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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家原来在无锡梅村镇,住在人家的猪窝里。我十五岁那年地里打下粮食全叫失
半天拿走了,害得我们家揭不开锅盖,到冬天,拣野菜糊口。我爹得了胃病,面黄肌瘦,饿
得皮包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里没吃没喝的,娘带我到处去讨饭,讨到饭就吃一顿;
讨不到饭,饿一天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娘身体很虚弱,走路迈不动脚步,扶着我的小肩胛,
算是她的拐棍,到每家每户门前去伸手,有钱的老财家不给,没有钞票的贫苦人家想给,他
们自己也是勉强过日子,哪有多少饭菜给我们吃?我和娘就到人家猪食缸里去捞饭菜,到垃
圾堆里去拣菜茎菜叶子,把馊饭馊菜淘一淘,把菜茎菜叶洗一洗,煮了煮,凑上一顿,勉勉
强强糊口度日。
“有一天,落着鹅毛的大雪,刮着寒冷的北风,爹躺在床上睡觉了,娘看我穿着那件棉
袄,半个身子露在外边,冻得直抖索,牙齿不断地打颤战,就把她穿了二十多年的破棉袄披
在我身上。她自己穿着一件破夹袄,抵挡不住一阵阵的冷风,怎能忍心让娘受冻,我们棉袄
还给她,让她穿上。她怎么也不肯穿上,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要求娘穿上,我坐在她怀里,
娘才答应了,但她还是不穿上,只是披在肩上,用棉袄把我包在她怀里。我们母女两个紧紧
挨着,娘用她的身子温暖着我弱小的身子。冷的好一些了,可是肚子饿的哇哇叫,眼睛发
黑,头发晕,望着猪窝外面的雪还是下个不停,我忍受着饥寒交迫的熬煎,不让娘晓得。娘
其实早就晓得了,她唉声叹气地望着混混沌沌的天空咒骂:老天爷,你也不睁睁眼睛,看看
穷苦人家过的啥日子,下雪下了一整天,刮风也刮了一整天,狂风大雪,漫天盖地,连路也
遮盖上了,叫我们穷人到啥地方去讨饭啊!不出去讨点吃的喝的,我和小孩还可以勉强忍
受,爹有病,这一天哪能熬的过去!到了夜里,怎么受的了?娘一边说,一边抚摩着我瘦削
的肩胛骨,和我商量:还是出去讨点吃的喝的去吧。我正在想吃想喝,一听娘的口气,我霍
的站了起来,可是万道金星在我面前飞跳,冷风在我耳边狂啸,两腿无力,身子站不稳,一
晃,身子一歪,跌倒地上去了。娘吃了一惊,走过来把我拉起来,急着问我是不是跌坏了。
我拍了拍身上潮湿的猪尿气味的泥土,摇摇头,说:没啥。我大脚跌得痛的要命,咬着牙齿
忍受,不让娘晓得。娘以为真的没啥,扶着我的肩胛向猪窝外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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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刮起一阵狂风,掠过漫漫的雪野,把雪卷起,正好迎面向猪窝卷来,弄得我们满
头满脸浑身都是雪,加上那狂风的强大的力量,把我们刮得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走也走
不动,不由自主地退回了两步,靠着一扇矮墙,才算站住了。等狂风过去,娘才扶着我一步
一步迈出了猪窝的木栅栏,踏着半尺来深的白雪,一步一个脚印,脚陷在雪里,光着脚丫
子,鞋后跟裂开了,走起路来不跟脚,走一步要吃力的把鞋子从雪里带出来,慢慢移动着,
身子背后留下一个一个深深的脚印,一转眼之间,身子背后的脚印又给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填平了。前面是一片漫漫的刺眼的雪野,没有人声,没有鸟语,除了我们母女两个,看不到
一个人的影子。娘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大的雪,一个人也看不到,到啥地方去讨吃讨喝啊?
“我们漫无目的走着,东张西望,多么盼望能够遇到人啊!这样的大风大雪,啥人到外
边走动啊!我们一步一步走着,身子发冷,肚子饥饿,越走越吃力了。天慢慢暗下来,连路
也看不清楚了,这样走下去,大路给雪盖上,晚上连路也看不见了,哪能回家呢?没有办
法,我们空着两手往回走了。
“走到猪窝那里,天黑了,爹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叫唤,他饿得忍受不住了,又看不见
人,在叫我们哩!我连忙跑进去,点了油灯,看见爹瘦骨嶙嶙的面孔上直往下流着眼泪,一
把抓住我的小手,问我们到啥地方去了。我告诉他出去讨饭了。他眼睛露出喜悦的样子,一
看我和娘的手都是空空的,他立刻闭上了眼睛,眼泪流的更多了。我用小手给他拭去,低低
地对他说:等雪停了,我们再出去讨饭,这回一定要讨到饭才回来。娘晓得爹的心思,不但
肚里饿了,更重要的是爹的病,一直躺在床上,没有钱请医生,也没有钱买药。娘对爹说,
等天晴了,再到村里找找人,求求情,借点钱回来,找医生看看,慢慢会好的。
“我和娘站在爹旁边,我们讲了很多话,没有听见爹说一句话,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我见爹的眼睛紧紧闭着,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娘连忙用手对着他的嘴一试:手心里感到爹微
弱的呼吸。娘叫我快拿水来,我弄了一碗水送过去,娘慢慢用调羹喂他。
“猪窝外边还在落着大雪,北风哭泣一般地哇哇叫喊。这一夜,我和娘都没敢睡觉,守
在爹的身边……”
汤阿英坐在夜校教室第五排座位的左边,秦妈妈一提起在无锡乡下往昔的生活就深深地
吸引了她。她和秦妈妈相处的日子不短了,还不知道秦妈妈这样悲惨的身世,原来秦妈妈的
童年过着比她家还不如的贫困生活,受着饥寒的熬煎,遭到朱半天的迫害,朱半天在梅村镇
害死了多少劳苦的农民,欠下了多少血债啊!要不是共产党和毛主席解放了大江南北,朱半
天不会被镇压,他骑在人民头上,不晓得又有多少农民兄弟姊妹遭到迫害哩!她同情地望着
秦妈妈,想到秦妈妈站在那里痛诉旧社会反动统治的罪恶,好像也代她把自己肚子里的苦水
倒出来一样的痛快。郭彩娣坐在汤阿英旁边,她不了解农村生活的情形,听到秦妈妈她爹病
有猪窝里,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流出,顺着她丰满的腮帮子流下,连成
了两条线。一直滴到她的淡蓝色的对襟的褂子上面,接着发出幽幽的低沉的哭泣声。汤阿英
用胳臂轻轻碰了郭彩娣一下,小声地对她说,要她别哭,仔细听秦妈妈讲下去。她用淡蓝色
褂子的下摆,拭了拭面孔上的泪水,竭力忍住哭声,听秦妈妈往下说。
杨健坐在黑板前面的椅子上,看到夜校教室里里外外黑庄压一片,人像潮水似的,从四
面八方向教室涌来,外面的人越来越多,把教室围得水泄不通,从拥挤的人群中猛的挤进一
个人来,满头满脸的汗水,气咻咻地大步走到杨健面前。
杨健站起来,迎上前去,急着问道:
“小钟,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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