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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节:三十年的流浪三十年的遗忘文/一草(4)   据说那几年曾经有很多正当年的姑娘向我的父亲黄有贵表达了爱意,那种表 达是略为抽象的。最直接的方式也只是在演出之后偷偷塞上几个带有体温的草鸡 蛋,他们羞涩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为娇弱。黄有贵并没有拒绝这些鸡蛋, 他把鸡蛋放在戏服上,在姑娘们崇敬的眼光中把放道具的大竹篮顶在肩膀上,然 后消失在黑暗之中,回到村东头那件土坯房中,这些姑娘的鸡蛋和爱并不能改变 黄有贵单身的命运。一个成分不好就可以阻碍所有爱情滋生的可能。革命时期的 爱情就是如此脆弱不堪,只是我对没有女孩子为了我的父亲黄有贵寻死觅活感到 不可思议。或许那个时候懵懂无知的黄有贵并不晓得爱情的重要性,他只是一味 沉浸在二胡的哀鸣和《红灯记》的旋律中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每天黄昏他站在土 坯房前看面前的垂柳的时候眼神并不见得就有多忧伤。他把自己真的当成了杨子 荣,当成了李玉和,为了革命的事业,或者说为了遥遥无期的共产主义在时刻准 备着什么,这并不是我父亲的悲哀。爱情,革命时代的爱情在哪里,我的父亲并 不知道,但是鸡蛋并不代表爱情,那么成分呢?或许成分是吧,因为他们是无法 越过成分而成全爱情的。这就是革命时期的爱情!   六   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28年前在黄家镇曾经观看过我父亲的演出。按照时间的 推算,28年前也就是1972年,母亲戏谑说父亲在里边扮演一个地主而父亲却强调 自己从来都是一个英雄。他强有力的证据便是我的母亲正是看了那场样板戏后爱 上我的父亲的。对此,我的母亲又坚决否定,老裴家的人从来都是这么蛮横接近 霸道的,身为黄家镇首富的老裴家的大女儿,我的母亲自然不会对一个外地人主 动臣服。她恼羞成怒,最终开始叱责我的父亲,父亲淡淡一笑,沉默了。他们之 间这样的对话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现在我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加以还原。这 是他们几十年夫妻生活中形成的默契。但是我宁可相信我父亲的说法,28年前你 可以充分想象,作为黄家镇第一大户老裴家的女儿,我的母亲在某一个阳光明媚 的早上,在喧闹的旋律中看到年轻高大帅气的男人,站在台上,穿着鲜艳的中山 装,刚刚理过的平顶头。浓眉粗眼,刚武有力。这个男人张口,字字响亮地唱: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成分不好的黑 五类,而是成了真正的李玉和。少女的心由此点燃并不可不信。我表达了这样的 观点。可是我的母亲还是矢口否认,但已经不再坚持骂我的父亲。   革命的样板戏最终造就了革命时期的爱情。1975年,在苏北里下河的黄家镇, 我的父亲和母亲终于相遇,并且相爱。   有人跑到我的外公那里,说:那个男人是黑五类,他祖上是地主,父辈是臭 老九,这样的男人是决计不能嫁的。   可是老裴在听了之后想都没想,老裴屠刀一挥说:嫁,而且要把这个男人接 到黄家镇。   于是我的母亲就嫁了。结婚那天。父亲亲自摇了一艘三吨的水泥船,行使12 里水路,一路放掉28响鞭炮,欢天喜地把我的母亲接过了门。而我的爷爷更是破 天荒地拿出了用3 斤大米和30斤萝卜煮的饭犒劳所有的亲戚朋友。那顿饭成了那 年整个黄家镇的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直到30年后的今天,当我和那些当年 吃过那顿萝卜饭的人们提及往事的时候,他们往往都忽略了我母亲的美丽而是反 复强调那顿饭在他们生命中的重要意义。   七   这样的诉说好几次是在饭桌上进行的,父亲在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总是显得 无比哀怨。而我的爷爷则坐在凳子上,一边长长叹息,一边把杯子中的白酒一饮 而尽。在这个老人的眼前是门口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地,上面飞来几只鸟雀,然后 飞走。   如果你每天清晨5 点在黄家镇的环镇公路上看到一个古稀老者沿着朝霞在缓 缓跑步,那么我会告诉你,那个老头就是我爷爷;如果你早上九点在黄家镇中心 的茶馆看到一个老头提着鸟笼在逗鸟,他对鸟说话的时间比对周遭人说话的时间 还要长,那么我还是会告诉你,那个人是我爷爷。他是如此热爱生活珍惜生命, 已经让我都羞愧不已,黄家镇至少有一半的中年人曾经是他的学生,从他身上我 知道了什么叫人格的力量。可是1973年,也就是说,30年前的一切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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