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76号白色大T恤文/艾娜(1) 　　76号白色大T 恤 　　○艾娜 　　牛奶象镇的尽头是一家漂亮的店铺，里面卖风筝和各种玲珑剔透的糖果。我 总在那里买糖，它们按不同的颜色放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亮晶晶的样子很是诱 人。卖东西的姑娘有时戴粉红色的假发，长长的腿上包裹着黑色的网眼长袜，可 是她总忘记穿上尖尖的高跟鞋而是踩着双木屐喀啦喀啦地在柜台周围晃来晃去， 像个失业的兔女郎。老板是个很安详的中年男人，戴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红格 子衬衫罩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他的头顶寸草不生，因为不怎么晒太阳变得很白很 亮，偏偏又把所剩无几的稀疏头发染成了海藻一样的绿色，看起来就像个慈眉善 目的胖河童。老板总是把庞大的身躯费力地窝在光滑的橡木椅子里打瞌睡，于是 兔女郎姑娘算不清账的时候只好楚楚可怜地眨着她涂了蓝色睫毛膏的眼睛表示歉 意，一边更加手忙脚乱地数手指。 　　我从来不给她添这种麻烦，总是装着一口袋叮叮咣咣的锃亮的硬币来到店子 里，然后把需要付的硬币在柜台上一字排开整整齐齐。我从来都是只买糖，走的 时候顺便看一眼墙上挂着的奇形怪状的风筝，好像从来没有人买过。大概是因为 我们的镇太拥挤了吧，街道狭窄得能看清楚对面窗子里家具上的裂缝和斑点，有 时两个人并行在同一条巷子里的时候，要尽力像收起一支伶仃的伞一样把手脚紧 紧贴在一起，像影子一样缓慢地紧挨着墙壁移动过去。如果两个影子撞在一起， 影子就会惊惶地跳开来落荒而逃，那可就惨啦，你只好气冲冲又无可奈何地去追 敏捷狡猾胆小如鼠的影子，没准还要爬上繁密的树梢从最高的枝头心惊胆战地把 它揪回来。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有一次我就看见好多人围在小河边，拿着旧渔网 在水里一下下捞他们的影子。你知道这可是件麻烦事，那些影子一钻进水里就学 会了隐身任意逃遁，游来游去不肯上来。它们被捞上来的时候总会被浸泡得膨胀 起来，那些身材纤细的美女拖着这样的影子走自然就觉得很尴尬而且恼怒。所以 你再看见紧贴着墙角小心翼翼走路的美女不要奇怪，她们只是希望别人忽略这些 丑陋的影子。其实大家都知道，影子是很会骗人的，根本没有人相信什么。 　　我今天买了一种碧绿的圆形糖果，据说是新出的桉树叶口味，就是考拉喜欢 吃的那一种叶子。付钱的时候兔女郎姑娘突然很得意地告诉我今天卖出去了一个 风筝。是什么样的人买走的呢？一个男孩子，很高很高的，穿76号白色大T 恤。 　　啊哈！这个消息令我精神一振，像吃了那种青蛙形状的薄荷硬糖。76号白色 大T 恤，这个短语立马浮想联翩飘飘欲仙，我没有见过它的样子，但我想它一定 很好看，正是我找了好久的那一件，配脚上的这双白色帆布鞋刚刚好。穿上它以 后从此再在外面晃悠的我就会变得有模有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神情哀怨无聊至极 地边走边吃糖，吃到喉咙干涩了就张开嘴巴喝一肚子凉凉的风。我们这里的风跟 别处不一样，是转着圈子吹的，因为房屋和烟囱之间只有细细的缝隙，风也要像 人一样侧着身子挤来挤去，长此以往风都变得细细长长的不像有些地方的风一律 大腹便便气息粗重。可是这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风一纤细了就喜欢像姑娘 一样扭来扭去，滑溜溜的吃到嘴里很不舒服，我总感觉舌头被纠缠住了一样。这 种风大概是不能让风筝飞上天空的罢？那个人，那个穿76号白色大T 恤买了风筝 的人，他要到哪里去放他的风筝呢？ 　　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了，有衣冠楚楚的漂亮乞丐有脸上画着 星星和月亮的小丑还有背着书包咬着苹果跷了课的小孩子。钟声响了，那座青铜 铸成的古老大钟发出沉闷的声响，时间像多少年来一样精确无误。这是宣告一天 之中繁忙时刻的到来，人们要急急忙忙地奔赴工作的战场去制造我们的衣食，大 烟囱会在一眨眼的工夫轰隆隆地吐着乌黑的烟圈。所以那些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被规定要躲起来，不要妨碍人们的伟大事业。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后面跑起来， 口袋里的糖散了一地，真是可惜。对啊，我也是庞大无业游民队伍中的一员，整 天吃糖唱歌做白日梦四处捡拾别人丢下的幻想泡泡用来盖我的大房子，虽然阴天 的时候房子就有点灰蒙蒙的，可是晴天下它轻飘飘地变幻着颜色特别好看。我并 不是很穷，甚至比那些忙着工作的人还要富一点点，可我还是要像现在这样每天 都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没头没脑地跑来跑去，时间长了也就有点厌烦有点沮丧。现 在我跑得没精打采昏昏欲睡然后就觉得撞到了什么东西而且那东西居然" 啊" 地 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宝贝啊原来我撞到人啦。