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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节:三十年的流浪三十年的遗忘文/一草(5)   事物变得越来越简单,生活当然也越来越简单。他会到那畦菜地里看一看, 然后露出满意的色彩兴高采烈地回家,继续喝他喝了一辈子并且永远喝不完的白 酒。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这酒杯中的酒是真的,我的爷爷这样告诉我,可惜我并 不懂得其中的道理。我的爷爷,他一扬头,又是一杯白酒下肚,额头开始发亮, 臃肿的脸颊上布满红光。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这酒杯中的酒是真的,他如此清晰 地将这句话又对我说了一遍。   八   我的母亲告诉我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黄家镇遭遇了百年未遇的洪涝灾害,大 水淹没了农田,吞噬了民舍,整个里下河几千里地一片白茫茫。水,到处是水, 水养育了里下河人民几千年,却也折磨了里下河人民几千年。终于一天,在满眼 晃动的白色中,传来清脆的婴儿啼哭声,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哭泣,哭 声透过了大水的封锁,一直萦绕在整个黄家镇的上空,直到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水 最终退去。母亲在说起这个讲述了无数次的故事的时候,眸子中总会充满一种虔 诚的色彩,她无数次试图通过她简陋的语言和虔诚的目光让我知道我的成长和那 一场大水有着很大的牵连,也和这个地方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但是我的举动显 然让我渐渐老去的母亲深深失望,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对那场大水所有的印象都是 通过她的描述进行想象,并且毫无感情。所以我总是在她没有把这场有关水的故 事讲完整的时候将她的话打断。并且总是倔强地说,我要离开。   是的,我要离开,在我还没有完全知道这个词语含义的时候,我就无数次对 我的母亲说过我要离开。   我要离开这个叫黄家镇的地方,离开这些弯弯曲曲缠绕不清的河流,离开这 里纷繁复杂的人们。我的眸子是坚强的,我已经可以用简单的思维去分辨眼前的 色彩,我时时看着眼前的河流,它们以不可知的姿态向前方绵延,以及河面上方 那些飞来飞去的水鸟,我可以看到从上流漂流过来的各种水草以及农民不要的稻 草,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尸体。在一大群垃圾中间,这就是黄家镇甚至整个里 下河地区人们的生活逻辑,代代相传。这儿的天或许永远都是是灰色的,从七月 开始,这个地方还是发洪水,对此我已经习惯。但是我却在说,我要离开。   于是我像一个羸弱的野兽时时想冲破河流对我的禁锢,我的不安表现在我的 眼神中,你可以想象一个刚开始自由思维的孩子的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色彩是多 么可怕。绝望或者愤怒地对着天空,对着河流,对着那个被禁锢的黄家镇。我曾 经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穿过这些河流的包围到达河后面的土地。   一年七月,我终于将我的理想化为行动,我穿过了数不清的河流,离开了黄 家镇,我没日没夜走了两天,可是我发现我停下来的时候面前依然是更多的河流。 于是我在镇上所有男人或者女人疑惑的目光中回到我的家,并没有一滴泪水,这 个时候天空会下雨,很大很大的雨,我一个人在暴雨的包围中吟唱着自己的歌谣, 挥舞我的双臂,对天空呼喊,雨打进我的胸膛,我的体温包容了它,在漫天的大 雨中我进行我少年年代的第一个幻想,我记得那一年15岁。15岁的那个七月,我 刚结束我的青春期,当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的喉结已经足够的坚硬,我知道,或 许我可以离开。走得更远,彻底离开黄家镇,里下河,这个被称为我故乡的地方。   是的,我终于离开了。我离开了我的黄家镇,离开了我的里下河,离开了我 那年迈的母亲。我考到了这所南方城市的大学,那依旧是七月,这个七月并没有 按照我的某种意图和习惯的思维有一场大的降雨,那天有很好的阳光,傍晚的时 候,昏黄的阳光稀疏落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我看到一只孤独的母鸡在寻觅地上的 食物,而在屋子里面某个同样阴暗的角落,我那年迈的母亲用那张风干犹如核桃 的嘴最后一次向我讲述那场有关于洪水和我出生的故事。这一次我并没有打断她 的叙说,她的眸子有点混浊,语言也变得越来越含糊不清。可是我依然可以从她 混浊的眼睛中看到了那种坚持的虔诚。一如既往的坚持。我那年迈的母亲像一个 老巫婆,对我进行某种图腾的洗礼,我知道她总是想试图通过一场大水的力量让 我记得刻在生命中的某些痕迹,关于黄家镇,关于里下河。当她讲完这一切的时 候,脸上有一些安详的微笑,那核桃的嘴因此变得更多丘壑。而她的目的显然达 到了。因为当我在告别这个叫黄家镇我出生和长大的故乡,告别我看了18年的里 下河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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