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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惜别学院路 走上苦难历程 1957年的夏天,刘芳的爸爸刘明远被打成右派。 刘明远是国家经济部的司长,在革命战争年代,她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享受 了跟随爸爸的队伍追击敌人的欢乐和愉快,也饱尝了被敌人追赶的痛苦和劳累。正 因为如此,她不相信她爸爸是右派,她不相信她爸爸会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共产党 的领导。为此,她跑到国家经济部去询问、向她爸爸的同事去打听;当她爸爸打成 右派的消息被证实以后,她告诉了魏冬明,魏冬明告诉了他爸爸魏力壮、妈妈夏菜 花。魏力壮和夏菜花得知这一消息后要魏冬明和刘芳断绝关系、划清思想界限,当 魏冬明提出不同意见以后,魏力壮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对他说:“你还要不要社会主 义,你还要不要共产党的领导?” “我和刘芳好,这跟要不要社会主义、要不要共产党的领导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她爸爸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共产党的领导,她难道会拥护社 会主义、拥护共产党的领导吗?” “刘芳说她爸爸不会反对共产党、不会反对社会主义,她也不相信她爸爸是右 派分子!” “是她正确还是党正确?明明她爸爸是右派,她说她爸爸不是右派;明明她爸 爸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共产党的领导,她说她爸爸不反对社会主义、不反对共产党 的领导,她这不仅是为她爸爸翻案而且是为所有的右派翻案,你还要和这种人谈恋 爱、结婚,像你这个样子将来还能好得了吗?你不和她划清界限老子就和你划清界 限,谁反对社会主义老子就打倒谁包括你在内!” 夏菜花虽然不明白右派反党、反社会主义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懂得划清界限是 怎么回事情,但她从他们父子争论的激烈程度,从魏力壮连儿子都要打倒的决心感 到问题严重,她抱住魏冬明哭着说:“儿呀!你好糊涂哇!妈就你这一个儿子,你 要是成了右派的女婿,你要是被打倒了妈也只好去死了,我好苦的命啦……” “你哭什么?我们坚决站稳工人阶级立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魏力壮,没有 社会主义就没有我魏力壮的今天,我从长工到革命军人,从部队到工厂,从工人到 领导几十个工人的工段长,这些都是共产党给我的!”魏力壮表明了他对共产党的 深厚感情、对社会主义的无限热爱以后说:“我绝不和右派拉亲家,我绝不要心甘 情愿做右派女婿的儿子,你要是和刘芳好就不是我的儿子,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夏菜花看到魏力壮如此强硬的态度、激烈的言语,她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于是又转身抱住魏力壮哭着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和他划清界限,你不能 把他赶出去呀……”她抱着魏力壮哭诉以后,又抱着魏冬明哭诉:“……我的儿呀 ……” 刘芳从学校回到家里以后,她既未像平常那样问爸爸、妈妈好,也未到厨房里 去帮助妈妈做饭,她一声不响地回到自己房间躺下了。 周葆青看到刘芳不高兴的样子以后,她心里虽然有几分明白,但她像不愿意说 出自己内心的痛苦一样,也不愿说出刘芳不高兴的原因,她来到刘芳房间强作笑颜 问道:“芳!工作分配了吗?分到哪里去了?” 刘芳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虽然没有回答周葆青的问话,但却从衣兜里掏 出工作分配通知单,周葆青接过工作分配通知单以后笑着说:“京城中学!市重点! 不错嘛!”她想以此来激起她的热情、振作她的精神,使她忘掉痛苦;但她的努力 失败了、希望落空了,刘芳依然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于是,周葆青又接着问道: “冬明分到哪里去了?” 一听到魏冬明的名字,刘芳的感情失去了控制,她用被子捂住头呜呜咽咽地哭 了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厉害,这也使周葆青心酸地流下了眼泪。 