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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节:声音绽放在时光深处文/白雪(1)   声音绽放在时光深处   ○白雪   十二岁的时候我和丽塔共同拥有一个小电台,我们自己写稿,自己录音,然 后放给自己听。那一年两个孩子都有不同的寂寞,我们常常在一起,却不能彼此 安慰。   丽塔喜欢一个叫做蔚城的年轻忧郁的男子写的诗歌,她对着我们小小的麦克 风泪流满面地朗诵,放出的声音是破碎喑哑的。那男子并不叫蔚城,他的真名奇 怪而响亮,只是丽塔不允许我喊他的名字,也不允许自己喊,她说我们没有那样 干净的声音。   那个男子写,我的又大又甜的泪水,我的大西洋彼岸盛开的花朵。他的确干 净,在我和丽塔十几岁的流年里,我们始终没能够成长为那样干净的孩子。   1997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香港回归,比如我们该念中学了,比如丽塔得 知蔚城已于四年前自杀身亡。   关于蔚城的事情是我最先发现的,我在翻四年前的旧报纸,我看见那张发黄 的纸页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大概和血腥,杀戮,家族的沦陷有关,还有蔚城的 名字和照片。我从图书馆撕下了那张报纸,我在去丽塔家的路上想,蔚城啊,只 为了丽塔这样爱你,你也不能死啊!我当时并不感觉我的这个想法是多么自私。   丽塔拿着那张报纸,凝神望了它许久,她轻轻地重复着,他死了,我的王死 了。然后她低下头,泪水瞬间滚落,面庞像一朵在雨水中浸泡得肿胀的白花。   我当时应该说,丽塔,丽塔,好孩子,我们应当往前走,不能够回头。但是 我什么也没能讲出,我只是紧紧地搂住她,使劲地揉着她的两条长辫子。   因为蔚城的死,我们的电台停办了很久,这件事情对丽塔的打击很大,几乎 有半年的时间,她都不能够完整地讲话,思维始终混乱。她长久地沉溺于四年前 激流岛的那一场旧事中,她寻找一切关于谢烨、英儿、湛秋的文章来读。对于一 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这也许是唯一的一种缅怀她最初的灵魂情人的方式。丽塔在 很久之后对我讲,蔚城的灵魂始终遥远,我那样努力,依旧不能够靠近。也许丽 塔不明白,有些人需要距离,这样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丽塔灵魂失措的那半年里,我一个人坚持着录音。很多旧朝男子的诗句,我 那样那样地迷恋,正如丽塔沉湎于蔚城的洪流,我陷入了一种更遥远的眷恋,那 个叫做温飞卿的大唐男子呵,你是怎样掏空了我那小小的寂寞的心。我就那样对 着我们的小录音机读了很久的飞卿的诗词,后来连韦庄和冯延巳也一并恋上了。   年代,还有时空的遥远,让我这一种眷恋格外艰难,还好我与丽塔已错失心 灵的通透,我有足够的寂寞来固守这一场迷恋。   半年之后我与丽塔有所交换,我积攒了一盘一盘录满旧时诗词的磁带,还有 一些我喜欢的昆曲或古乐的断章。丽塔一眼把我看透,她说我逃不过现实的悲哀, 回不到那个有着风华绝代的男子的旧朝。我开始失望,泪水涌出而没有声息,我 一面倒退一面说,不要提醒我,你明知道我逃不掉也不要提醒我。   丽塔耸着双肩靠在墙角萧瑟地笑,不怕,咱们不要怕,你看,你快看,咱们 殊途同归。我陪着你,不离不弃。   丽塔递过来的是一个很大的本子,里面是她收集的激流岛旧事的许多资料。   我劝她,傻孩子,你这样傻,你看得他太紧,他注定逃离。他是被逼死的, 被生活的拥挤逼迫至死。   丽塔不再讲话,只望着我痴痴地笑。   十二岁,如我如丽塔这般孤独的两个女孩子紧紧相依,不能够彼此安慰也要 相互守望。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过早看到灵魂就是一种错误,是不是比同龄的 孩子理解得深刻就注定承受悲哀。