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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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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闹钟指着三点。 韩云程工程师准时走进细少间的车间办公室。他在藏青条子呢西装外边穿了一件深蓝色 阴丹士林布的工作服,左边口袋里装着一把皮套计算尺,它的铜头子显眼地露在外边;左边 口袋里凸凸的,那是一本《棉纺织经营标准》。他摸不清今天余静找他谈谈有啥事体,心里 有点恐惧。他猜想可能是关于重点试纺的问题。重点试纺的成功完全证明过去生活难做的原 因是由于配棉问题,这一点,他心中是雪亮的。当余静她们拿着管纱到试验室来,他感到突 然,也估计到这是必然的事。当时,他没敢说出真实的原因,怕得罪徐义德。这消息传到徐 义德的耳朵里,徐义德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韩云程总算够交情,没有说出来;担心 的是韩云程没有把门关紧,还得研究,研究的结果怎么样呢?这就有问题。可能说出去,当 然,也可能不说出去。徐义德和梅佐贤商量,想办法叫韩云程把门关紧。在徐义德授意之 下,第二天清晨梅佐贤亲自跑到韩云程的家里。韩云程刚起来,还没有穿好衣服,披着一件 紫色薄呢的晨衣,听说梅厂长来看他,暗自吃了一惊:厂里发生啥重大事体吗?有啥意外 吗?还是……他急急忙忙穿着晨衣到楼下客堂里来,梅佐贤一见他,立刻迎上来,满脸笑 容,很客气地说: “您早。” 韩云程回了一句:“您早。” 梅佐贤看他穿着晨衣,抱歉地说: “打搅您睡觉了。” 韩云程说:“不,我已经起来了。” “您每天都起得很早吗?”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这是在大学里养成的习惯,一早起来,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 气,运动运动,对身体是有益处的。” mpanel(1); “这很不错。你们学科学的人,比我们工商界确实懂得养生之道。” “那也不见得,”韩云程心中很纳闷:梅厂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是不随便到比他地位 低的朋友家去的,要是去了,一定有目的,何况今天来的这么早,必然有事,却见他慢吞吞 地随便聊闲天的样子,又不像是有啥紧急的重要的事体。这样乱扯下去,别误了上班时间。 韩云程想问他究竟有啥事体,怕显得唐突,难道说梅厂长不能来坐坐随便谈谈吗?韩云程按 下没问,只是说:“梅厂长的养生之道也不错,你身体多健康。” “究竟比你差的多了。我是虚胖,没有你结实,早上常睡懒觉,新鲜空气我就呼吸不 到。” “因为你睡得太迟了。” “唔,”梅佐贤说,“你说得对。不像你睡得早起得早,合乎养生之道。精神好,办事 精。” “你办事也很精明。” “那和你差远了,”梅佐贤马上联系到重点试纺问题上去,说,“比方说,这次我们厂 里重点试纺,工人来问你,你回答得真妙,要研究,不能轻易下结论。这说法真是又冠冕堂 皇,又科学,又公正,再妙也不过了。” 韩云程听出一点梅厂长的苗头,没有插上去,让他说下去: “将来研究的结果,当然不是原棉问题,不是配棉量的问题。因为重点试纺,机器检查 的好,工人劳动态度好,清洁卫生工作好,产品质量自然一定好了。你说,是不是?韩工程 师。” 韩云程心头一愣:想不到没有经过研究试验,梅厂长就替他把答案做得那么完整。这是 不符合客观事实的。他龉龃地说不出话来。梅佐贤看见他板着面孔,眉头微微有点皱起,知 道事情不妙。梅佐贤不强求韩云程马上同意,他急转话题: “徐总经理很欣赏你的才能,认为不单是我们沪江纱厂独一无二的纺织专家,而且是上 海有名的纺织专家,当然,也是中国难得的纺织专家。我们庆幸沪江有了你这样的人才,我 们非常高兴。徐总经理觉得过去有点委屈了你,你只是在技术上负责,其实应该全面负责, 因为你是纺织方面的全才。” 韩云程的眉头开朗,心里暖洋洋的,眼睛里闪着知恩的光芒,在关怀梅厂长所谓“应该 全面负责”是啥意思。他理一理晨衣上垂下来的有点乱了的紫色的丝穗子,不好意思地说: “这太过奖了。” 从韩云程的神情上看,梅佐贤知道他的话已经打中了,就凑过去进一步低声说: “徐总经理不久想请你担任副厂长……”说到这里,梅厂长有意顿了顿,他暗中觑着韩 云程的表情。 韩云程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马上想到重点试纺和刚才梅厂长的答案,怎么能同意呢?谦 辞道: “不敢当,不敢当。请你代我谢谢徐总经理的好意。我没有行政工作的经验,没有能力 担任副厂长。” “你别客气,云程。我晓得你办事有一套的。副厂长的职务你是能够担任的。我们俩人 合作,我相信,一定能够胜任愉快。” “我实在不行。”韩云程还是谦辞,说,“厂里很忙,技术上的事都有点照顾不过来 了,没有时间再担任其他工作。” 梅佐贤看他一再谦辞,不好再说下去,改口说:“这是总经理的一点意思,暂时还不会 发表。你不要着急。总经理是很爱惜人才的,特别是像你这样的纺织专家,总经理当然是更 关心的。” “谢谢总经理的好意。” 梅佐贤站了起来,说: “昨天听到这个好消息,今天早上特地来告诉你,并且向你恭喜。打搅你半天,我们停 一歇厂里见吧。” “好。”韩云程不知道说啥是好。他把梅厂长送到门口,就匆匆上楼换衣服到厂里去 了。可是这件事老是搁在他的心上,忘却不了。 重点试纺研究一直没有结果。在韩云程来讲,说明确实由于原棉的问题,这当然要得罪 徐义德。照梅厂长的答案报告呢,又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自然,工会也一定不相信的。他原 来打定主意不偏袒任何一方面,也不参加任何一方面,可是这桩事体却把他卷到是非的漩涡 里,非要他表示态度不可。而这个态度又很难表示,在没有办法当中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 拖下去,来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徐总经理和梅厂长不催问这个结果是毫不奇怪的,奇怪的 是工会余静也没有催问,甚至杨部长率领“五反”检查队进了沪江纱厂,也没人提起这桩事 体,更是奇怪了。 余静约他今天谈谈,他想起可能是谈这件事。哪能回答呢?能够说还没有结果吗?不 能。啥结果呢?这很难说了。不去谈话行不行呢?不行,伟大的五反运动开展了,工会主席 约了谈一谈,不去,要不是和资本家有啥勾结,便是有啥亏心事。一定要去。转眼的工夫, 韩云程还没有想妥帖,三点钟已经快到了。他不得不离开试验室,到余静约好的细纱间的车 间办公室来。 韩云程一跨进车间办公室,两只手就放进深蓝色的阴丹士林布的工作服的口袋里,态度 显得很安详,可是眉宇间微微皱起,露出心中的忧虑。 余静和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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