周葆青原名周子英是大家闺秀,她参加革命以后改名周葆青,意即永葆革命青 春、誓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正当她怀着满腔热情为祖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 效力的时候,丈夫刘明远被打成右派,家庭出身、丈夫的右派问题使她成为限制使 用的对象。 mpanel(1);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得志、受歧视,很多人因此而失去理智干出了越轨的 事情,但周葆青毕竟是有知识,而且受过党的多年教育培养、革命战争锻炼和考验 的人,她服从组织调动从机要室到了传达室,从经管党和国家重要机密文件到传达 室开会客单,从被人钦敬的国家经济部机要处长成为传达室里看门人,她经常从背 后嘁嘁喳喳的话语中听到“右派老婆”、“地主出身”、“限制使用”……她对这 些并不在乎,惟一使她感到难于忍受的是孩子们受到牵连,她想:“共产党是以实 现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为己任的党,是工人阶级的先进分子组成的党,怎么就这么 狭隘呢?这和帝王时代株连九族有什么区别?刘明远有什么罪,他不就是说了几句 公道话吗?我周葆青有什么罪,不就因为我是刘明远的老婆吗?孩子们有什么罪? 不就因为他们是刘明远的儿女吗?”她一面擦拭眼泪,一面继续思考儿女们的前途 和命运。 刘明远怀着负疚的心情来到刘芳的房间,他和周葆青并排坐在刘芳的床上,他 看到刘芳的哭泣、周葆青伤心的样子以后感到自己成了家庭罪人,他几句襟怀坦白 的话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而且还影响到一家人的命运,他想到这里以后转向刘 芳说:“芳,是爸爸对不住你,是爸爸影响了你、影响了全家!” 听了刘明远的自责以后,刘芳立刻坐起身来说:“爸爸,你没有错,是他们错 了,他们不应该把你打成右派!” 这是刘明远被打成右派以后,第一次听到为他鸣不平的话,第一次听到说他不 应该被打成右派的话!他在高压之下、在万人批斗会上都能挺胸抬头、昂首以对, 当他听到刘芳这几句为他声张正义、鸣不平的话以后哭了,但他只是哭,他什么也 不说,什么也不愿意说。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虽然被共产党开除了,但他仍然 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仍然以共产党的组织纪律来约束自己。 周葆青听到刘明远的自责、看到刘明远的痛哭以后,她安慰他说:“芳不是说 了吗?你没有错、是他们错了、是他们把你错划成右派了,所以你也不要自责了, 你如果一个劲地自责,她心里也不好受哇!” 刘明远被打成右派犹如晴天霹雳,把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破坏了,使他们夫妻 分离、情侣分手,这对周葆青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呀!但她在丈夫面前、在女儿 面前,仍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她要支撑这个家!尽管如此,她说了这 几句安慰刘明远的话以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捂住脸躲到一边哭去了, 她哭诉世道的不平,她哭诉丈夫遭受如此不白之冤,她哭诉…… 第二天,刘芳回校办理离校手续,她一走进校门就看到魏冬明在帮助郑光明、 刘春风和戚小艳装运行李;郑光明、刘春风和魏冬明同一个宿舍,戚小艳和刘芳同 一个宿舍,他们都是好朋友,就在同学们高高兴兴地走向工作岗位的时候,他们三 个因为右派问题下放到农场去劳动改造。魏冬明本来想和刘芳一块来给他们送行的, 但因父母坚决要他和她划清界限、阻止他们的婚姻,所以他没敢去找刘芳,只好自 己一个人给他们送行来了。 戚小艳在下放农场劳动之前,她很想见到刘芳向她说说心里话,所以她一直在 等着她、盼着她,当她看到魏冬明一个人来为他们送行时,她感到很奇怪地问道: “刘芳呢?” “刘芳家里有点事情,她让我代表她来送你!”魏冬明吞吞吐吐地说:“她特 地嘱咐我别忘了来送你们,她还要我告诉你一定要想得开一些,一定要注意爱护身 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说完以后又转向郑光明和刘春风说:“刘芳要我转告 你们,要你们照顾好小艳。” 戚小艳是个敢做、敢为、敢于仗义执言的姑娘,在反右派斗争中她公开为郑光 明、刘春风鸣不平,她当面指责党支部书记左得名说:“你们让人家提意见,人家 提了意见以后又说人家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把人家打成右派,这也有点太不正大 光明了吧!给你们党员提意见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以后还让不让人家说话?还 让不让人家活了?” “你这是同情右派、为右派鸣不平,你这是立场问题,”左得名严肃地批判戚 小艳说:“你如果不公开检讨、站到人民立场上来是很危险的!” “什么危险?