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关于河流的隐秘记忆文/顾刻 　　关于河流的隐秘记忆 　　○顾刻 　　我是个有河流情结的人。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河流情结时，我正惬意地躺在一 个彩色救生圈上，随着海浪向远海里飘去。我闭着眼，初夏的阳光像长了无数细 软的脚，在我的脸上身上湿漉漉地爬着。咸涩的海风贴着我的鼻尖轻轻吹过，带 来海滩上人们的欢声笑语。有一阵子，我好像睡着了。轰隆的马达声将我猛地惊 醒，我睁眼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紧搂住摩托艇手的腰，尖叫着从我身前掠过。我突 然记起了弟弟，他刚才是趴在救生圈上随我一起往外游的，现在却不见了！我放 眼四望，海湾里满是花花绿绿的泳装男女，每个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比基尼，让 我无从区分。就在那一刻，海高傲地向我展现出它的广袤与伟大，它对我大声宣 告它是恐怖的，是喜怒无常的。 　　弟弟最后还是找到了。他觉得口渴，就游回岸边喝饮料去了。我那些关于鲨 鱼水母抽筋溺水的恐怖想象幸运地全部落空，可那种被抽空了浑身血液的感觉仍 残留在身体里，挥之不去。它向我猛击一掌，将我推回家乡温柔清浅的河流。 　　其实，河流有时也是极其神秘的，几乎每一条河流都会衍生出一系列关于水 鬼的传说。在桂花镇孩子们的印象中，这种神奇的生灵居住在鸣泉河底的石块缝 隙里，或在漩涡中追逐嬉戏着。它们在那些游水的孩子们身边游来游去，挑选着 评判着，想要找一个最中意的做自己的替身。大人们也总是这样吓唬我们：别到 深水里去，看叫水鬼拖了去！可胆大包天的男孩子们哪管这些，一没人注意就相 约着到大港的河湾里去了――鸣泉河流经镇子的一段被我们详细地划分为小港、 中港和大港，依据当然是河的宽度与水的深浅。大港其实是另一条小河汇入鸣泉 河的入口，水最深时据说两竹竿都探不到底。这里新修了座水泥桥，赤条条的男 孩子们就站在桥栏杆外，捏住鼻子大叫一声，" 扑通" 跳进冷冰冰的河水里，溅 出老大一片水花。 　　我儿时记忆中唯一的水鬼事件就发生在大港桥下那片幽蓝的水域中，死者是 我的好朋友冯大力。那是小学四年级的初夏，刚下过几天雨，天气并不很热。星 期天中午我躺在床上看《鹿鼎记》，拒绝了几个约我去打羽毛球的同学。下午四 点左右，韦小宝和康熙正在皇宫里兴致勃勃地比武时，我听见外面街上一片嘈杂 的人声，中间夹着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奔出去时，只见满街的人都往医院里 跑。我从人缝里钻进医务室，看到一个湿漉漉的孩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冯大 力他妈倒在地上打着滚，哭得死去活来。 　　我当时竟没想到那个孩子就是冯大力。一直到我走出医院大门，那几个约我 打羽毛球的同学惊惶地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时，我才醒悟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地向 我描述着中午毒辣的阳光，打羽毛球时浑身的臭汗，以及冯大力在漩涡中华丽的 挣扎。他们一口咬定是冯大力最先提议去游水的。我难辨真假，但还是盯住一个 孩子的眼睛冷冷地说：你别撒谎，冯大力已经变成水鬼了，你撒谎他会把你抓去 的！那个孩子哇一声被吓哭了，他转过身哭喊着向街尾的家跑去。我们看着黄昏 的霞光将他瘦小的背影染成一片紫红。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里，我实施着一个神秘而大胆的计划。星期天下午，我和 另两个同样与冯大力要好的同学一起向河边的水泥桥走去。我们要去看看他。传 说中间的桥墩上有个洞，那是水鬼们居住的地方。我们在岸边脱光了衣服，又分 别捡了个大石头抱在怀里，向河中央慢慢走去。河水很冷，河底的砂石滑溜溜的， 好像随时会陷下去。我突然很希望有个大人从桥上经过，及时制止我们，然而路 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整个人都没进水里了，虽然外面艳阳高照，水底却阴暗得很。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鲜红的怪物从桥底下向我游过来，我扔掉石头，猛地挣出水面， 大叫着：水鬼来了，水鬼来了！三个孩子向着河岸拼命游去，上岸后一个个脸色 煞白，呼哧哧地喘着粗气。 　　我们最后取得了一致意见。大家站在桥上，将自己带给冯大力的礼物――小 变形金刚、玻璃弹珠、大白兔奶糖――全扔进桥下幽深的水中。雷鸣还从家里的 碗柜里偷了一块鱼，也扔了进去。我俩都笑他，水鬼就是鱼，怎么还会吃鱼呢？ 他却说，冯大力以前最喜欢吃我妈做的红烧鱼了，当了水鬼也一定还爱吃！我们 就都不说话了。 　　就这样，我很小就同河流达成了某种神秘协议。我相信全世界的河水都不会 伤害我，因为有冯大力这只水鬼在保佑着我。而对海，我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