可是什么家伙被撞到了居然还会尖叫呢习惯了逃跑 的人早就变得镇定自若可以拥挤着谈笑风生有个做甜味气球的人甚至可以边跑边 和他的姑娘接吻。我抬头看，他是个男孩子，很高很高的，面孔一直插在阳光里， 闪啊闪的闪得我眼睛都花了。对不起我撞到你了可你也不用叫得那么大声吧。啊 不是的我怕你撞坏我的风筝，你看啊，我刚买的风筝。 　　啊哈！我又一次觉得天上掉下来的幸运噼里啪啦地砸到了我的头上，不偏不 斜。我找到他啦！找到了穿76号白色T 恤和这个买风筝不知要去哪里放的家伙， 然后就有可能从他那里骗到这件T 恤，或许还会额外地知道一些没有道理的事。 　　我慌慌忙忙地抓住他，看见他手里的风筝，是一颗鹅黄色的星星。听说这个 在夜晚放上天的话会像真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哦！阳光真的好亮啊！他说话的时 候我就只能看见他的眼睛放着光，是那种透明的漂浮的光。你不是镇上的人对不 对？嗯，我随便走走到了这里，我住的地方没有星星晚上的时候人们总是放烟花， 烟花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像流星雨一样洒落，掉下来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珠子小孩 子都抢着去捡。我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You are so high. ！" 喂，是 so tall 才对吧。没关系啊我的英文总是用得乱七八糟。我镇定地回答，一点也 不脸红。 　　当我看清他的76号白色大T 恤和面孔时，我开始脸红了，红得像花圃里的茉 莉花被快乐的园丁木小木浇水时的样子。他是个多么好看的男孩子啊，好看得我 都说不清楚。干干净净，单眼皮，他的T 恤已经很旧了，鲜红色的"76"开始变得 黯淡可是依然很干净。夏洛洛，他的名字叫夏洛洛，他把名字用手指划在沙地上 给我看，它们圆鼓鼓地一律向左边倾斜着像一些新鲜的花朵，连名字都这样好看。 　　夏洛洛。夏洛洛。我不停地叫他。走吧我带你去动物园，去看我们这里的牛 奶象。说着说着我的脸更红了，因为我的心里也在叫着他的名字，夏洛洛啊你不 要走了好不好？夏洛洛如果你走的话把它留给我好不好，你的76号白色大T 恤。 　　我们去一公里以外的动物园，步行。街道像散乱的带子盘亘在我们的身体之 下。他个子高步子迈得很大，而我的帆布鞋鞋带总是松开来拖拖沓沓地绊住自己， 所以不得不频繁地蹲下身去重新系好它们，心里希望着时间过得慢一点不然我怎 么拿得到他的T 恤。要不然就让软绵绵的苹果汽车把我撞倒，不会流血可是必须 要送我去医院，然后我就怀着喜悦的小阴谋继续觊觎他的T 恤。 　　你听过牛奶象的传说吗？他问我。嗯，我知道的，镇上的人们都说如果说谎 的话就会长出象鼻子，慢慢变成一头牛奶象。我们站在牛奶象住的透明房子外面， 牛奶要用玻璃杯来盛，所以牛奶象要住在玻璃房子里，不过这些玻璃都比铁皮还 坚硬的。其实我从来没有来看过牛奶象，这真奇怪，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 是为了等这一天和夏洛洛一起来看吗？这些牛奶象很安静，身躯庞大眼睛微微眯 起来，看起来跟普通的大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它们的皮肤果真像牛奶一样洁白。 夏洛洛很大胆地伸出手去，从窗子里触摸一只站在原地不动的象，然后开心地叫 起来：你快来摸一摸呀！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雀跃的发现宝藏的小孩子，不容拒 绝。于是我有点犹疑地伸出食指，小心地触碰那只牛奶象，它的皮肤光滑细腻像 女孩的皮肤，看上去真像巧克力广告里面牛奶倾泻下去绸缎一般的样子。这时候 穿着油漆桦木皮衣服的饲养员走过来告诉我们说，牛奶象每天都要喝牛奶，否则 它们就会生病甚至死去。 　　啊我不要变成牛奶象！我不喜欢喝牛奶！我们两个人一起喊起来，然后惊奇 地互相对视了一下，像两个小疯子一样大笑起来，把牛奶象都吓得跑掉啦。 　　看见一只漂亮的长颈鹿，身体颀长优美，可是脖子却像拱桥一样弯下去直不 起来，那颗本应该很骄傲的头颅看上去就很谦卑。夏洛洛指着旁边树上悬挂的牌 子说你看哪！我凑上前去看见上面说这头长颈鹿姑娘因为爱上了一匹斑马为了要 表示她矢志不渝的爱情就用尽全身力气，弯下长长的脖子跟她的斑马爱人接吻， 他们的头颈交缠在一起，像树干上环绕的藤蔓。那一个晚上所有的动物在月光下 狂欢了整整一夜天亮以后他们才发现长颈鹿的脖子已经永远不能直起来了。最后 一句话像任何一个我听过的童话一样写着：" 从此以后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 起。" 这时候果然有一匹英俊的斑马跑过来把头依偎在长颈鹿的头上。哎呀原来 他们的幸福是真的呀！这真是个好的故事对不对夏洛洛我喜欢的一个红头发女人 有一首歌很好听让我唱给你听吧"Hello Mr Zebra,can I have your sweater?Coz it's cold cold cold in my hole hole ho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