无非是打成右派!反正右派帽子在你们手里拿着,你们喜欢给谁 戴就给谁戴,你们想给谁戴就给谁戴!”戚小艳说完以后扭头就走了,她连看也不 看左得名一眼。 在反右斗争中,校党委分配给左得名班上三个右派名额,现在只划了郑光明、 刘春风两个,就在他感到没有完成党组织分配的任务而发愁的时候,就在他感到愧 对党组织的教育和培养的时候,就在他感到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忧的时候,戚小 艳跳出来了。戚小艳不仅帮助他完成了党组织分配的右派任务,而且还使他被评为 反右斗争积极分子、先进支部书记,他在为获得这些桂冠而感到高兴、感到鼓舞的 时候,曾情不自禁地说:“这真是天助我也!” 戚小艳见魏冬明说话吞吞吐吐、语无伦次的样子,她想:“他是不是和赵立明 一样,也在搞划清界限!”她悄悄地对郑光明说:“他是不是看到刘芳的爸爸打成 右派和她吹了?” “不会的!他不是那号人,如果他真要和刘芳划清界限的话,他也会和我们划 清界限,他就不会来送我们了!” “说不定?如果他真要和刘芳划清界限的话,就让他赶快走开、不要他送我们 了,免得影响了他的前程!” 郑光明正要给戚小艳作进一步的解释时,他看到刘芳从校门外走了进来,于是 就捅了她一下说:“你看,那不是刘芳来了吗?别冤枉人家魏冬明了!” 戚小艳顺着郑光明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刘芳,她扔下手里行李就向她跑过去并抱 着她哭起来,她哭着说:“赵立明要和我划清界限,他和我吹了……” “他要划清界限就让他划去吧!这种男人不值得留恋,经不起风浪考验的男人 是靠不住的,吹了也好免得以后吃他的亏!” “我不是为他哭,我是恨他无情无义,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不是帮助我而 是抛弃我,你说这种男人可恶不可恶?” “你知道他可恶就好了,这种男人即使是他不和你划清界限、不和你吹,我也 要劝你和他划清界限、和他吹了。” 她们一面说话,一面向着郑光明、刘春风、魏冬明走过来,她们走到他们跟前 以后,刘芳说:“你们去了以后,要注意爱护身体,要学会宽慰自己,思想要想得 开一些。” “感谢你的关心和开导!”郑光明宽慰她说,“你也要学会开导自己,我们都 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所不同的是我们是个人问题、你是家庭问题,相同的是我们都 要学会宽慰自己,都要注意爱护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不会和刘芳划清界限吧?”刘春风看着魏冬明半真半假地说,“你要是像 赵立明那样,我们绝不饶恕你!” 听到刘春风的问话以后,魏冬明没有说话,但却流下了眼泪。 “他是不会和我划清界限的,可是他父母要和我划清界限,他是个孝子,所以 ……”刘芳说到这里,眼泪不禁刷刷地流了下来,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强 忍着内心的苦痛没有哭出来,但也没有再说下去了。 看到刘芳、魏冬明悲痛的样子以后,郑光明、刘春风、戚小艳都没有说话了, 他们心里都被乌云笼罩着,他们都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狂风暴雨、是冰雹,还是 ……总之,他们谁也说不清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时,领队的拿起广播筒大声喊叫着:“天快要下雨了,赶快把行李装上车走 了!” 听说快要下雨了,他们都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只见乌云从西边滚滚而来,半个 天空已经被乌云笼罩得墨一样漆黑,漆黑的天空被闪电撕开一道道的裂缝,闪电过 后天空又被乌云缝合起来,闪电不断地将漆黑的天空撕开,乌云不断地将它缝合起 来,就在闪电和乌云的拉锯战中,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密集,这使他们本来就很沉 痛的心情更加沉痛了,而且还增加了无限的忧虑和恐惧。 领队人像催命鬼一样加快了催喊上车的频率,提高了催喊上车的声音。一种难 分难舍的感情、一种吉凶难卜的怅惘、一种傲视强权的心理使他们仍然站在那里互 致关怀,直到汽车快要开动了,郑光明、刘春风、成小艳才和魏冬明、刘芳握手告 别。 刘芳紧紧地拉着郑光明、刘春风、戚小艳的手说:“你们要注意爱护身体,无 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要想得开一些。”她说完以后又特别叮嘱成小艳说:“脾气要改 一改,要知道呆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叮嘱戚小艳以后,又转向郑光明 和刘春风说:“你们要关心和照顾小艳……”她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因语塞说 不下去了。