否则为什么,我们始终艰难,成长艰难,行走 艰难,笑容疲惫不堪,却仍旧假装顽强坚韧。也许错就错在,我们恋的男子,都 已与我们错失过往。比如蔚城,比如温飞卿。   有一些爱情,终年不遇,有一些懂得,他看不到。   我与丽塔的电台,录制的都是我们最初的眷恋,那一种年少的声音,始终破 碎,并且青涩。只是我们知道,我们的声音,是那个年月之中的唯一救赎,它如 花朵绽放在我们甜美的时光深处。   我们终于要长大,告别那一段艰涩的日子,女孩的明亮开始次第上演。忧伤 正被折裂,新鲜与明媚穿透骨头生长出来,声音脆响,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花,像 云朵一样渗出了皮肤。我和丽塔尖叫着庆祝这一切的到来,你知道吗?我们那样 那样艰难地成长为开朗的女孩子。有些事情的发生,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十四、五岁的那个年纪中,丽塔是一个美丽多情的小姑娘,她穿华丽的衣裙, 戴鲜艳的手镯,在城市的周遭张扬地奔跑。我在暗处看着她,她的妖精一样妩媚 的笑容,我觉得她像一颗被爱情灌溉得丰润起来的甘美的果实。   那几年丽塔爱很多男孩子,也被很多男孩子爱,爱得忙碌而充实,她已不再 寂寞孤独。我甚至怀疑,我们幼时相守的寂静时光,都会就此被一点一点抹淡、 抹褪吧。   那些年,那些年,让我想想那些年我都在忙碌一些什么。我记得我的身边有 很多小哥哥,小弟弟,我们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小爱人,谁是谁的兄弟姐妹。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一种将自己埋藏在人群中,越喧嚣越空洞的感情。   我和丽塔在各自的生活圈子中笑得满脸生花,谁知道是金灿灿的葵花还是落 泪的冰凌花啊!谁要知道?谁能够知道?我们都被周围的男子当作公主一般看待, 这两个可怜的如丑小鸭如灰姑娘一般的女孩呵,终于等到了做公主的这一天。要 我怎么样怎么样地告诉你,我们都是那种离不开男孩子的人呵,丽塔与我,得时 时刻刻地被宠,被爱,被疼,因为早一些年,我们已经付出了将自我缚茧于旧朝 男子的苦楚。有一些人注定这样,付出的过早,得到的过晚。   为了这样的一场场长大的爱情,我和丽塔都付出了好多。   我丢掉了我那高贵的唐宋格律,丢掉了那" 画屏金鹧鸪" 的温词,丢掉了情 丝繁复的古琴谱。我一度变得俗气苍白,笑容明朗而空洞,碎花的长裙穿在身上, 提着裙摆放肆地奔跑,高喊着我那些小哥哥小弟弟小爱人们的名字。   而丽塔,她十二岁那一年为蔚城流的眼泪早已风干,她整理的关于激流岛旧 事的本子,也早就丢弃在了某一个落满尘埃的角落。我们有时一同回望过往,都 是一幅满不在乎的鄙夷的神情,我们有时是真的,真的想要断忘年少的柔软与脆 弱。我的盛开在花朵之上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时光。   电台停办很久了,那套设备还在我家里,小麦克风,小录音机,小放音机, 很完整,但是已经不够完满。小的小的,全是小的,因为那个年日,我们的身体 是小的,心是小的,寂寞是小的,一点点逃脱的欲望,长大的欲望,爱的欲望, 都是小的,小的。单纯的。   我不敢问丽塔,可否还记得过去的事情,我怕一张口就是无情的言语,把我 们那些年的守望全部击破。直到丽塔对我再次念她爱过的那个男子的长诗,我才 知道她没有忘记,她同我一样,把那些过往看得比命还重,那些流淌着我们的清 澈与悲哀的过往呵。流年如航船驶过忧郁的河流,苦楚却平静,学会把伤痛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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