴旺气象,更叫 我受不了。我是无厂一身轻,从此不操心。” “厂不是你的吗?” “我的?”他望着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轧哔丁旗袍,想起她了解外边的事太少了,应该 叫她晓得一些事体,将来好准备。他说,“你晓得‘五反’反出我四十二亿多,政府和工会 等我的退补计划。我来个缓兵之计,到现在还没有着手订,但终久要订的。退补四十二亿 多,沪江这爿厂还有吗?到了厂里,很多事体我也管不了哪,都要靠工会,我落得清闲清 闲。我们两个人,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住,享享晚年的清福,不好吗?” “那当然好,”她心里却说:他会离开上海吗?他会离开大的和二的吗?大的不说,朱 瑞芳会肯吗?她顺着他说,“你去,我一定陪你去。” “不嫌寂寞吗?” “有你,我就不寂寞。” “一言为定,要讲信用。” 他抓住她的手,站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去似的。一阵电话铃叮叮地响过,老王从客厅 里走了出来,紧站在客厅门口,低声地说: “梅厂长来电话,他说总经理三天没到公司里去了,也没到厂里去了,有些事要当面向 你请示,工会赵得宝也有事和你商量,说是一个什么计划……” 最近徐义德自己不接电话,不是老王接,就是林宛芝接。凡是公司里和厂里来电话,都 说出去了,避而不理。如果是工商界的,或者是亲戚朋友的,等问清楚了,他才亲自去接。 他一听到厂里的电话,他的眉头就自然而然地皱到一起去了,不耐烦地说: “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有啥事体,他全权处理好了。” “他说要向你请示,问你的意见。” “告诉他:我啥意见也没有。” “是,是。” 老王懂事地退到东客厅,掉转身子,刚要走去,给徐义德叫住了: “老王,聚宝斋李老板这两天来过吗?” “打上次叫他不要来,就再没来了。” “这种人真不会做生意,叫他不来就不来,那古董卖给谁呢?” “老爷说的对,他心眼儿太不灵活,怎么做好生意?要不要现在叫他来?” “打电话要他送点精品来看看。” “是。” 徐义德挽着林宛芝的手,在草地上走去,两个人站在中央,向四面眺望。他认为花园很 大,有点辽阔空疏的感觉,指着东边玻璃花房,对她说: “花儿匠到啥地方去哪?怎么没看见他?” “上街买花籽去了。” “哦,”他指着没有遮拦的一片草地说,“花园里就是缺少花,满眼一片绿,太单调 了,应该多种点花,调剂调剂。” “是呀,我早就给他讲了,花房里的花也太少了。你看,种啥花呢?” “种点月季花怎么样?” “月季花?”她对于花木不太熟悉,不知道种月季花好不好。 “这是一种四季开花的蔷薇,颜色艳丽,香气馥郁,有红的,黄的,白的和紫的很多 种;容易栽培,花期很长,经济实惠……” “那我们就种月季吧,种他一大片,又香又好看,真不错。” “不过,要经常侍候她,种的时候,排水要好,不然根子要腐烂的,穴底可以放点骨粉 和草木灰当肥料,覆土灌水要充分,好保持水份。发芽的辰光,要把枯枝、弱枝切除;花谢 了,要修整一次、再施些肥……”他从花儿匠那里打听来的一点知识,全部搬了出来,像个 园艺专家似的,慢慢地讲给她听。 “这么麻烦,花儿匠一个人忙不过来呀!种别的花吧,省事点。” “不,还是种月季好,昨天我和他谈了,我可以帮他忙。”“你?”她摇摇头,不相信 他的话,说,“别讲风凉话了,整天忙的人影子也看不见,你有工夫在家里种花?” “当然有。” “公司里厂里不去了吗?” “我去做啥?”他刚才的闲情逸致的神情,给她这么一问,顿时消逝,不由地生气了, 说,“现在厂里的事管不了哪,一退补,厂也不是我的哪,反正把这些企业折腾完了就没事 啦。我去也等于不去,不如不去,乐得在家里享点清福,再去操那份心做啥?闲在家里没 事,还没有时间种花吗?”“这个,”她见他满脸怒容,不好违拗他,只好顺着他说,“种 点花也好,――种一辈子吗?” 他指着红色小四方桌上的盆景说: “刚才不是给你约好了,到那些山明水秀的地方去住住,你忘了吗?” “没有。”她知道他说的是风凉话,不会真的实现的,信口应道,“那我跟你学种花, 一道动手……” “对,这才是我的好伴侣。” 老王领着聚宝斋李老板走到花园里来了。李老板一见了徐义德,老远就拱拱手,笑嘻嘻 地大声叫道: “徐总经理,徐太太,你们好。” 徐义德和林宛芝迎过来,李老板接着又说: “好久没到府上来了,徐总经理又发福了,嘻嘻。” “这一向生意好吗?”徐义德随便问了一句。 “别提了,生意清淡的不行,这几个月来简直没做生意。‘三反’‘五反’,谁买古 董?倒是有人卖的,可是买主少得很,连你这样的老主顾,也很久没有照顾小号了。” “你不来,我到啥地方去买?” 他想起上次叫老王骂走的狼狈情形,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但他不敢提起,只是抱歉地说: “怕你忙,没敢来打扰你。” “不找你,大概不会来的呢?”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这两天我正打算送点精品来给你看看,恰巧老王的电话来了。 像你这样的老主顾,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徐义德刚才在草地站久了,有点累。他坐到椅子上休息。李老板从东客厅里拎出一个深 灰色的包袱,放在红色小四方桌上,征求徐义德意见: “徐总经理,就在这里看吧。” 徐义德点点头,要他坐下来歇一会。他兴致勃勃、精神十足,说: “我不累,先打开给你看看……” 徐义德见他打开包袱,取出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的古物,靠近当中角顶那儿有一个小小 的洞眼。徐义德不知道这玩意叫啥名字,又不好意思问他。他轻轻放在桌子上,赞赏不已地 说: “这是最近刚收到的商代永余磬,精极了,徐总经理,你是行家,一看就晓得了。” 徐义德的眼睛盯着古磬仔细看,自己并不是行家,也不懂商代永余磬,但给他一捧,又 不好露出外行的样子,却又未便十分赞赏,怕是赝品,只是对他说: “这个磬,唔,我晓得。” 李老板进一步赞扬道: “徐总经理了解这是安阳殷墟出土的,故宫的货色,‘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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