一种难于抑制的感情冲动使她抱住他们,也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也抱 住她,他们四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痛哭,他们哭诉冤屈、哭诉不平、哭诉 ……这时,领队又拿起广播筒大声喊叫道:“开车了,赶快上车,马上要下雨了……” 汽车开动了,郑光明、刘春风、成小艳被大卡车拉走了。 大卡车扬起的灰尘和天上滚滚而来的乌云融为一体,天地一片漆黑、昏暗,先 是郑光明、刘春风、成小艳被黑暗吞食了,不一会儿刘芳、魏冬明也被黑暗吞食了, 他们虽然近在咫尺,但谁也看不见谁;这时的天气,虽然是八月下旬的下午三点多 钟,但已经是天地融合、漆黑一片,只有一道道的闪电,使他们看到对方和他(她) 晃动的身影,这使他们感到更加孤寂、更加恐怖。也正是这种孤寂和恐怖驱使魏冬 明走到刘芳身边,他先是拉起她的手,紧接着就是他们互相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以消 除孤寂、驱赶恐惧;当他们都感到孤寂和恐怖并不可怕以后,魏冬明说:“我们走 吧!” 往哪里走呢?他没有告诉她,她也没有问他,他们就这样互相牵着手往前走着、 盲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他们走了很长时间以后,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突然一 声问雷使刘芳的身体哆嗦了几下,紧接着的闪电照耀使他们从公共汽车站牌上知道 了他们行走在学院路上。 学院路是魏冬明、刘芳经常散步的柏油马路。 魏冬明、刘芳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学习习惯,这就是看书和复习功课从来不坐在 教室里,即使是在三九寒天也不坐在教室里,他们总是在这条马路上一边散步、一 边温习功课;他们总是一个人拿着书本念着,一个人静静地听着并不时地提出问题; 晚上天黑了,他们就一边走路,一边讨论问题,待课本知识全部掌握了、问题解决 了,就口到教室或各自宿舍去做作业。 今天,他们走在学院路上,既不是散步温习功课、讨论问题,也不是为了迎接 考试;他们都带着沉痛的心事,迈着沉重的步子低头走路、很少说话,偶尔有一两 句话也是有问无答,前后不相联系。 “你父母要和我家划清界限、反对我们的婚姻,你准备怎么办呢?” 魏冬明很认真地思考刘芳提出来的问题,但他并未回答她,他不是不想回答她, 也不是不愿意回答她,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她问过以后,也没有去追问他、 要他回答,因为她知道他无法回答。 现在,魏冬明处于两难之间,一头是他亲爱的、难于割舍的爱人,一头是生他、 养他的父母;对他来说这两者本来是统一的、两全的,但反右斗争破坏了这个统一, 这使他感到很难很难,他想:“右派有什么可怕的,郑光明、刘春风、戚小艳不都 是右派吗?他们不照样还是我的好朋友吗?我和刘芳不是照样去送他们吗?照样还 是彼此感情深厚吗?老爸为什么要把右派问题看得这么严重呢?昨天还是亲家、亲 家母叫得很亲热的,今天就变成势不两立的阶级敌人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知道你也很为难,你是一个孝子,你爱你的父母也很爱我,可你父母要坚 决站稳工人阶级立场,他把我父亲当着洪水猛兽一般的阶级敌人;而我呢?我也很 爱我的父亲,我认为他虽然被打成右派,但他绝对不会反对他为之奋斗的社会主义 制度,绝对不会反对他宣誓效忠的共产党,所以我也不可能和他来个大义灭亲、脱 离父女关系;”刘芳看着魏冬明说:“从你父亲来说,我即使是大义灭亲和我父亲 脱离了父女关系,他还会把我看着是右派的女儿、看着是影响他和你前程的政治毒 瘤。” “我很尊敬你的父亲,我决不相信他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我也不 认为右派分子都是坏人,否则我是不会来送郑光明、刘春风、戚小艳他们的。” “我知道你不是极左分子、是个很好的好人,是我信得过、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但你是一个孝子,你父母要坚决站稳无产阶级立场,你要坚决孝顺父母,尽管我们 彼此相爱,终究还是要被拆散的……” 这时,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闪雷,使刘芳不自觉地用双手捂住耳朵、抱住头停 止了说话。 当他们意识到在树下行走易招致雷击以后,他们就向学院路边的广场走去,并 坐在了电影院门前的台阶上。他们以前复习功课,每当走累了以后都要坐在这个台 阶上休息、看书、讨论问题。今天,他们和过去相同的是都走累了,不同的是他们 不是坐在这里温习功课、讨论问题,而是互相倾诉着对生离死别的恐惧。 他们在台阶上坐下不一会就下雨了,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但尽管风雨 交加、电闪雷鸣,衣服都湿透了,但他们谁也没有躲避风雨的意思、更无回家的想 法,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明白,今天晚上的分别可能是永别。为了驱除寒冷、温暖对 方,他们把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他们嫌这样不够,于是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 他的身体温暖着她。他们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想说话,都静静地坐在那里 任凭风吹雨淋,但他们的思想活动就像打在他们身上的滂沱大雨一样激烈,他们都 在激烈地翻腾着过去的记忆、思考着未来。 一次,他们看过梅兰芳表演的京剧《西厢记》以后,也像今天这样坐在这个台 阶上,魏冬明在盛赞梅兰芳表演艺术之余问道:“刘芳,你妈会不会像崔老夫人那 样说,刘芳的老太爷是北洋政府的次长,刘芳的爷爷是民国政府的厅长,刘芳的爸 爸是共产党中央政府的大司长,我们老刘家是三代高官,绝不能到刘芳这一代出现 了白丁,你魏冬明要娶我家刘芳也可以,但你必须等到当上大司长以后再说!” “就说你魏冬明是个当官的料,要当司长也得等到五六十岁以后,你让我等你 等到五六十岁,那我不成老太婆了吗?” “我从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要爬到五六十岁,但为了娶你,我找窍门乘电梯 到司长的位置不就不会到五六十岁了吗?” “别胡说八道了,我老爸、老妈绝不是那号人,我倒担心你老爸、老妈会说我 们老魏家是三代贫农,我们冬明根红苗正,你们老刘家出身地主会影响我们冬明的 前途,我们不能同意你们的婚姻。” “我老爸和老妈也不是那号人,你没听说吗?我老爸和老妈说我们两家是牢不 可破的工农联盟!” 刘芳想到这里以后喃喃自语道:“牢不可破的工农联盟!牢不可破的工农联盟!” 这时,魏冬明也在不断地念叨着:“牢不可破的工农联盟!牢不可破的工农联盟!” 当他们听到对方的声音以后,他们都意识到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他们此时都在回 忆着昔日坐在这个台阶上议论的同一个问题、同一件事情。 一个响雷打来,刘芳哆嗦了一下,魏冬明把她抱得更紧了。 电影院看门老头被响雷从梦中惊醒以后,他披衣起床来到大厅转悠,当他借着 闪电看到两个紧紧搂抱在一起的身影时,他想起了他曾经的过去:“三十年前的一 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白色恐怖下党组织被破坏,他成了离群的孤雁,他爱人的父 母因慑于反动派的威胁坚决反对他们的婚姻,他们相爱多年的情侣就这样依依不舍 地借别在风雨之中。”老人一面回忆着他自己的过去,一面看着两个紧紧搂抱在一 起的身影,他对他们充满了无限同情和爱怜。他拿着一把雨伞蹲在他们身边给他们 打着伞,而他自己则在雨中淋着,直到魏冬明扭头看他的时候,他才说:“我可怜 的孩子们,现在已经是深夜两点了,雨下得这么大,你们的衣服都湿透了,还坐在 这里干什么呢?即使是有天大的想不开也还是要回家去呀!你们的父母把你们养活 到这么大不容易呀!你们这样淋着雨,别说你们的父母就是我这个不相干的老头子 心里也不好受哇!” 看门老头的话,既唤醒了魏冬明的孝顺之心,也激起了刘芳对他的敬佩之情, 她曾多次听他说:“生命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了我们一切,所以我们的一切都要 想着父母、服从父母、为了父母!”每当此时,刘芳都要反问道:“那么爱情呢? 难道爱情也要想着父母、服从父母、为了父母吗?” “那当然了!我们结婚是为了更好地照顾父母、孝顺父母,我们结婚生子是为 了延续后代,这更是为了实现父母的意愿,要不父母生养我们干什么?” “要是你父母不同意我们的婚姻你将怎么办呢?” “这个我比你想得周到,我一喜欢上你就向他们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们的关系 一定下来就把你领回家去让他们看,你在他们都同意的情况下提出这个问题,这很 显然是放了马后炮。” 刘芳想到这里,感到魏冬明的孝心确实是高于一切,她为了不使他的父母为他 担惊受怕,她从魏冬明怀里挣脱身子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魏冬明跟着刘芳站起身来,他向看门老头致谢以后说:“我送你回家去!”刘 芳虽然没有回应他的问话,但却跟着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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